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秀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一见他要走,尉迟明玥却追上去,喊道:“站住!”
狄秀却不再停留,他纵身而起,几番腾跃,消失在了夜色中。
尉迟明玥追上几步,却终是无处可寻。她带着哭音,冲着一片黑暗,声声喊道:“狄秀!你站住!不准走!你给我回来!……”
她的呼喊,再得不到任何回答。
这时,只见南陵王府的婢仆执火而来,见到她,皆是欣喜。南陵王和明霜晨随后赶到,见她如此,无不担忧。
身边人声嘈杂,关怀声声,可她,却再听不见什么,心中唯余空寂,再无其他。
……
狄秀跑出数里,才慢慢缓下了步子。他轻轻喘着气,心跳狂乱,不可自抑。他站定,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
便是此时,他听见那悠然含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唤他道:“阿秀。”
狄秀一惊,猛地转身。只见梅子七就站在他身后数丈之处,正笑望着他。
“你……”狄秀皱眉,不知如何应对。
“啧啧,跑得真快啊。”梅子七踱步上来,笑道,“别闹了,跟我回去。”
狄秀退了一步,冷然笑道:“先生在跟我开玩笑?”
梅子七摇了摇头,道:“阿秀啊,我倒是觉得,你在跟我开玩笑……你虽有欺瞒,却并无居心,又不曾害过小四,何必要逃?”
“我早已说过,伤势痊愈,我便离开。如此而已。”狄秀答道。
“如此而已?”梅子七走上前去,“那你方才对小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狄秀微惊,一时沉默。
“哪有要逃的人,还花那么多时间说话的?”梅子七叹了一声,“不过,幸亏我听到了那番话……狄秀,你这是一心要小四对你断心绝念哪。没想到,你竟妄自菲薄到这种地步。当真应了郡主所言,何等懦弱卑鄙。”
“梅子七,我敬你三分,你休要得寸进尺。”狄秀的眼神里忽生杀气,道。
“既然我说错了你,那你告诉我,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要骗小四说,你只是为了权位在利用她!”梅子七敛了笑意,厉声质问。
狄秀沉默片刻,凄然一笑,道:“我没骗她……”
梅子七闻言,皱眉不解。
“我向天狐祈愿之时,所思所想,便是如此。” 狄秀苦笑,“我早已断心绝念……所以,已经够了。”
梅子七忽生怅然,一时无言以对。
狄秀稍稍压下情绪,道:“先生,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我的安身立命之所,也不在此处。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不能再拖了……”
梅子七听得这番话,略作思忖,问道:“你一心要回尉迟山庄,究竟有何目的?”
狄秀的神情里泛起一丝残酷,说话的语调冰冷彻骨,“狄某早已说过,不会坐以待毙。”
梅子七眉峰紧蹙,微惊道:“你要对付尉迟思广?”
狄秀笑而不答,只道:“先生是局外人,便永远做局外人吧。”
“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让你回去!”梅子七说罢,出手擒他。
狄秀敏捷避开,退到一旁,抬手吹出一声哨响。
只听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不过片刻的功夫,数十名黑衣人现身在狄秀面前,恭敬站立。
梅子七见状,惊愕之情不过刹那,他恍然大悟,无奈笑道,“一出尉迟山庄,我便察觉有人暗中跟随,原来是你的人。”
狄秀的脸上亦是无奈,“他们不知我的计划,自然不敢贸然现身。”
“看来我今天是阻不了你了。”梅子七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狄秀沉默片刻,抱拳行礼,道了一句:“先生。告辞。”
话音落定,众人散去,匿入夜色。
梅子七伫立片刻,终是长叹了一声,转身回返。
第二十三章
梅子七回到南陵王府时,已过了戌时。王府中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婢仆奔走,侍卫穿行,一片忙碌。大堂之内,南陵王正愤怒咆哮,骇得众人噤若寒蝉。
梅子七不必细听,也能猜到咆哮的内容。他摇了摇头,绕过大厅,往尉迟明玥的寝室去。
尉迟明玥的房门口聚着一众婢女,见到梅子七前来,婢女们纷纷迎上来,面露苦色。
梅子七了然地点了点头,叩了叩房门,推门进去。
待看到房中的情况,他不禁皱眉。房中桌翻椅倒,瓶碎杯倾。钗环零乱,脂粉翻撒。沉香珠帘,扯落一地。青纱帷帐,撕裂成片……只见狼籍之中,尉迟明玥席地而坐,伏在床沿,哭得悲恸。
梅子七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尉迟明玥抬头,哽咽地唤了一声:“先生……”
梅子七见她满脸泪痕,心上难过,柔声道:“小四啊,别哭了。今日先生失手,下次先生一定把他绑回来,让你打他出气。”
“不要提他!”尉迟明玥凄声吼道,“不准再提他!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他!”
听得这番话,又想起方才狄秀所言,梅子七愈发惆怅,他轻叹一声,道:“都是先生不好,他恢复的事,先生早该告诉你才是……”
“我说了,不要提他!”尉迟明玥捂上耳朵,带着哭音道。
梅子七无奈,也不再劝了。他站起身来,浅笑着,如自语般念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尉迟明玥听得这句话,止了哭音,怔怔望着他。
梅子七却不再多说一句,转身走了出去。刚出门外,却见一众婢女皆靠墙恭敬站立,鸦雀无声。
明霜晨就站在房门外,看到梅子七出来,她微微皱眉,开口道:“梅先生。”
梅子七行过礼,尊了一声“郡主”,便请辞告退。
明霜晨却叫住了他,冷声询道:“先生,你早就知道那小子是装傻的吧?”
梅子七闻言,叹道:“是。”
“梅谷与我南陵王府历来交好,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会和那小子沆瀣一气,欺瞒明玥。”明霜晨神色不悦,如此问道。
“欺瞒一事,从何说起?”梅子七道。
明霜晨皱眉,道:“先生此话,是说我冤枉了他?”
“郡主没错,是我错了。”梅子七复又怅然,道,“我一心以为,只要情真意实,便能柳暗花明。却不想,纵有真情挚爱,纵能舍生忘死,也少不得一点点痴、一点点傻。越是清醒,越是绝望。何等可悲……”
明霜晨听得这番话,开口打断他道:“先生,你到底要说什么?”
梅子七笑了起来,“郡主,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些年来,你最介怀的不是‘子不我思’,而是‘子’不曾‘褰裳涉溱’。”
明霜晨的神色微变,一时沉默。
“一念放弃,终成陌路。”梅子七笑叹一声,又将话题绕了回去,“我并非与那小子沆瀣一气,只是不想再看到如此无奈之事罢了……”梅子七又望了一旁的那众婢女一眼,笑道,“郡主啊,可惜你不知道那小子傻的时候有多可爱呐。”
此话一出,婢女中生了嬉笑之声。
明霜晨皱起眉头,看了看梅子七,不满地道了一句:“莫名其妙。”
她说罢,拂袖而去,再不多言。
梅子七噙着笑意,目送她离开,眉宇间终是添了一抹惆怅,挥之不散。
天亮之后,南陵王府重归平静,那一叠追捕狄秀的缉文终是没有发出,厚厚地压在了明霜晨的书房之中……
……
却说千里之外,尉迟山庄内依旧一片安宁。
自“镇壶”被盗,已过了三月有余。虽一直搜寻查找,却终无所获。而尉迟思广似乎也不着急,更引众人诸多猜测。
时值清明,细雨迷蒙,微透清寒。桃红柳绿,染作浅灰,如画写意。
酉正之时,副总管来到山庄门口,吩咐守卫掌灯。
此时,雨色之中,有人执伞而来。
副总管细细一看,不禁惊愕。身旁的一众守卫也认出来者,纷纷露了惧色。副总管稳了稳心神,上前几步,正声喝道:“狄秀,你还有胆子回来!”
狄秀轻轻抬伞,看了副总管一眼。他微微一笑,开口道:“数月不见,副总管的胆识愈发出众,狄某佩服。”
副总管听得此话,心上大骇。他本是色厉内荏之人,如今便连凶相也装不出来了。他忙迎上前去,陪笑道:“呃……狄总管,您千万别误会……”他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下,道,“狄总管,我是怕您回来有危险啊……”
他话未说完,忽听尉迟思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狄总管,你回来了。”
狄秀合伞,欠身行礼,尊道:“狄秀见过庄主。”
尉迟思广笑容温和,道:“看来你已经恢复了啊。”
“托庄主洪福。”狄秀应道。
“如此就好。”尉迟思广走上前来,抬手拍了拍狄秀的肩膀,笑道,“你是我左膀右臂,山庄不可无你啊。快进来吧。”
狄秀颔首,应了一声。举步入庄,待到门口,他却回头,看了副总管一眼。
副总管原本定下的心复又被吊了起来,不禁冷汗直冒。
狄秀生了一丝笑意,不再理会他,转身入庄。
待他换过衣衫,尉迟思广备下酒宴,替他接风。长男次子,并次女三女,一齐在席。众人依旧谈笑如常,和乐融融。但那笑意之下,心思各藏,深不可测。
酒过三巡,尉迟思广开口问道:“狄总管,我那四女刁蛮任性,这数月来你跟她在一起,也难为你了。”
狄秀神色安然,道:“庄主言重了。这数月来,四小姐对属下照顾有加。多亏如此,属下的病症才能痊愈。”
“哦,不知是何方高人,有如此医术?”尉迟思广问道。
“梅谷散人。”狄秀应道。
尉迟思广笑道:“素闻梅谷散人医术高超,更精通符箓咒法。狄总管病症奇怪,莫非是厌胜咒法之流?”
狄秀听得这番问话,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二小姐尉迟采瑶一眼。
尉迟采瑶心上微惊,脸上却不露声色。
狄秀不紧不慢道:“属下不敢欺瞒庄主。那夜‘镇壶’被盗,属下奉命追寻……”
这番话出口,尉迟采瑶已生惊骇,不得不垂眸掩饰心绪。
狄秀却道:“却不想那贼人情急之下,打开了‘镇壶’……”
尉迟思广闻言,也微微皱眉。
“之后的事,属下便全无所知了。想必,属下的病症,是由天狐而起。”狄秀淡然说完。
尉迟思广皱眉叹道:“天狐此物,终不是我凡夫俗子能拘。如今失却,怕是天意吧。也罢,从今以后,谁也不准再提此事了。”
尉迟采瑶虽不明究里,但却稍稍放了心。
尉迟思广抬手,替狄秀斟了一杯酒,笑道:“一番波折,差点耽误了好事。”他看了尉迟采瑶一眼,道,“狄总管,你与采瑶的亲事,我可一直放在心上呢。”
狄秀笑着端起酒杯,道:“庄主抬爱。”
“狄总管切莫自谦。你与采瑶郎才女貌,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尉迟思广道,“如今,你既平安回来,便择吉日,把婚事办了吧。”
“一切听凭庄主安排。”狄秀恭敬回答。
尉迟思广含笑点头,神情之中满是欣慰。桌上众人见此情状,纷纷敬酒恭贺。
一场欢宴,约莫到了子时,方才散席。
尉迟采瑶满心疑惑,不敢多留,径直回房。她遣退婢女,关紧了房门,才略微松了口气。
便是此时,她忽然察觉房中有人,急急转身。只见珠帘微动,那挑帘而出之人,正是狄秀。
“二小姐。”狄秀含笑,尊了一声。
尉迟采瑶皱起眉来,忍着惊惶,道:“狄总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我的房间。”
狄秀在桌边坐下,道:“二小姐,你我既已定亲,何必如此生疏。” 他轻轻揉着自己的右手,又道,“……不久之前,二小姐对狄某也甚是关照啊。”
尉迟采瑶看着他的右手,想起先前她袭击尉迟明玥,曾与他交手,更狠狠踩过他的右手。她眉头紧皱,略微思忖,道,“你方才不在庄主面前揭穿我,是要我欠你恩情。你要我如何还报?”
狄秀垂眸,道:“很简单,老老实实跟我成亲就行。”
尉迟采瑶轻蔑一笑,道:“不可能。”
“二小姐……”狄秀的声音略微冰冷,“狄某不是在跟你商量。”
尉迟采瑶闻言,不再开口。
狄秀看她一眼,道:“狄秀今日回来,见你和三小姐安好,就知道四小姐必然对袭击之事只字未提。也亏得如此,才容你们苟延残喘……如今,你除了与我合作,别无他路。”
尉迟采瑶思忖片刻,道:“你想如何?”
“二小姐数年来处心积虑,早已训练了一批高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但与其你我互耗,何不联手铲除异己?”狄秀道,“……你我成亲,不过演戏。待到那日,众人齐聚。一并灭尽,岂不干净。”
尉迟采瑶神色惊骇,“你是要吞了尉迟山庄?!”
狄秀轻笑,“若能事成,你做你的天狐之主,我掌我的尉迟山庄。如何?”
尉迟采瑶略微迟疑,并未应答。
狄秀站起身来,道:“你我皆是存亡关头,成败在此一战,二小姐好好考虑吧。”
尉迟采瑶见他要离开,开口叫住他,冷声问道:“狄秀,你若要争权夺势,选我四妹,岂不更加妥当?”
狄秀脚步微顿,稍稍沉默,继而笑答:“说来惭愧。狄某本也是如此打算,只可惜被郡主识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了。”
尉迟采瑶似有怀疑,却终没有往下问。
狄秀临走,却又站定,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我的‘落云剑法’,是向毓所授。”
听得这个名字,尉迟采瑶微微一颤,神色之中,生了哀痛。
“而教他剑法的人,是你……”
尉迟采瑶听罢,闭上了双眼,强压着情绪,道:“好。我跟你成亲……”
狄秀闻言,微微颔首,再不多留。
此时,夜色深沉,雨势渐大。一层层地凉,袭上心头。他看着纷纷细雨,轻轻一叹,自语:
“快了……”
……
第二十四章
清明过后,断断续续下了数十天的雨,淅沥寒凉,惹人烦心。
尉迟明玥呆呆坐在回廊上,看着花园中的景色。柳丝缠绵,桃杏芬芳,纵是雨中,也别有一番美丽。但她,却无欣赏之心。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伸手接着雨水,继而用沾湿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抹画起来。她皱着眉头,想着心事,待回过神来,却见栏杆上分明写着一个“秀”字。她不禁恼怒,狠狠地将字抹去,起身准备回房。
这时,一群婢女嬉笑着,从回廊另一头走来。
见到尉迟明玥,婢女皆福身行礼。
尉迟明玥只是颔首回应,她正要离开,却见一名婢女手中,捧着白狐毛毯。她心上一颤,怔怔地迈不开步子。
只是看见这样一件东西,竟也能惹得思绪翻腾。
那夜大雪,她扬起白狐毛毯,替他披上。“只有一条毯子”,这个借口何等笨拙。但她便是这么说了,然后,偎进了他怀里。那是他第一次,唤她“明玥”……
不想则已,一想,她的胸口悸痛,心潮翻覆,不能自已。
婢女见她如此,开口道:“连日阴雨,奴婢们正要将这些冬日之物烤干放起。明玥小姐是要留下什么?”
尉迟明玥听得此话,皱眉忿然道:“谁要留下?统统扔了!”
婢女们皆是大惊,面面相觑。
尉迟明玥再不多言,疾步离开,竟似逃避一般。她走回房中,径直扑到了床上。一时之间,心头酸楚,湿了眼眶。
明明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心头的空寂,却不曾消褪半分。夜不成寐,食不知味。如此心情,不知要持续多久,更不知要如何摆脱。
每当身边寂静,他的声音便在耳畔回荡:
“心智被封时的事,狄某不记得了。”
“狄某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恐怕要让四小姐失望了……”
“真心假意,对四小姐来说,有何差别?”
……
这些话,如尖针在心,引她心痛。渐渐的,不仅是心痛,连心神魂魄也一起痛了起来……
真心假意,有何差别?
她忽然想起梅子七曾说过的话来:
“……你是南陵王的外孙女,从小到大,曲意逢迎的人还见得少么?王孙公子、名门才俊,对你殷勤讨好者不知其数,真心假意你又何曾在乎。为什么只有他,必须一片真心?”
为什么……
她想到此处,又气又恼,暗暗咒骂自己无用。
他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笑里藏刀、不择手段……这才是他的真面目。而她,却因这样一个人纠结伤心,简直是愚蠢透顶!
可是,每当想起他的不堪,她便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好……
记着她的喜好,珍惜着她的东西,尽力护她,更舍命相救。这些事,并非都是他痴傻之后所为。
她曾经是如何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懊恼歉疚。以往对他的每一分不好,每一次折辱,都让她后悔心痛。她一心希望能好好还报,尽力补偿……可是,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想到茫然,便在这时,明霜晨推门,走了进来。
明霜晨见尉迟明玥这般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她微皱着眉头,举步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尉迟明玥的头。
尉迟明玥这才察觉有人进来,她含着泪水,看了明霜晨一眼,低低唤道:“娘。”
明霜晨拿出手绢,轻轻替她拭着眼泪,依旧皱着眉头,道:“明玥……为这样一个男人伤心,不值得。”
尉迟明玥闻言,抬手抹了抹眼睛,倔强道:“我才没为他伤心!哼!”
“若是如此,最好不过……”明霜晨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道,“他要成亲了。”
尉迟明玥听得这一句,全身一僵,惊愕万分。
“五月初十。”明霜晨道,“与你的二姐,尉迟采瑶……”
二姐?
尉迟明玥听得此话,脑海中纷乱一片。那个派人袭击她,差点置她于死地的二姐?那个逼得他险些丧命,一心要杀他的二姐?他竟然,竟然要跟她二姐成亲?!
“你骗我!”尉迟明玥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明霜晨皱眉,“喜帖就在你外公的书房里……”
不等明霜晨的话说完,尉迟明玥便跳下了床,直奔书房而去。一路之上,婢女见她如此,皆是惊讶万分。
她冲进书房,就见南陵王正与梅子七谈话。此刻的她,早已无心去顾及那二人,眼神死死系在书桌上那封大红喜帖上。
她二话不说,冲到桌边,一把拿起了那封喜帖。
入目的字,竟似钢刀一般,刺痛她心,催她落泪。
南陵王见她如此,忙开口道:“玥儿……你……”
不等他劝慰,尉迟明玥已哭出了声来,她扔下喜帖,跑了出去。
南陵王担心不已,转头望向了梅子七。梅子七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尉迟明玥也不知自己要到那里去,只是漫无目的地跑。她跑出回廊,穿过花园,雨水湿了她的衣衫,她却全不在意。她便是那般跑着,待到回身,已站在了马场之上。
灰暗的雨色之下,马匹不是在厩中,便是在草棚下休憩。唯独那匹黑骏,在雨下拔足狂奔,恣意奔跑。它身上的鞍鞯已除,只余了辔头和缰绳。那炽烈红色,灼灼刺目。
她开口,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夕追……”
骏马听闻,长嘶一声,向她跑来。
不知为何,尉迟明玥的眼前,浮现出那一片落日余晖,马蹄轻疾,踏碎晚霞。他在马背上,冲她微笑,向她伸出手来……
骏马在她面前停下,轻轻哼了几声。她微微颤抖着,抬起手来,抚上了马脖子。
这时,一把纸伞出现在头顶,替她挡去了雨水。她抬眸,就见梅子七正噙着笑意,望着她。
“小四啊,你这么折腾,会生病的。跟我回去吧。”梅子七开口,如是道。
尉迟明玥蹙着眉头,沉默许久,开口问道:“先生……他喜欢的人是我,对不对?”
梅子七闻言,笑道:“这种事,我如何知道。你该问他啊。”
尉迟明玥微微一怔,无言沉默。
梅子七道:“有些事情,若不言说,谁能知道。小四,你又如何?”
尉迟明玥忽然明白了什么,一双眸子收尽了泪光,闪闪发亮。她转身,疾奔离开。
梅子七满脸无奈,轻轻笑叹了一声。
……
尉迟明玥跑回书房之时,南陵王正愁眉深锁,背手踱步。见她进来,他顿生笑意,柔声唤道:“玥儿。”
尉迟明玥慢慢走了过去,开口:“外公……”
南陵王见她全身湿透,心疼不已。他皱起眉来,怒道:“玥儿,别伤心!本王一定替你平了尉迟山庄,给你出气!”
尉迟明玥摇了摇头,认真道:“外公,明玥从小到大,可向您提过无理的要求?”
南陵王闻言,不解地摇了摇头。
“那明玥求您一件事,您答应我。”尉迟明玥道。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南陵王立刻答道。
“好。”尉迟明玥的声音带了一丝霸道,“我要抢亲。”
南陵王愣住了,“抢……抢亲?”
尉迟明玥的神色之中隐有愤怒,她微微颤抖着,道:“我不会让他娶我二姐的!绝不!”
“荒唐!”
明霜晨的声音骤然响起,微带斥责。
尉迟明玥回头,看着她,神情却依旧坚定。
“你是何等身份,岂能做出这般荒唐无理之事?!”明霜晨上前,斥道。
“我不管。”尉迟明玥语调倔强,毫不妥协。
“明玥……他要成亲了,你难道还不死心?”明霜晨的语调愤懑,却又带着无奈的怜惜。
“就是没有办法死心啊!”尉迟明玥出声吼了出来。
“他虚情假意,你何苦执迷不悟?”明霜晨也加大了一分声音,如是道。
尉迟明玥望着她,道:“娘……我不是你。你的骄傲决绝,我学不会。”
明霜晨听得此话,微微怔忡。
尉迟明玥稍稍将情绪收敛,道:“他走的那日,问我:真心假意,有何不同?我答不上来……”她的声音里褪尽了犹豫迟疑,坚定非常,“如今,我终于明白了。真心假意,并无不同。他是骗我也好,想要利用我也好,我管不了这么多了。要我看着他娶他人为妻,绝不可能!任他虚情假意,我要他在我身边!”
此话一出,书房之内,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南陵王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愧是我明永靖的外孙女!说得好!”南陵王笑道,“任他虚情假意!任他欺瞒哄骗!便抢了他回来,要爱要恨,凭尔高兴!来人!”
他话音一落,一名仆从恭敬应道:“王爷有何吩咐?”
“传我口谕,征调弓手二百、骑兵二百、剑士二百。即日启程,往尉迟山庄。务必在五月初十之前,绑了那狄秀回来!”南陵王声若洪钟,一气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