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难怪了。”曲乔笑道,“真的很好喝,你尝一口。”她说到这里,抬手轻轻将碗推高。
穆羽知她好意,含笑点了点头。他端起瓷杯,却只是轻轻沾了沾唇,便作已喝过的样子,道:“的确好喝……来,把剩下的喝完。”
曲乔不再多言,依他的话将水喝完。她感觉好了许多,便想试着起身。但她稍一举动,便觉四肢疲软,竟是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穆羽见她这般,劝道:“你根基已毁,切莫勉强。”
“对哦……”曲乔讪讪笑道,“对了,主上她……后来怎么样了?”
穆羽听她问了,便将发生的事去繁就简地告诉了她。曲乔听完,又想起方才的梦,顿生了满心慨叹,露了几分戚色。穆羽见了,虽想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加之发生的种种,他亦有太多伤感,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曲乔察觉这令人不安的静,忙噙了笑,道:“不管怎样,平安脱险就好。”
穆羽听了这话,微笑应她:“嗯。”
曲乔又见他眉宇间满是憔悴,刚想询问时,一名火辰弟子小跑着过来,开口道:“师兄,我们该走了。”
穆羽应了一声,抱着曲乔站起身来,随那名弟子一起走向了众人。
不远处,清商正指挥众人收拾准备。见穆羽和曲乔过来,清商将手头的事一停,迎了上来,寒暄道:“曲姑娘醒啦。”
曲乔笑了笑,冲她点点头:“嗯。”
清商微微牵了牵唇角,笑意浅不可察。她没再多言,只对穆羽道:“准备出发吧。”不等穆羽答应,她转身走向众人,吩咐启程。
已近黄昏,天气骤冷,似有雪兆。众人漠然上路,疾行无话。曲乔只觉一股莫名的凝重盘桓,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她抬眸望向穆羽,就见他微微蹙着眉头,似是满怀心事。但当察觉她的目光时,他头一低、唇一勾,微笑如常。这笑容,令曲乔愈发不安起来。她正想着怎么问才好,忽又发现了一些事:火辰弟子,似乎少了许多……
曲乔努力转了转脑袋,四下看了一圈。而后,不安登时变作了浸浸寒意,渗进她的全身。她思虑良久,才低低开了口,问穆羽道:“阿羽……怎么不见旋宫姑娘,还有你两位师兄?”
穆羽听她这么问,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这一笑,牵起心疼莫名。曲乔不禁胆怯,不敢也不愿再多问一句。
过了片刻,走在最前的清商缓下步伐,退到了穆羽身旁,低声道:“六虚圣山就快到了,你领几名弟子,带曲姑娘先行。”
穆羽点了点头,正要往前,忽听锐器破空之响急急逼近。众弟子亦有察觉,皆戒备起来。但见一柄长钺疾飞而来,如箭般射向众人。清商见状,飞身上前,将那长钺接在了手中。她蹙着眉,看着那刃口上的血迹,又对穆羽道:“快走。”
“还想去哪儿?”令主的声音依旧骄狂,抢先应道。
所有人皆不敢动,只是严阵以待。暮霭之中,令主噙着笑,缓缓踱来。她的身后,无数魔影重重叠叠,不容小觑。
“追呀追的,本座已经腻了。”令主说着,抬手轻轻一挥。她身后的妖魔中,两个人被抛了出来,重重落在了她脚边。
虽有距离,但众人却看得真切。那两人,正是孟角和流徴……
令主的脸上满是快意,笑道:“火辰五音的确有些本事,只是这两个的动作比那女人慢多了。为了不被本座所俘,那女人可是不惜以蜃焰自焚呢。唉,真可惜,本座本还想将其尸身炼成魔物,送给乾律做礼物的呢,结果连灰都没剩下……”
此话一出,火辰弟子皆是悲怒交加,几乎按捺不住就要动手。
“好了好了,本座也累了……”令主语调慵懒,道,“就给你们个机会好了。把本座的人还给本座,本座便也把你们的人还给你们,如何呀?”说话间,令主踢了踢脚旁的人,带着轻蔑笑意补上一句,“活的哟。”
曲乔的思绪早已乱作一团。令主口中的“本座的人”自然是指她,可她已奉上木髓,照理说应该没用了啊,为何令主还这般执着,更不惜开出这种条件……是啊,这种条件,如何拒绝?她不由自主地望向穆羽,却见他神色平静,全无半分动摇。
这时,清商上前,开口斥道:“废话少说!我火辰教中,绝无贪生怕死之徒!你今日要杀就杀,但想我等屈从,却是妄想!
令主眉头一皱,讥问道:“哦?”
清商将腰间葫芦一解,朗声令道:“炽焰蜃景!”
霎时间,落英漫天,美不胜收。
“便看看我的动作快不快罢。”清商说罢,唤出兵器在手,随落英飞身而去。
众人见状,皆慨然助战。无一丝犹豫,更不见分毫胆怯。
眼见如此,穆羽将曲乔抱紧了些,转身离开。曲乔震惊无比,竟不敢相信他会如此反应。她努力侧头,看着那些奋战的火辰弟子。蜃焰之中,景物皆朦胧了起来,恍惚有如梦境。依稀之间,她忽然想起了那红衣如霞的女子曾说过的话:
“曲姑娘,若你不想沦为魔物,便与殛天划清界限。我定会护你周全,绝不容这魔头伤你分毫!”
正是呢……师出同门,信念如一。既许诺言,绝无反悔。一时间,痛楚乍生。如一碗热粥入腹,似一点星火烧身,令她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原来她一直自认草木,却早已懂冷暖、识悲喜、知苦痛。她自认的那天地宇宙的种种道理,早已无法将她自己劝服。恩情义理、善恶是非,终究敌不过一念恻隐。
她想到这里,忽觉释然。而后,令主之所以执着追赶的道理,她亦顿悟……
她无奈一哂,缓缓抬起了手,向着那鏖战的众人,低声道:“金蕊。”
就在她唤出这一声之时,令主的身子猛地一僵,竟是动弹不得。清商本是苦战,见此空隙,自不犹豫,挥戈斩下。这一斩,不偏不倚,从令主的肩膀一路劈至腰际。见此情状,魔物之中顿起嚎叫,声声骇人。
清商见一击得手,正感欣慰。却听令主笑出了声来,比先前更阴森可怖。
“终于察觉了么……”令主说着,抬手将那斩入自己骨肉的长戈推出。清商心想再斩,却不料令主的力气之大,竟令她半分不能举动。而随她的长戈推出,令主的伤口间藤蔓抽芽,转眼间勾勒出经络骨骼,变化出血肉肌肤。旋宫心知不妙,正要以蜃焰焚烧,令主的身形却是一晃,眨眼间没了踪影。
众人惊骇之间,就见令主飞身远纵,正落在穆羽之前。
穆羽退了一步,唤出短矛在手,蹙眉望着前敌。
令主却不理他,只是望着他怀中的曲乔,道:“你当真要与本座为敌?”
曲乔讪讪开了口,声音虽低弱,却坚定无疑:“主上,您体内有我五颗金蕊,我尚可操控。所以,请您高抬贵手,可好?”
“你木髓已去,纵然还有些本事,又能撑多久?”令主一笑,又道,“你知道的,本座始终疼你,只要你开口认个错,回本座身边来,本座可以既往不咎……”
曲乔摇了摇头,“主上并非疼我。只是我还活在世上,便有制约主上之能,主上终究不能放心。要么收服,要么灭却,主上是这个打算吧?”
令主长长一叹,道:“曲乔,这可就怪不得本座了。”她说罢,手腕一翻,将那一段洁白秀木执在了掌中。
曲乔无话,只是压低了嗓音,又唤一声:“金蕊。”
话音落时,令主的身子复又一僵,纵有通天法力,却无法施为。
令主狂笑出声,道:“好!本座就跟你耗!看你能撑多久!”
这般发展,看在那火辰弟子与一众魔物眼中,杀敌之心、护主之念,密密交织。战局又起,厮杀愈烈,漫天蜃焰燃烧,屏退夜色。
对穆羽而言,再无哪一刻如现在般煎熬。他知道,无论是自己的同门或是曲乔,都不可能撑过这一次。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思定,低头对曲乔道:“抱歉。”
曲乔不知他为何道歉,但要问时,就听他朗声轻喝:“翀!”
短矛应声脱手,不偏不倚地刺入了令主的心口。令主身子一歪,却未倒下,她抬眸望向穆羽,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以为你杀得了本座?!”
随她斥骂,那短矛被寸寸推出。但见金光微微,自她心口溢出,正是金蕊之能。
穆羽也料到如此,又起一令,道:“蜃焰!”
火苗骤燃,缠着令主的双腿攀上,烈烈灼烧。
令主已是极怒,厉声嘶吼了起来。
那吼声,高亢尖锐,震耳欲聋。穆羽禁不住后退数步,险险站不稳身子。
烈火之中,令主的模样甚是狰狞可怖。但见森郁黑气自她身上涌出,渐渐湮灭火焰,化生无数魔相。转眼间,黑气弥漫,又起魔障。
“你们这群蝼蚁!也配跟本座动手?!区区几颗金蕊,能奈本座何?!曲乔啊,你终究不是桑林,你没这个本事!”令主如此吼道,声声张狂。
曲乔听着这番话,忽觉一阵无力,更有冰寒入骨,几乎要吞下她的意识。她知道,若她此刻昏了过去,这里所有人的性命都将不保。她咬上了自己的嘴唇,试着维持清明。
魔气弥漫,遮天蔽日。力量抗衡之间,万籁嘈杂。就在这混乱之际,忽有清风乍起,扬一片清朗浩气。
众人抬头看时,就见苍穹之上,一条白龙盘桓,如一练皎洁月光。随后,喝骂声至,句句愠怒:
“好一群活腻了的魔物!我永圣天宗门前,也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第29章 28
“好一群活腻了的魔物!我六虚圣山之前,也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随那清冷嗓音,一道身影翩然而落。众人看时,就见来者是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肃然神色,清冷如霜。
令主见了来者,阴森笑道:“骆乾怀……呵呵,总算有人能好好陪本座玩玩了!”
那白衣男子闻言,轻蔑一哼,道:“你这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东西,也敢直呼我的名姓?!”他说话间,抬起了手来,但见晶莹光辉点点聚生,转眼化作珠链,绕腕三匝。他手一扬,令道:“千珠落!”一声令下,珠链绷断,珠子飞旋而起,如疾雨般打向那一众妖魔。
眩目珠光中,妖魔哀嚎四起,但令主的笑声依旧猖狂。随她笑声,魔障愈浓,凡仙宗弟子皆觉内息滞涩,渐而动弹不得。白衣男子蹙了蹙眉,正要再起招时,但听一声清亮凤鸣,穿透阴霾。余音缭绕间,洁白凤羽飘扬而下,如雪纷纷。
“凰焰。”
随此一令,白羽瞬化作火焰,烧透阴霾。魔气被火焰屏退之际,众人就见不远处立着一群人,纯素装扮,无垢无瑕。方才喊出咒令的男子缓步上前,道:“掌门,魔物难缠,切莫意气用事。”
那白衣男子闻言,眉头一蹙,道:“啰嗦。还不助战?”
此话一出,众人皆叹起气来。
令主见状,复又笑道:“好,既然都来了,本座今日就灭了永圣天宗!”她说着,举步想要迎战,但身体的僵硬却将她牢牢牵制,不容她迈出一步。她想起了什么,回头冷冷唤了一声,“曲乔……”
曲乔早已疲惫不堪,听得令主唤她,她满目哀色,开口道:“主上……高抬贵手……”
听得这般言语,令主愈发愤怒,引得魔气激荡。眼看战局一触即发,夜蛭自阴影中现身,劝令主道:“主上,今日不宜硬战。”
“住口!”令主低吼一声,不予理会。
夜蛭看了看不远处正要做法攻击的永圣天宗弟子,不免焦急。一时间,他也顾不得尊卑敬畏,举步上前,一把将令主抱起,随即令道:“崩垚!土傀!”
霎时间,飞沙走石,尘土漫天。无数泥人自沙尘中现身,扑向众人来。片刻混乱之后,殛天府众已不见踪影。
“啧……”白衣男子蹙着眉头,满面不悦。他似乎并无追击之心,缓步踱了回来。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了一众火辰弟子,又朗声对自己门下道,“还不赶紧把这些半死不活的搬上山去。”
永圣天宗的弟子听得此话,一阵叹气后,纷纷开始举动。
眼见如此,曲乔欣然一笑,这才放松了下来。精神一懈,意识也随之模糊。不消多时,她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
曲乔醒来时,天已大亮。赫赫日光,晃朗眩目,她眨了眨眼,待适应了些,就见自己浸身在一泓清水之中。惊讶惶恐,转瞬即逝。因她察觉,自己依旧躺在某人的怀里……
喜悦微微,由心而生。她含笑抬头,唤道:“阿羽。”
这一声呼唤,并未得到回应。她看着他的睡颜,抿唇咽下了言语。
日光之下,水色潋滟。浮光映上他的脸庞,在眉睫间粼粼颤动。一如既往,她的心弦亦随之轻颤,化生出丝丝痛楚。不由自主地,她抬起手来,轻轻抚上他微蹙的眉心。
这般碰触,令他醒了过来。他睁眼之时,水色刹那映入他的瞳孔,浮动一片璀璨。待见了她,他展了眉,笑道:“你醒啦。”
曲乔一怯,讪笑着收回手来,若无其事地问道:“哎,我们怎么躺在水里?”她说着,也顾不上自己四体虚乏,挣扎着就要起身。然而,她方动了动,便觉水流暗涌,竟携着她漂了出去。
穆羽一见,忙伸手将她拉回怀里。他吁口气,道:“这儿是永圣天宗所在的六虚圣山,此处叫‘雪阙峰’,灵气最为炽盛。这一眼冷泉,有滋育草木之能。”
“哦,是仙泉水。”曲乔悟道。
“嗯。”穆羽点点头,笑道,“这泉水对你有益。想我体内有你的金蕊,大约对我也有益。所以我便陪你一起泡着了。”
听他这么说,曲乔不由笑了出来,“怎么听着像是在养折了枝的花儿?”
这一句,令穆羽的心蓦地一沉,但他终究未将情绪露在脸上,只笑着换了话题,问道:“会冷么?”
“啊……”曲乔正想回答,却又察觉了什么,怔怔没了言语。
冷?……是啊,如今还是冬季,况又在山泉之中。她应该觉得冷才是,可是,似乎从醒来起,她就不曾感觉冷热。这么想来,还有方才……泉水平缓,并不湍急,可为何,她如此轻易就随水漂开了?
是啊,还真是“折了枝的花儿”啊……
穆羽见她如此,不免担忧,问道:“怎么了?”
曲乔回过神来,仰面道:“冷!”这个字,她拖了些许长音,听来分外凄凉。不等穆羽蹙起眉来,她笑着接道,“你知道的,我最怕冷的,要不你给我点阳气呗。”
穆羽一下子笑了出来,他将她搂紧些,道:“想要你就自己取啊。”
曲乔嘿嘿笑着,往他怀里缩了缩。片刻沉默之后,她斟酌着开了口,问道:“你那两位师兄没事吧?”
“嗯。已无大碍。”穆羽回答。
“那就好。”曲乔说完,又是一阵沉默。她迟疑许久,却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旋宫姑娘她……”
这一问,引出寂静。但很快,穆羽开了口,嗓音依旧温软,道:“仙宗与魔教争战多年,我火辰弟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以身殉道,是我等之荣。想必在九泉之下,师姐亦是含笑。”
含笑?
曲乔略微撑起身来,凝眸望着他。
穆羽不知她是何用意,回以浅浅一笑。
便是这一笑,令曲乔明白了许多。还记得不久之前,穆羽身中墨噬之术,危及性命。她自认此事因她而起,自责不已。那时候,旋宫却说——
“我等与魔教争战多年,其手段之卑鄙、用心之险恶,早有领教。我火辰教上下立志扶助百姓、除魔卫道,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如今我师弟为魔物所伤,亦当有所觉悟,岂可因伤重不治而迁怒怪罪于他人……”
一模一样啊……纵有苦痛悲怆,或隐于端严,或饰以笑容。何等凛然,又何等温柔……
穆羽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不免忐忑起来,他垂了眸,道:“呃……对了,先前之事,还得跟你道个歉。我知道你无意伤害令主,但我不能不出手……”
他话未说完,曲乔坐起了身来,伸手将他搂在了怀里。
穆羽微微一惊,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正要说话时,又听她叹了一声,分外哀怨。他有些紧张,问她道:“怎么了?”
“冷……可又不知道怎么取阳气……”曲乔带着无奈,如此说道。
穆羽闻言,慢慢笑了出来。他沉默下来,也不举动,只静静地由她抱着。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咳嗽了一声,似有万分不满。
两人皆是一惊,忙分了开来。抬头看时,就见那永圣天宗的掌门领着一名弟子站在泉边,眉头早已打成了结。
穆羽扶曲乔安稳地坐下,自己起了身,行礼道:“骆掌门。”
曲乔听他这么叫,想起先前令主喊过这掌门的全名,似乎是“骆乾怀”。
“骆是我俗家姓氏,别成日挂在嘴边。”骆乾怀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不等穆羽赔礼,他的目光便移到了曲乔身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在养折了枝的花儿么?”
诶?英雄所见略同!
曲乔不禁笑了出来,欢乐地应了一句:“是呢。多亏这仙泉水。要是再加些芸脂甘露,一定能养得更好呢。”
这般回答,噎住了骆乾怀的话,令穆羽生了满面尴尬,更让那随行而来的永圣天弟子掩口失笑。
“曲乔……”穆羽无奈地回头,压低了嗓音,对曲乔道,“这位是永圣天宗的掌门……”
“嗯。”曲乔答得爽朗,“多谢掌门出手相救。”
骆乾怀蹙着眉,道:“不必道谢。我没本事救你。”他说罢,又望向了穆羽,“这般苟延残喘,到底有何意义?”
穆羽答不上来,只得沉默。
骆乾怀见他这般反应,不悦更甚,出口的话语也愈发尖刻,“枉你还是仙宗弟子,竟对生死如此执着。不管她对你们有多大的恩惠,你得清楚,救不了就是救不了。仙泉水也好,芸脂甘露也好,拼命求来又怎样?做这无用之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言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穆羽见状,回头对曲乔道:“抱歉,我走开片刻。”他说完,又对那随行而来的永圣天宗弟子抱了抱拳,而后疾步追上了骆乾怀。
眼看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曲乔怅然一笑,轻叹了一声。
这时,有人开口道:“敝派掌门说话向来直来直往,若有冲撞冒犯之处,在下替他赔个不是。还请姑娘包涵。”
曲乔听得这番话,抬头望向了说话之人。致歉的自然那名永圣天宗的弟子,他神色温和,看来分外亲切。见曲乔看着他,他噙了笑,在泉边跪下身来,道:“在下云和。姑娘是叫曲乔吧?”
“嗯。”曲乔随他笑笑,点了点头。
“其实,在下是奉掌门之命来为姑娘疗伤的……”云和笑道,“不过他方才说了那些话,只怕姑娘如今是不相信的。”
“我信啊。”曲乔笑道,“你们家掌门也没说错,我的确是苟延残喘。如今这般,大约是世人所说的‘回光返照’吧。”
云和闻言,垂眸道:“姑娘之言,未免太过沮丧。纵然生死有命,也当尽力一搏才是。况且火辰教上下尽心竭力保全姑娘,姑娘若轻言放弃,岂不辜负了?”
这番话,虽是劝慰,却又带着些许责备。曲乔怔了怔,讪讪一笑,点头道:“也是……”
云和抬眸,笑道:“姑娘且放宽心,让在下为姑娘诊疗吧。”
“嗯。”曲乔应道,“我要做什么吗?”
“不必,姑娘这样就行。”云和说罢,抬起了手臂。但见羽翼舒展,如云一片。一只白凤翩然而现,栖在了他的手臂之上。他微微一笑,振臂令道,“太清皓羽。”
白凤长唳一声,展翅飞起,于泉水之上盘旋。白羽轻柔,片片落下,在水面上叩出泠泠清响。白羽入水,转眼融化,漾出点点柔光。丝丝温热由之而生,熨入曲乔的体内。
曲乔有些惊讶,她抬手,接住了一片白羽,细细看了看。而后,她笑道:“这白羽与我的金蕊倒有几分相似。不过这术法尚有不足,若稍加改进,或许能有续命化生之效。”
听得此话,云和略微怔愣。他思忖片刻,开口问道:“姑娘既如此说,想必也知道如何改进罢?”
曲乔拈着那片白羽,凝眸一笑,应道:“嗯。”
……
第30章 29
且说穆羽离开后,自然是去追骆乾怀。如今火辰教弟子元气大伤,到底是寄人篱下,况且曲乔还仰赖永圣天宗的仙泉水续命。道谢或是致歉的话,早已说过不下千遍,而骆乾怀的回应也一如先前,冷淡至极。他生怕骆乾怀厌烦,也不敢太过打扰,略随了一段路,便止步告退。
他目送骆乾怀走远,这才转身往回走。他木然迈着步子,只觉脑海中一片昏沉,连思考的力气都微了。
方才骆乾怀的话还盘桓在耳畔。苟延残喘,无用之功,自欺欺人……还有,折了枝的花儿。
他不由自主地停了步,怔怔想着这句话。许久,他方才收敛了思绪。他吁了口气,努力换上轻松的神色,快步往泉水处去。
待到泉边,他却是一惊。雪阙峰位于六虚圣山之北,陡峭幽寂,本少有人来,但此刻,那泉水之畔竟围着一大群人。见他们一身素白,想是永圣天宗的弟子。穆羽有些疑惑,刚想上前,忽有一阵微风扑面而来,霎时间万紫千红开遍。穆羽惊讶之际,却见景物又变,一时落英缤纷,转眼又作千蝶飞舞。变幻奇妙,惑人耳目。
泉边的人群中,亦有惊叹连连。但听曲乔的声音欢愉,道:“如此这般,这‘梦蝶化境’便圆满了。”
清朗女声随之应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点!”
“哪里。正巧我的‘万象森罗’与此术相似,方才知其奥窍。”曲乔笑答,转而又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此话一出,引得数人争相出声,好不热闹。
穆羽略微明白了几分,带着笑意走上前去,抱拳打了声招呼。一众永圣天宗的弟子见了他来,含笑让出了一条道。一名妙龄女子走上一步,抱拳回了礼,道:“叨扰了。”
听她声音,似乎就是方才那受了指点的女子。她看来不过十八上下,眉目甚是清秀。但修仙之人驻颜有术,倒是猜不出辈分。穆羽也不知如何称呼她,只好以笑相应。
那女子随他一笑,又对自己的同门道:“我们来了许久,也该让曲姑娘歇歇。若有想问的,明……”她话到此处,自觉不妥,回身对曲乔道,“曲姑娘,不知明日我等是否还能……”
“可以呀。”曲乔笑答。
“多谢姑娘。”那女子说完,行过礼,领着一众同门离开。
穆羽略送了几步,而后走回了泉边。只见曲乔趴在泉沿,笑得一脸欣悦。穆羽见状,半跪下身,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呀?”
曲乔带着些许得意,应他道:“我在教他们呀。”
“这么厉害?那怎么不教教我?”穆羽打趣。
“教了呀。那套心法你忘记了?”曲乔道。
穆羽想了起来,笑道:“对哦。”
“对吧。”曲乔笑得眉眼弯弯,“你兴许不知道吧,我等妖类,修炼出神识后,便能通达天地。诸地诸物,即便不曾身临亲见,却也能知悉通晓。我好歹也有一千二百年的道行,所以懂得还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