顾映宁好笑道:“一年这么多天,全世界每天都有新人结婚。”
被他这么没有情调地来了一句,盛夏索性不理他,慢慢地走到天台的最前端,倚着圆弧形的栏杆远眺大海。
由于他们是一路不紧不慢地逛过来,因此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嘀嘀嗒嗒”地过去,现在已然是五点半多的傍晚了。天色尽管还很明亮,但到底是冬季,一抹暮色还是悄然浮现。他们在旁边咖啡店的露天桌椅坐下来,买了一杯咖啡,一边说着话一边等待日落。
相爱的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使很小的一个细节都能说笑很久,而且似乎都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思维。若是事后再回想,又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只记得对方在倾听时好看而舒展的眼角眉梢。
太阳终于要落山了。
远远望过去,海平面平静如昔。近处的天空已然变成格外深邃的宝蓝色,最远处的天空先是一条火烧一般的朱色带子,然后是将云朵都映透的金橙色,仿佛最柔滑的金色缎子。再近一些,云彩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瑰丽的玫红,有些一大片,有些只是薄薄的一层,然而这些层次分明由远及近的色彩却将整个天幕化为一张画板,而大自然则是最匠心独运的艺术家,提起画笔“唰唰”几下便留下了这样美得浓厚而夺人心魂的景色。
在附近吃过晚餐后,晚上八点整个香港最精彩的莫过于维多利亚港的烟花盛宴了。“星光大道”上早已人山人海,盛夏以为他们已经来得算早了,没成想“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随着澎湃的人群,似乎是被这喜悦的情绪所感染,盛夏拉着顾映宁也大声齐齐倒数:“十,九,八…二,一!”伴着《财神到》的背景音乐,贺岁烟花如约腾空而起。大密度烟花先声夺人之后便是成片洒下的“金元宝”。“金蛇”游过,天幕此刻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牡丹花”、“郁金香”、“蝴蝶兰”大朵大朵地在维港上空争奇斗艳。
盛夏很是兴奋,一手拽着顾映宁的胳膊,一手指着天空雀跃惊呼:
“映宁快看快看,那条‘金蛇’又游回来了!”
在五颜六色的烟花照映下,顾映宁的脸上也斑驳着光影。也许是因为新年,他的笑容那么柔软而明亮,几乎可以和满天的绚烂烟花相媲美。他已看过好几次维港的烟花,早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硬要相比,在他眼里,她的笑容是哪怕这烟花盛宴都永远无法比及的。但见盛夏这般欣喜,顾映宁心里也自然是快活的—她喜欢,他怎会不喜欢。
他说:“若是喜欢,明年再带你来看。”
“噼里啪啦”的烟花震耳欲聋,顾映宁的声音淹没在这一阵轰响中,盛夏有些听不清,于是凑到他耳边大声道:“你—说—什么?”然后主动侧过脸将自己的耳朵送到他唇边。
顾映宁望着她如此鲜活生动的表情不禁失笑,不过是看场烟花,怎么变得跟小孩子似的呢。但他还是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也大力说道:“明年—再—带你来!”
这次她终于是听清楚了,倏地转头望向他,正正迎上他熠熠润泽的双目,惊喜写满她乌黑圆亮的眸子。
这一刻,周围的人群仿佛都骤然消失,整个偌大的维港唯留他和她,烟花还在不断地冲上云霄。暖煦的夜色中,背景音乐继续为他们伴奏,而他们站在怒绽着大片大片锦绣花簇的苍穹之下,岁月缱绻了言语和凝望,让时光的河就此涓涓。
芳馨,是属于他们寂静流年里最暖心的安好。
初五那天恰好是2月14日西方情人节。
早上他们去大埔林村,在祈福墙上挂上自己的心愿,也在许愿树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许完愿睁眼,盛夏和顾映宁相视而笑。
晚上,顾映宁订了太平山顶的一家西餐厅。乘着缆车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繁星点点,周围的人依旧熙熙攘攘,不乏不少跟着导游来参观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游客。
大抵是海拔的缘故,山顶上风很大,“呼啦啦”地一阵一阵吹得人有些站立不稳。
这家西餐厅似乎还是颇负盛名,当顾映宁和盛夏一进门的时候只觉得入目都是满满的顾客。若非预订了一张,他们今晚大概会无劳而返。
玉米浓汤、蒜蓉面包、水果沙拉、红酒黑椒牛排、焦糖布丁、白兰地,情人节的晚餐丰盛而美味。他们的座位是靠窗的,从窗户里向外望去,整个维多利亚港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满眼流动的色彩。
因着是情人节的关系,整个餐厅里布置得很温馨浪漫,每一台桌上都放置着插有玫瑰花的玻璃花瓶。配合着烛光的摇曳,和顾映宁相视而坐,盛夏觉得心底有一层厚厚的蜜糖在流动,甜而沉静,一如现在的他和她。
牛排上桌后,顾映宁迅速地切好,然后和盛夏面前的餐盘交换:
“到现在都不大会用刀叉,真不知道这几年每逢公司酒会你是怎么顺利survive的。”
盛夏只是笑:“也许你那时候有一个分身在帮我,只不过你不记得了而已。”听到她这样的嗔言,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饱餐一顿后从餐厅里出来,搭乘观光升降机回到山顶的那层地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依然很多。她和他当然是十指紧扣,然而敏感的盛夏还是发现了顾映宁掌心正在前所未有地不停沁出汗。刚想问他怎么了,前头一个滑着滑板的男生突然之间闪过来将一支玫瑰花递入她手中,然后又一下子滑出很远。
盛夏又是惊诧又是欢喜,捏着那支玫瑰花正想转头对顾映宁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一个挑染着银色刘海的年轻人也忽然快步跑过来递上一支玫瑰花而后闪开。画着蓝色眼影的羞涩小姑娘,涂着火红色指甲油的黑人妇女,戴着耳麦听歌的高个子白人小伙…似乎是被一下子按了“START”的开关,陡然之间一个接一个的陌生人飞快地将一支支玫瑰花送给她然后又笑着离开。
怀中已经抱着多得快掉下来的玫瑰,盛夏的心“咯噔”一声,似乎隐隐约约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懵懵怔忪间,她倏然扭头朝一直沉默不曾说话的顾映宁望过去,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打开的小小心形盒子,单膝着地跪在她的面前。
太平山顶晕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线条变得无比柔和温暖,甚至能看到他脸上最细密的茸毛。也许因为折射了灯光,顾映宁的双眼里流动着最吸人的漩涡光彩,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极认真极仔细,说:“盛夏,嫁给我。”
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嘴,这是她曾经梦想过许多次却又在后来不再希冀的画面。他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连动容的话都极少说,更何谈跪地求婚。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素来骄傲冷峻的顾映宁,在变得越来越温和体贴之后的现在,竟…盛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鼻子酸得厉害,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有些模糊,盛夏一时间喉咙哽住,突然竟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周围聚集来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几乎所有人都带着大大的笑容在高呼,“嫁给他”、“Marryhim”、“嫁卑佢”,天南海北的语调不绝于耳。
然而这些盛夏都看不到听不到,胡乱地用手背揩了揩双眼,她的世界里只有面前这个对自己单膝跪地的男人。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顾映宁从没有觉得“秒”竟是这般漫长难熬的计量。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的视线紧紧攫着她,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他又重复了一遍:“盛夏,嫁给我,好不好?”
眼角的泪光将顾映宁那不易觉察的紧张和害怕拒绝的目光拉得模糊而绵延,从震惊、怔忪、欣喜若狂中缓缓回过神,盛夏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回应他。喉咙依旧被厚厚地哽堵住,她虚虚地向前走了一小步,想说的话说不出,盛夏一急于是拼命地重重点头。
在第一下点头的那瞬间,眼泪到底还是肆虐了。
周围的人群因为盛夏地点头而爆发出一阵高昂的欢呼声,额头早已沁出冷汗的顾映宁心里那颗大石头终于落地。有些如释重负地微微展露笑容,他站起来,两步走到咫尺的她的跟前,轻轻牵起盛夏没有抱花的左手。
笑望着已经哭得双肩耸动的盛夏,顾映宁仔细而温柔地将攥在手中的戒指牢牢地推入她的手指根,然后转而扣住她的柔荑。他的拇指有一点点的粗糙,明明是轻柔地在替她擦眼泪,却不料盛夏的眼泪竟越擦越多。
弯唇笑了笑,顾映宁有些甜蜜的无奈,索性在她的眼睑、嘴唇上都落下吻,而后一把将盛夏带入自己怀中。她早已泣不成声,埋首他的脖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眼泪渗透进他的衣领,只让他觉得淙淙温泉般的暖心。
凑在盛夏的耳畔,从前清冷的眸子里现在是心甘情愿的融融,顾映宁轻声笑道:“顾太太,再这么哭下去周围的人群怕是一直都不会散。”
这句话真的奏效,盛夏闻言一惊,这才注意到四周里里外外几层举着手机或照相机的人群,手下用劲对着顾映宁的背后就是一拧。
蚊子叮般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搂着她,他笑得格外开怀欢喜。
那天晚上从太平山顶下来后,顾映宁牵着盛夏去了仅仅几条街之隔的兰桂坊。下山的路上盛夏一直晕乎乎的似乎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毕竟他的求婚太过突然又对她而言太过幸福,她简直不敢置信。
直到一名棕色皮肤的服务生将Menu摊在她面前并礼貌地问“What can Ihelpyou?”的时候,盛夏这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身旁,顾映宁已经沉稳道:“A bottle of black beer,please.”
“Andyou,Madam?”
酒吧里头的光线自然很暗,就着桌上的星点烛光,盛夏随意翻了翻Menu然后抬头对微笑候着的服务生说:“Long Is land I ced Tea。”
服务生点头礼貌离去,顾映宁却被盛夏的话愣住了,顿了两秒才道:“长岛冰茶?盛夏,你确定?”
回过神之后的盛夏心情格外好,兴奋混合着还未平息的激动,她噘了噘嘴,瞪着他说:“喝什么你都要管?顾映宁,我还没嫁给你呢。”
晓得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挑眉道:
“有人等会儿想变成醉猫主动投怀送抱,我为何要管?”
她后来果真是喝醉了。
双颊染着红霞,盛夏的头晕得厉害,眼前顾映宁的轮廓都开始模糊。然而她身上每一个细胞却都在叫嚣着、兴奋着,那般飘飘欲仙的感觉,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自己盼了这么些年快要放弃却忽然成真的他的求婚。
手臂几乎挂在顾映宁的脖子上,盛夏每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尽管他已经用尽全力搀扶着她,但她跌跌撞撞的模样还是让顾映宁不禁揪心。
微微蹙眉,他的眉心纠结成一个疙瘩:“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居然还硬要点长岛冰茶,往后除了少量红酒别的都不许碰。”
此刻同盛夏说这些,不啻于对牛弹琴毫并无意义。这么些字句连成一片“嗡嗡嗡”声飞入她耳中,盛夏只一直灿烂地傻笑:“顾映宁。”
口气因为担忧她而有些不好,他问:“做什么?”
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没察觉到,只是又大力喊了声:“顾映宁,顾映宁。”
努力将盛夏安置进的士的后座,顾映宁不理会她一声又一声地唤名字,紧挨着她坐好报上地址,不多会儿便到了嘉荟轩楼下。

Sunshine 21 悄悄告诉你
让我们靠近,想悄悄告诉你,多爱你
依旧是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开门进了屋,顾映宁早已满头大汗。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微微舒了口气。
闯祸的人丝毫自觉都没有,仍然“哧哧”地傻笑着,堵在门口不肯走进屋。顾映宁脸色微摆,沉声一字一字道:“盛夏,进屋冲凉睡觉。”
岂料这句话她倒是听进耳了。撇了撇嘴,盛夏双唇一扁,眼角眉梢刹那就耷了下来:“就、就会凶我!我不、不嫁给你了!”
她这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和可怜兮兮的语气让顾映宁的面部线条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说到底,他只是因为太过担心她。
不等他说话,盛夏已经继续开口:“都说、说男人得到了就、就不会珍惜,顾映宁你、你也是!”
醉懵了竟还能说出这套理论来,顾映宁瞬间觉得好笑极了,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将跟前的这只醉猫轻轻地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抚拍着她的背。这是盛夏第一次醉成这般彻底的模样,顾映宁也才发现,原来醉猫是需要顺毛的。
轻笑出声,顾映宁在她耳边低低道:“珍惜,怎么会不珍惜呢。”
盛夏的双眼倏然变得极亮,从他怀中抬起头巴巴望他:“真的?”
原来喝醉了是这样好哄,他点头:“自然是真的,我骗过你吗?
若是不珍惜,我又如何会向你求婚。”
“求婚…”抓住最后这两个字眼,刹那间她笑颜如花,眉眼弯成一道初升的月芽,“映宁我好开心你刚刚跟我求婚,你知、知道吗,从爱上你的那一天、天起,我就一直、一直在祈盼着哪一天你能给我一个浪、浪漫的求婚…”
因为喝得太醉,盛夏说得慢而字句模糊,然而他都听懂了,一个字一个字那么清晰。
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顾映宁眼里的浓墨渐次聚深聚亮,他问:
“喜欢吗?”
再一次用力而不停地点头,盛夏脸上的璀璨笑容几乎能让夏日明媚的阳光黯然失色。下巴搁在他的肩胛骨上,她仰头望着他,还是那般傻傻地笑:“喜欢喜欢,好不、不容易盼来的,都快喜欢得不、不得了!”
“小孩子似的。”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然而那双浓墨般的眸子里却水洗过一般的润泽和明亮。
“顾太太。”额头和她相抵着,声音极轻却极清晰,他说。
他的呼吸融融地洒在她鼻周,她笑逐颜开,说:“顾太太爱顾先生。”
这句话让他的心刹那都融化了。顾映宁觉得自己一定是也醉了,带着微醺后的柔软,他说:“顾先生也很爱顾太太。”
他的吻落下来,起初很轻,然而渐渐地他和她都不再满足。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盛夏张开嘴让顾映宁的舌直闯而入。这个吻如此鸷猛,他们如同在沙漠中****了太久而终于看见绿洲的两个旅人,只盼将渴望已久的甜津完完全全地吞下。
每一分的思维与感官都被彼此侵占,所有的理智和冷静早已击溃,在这个属于有情人的夜晚,他和她的缱绻才刚刚开始。
从前,他们或许都曾希望人生能有快进键,去未来看看对方是否值得等待。而现在,他们都虔诚地感激彼此曾经的等待。
从今往后,便是平淡的流年,终绽的花开。
大年初七的中午,他们搭乘飞机从香港飞回了F市。
第二天一大早,盛夏还未从睡梦中醒过来就被顾映宁硬是拉了起来。结束旅行后的一两天总是特别的累,她本是不解,当汽车停下来看到车窗外“F市民政局”的字样时,盛夏终于一下子明白了他急切的原因。直到手里捧着小红本出来,盛夏仍旧有种和求婚那次相似的不真实的恍惚感。
身侧的顾映宁尽管表情是一贯的淡然,然而那上扬的嘴角、亮得惊人的眸子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真实的狂喜情绪。
低头看了看小红本,再抬眼看跟前眉眼含笑的顾映宁,盛夏终于从虚空回到了踏实的地面。
朝着她摊开手,他微微笑道:“顾太太赏脸一起用午餐吗?”
她故意没有即刻回答他,只是问:“去吃什么?”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顾映宁不疾不徐地说道:“前些日子不是说还想再吃泰国料理吗,我昨晚已经预订了,去不去?”
将自己的柔荑放入他的掌心,盛夏这才道:“去,只要有你,哪儿都去。”
因为是刚刚结束假期的第一天,顾映宁不管怎么说都要去一趟公司。吃完午饭他本来说要先送她回家,盛夏拒绝,说想自己走走逛逛便让他离开了。
大抵是她自己的心情很好,看着满街行色匆匆的路人,盛夏觉得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极其喜悦的笑容。那些挎着香奈儿包包的白领佳人,那些蹦蹦跳跳刚放学的稚龄学童,那些脸上满是风霜的辛劳工人,似乎每个人都是特别快活的。
她一连逛了两个商场,然而却越走越没了兴致。似乎顾映宁一离开,做什么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盛夏对自己有些无可奈何,明明只是多了一张纸而已,怎么一下子竟好像格外离不开他一般。
想了想,盛夏出了商贸广场打算干脆打车回家。刚刚走到路口四下探寻出租车,突然身后一道极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往后拽。盛夏心下一骇,倏地转头正欲大喊“救命”,然而第一个字还未发出,看到那张侧脸的瞬间她就惊怔住了。
竟是许亦晖,已经许久未曾见的许亦晖。
几乎是踉跄地跟着他走到一条小巷子的拐角,许亦晖的力气实在太大,短短的时间内盛夏的手腕竟已是一圈深红的印子。有些吃痛地揉着手腕,她无法平心静气:“亦晖,你吓到我了!”
然而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睁得极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之后才出声道:“盛夏,你离开顾映宁好不好?回到我身边,好不好?”说到最后,他眼神中甚至都透出一丝乞求,“好不好?”
盛夏不明白为什么他又来纠缠于这个早已说清楚的问题,垂下眼睑沉吟了片刻后抬首,望着许亦晖道:“对不起亦晖,我们已经领证了,所以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话音方落,许亦晖的瞳孔骤然放大,那目光好似要剜了她一样,咬牙切齿道:“领、证?”
她点头:“是的,就在刚才。”
她知道实话或许太过残忍,尤其是头一回看见他这样锥心泣血的表情,但是他总会知道的。与其让他还存有幻想,倒不如狠下心,让他一次痛得明明白白。
顿了一顿,盛夏继续说道:“亦晖,忘了我吧…曾经我们很好,可是上天偏偏就是爱开玩笑…而今,就活在当下吧。”
不远处宽阔马路的汽笛声和人语声时轻时重地不停穿过来,衬托得他和她之间的静默和紧张越发的空旷。
许久,许亦晖终于动了动,向后慢慢退了两步,声音依旧是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既然如此,阿夏,我不会说对不起。”
留下这么一句莫名的话,他倒退着又走了几步,而后终于转过身疾步而去。
望着许亦晖仿佛带着一股决然意味的背影,方才他狠厉的神情还犹在眼前,盛夏微微蹙着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就像春日里暖阳过后的土地,野草疯长。
经过顾映宁父亲和盛夏母亲的精挑细选,他们的婚礼定在了旧历的九月初九,寓意“长长久久”。顾映宁自然没有异议,还让盛夏自己挑选想要的婚礼形式。
春意渐渐地浓了,万物复苏的景象让人的心情都随之变得轻快。
然而就在一切都渐次步入平静的轨道时,盛夏发现顾映宁却越来越忙,每天带着满身的疲惫早出晚归。
又是一个顾映宁没有回来吃饭的晚上。洗完澡换上睡衣,盛夏倚坐在床头,就着微黄的灯光随意翻着一本书。只是当时钟的指针从八摆向九,书页却还停留在同一页。晓得自己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盛夏索性翻身下床,打算去院子里走走。刚步下最后一级台阶,大门处终于响起了她一直期待的声音。
小跑到门口,果然是顾映宁略显疲倦的脸。她一边接过他的公文包,一边抱怨道:“都已经是连续第五天这么晚回来了,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顾映宁捏了捏眉心,换好拖鞋跟盛夏一起往房子里头走。刚在沙发上坐下,盛夏已经小心地捧着一碗汤过来,语气中的埋怨犹在:
“喏,这汤我煲了一下午,赶紧趁热喝了。”
顾映宁接过汤碗,淡淡笑了:“顾太太,你真是越来越称职了。”
盛夏扫了他一眼,微微撇嘴道:“顾先生,可是你却越来越不称职了。”
颇为无奈,他尽管也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冷落她,但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公司的事情真的是越发的棘手。轻轻揽住挨坐在身旁的盛夏,顾映宁说话间带着歉意:“抱歉,其实我也很想尽快处理好公务早些回家,但是这次真的…”
他没有说下去,她却听出了其中的犹豫和担忧。轻蹙眉,她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静默了须臾后说:“这些日子来有一家公司频频地同顾氏集团竞争,每次都用略高一层的报价抢走顾氏的目标客源。而现在,更是针对同类产品故意压低价格,夺走了我们越来越多的客户。”
盛夏大吃一惊:“这、这分明是蓄意争斗啊!到底是哪家公司,难道曾经有什么过节吗?”
将碗放到茶几上,他道:“是一家海外公司,S.R.约莫是两三年前开始进军中国市场的,之前一直都毫无交集。”
听到公司的名字,盛夏眉头深锁:“S.R.我记得之前辜子棠有意同这家公司合作一单case,会不会…”
“应该不会。”他明白她想问什么,“我早已查过,同辜子棠并无关系。”
转头见她那般思索的模样,顾映宁倒微微笑了。轻拂她的长发到耳后,他说:“不用太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然而,顾映宁口中的“没事”却愣是没有到来,反而在半月之后遭遇了一道晴天霹雳。
大概是想给已经连续工作了四年的自己彻底放一次大假,盛夏并没有立刻去找工作,反而报了一个成人书法兴趣班,每日练练字、做些从前想做却没有时间完成的事,也算怡然自得。顾映宁自然十分赞同,每天醒来和回到家看见的第一个人都是盛夏,他怎么会不愿意?
书法班每周上两次课,这天正好不用去,盛夏还是早早的就起床了。做好一顿丰盛的午餐,她打车来到顾氏集团。同前台小姐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她直接搭乘VIP电梯去了顾映宁的办公室。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盛夏就感觉到屋内的气压低得异常,仿佛台风扫尾般让人大气都不敢出。进来侧头一看,果然,在几个哆哆嗦嗦的下属前面,顾映宁面色铁青。
“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答复?”他沉着声,一字一字说得极慢,然而其中的勃然怒气和冷到冰点的温度却令包括盛夏在内的所有人不寒而栗。
四名垂首立于顾映宁桌子前方的主管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更何况是开口说话。约莫过了一分钟,静得只听见呼吸声的办公室里终于有人开口,颤抖着嗓子道:“总经理,我们、我们也实在没有料到S.R.竟杀了一个回马枪…”
“没、有、料、到?”他咬牙阴鸷,“那么我是不是也没有料到今天我要解雇你?”
一听这句话,那名主管刹那间哆嗦得牙齿都直打战,惊慌失措得仿佛就要哭出来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啊总经理!”
抓起桌上那摞文件朝地上猛地一摔,顾映宁怒发冲冠:“滚!
都给我先滚出去!”
终于得到特赦令,四名主管头都不敢抬,垂着首微弓着腰几乎是下一秒就立马忙不迭地从虚掩的门飞快溜走。直到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她,顾映宁一抬头终于发现了倚靠在墙边的盛夏。
一怔,他的怫然怒气还没有完全消退,因而当他忪愣着看着她的时候眸光里的锐利戾气就这么不遮掩地泄给了她。
回过神后,顾映宁有些不太自然,道:“你怎么来了?”
顾映宁记得,印象中这应该是盛夏第一次见自己发这般大的火,他竟有些后怕起来,怕她会心生惧意而不再靠近。
然而听到他的话她却抿唇微微笑了。
慢慢地走上前到他桌边,盛夏将食盒放下,柔荑攀上他的胳膊轻轻摩挲,她仰脸问他:“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很伤身的…真是伤人又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