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谢谢”的第一个“谢”字刚刚说出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满是欣喜笑容的熟悉脸庞:“幽芷!”
楚幽芷未曾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林子钧,想起先前幽兰告诉自己林子钧的心意以及静芸的所作所为,忽然怎么都无法像以前那般面对他,于是只是微微笑着点头道:“子钧哥,好巧。”
然而林子钧的下一句话却让幽芷惊诧不已:“幽芷,你久等了吧?刚刚路上有些堵车,所以我来迟了。”
意料之外的一席话,实在太过错愕,幽芷甚至忘了自己还被林子钧亲亲近近地扶着,下意识地皱眉:“什么?子钧哥,你在说什么,我…我根本没有约你啊!”
林子钧听闻也是一愣,随后又笑开来:“幽芷,你生病生糊涂了吧?不是你让静芸转告我在这里等我的吗?不然,你怎么会也正巧出现在这里。”
静芸!又是静芸!
如此一来,幽芷瞬间明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以为已经心灰意冷的心到底还是被再次刺痛!静芸,林子钧对你重要我晓得,我能够理解这种心情。但是,难道你我之间的友情就真的薄如蝉翼、毫不留情么?
是谁说,爱情最是痛,可友情、真真切切付出了的友情被背叛的时候同样会深深的刺痛啊!
幽芷露出一个比哭还苦涩的笑容,淡淡道:“子钧哥,你听错了,我只是恰巧到这里来散心而已,并不曾约过你。”
林子钧正欲开口,忽然听到茶馆门口一记厉声:“你们在做什么!”
同时向声源处望去,来人立于跨进来的门口,薄暮暗光照在他的肩上、发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竟让幽芷生出一种孤独忧愁的错觉。幽芷舒了一大口气,如此庆幸此刻沈清泽的出现,至少她不必再这么尴尬地面对林子钧了。
沈清泽大步跨过来,怫然不悦地瞪视林子钧,喝声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一字一顿:“林子钧,你给我放开幽芷!”
看着沈清泽,不知他联想到了什么,林子钧忽然茅塞顿开一般摇晃幽芷道:“幽芷、幽芷,我明白了,你刚刚的否认是因为他吧?是因为害怕他对你做什么吧?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他伤害到你的!”
幽芷瞪大双眼,根本没想到林子钧竟会这样联想!未来得及解释,只听沈清泽的语气更为冰冷了:“林子钧,你也有胆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好,你告诉我,是幽芷亲口的么?”
“不是!”幽芷在林子钧开口之前大声呼道,急急地欲撇开林子钧,哪料林子钧根本不放手。幽芷一急,再次说道:“林子钧,你放开我!还有,我再清楚地说一遍,不是我约你,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约过你!是季静芸骗了你,她也骗了我,把我骗到茶馆来。虽然我不晓得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所以请你不要再箍住我!”
沈清泽也已然走到他们跟前,一把掰开林子钧的手:“芷儿说过了叫你不要再碰她!”
然而林子钧怎么会放手?太久没有同幽芷联络,太久没有见到她,又听闻她现在和沈清泽过得并不如之前那么好,他怎么舍得放开她!
于是大声叫道:“我不明白!不明白!”
林子钧不明白,但,沈清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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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四章1
三十四
下午从苏州回来,沈清泽只将公文什么的交付于何云山他便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家。三天未见了,也不晓得幽芷的身子恢复了没。然而急冲冲的脚步在推开卧房门的一刹那,戛然而止——一室冷清。
沈清泽旋即又下楼问黄妈,黄妈道少奶奶说去外头转转、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沈清泽纵使稍稍有点安心,但不免还是有些惘然。自己如此急切地想见到她,想看看她还好不好,可终究扑了个空。再次踱步回房,只是这次的脚步缓了许多,似乎还夹带着微微的叹息。
忽然之间,只听电话铃声“叮铃铃”地划破原本安静的空气!
沈清泽接起来,那头却是一道哭哭啼啼的女声:“幽芷…幽芷我晓得你恨我,但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也…也…”那头抽泣着,似是说不下去了。
沈清泽听出来了对方的声音:“季静芸,你到底想说什么?”只要一想起季静芸对幽芷所作的一切,沈清泽无可避免地冰冷声音。
那头像是不曾料到是沈清泽接的电话一般吓了一跳,猛抽一口气,嗫嚅道:“沈…沈三少…我,我…”
冷冷一笑,沈清泽不耐烦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若是无话可说,我就挂电话了。”
静芸一听,忙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三少,你也是晓得子钧的心意的…我,我,”她又嗫嚅了一阵,才继续道:“我知道自己对不住幽芷,可是说到底我还是为了留住林子钧啊!她明明晓得,偏偏仍旧约子钧出去!上回我也是同三少您讲过的,可是您不当一回事,现在可好,他们…他们竟然商量着说要一同私奔!”说罢,静芸那头哭得稀里哗啦。
听完静芸这一席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的话,沈清泽心中只道是冷笑:这个女人,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不知羞!
“季小姐,既然你提到上次,那么我也再次告诉你,若是没有证据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至于一些证据确凿的事,也是少做为好。”不想再听她胡编乱造,沈清泽一字一顿,说着就欲挂电话。
“等一下!”静芸喊道,“三少,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好,既然如此,你去官邸附近的悦来茶馆看看,看他们是不是正相谈甚欢!”
回想起出来之前季静芸打的那一通电话,沈清泽什么都明白了——她必定也正在附近,先设技将幽芷和林子钧喊过来,再算准了时间专程打电话给他,这样一来,就不可避免地造成现在这样三人相聚的场面!
沈清泽眸光甚冷,口气凉淡到底:“林先生若是不明白,就去问问自家太太吧!”林子钧迟疑:“静芸?”沈清泽轻挑眉峰,佯装惊讶道:“怎么,莫非林先生不知道包括你在内的我们三个人都是你太太特登喊来的么?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到底还是打错了!”
幽芷因沈清泽的话不禁诧异地向眼底满是嘲弄的他扫过视线,但一想到近来静芸的所作所为,转而也不觉得意外了。
“林先生,因你是幽芷由小到大的朋友我敬称你一声‘林先生’,现在,你是不是仍然不舍得放开我的妻子?”他将“我的妻子”这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同林子钧怒目相对中竟好像要喷出火来。
沈清泽的表情实在是太令人生畏,林子钧在那样的目光瞪视下不由下意识地回避开视线,缩缩手,箍住幽芷的力道瞬间小下去。在林子钧发愣的空隙,沈清泽一把将幽芷夺过揽入怀里,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再次刻意强调道:“林先生,既然今天已经把话都摊开了,那我也不妨直说,你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麻烦林先生你往后若是没什么事就不必再来打扰我们了!”
林子钧此刻的眼中早已一片灰白,甚至连眼珠子微微的转动都仿佛不再灵活,呆呆愣愣了一阵子,下一刻却吃吃地笑起来:“我的心思…哈,我有什么心思?从小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将来要娶幽芷做我的新娘,孰料半路出来了你这个程咬金!现在一切都毁了,都被你毁了!”
林子钧的这一笑令沈清泽勃然变色,顿时怒发冲冠地揪起林子钧长袍的衣领子,原本欲说什么,然而林子钧的那张脸在沈清泽看来实在是太过碍眼——
“嘭!”
“清泽!清泽你做什么!”林子钧被沈清泽一拳打得一个踉跄,幽芷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想要拖住清泽。然而沈清泽此刻正在火头上,怎会听得见劝!眼看第二拳就要落下,幽芷终于也怒了,双手捂耳一个扯嗓大叫:“你们给我住手、住手——!”
这回终于奏效,幽芷见沈清泽的动作顿住,连忙蹲下来关切地问林子钧:“子钧哥,你没事吧?”又回过头难掩责备地说:“清泽,你做什么要打子钧哥!你明明晓得自己的拳头硬过他很多!”
她——幽芷居然首先想到的是林子钧而不是他!
沈清泽不敢置信地瞪着蹲在林子钧身旁的幽芷,发指眦裂得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粗重急促!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林子钧出现在幽芷身边,因为他和她之间有一个他无比妒忌的十几年相识!在不曾反应过来自己讲的是什么时,那句因为嫉妒、因为静芸的谎话却无可避免地受了些影响的酸味话就这么头脑一热地脱口而出:“你根本就舍不得他、根本心里就有他是不是?实在是太好了,楚幽芷,你居然帮着他来责怪我!”
他这样的口不择言,幽芷惊诧得倒抽一口凉气!他怎么可以这样说她!高声叫道:“沈清泽,你怎的说话!你昏了头么有必要这般咄咄逼人!”
连名带姓的“沈清泽”令他愈加阴鸷的一笑,勾起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失去理智的炙热:“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幽芷气结,随后反唇相讥道:“是啊,我是想要见子钧哥、是不想见到你!这样你满意了么?若是满意了就给我滚回去!”
“你居然叫我滚?!”沈清泽勃然变色,双手捏拳、连额角的青筋都爆起:“楚幽芷,你长威风了是不是?有旧情人在这儿给你撑腰了是不是?!”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幽芷在听到“旧情人”这三字的时候终于心底一阵锥心的刺痛——原本乌亮清澈、总是写满盈盈笑意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愤怒和极度的不可置信:“沈清泽,你竟说出这样的混账话,还配做我丈夫吗!”
“我不配谁配,他么?!林子钧…”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空旷的茶楼里突兀一般地响起!截断沈清泽的“胡话”,幽芷喘着浅促的粗气拼命地抑制颤抖,却怎么都无法做到置若罔闻!
这一巴掌似乎终于将盛怒之下、被嫉妒冲昏了头的沈清泽打醒了。他蓦地怔住,而后幡然悔悟,回想到方才自己那些口不择言的混账话沈清泽恨不得自己再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刮子!在幽芷欲抽身之前沈清泽眼疾手快地一下子箍住她,在她耳边不住地懊悔:“芷儿…芷儿方才是我昏了头,我根本不该、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令她几乎站不稳当!她想挣开他的禁锢,但是他的手臂实在搂得太紧,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曾能挣开。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锥心的哽咽:“沈清泽,你放开我…”他坚定:“不放,绝不会放!芷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
在她心里,一直以来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可当他这么一刀见血狠狠地伤了她之后,她只能有家归不得、只能流离失所无枝可依!
忽然想到什么,幽芷神色一凛,一把抓住沈清泽的手,也不回头看林子钧,只是声音传过来:“子钧哥,你回去吧,今日幽芷就不招呼你去官邸了。”一边说着,一边拽着沈清泽往外朝着官邸的方向走。竟然一路就这么幽芷拽着沈清泽地回了家,一直冲到二楼他们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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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四章2
夕阳西下,晕黄色的余晖圈圈染染地映射在不远处的天边,投射进来的光,也是晕黄黯然的。前些日子都浓烈的火烧云,今天怕是不会有了。
一进卧房,幽芷便松开了拽住沈清泽的手,直接大步走到床头柜的跟前打开抽屉翻找。沈清泽早已将房门关上,站在床尾处,懊恼的神色跃然脸上,张口嗫嗫道歉:“芷儿,方才是我错了、是我头脑发热,我不该说那些话,对…”
那句“对不起”还没有说完,却见幽芷回过身子来,扬手朝床上甩开一个牛皮信封:“沈清泽,你自己看看!”
沈清泽不明所以,迟疑地取起床上的信封,打开一看,却是三张照片!再看得仔细些,竟然是他和史苡惠一起的照片!有白天有晚上,尽管有些镜头因为拉得远而显得人物模糊,但那样的轮廓,只要是熟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更不得不说“妙”的是,照相者取角度的水平实在是“登峰造极”,张张看起来都是极其暧昧!
沈清泽脸色一沉,低沉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些的?”因为气愤,楚幽芷胸口还在不停起伏地喘气:“你不用知道!你只管好好看看这些照片!”然而沈清泽却不依不饶:“你究竟怎么会有这些照片的?谁给你的,季静芸…或者是陆曼?”
幽芷大声道:“不知道不知道!纵使八九不离十,我也只晓得照片中的人是谁和谁!”沈清泽皱眉:“这显然是在胡闹!我和史苡惠根本就不是照片中的这种关系…”
“不是这种关系?什么关系?”幽芷却一口打断他。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大声说过话、质问过谁,打小的良好教养一直让她从内到外都是一名大家闺秀,都是温柔的、善良的、知书达理的。然而此刻,一切的一切通通被抛之脑后,她只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不是这种关系,那又怎么会拍得出这些照片?”
他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人,平日里他说一便是一,从来不会有人来质疑或者质问,即使对于他自己的父亲沈广鸿,他也很少去解释。所以,当听到幽芷的质问,他下意识地沉下脸,敛起眸中原有的歉意,铁青着脸沉声道:“芷儿,你不要无理取闹!这些照片根本就不能代表什么,眼见都不一定为实!”
“我无理取闹?”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幽芷自嘲地笑起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逼近沈清泽:“我这般说就是无理取闹,那么你呢?一个陆曼对你死抓不放不够,还要再来一个史小姐!你自己都说了,眼见不一定为实,那么你刚刚为什么就能口不择言、为什么就一定要说那些残忍的话来生生将我凌迟!”
最后一句,她近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喊出来的。
毫无意识的,温热的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喷洒了出来。已经不是默默地流淌了,那些眼泪,几乎是喷薄而出!
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只是再也憋不住了,她不想把这些话闷在心里不明不白:“你凭什么给我扣下罪名?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冷嘲热讽?我是你的妻子啊,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相信我,很难么…”她跌坐在床边,混合着哭泣,声音变得模糊起来:“不管是从前的口红印子,还是我看到你和史苡惠一起相视而笑地上了你的车,甚至于很久之前收到这些匿名的照片,尽管万般难受我都努力去相信你、都没有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就定下罪名!是不是,因为我的一再忍让,所以你就不断地得寸进尺呢…”
不知何时,沈清泽已经立于楚幽芷身前。看见她的泪、听到她从来没有过的歇斯底里,他的心,又何尝不痛。
听不清楚她破碎的话语,他只能抓住个把字眼,但还是不太能够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一个轻轻的俯身,他抱住她,用尽力气地抱住她。她的哭诉,痛得他也忍不住快要红了眼眶了:“芷儿,不哭了好不好…芷儿,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她一口咬上他的肩头,用力地咬,好像要把他的肉咬下一块似的不肯松口。而他尽管吃痛,却硬是不开口哼一声疼,默默地任由她咬。
终于她咬累了也哭累了,渐渐松开了他的肩,也渐渐,松离了他的怀抱。
她木然地靠在他身旁,他也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明明是拥抱得如此的近的两个人,为何在茫茫然之中却感觉到隔着穿堂风一样冰冷的遥远——仿佛,咫尺天涯,隔着紫陌重门、遥迢人群。
这天的晚上,月色格外清辉,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古人曾云:“杏花疏影底,吹笛到天明”,却不知吹笛到天明,抑或是望穿月色到天明,都有可能是悲戚的咏叹调。
万家灯火早已熄灭,连大地都已经陷入了熟睡,举头望明月,月明星却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太过清辉的月色,终究会令人从心底生出无力感和无从遁形的局促,想逃,却到底无法避开。
明天应该是阴天。
不知,何时才会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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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五章1
三十五
沈清泽今天没有回来用晚膳。
其实只是少了他一个人而已,但是于幽芷看来却一下子空荡了许多许多。席间,沈太太多次的欲言又止幽芷其实是看在眼里的,她明白沈太太想对她说些什么,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一切实在太多太乱、太陌生、太来势汹涌,短短时间内她根本无法理清。
晚膳过后,一个人翻看了一会儿杂书却觉得索然无味。顾念之间,她忽然间好想立刻见到沈清泽,就像自己刚刚晓得怀孕的时候那样,时时刻刻挂念着他。她记得清泽曾经说过,若是在外头公干用膳的话他们多半是去聚香苑。在水草绿色的无袖旗袍外头罩了件开司米的坎肩,幽芷同家里人说了声想出去转转后便出门了。
拦了一辆黄包车说了地址,车夫极其卖力地拉着幽芷朝聚香苑跑去。不一会儿,黄包车在一栋古色古香的木质房子前停下。付了车钱,幽芷竟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进去。
却是聚香苑的老板娘眼儿尖,脖子一伸一下子就瞅到了门外的幽芷。老板娘还是那张白墙似的脸,涂抹着两块殷红的胭脂条子,眼儿一眯笑得极乐呵:“哎呀呀,这可不是沈家三少奶奶么!是来找三少的吧,他在里头呢,梅花厅!”说着就欲给幽芷带路。
幽芷原本只是静悄悄地过来,还不曾想好究竟要不要进去就被老板娘瞧见了并说了这一席话,一时间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微微笑了笑,摆手道:“老板娘,您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里头虽大,但幽芷毕竟也随沈清泽来过好几次了,因此并不陌生。慢慢走到梅花厅的门外,低垂着头犹豫不决地思考,待会儿若是见到清泽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好巧?
显然不行。
那…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似乎又太直接了点…
踟踟蹰蹰间,已经慢慢踱到梅花厅的门口了,幽芷抬起头顺着微掩的门缝朝里头望去,正好看到了那张自己如此熟悉的侧脸。浅浅笑了一笑,正欲敲门,忽然视线中又跳入了另一抹影子——是那个女子!那个她曾经看到和清泽走在一块儿上车、也是那些匿名照片中的陌生女子!清泽曾经说过,她叫…她好像是叫史苡惠!
她的心,陡然之间从盛夏一下子掉入了严冬,仿佛刹那之间坠入了无底的冰窖深渊!
他明明知晓她的不满的,她那天明明清清楚楚地讲出了她的愤怒与心伤,为何清泽竟然还会同那个女子在一起?他们,一共多少人?还有谁,又究竟是在干什么?这是公干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性情一上来居然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他,竟也将他们现在不冷不热的情形忘之脑后!可是他呢,自己从没想过他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心情!
分明是明亮的水钻吊灯,然而看在幽芷的眼中,却是忽明忽暗的灯光——恍恍惚惚,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也看不清那个女子脸上的笑容,可是莫名的,就是让她从心底生出薄凉!让一向平和的她,头一次对他们生出深深的恨意…
这时,幽芷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眼泪,再次奔腾地无可抑制。
紧紧捂着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刚刚想转头逃开,却听耳旁聚香苑老板娘尖锐的呼声:“呀,三少奶奶您怎么了,怎么杵在门口不进去呢?咦…哎呀呀,您怎么哭了,谁欺负您了,快告诉我让我去教训教训!”
老板娘的嗓门这么大,又恰巧站在梅花厅的门口,里头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沈清泽一听“三少奶奶”这四个字,微微一愣,会是幽芷么?偏过头从门缝里看到外头那抹熟悉无比的身影,立即站起身走出来。
可在他大步走到门口的那一瞬,幽芷已经小跑着逃开了。沈清泽心下一惊,生怕她会出什么事,跨步上前长臂一勾,一把将幽芷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触到她的泪痕,低声问:“芷儿,你怎么来了?又为何哭了?”
幽芷却不答话,仍旧执拗地自顾自往外头走。沈清泽原本想拉住她,后来又一想,外头人烟稀少,也不会有聚香苑里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兴许会方便点说话,便由着她一起走到了外面。
跨出聚香苑的大门没多远到了聚香苑后面的一大片空地,沈清泽这下拦住了她。他面对着幽芷,扳过她的肩,急切道:“芷儿,究竟怎么了?芷儿你说句话好不好?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突然跑过来找他,又不发一言,更甚的是还在默默流泪,叫他怎么不心急、怎么不胡思乱想!幽芷终于有了反应,她摇摇头,却还是不肯张口说话。沈清泽有些挫败,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他的所有感官。自从怀孕之后幽芷似乎一直浸在眼泪中,这样的反常令他实在太不知所措。
“那你为何不进去,怎么哭了?”眉心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他疲倦地问道。
幽芷抬起头,眼眶里蓄满了晶亮的水,声音有一丝颤抖:“我…我来找你的,可是忽然,忽然又不敢进去了。”沈清泽蹙眉:“不敢?为何不敢?”支支吾吾了半天,幽芷才挤出几个字:“因为…你为什么又和史小姐在一起?”
沈清泽无力而挫败地捏了捏眉心,满面疲乏:“幽芷,你又要纠结于这个问题了么?我记得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她是我朋友,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胡思乱想?总是这样纠缠同一个问题有意思么?”
初秋的夜幕之中,晚风吹扬她的长发和他的衣角。
夏日的灼烫温度与气息似乎已经走远,路旁的广玉兰已经凋谢,再也找不到一片泛黄的花瓣,甚至连叶片都墨绿得好像要烧焦起来。栀子花的香气也愈来愈淡,可闻的只剩下若隐若现的桂花香。
白天冲刷过一场秋雨,地面泛着潮漉漉的湿光,模糊了灯光斜映在地面上的倒影。薄雾飘渺,远处的天与地仿佛浑然一体,透出苍白迷蒙的一片。
她仰头凝睇着他,而他也深深注视着她,彼此却都无法看穿对方的双眼。她不再能够猜得到他的所想所思,他也无法再将她曾经澄澈到底的眸子看个明白。
天与地似乎都静下来,却静得令人窒息。
相对无言,唯有相望。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竟变成了这样?
犹记得,初遇时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那个在路边关切她是否受伤的俊朗男子。千钧一发之刻,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她抱到草场边,耳边呼啸的风让天与地都静下来,静到只听见他和她无法控制的心跳声。那双烁金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就是在那时悄然进驻她心底;
上元夜的花灯,那只很丑却很温暖的兔子花灯,分明承载了她对他满心的欢喜。当他置身于摩肩擦踵的人山人海中,以满天幕的烟花作为背景对她道声节日快乐时,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漏了拍,只道是人生若初见,千山万水都不曾错过那个没有快一步也没有慢一步的人。
婚后,一朵刚摘的水仙花,一本她爱看的闲杂书,一日浮生偷得的闲暇里陪她度过。藤萝绕窗,明月穿户,他握住她的手提笔潇洒挥写一行草书,或是注视她手生地绣一下午的荷包…
算来,从相识到相知到相爱,不过短短一年还不到的时间,却已仿佛恍若隔世,久远得像前世的前世。从前那个会在他跟前浅笑娇嗔的女子似乎已经死去很久了,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呢,那些言犹在耳的誓言呢,怎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