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先挂了,你们好好玩,”晴绿笑道,“替我和季节问好。
而那边的顾清初,放下电话后,神色却复杂起来,他拨了个电话,暗哑疲惫的声音与刚刚截然不同:“颜南,你出来。”
美国纽约大街的露天咖啡厅,来往着肤色各异的各国风情,午后的阳光透过高楼,精美华贵的橱窗反射着点点光芒。
一个蜜样肤色的男子走了过来,大框架的琥珀色墨镜,黑色棒球帽,米色针织围巾,深灰风衣,脚上一双高邦黑靴,英俊脸庞,模特般的身材吸引了不少目光,手臂夹着一本画册,在顾清初对面坐下。
顾清初目光扫了下那棒球帽上:“还带着?”
男子笑笑,不语,良久才问道:“什么事?”
顾清初拨弄着手上的杯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望了望街边行色匆匆的人群,忽地喟叹一声:“颜南,或许当初我不该让晴绿也进这家公司的。”
对面的男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眼神明显一黯,低着头摆弄着画册:“你我都知道,当时的情形,那样的安排,是最好的。”仿佛有利刃划过,一道无形的裂缝在两人之间慢慢拉开,这段往事,即使偶尔提起,也是这般的不堪。
半响,他换了神色,漠然说道:“目前看来,席朝阳是冲着向凯去的。他扯上晴绿,无非是想拉拢你,毕竟你掌握着公司最重要的资金,向凯要搞的什么动作,你都是清楚的,联手你,想要打压向凯容易得多。”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顾清初眉头紧缩,不再说话。
颜南抬起头,天空失去了之前的蔚蓝,刚刚还明媚的阳光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只余一些无力的光芒透过厚厚的积云,天阴沉着压了下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先回去吧,这个画册,你带给她,就说…是你给她买的。”颜南将画册递给顾清初,神色冷然,转身离开,仿佛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鸿门宴
环信集团自那席川来了之后,便如一块巨石丢入一潭池水,自最初引起的大波澜后,紧接其后的小波小浪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新提拔的助理池晴绿了。
当然,比起两年前刚进公司便因为顾清初而带来的那场舆论,似乎没什么大不了。既然一个女人为了进公司可以勾引财务总监,那么,眼下为了向上爬而故技重施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别人的成就,尤其是一个不乏姿色的女人,成功往往会和其他一些东西牵扯上,这样,其余的人便会为自己的原地踏步而心安理得了。
“她啊,不过是靠着什么什么…”,大家同仇敌忾,似乎这样自己就纯洁无暇,这样为什么自己不能晋升就有最合理的解释了。
当林小单气冲冲的跑到池晴绿那时,她正整理东西准备搬地方。
“怎么,谁又给你气受了?”晴绿好笑着说。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知不知道…”
“我知道,”淡眉一拢,晴绿微微螓首叹息,“又不是第一次了,随意吧。”
林小单一屁股坐在对面,腮帮子又开始鼓了起来:“其实宁远告诉我你要接这个位置时,我就知道会这样。他们上面倒好,看谁顺眼提拔谁,也不想想当事人乐意不乐意…”
“小单,我很乐意,既然是提拔,为什么不乐意。”她将一叠资料递给小单,“喏,帮我跑跑腿,送到宁远那。”
林小单嘀咕了些什么,接过东西,走了。
晴绿起身来到窗边,办公室外刚好是公司北面的一大块土地,本是用来造新的写字楼,可能最近房地产的低迷,那地便一直荒在那,这样倒便宜了自己。开阔的视野,地的中央部分是低低的水洼,旁边一圈是矮矮的灌木丛,再北面则是刚修建的东西大道,其他几面都是高耸的大楼,独独留了中间一块,也不知这片风景自己还能看多久。
席川的办公室就在自己的右边,中间隔着个大玻璃,乳白色的百叶窗本来拉的严严实实,这会却半拉着,里面并没有人,晴绿大大舒了口气。电话却在此时响了起来:“池助理,晚上七点联系家酒店,叫上宁经理,顾总监,顺便,你也过来吧。”还没回话,便啪一下挂断了。
自然是席川,她本想回家好好休息,这么一下,便又忙了起来。
“清初,晚上席总叫你,宁远,一起吃饭。我已经联系好了,在梦来怡酒店306房间,晚上七点。”
“知道了,你其他人都通知了?”
“还没,先给你打的。”
“那好,你把酒店换了,去凯悦,联系一下那的龙经理,让他安排上菜。”顾清初的声音透着几丝疲惫,“你先打个电话给章遥,问她以前都怎么安排的,按她说的做。”
晴绿想了想,嗯了一声:“以后安排什么事,我都会先问下章遥的。”
顾清初轻笑了一声:“晴绿,以后工作自己要留点心,公司情况会有些复杂,你我保持些距离。”
“知道了,不要紧的,先这样了。”
章遥的回答和顾清初的一样,还说了,以后安排公司正式的聚餐都在那,和那酒店有合作关系。
晴绿提早到了那里,见了下龙经理,并说明可能都会麻烦她。龙经理给了她张名片,笑着告诉她以后电话打个过来就可以了。
十二层是凯悦的商务厅,环境典雅安静,窗外便是长流依江,从南至北,夜晚的江面,泛着星点的光。
接到席川的电话,让她去公司拿些资料。没办法,晴绿出去打车,碰见顾清初和宁远两人走了过来,匆匆打下了个招呼,便往公司赶了去。
宁远看着晴绿背影,又转头看了下顾清初,他依旧是一脸的漠然,本想打趣的话便没说出口,接着之前的说了起来:“顾总监,我想席总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吧。”
顾清初扶了扶刚配上的黑框眼镜,却说:“刚带眼镜还真是不习惯。”
宁远斜睨了下他:“这样看去,和没带眼镜好像差了许多,刚看见你一时还没认出来。
“哦?是吗。”顾清初轻笑了下,“公司有些人做事是过分了些,想来席总这次过来也是有了万全的准备。我不过一个管账的,自然是听上面的安排,做好份内的事。”
宁远见他依旧不平不淡没表露什么,只好转开话题:“对了,你和席总还是头一次见面吧,之前那些年终聚会,不是你有事就是他没来,一起共事那么久也没好好聊聊,不过今晚一定会很愉快,大家脾性都差不多。”
顾清初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却又带着一些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然只一瞬,他又扶了扶镜框,笑着说:“那是,早听说席总年轻有为了。”
晴绿那边刚赶到办公室门口,席川便从里面出来了,看了她一眼说:“一起走吧。”
“我先去拿资料。”
“不用了。”席川淡淡一声,转身走出门,晴绿有些懊恼,不知这个席总是耍着自己好玩还是怎的,跟在他后边一起出去了。
和席川一起走进订好房间时,不知怎的,一不小心差点摔倒,席川微笑着扶了她一把,还轻声细语:“没事吧,小心点。”
宁远撇了撇嘴,顾清初刚好看着窗外,回过头和她淡淡点了个头。
席川刚看见顾清初转头时,愣了一小会,随即便上前去打招呼。她也没想到,原来席总和顾清初竟还是初次见面,两个男人在那一脸笑容的说着套话和公司的日常运作。
上菜没多久,席川便叫了几次服务生。
“再加个鲈鱼五味子汤吧,“席川笑笑:“这个是健胃的药膳,据说还有养颜功效,等下多吃点。”
晴绿莫名的看了看席川,他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过了会,他们三人正说到什么公司近况,席川又拍了拍手:“你们这有没有什么辣味的名菜,“抬头笑望着晴绿:“上次你可说过最爱吃辣的。”
正喝着的宁远不小心呛了一下,瞄了眼顾清初,依旧神色自若。
晴绿觉得席川晚上是疯了,却也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道谢一声,席川却只当没听见,
手里晃着红彤见底的葡萄酒,转头笑道:“听说顾总监不怎么爱吃辣?”
“我一向吃不来辣,”顾清初朝他举起酒杯,两人一干而尽。
饭过半巡,晴绿见大家没什么动静了,便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气还没顺完,一旁的宁远就发话了。
宁远迅速给晴绿满上了酒,不怀好意的笑道:“以后接替我的位置,总先要敬我这个前辈吧。”
晴绿心里暗暗叫苦,还以为他忘记了呢,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爽快的和他干了一杯,又自觉的敬了席川和顾清初一人一杯。
“席总的脾气不怎么好,你以后可要多担待着点啊,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宁远又满上了她的酒杯。
顾清初微微抬了下眉头,也没说什么。
“小单说在公司里,就属你最照顾她了,这,我可要好好谢你一杯了。”
一连八杯下肚,晴绿酒量本就不佳,何况这个葡萄酒度数也不低,只感觉肚子火辣辣的,头也开始晕乎晕乎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席川眯着眼,一脸笑意:“宁远,你再这样灌下去,等下醉了是扶回你家呢,还是你扶她回家?”
顾清初捏了捏手里变得滑腻的杯口,不紧不慢的说了句:“公司不成文的规定,晋升职位了,老一位一定要将新来的接替者灌醉了才可以放行。”
晴绿叹口气,晚上来吃饭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茬,刚还庆幸兴许宁远忘记这个规矩了,就自己的酒品,要是真醉了,还不知会出什么大糗。她一面应酬着,心念却转了不知多少回,眸子微微一亮,她半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来,霞红的脸看上去十分娇俏可人,她笑着说:“其实真正的规矩不是宁副经理要把我灌醉了,而是我们俩之间,必要先倒下一个才行。”
说完,便转身问宁远:“不知宁经理会哪些行酒令?”
宁远笑弯了眼,想要来玩,好啊:“即是这样,总不能说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你自己挑几个最擅长的吧。”
晴绿就等着他这句话,随即接口:“那我可不客气了。”
顾清初也微微笑了起来,看来今晚宁远是不醉不归了。
“那,咱们今晚先来个棒子老虎鸡。
宁远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讲一双干净的筷子递了过来:“请。”
“棒!”
“额…虎,不对,虫!”
“输了,喝。”晴绿笑眯眯的把满杯酒递了上去,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
…
几盘下来,晴宁远战况惨烈。
晴绿又开口:“好了,下面再换一个玩法吧,不如来个成语接龙?
“啊…”
酒店高层的走廊尽头连接着外面的大露台,用来给顾客席间酒后散步观景,两个修长身形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被拉的老长,中间隔着不算短的距离。
皎月当空,倾泻而下的如水月色让气氛一下子恬淡起来。席川微微侧目身旁的人,竟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但却也抓不住那感觉从何而来,那幅黑框眼镜下面,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双眼眸。
顾清初抬头望空,又低头思索半晌,神色间带着几分萧索,遂又缓缓开口道:“席总,不知你看上晴绿哪点,可以放心让她当你的助理?”
席川失神片刻,一时间也愣了下,回过神后,才带起笑意:“抛开资历不说,不管能力,态度以及做事的利索劲,池晴绿都还算可以。最重要是她不多话,嘴巴紧,宁远考察公司上下等人,才推荐了她,至于其他一些不足,都是可以很快弥补的。”
顾清初面上微微一笑:“如此便好。那么席总又希望我做些什么,如能帮忙,必会尽力。”
“哦?”席川回头对上顾清初,黯淡的光线下,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眸间一闪,“那再好不过,有了顾总监的一臂之力,想必事情会好办许多。至于什么事,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向凯?”顾清初嘴角带着嘲讽,“我相信,没有我,席总也可以自己搞定。”
“那倒是,不过,有了顾总监的支持,事情会顺利的多,毕竟,账本,资金才能让人信服。”席川细细观察了下旁边人的神情,语气开始变得有些飘渺:“不过,顾总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隐在黑暗中的人不知觉的一动,却很快归于平静:“没有。”
片刻之后,顾清初背过身去,望向远处的依江:“我们,是头一次见面。”
当俩人再返回时,宁远已经醉醺醺的半趴在桌边,晴绿也是满脸通红,一边倒酒一边叫道:“接下来再换个玩法,就咱们两个再玩这种也没意思,不如拿个骰子来,喂,喂…”
她摇了摇已酣然入睡的宁远,不满地低哼:“竟然装睡…”
席川有些讶然的看着眼前一幕,也过去摇了摇宁远,没反映:“看来是真的被灌醉了。”
晴绿嘿嘿笑了几下,带着醉意盯着席川,眼波流转,眉角眼梢顿生了几分灵动:“我们接着来?”
席川被那眼波恍惚了下情绪,那明眸却比刚刚的皓月星辉还要亮上几分,竟有一丝不忍抚拒她的意愿。只一瞬,已回了心神,转头对着顾清初:“看来她也醉了,你送她回去吧,我叫人安排宁远休息。”
晴绿却摇摇晃晃朝着席川走了过来:“别走啊,来来,我们继续,继续…”,顾清初抢先一步,扶走就要倒向席川的她,抱歉一笑。
晴绿眯眼仔细打量了一番顾清初,却使劲地欲推开他:“走开,让我喝,我很好…”
顾清初眉头紧锁,但似乎对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他软下语气,微微哄着她:“别闹了,晴绿,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晴绿吃吃笑了起来,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悲凉,“家里谁都没有,我才不要回去,不回去…”
“乖,我会陪着你,季节也会陪着你…”顾清初将她拉出门口,与席川隔开一段距离。
“你?哼,你也一样…都骗我,把我当傻子哄…你滚开,顾清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认识他对不对,你认识他对不对,什么战友的儿子,全是瞎扯…”晴绿想要挣开,身子却软的不停使唤,任由他扶着走。
顾清初身影一僵,什么都没说,只是加快脚步往门外走去。
席川看着两人的背影,也听得了个大概,心中疑惑,却也觉得这个晴绿实在有趣,一喝完酒,竟然会是这幅模样,与平日也差太多了。
很多情感,往往是由好奇心开始的,当你对一个人有了想要进一步了解的念头,慢慢地,会演变成什么样,便只有天知道了。
席川也是如此,他大概不会想到,就是今日这份多余的好奇心,才将他渐渐拖入万劫不复。
谁的秘密
夜晚的路没有白日的繁噪,行人车辆也少了许多,一辆黑色奔驰以明显超速的状态驰向城西。
顾清初一手按着方向盘,一手烦躁的准备点烟,按了好几次,却也没出火来,猛的将叼起的香烟捏成粉碎,又一脚狠狠踩上加速踏板,车子更飞速起来。后面颓躺着的人,身躯往前一倾,差点掉在地上,又弯了弯身,将脑袋靠在背垫上,沉沉睡去。
顾清初叹了口气,遂降下速度。
原来她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怎样知道的,又知道多少,一连串的问题让他心神不安,心里的愈发不安,一直害怕着的事情,会被她知道吧。
第二日,晴绿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顾清初的床上,依稀记起昨日的事,却又记不得太全。直到发现贴在一旁的便利贴,写着三个字:对不起。她看着有些凌乱的字体,想起自己昨晚的那句话,呆呆的躺回床边,嘴角泛起几丝苦笑。顾清初,我等着你和我开口,没想到,自己还是忍不住了。
昨晚不过是借着几分酒意说了出来,其间有几分故意,谁知道呢,只是怕以后再没这样的勇气了。
如果说怎么知道的,那其实很简单。任何事情,只要你有心去了解,总会有蛛丝马迹。这样的一个人,说是双方的父亲是旧识战友,便一直照顾着自己。在颜南离开自己之后,帮着办理父亲的后事,之后自己得了严重抑郁症时,他又恰巧出现,办理休学手续,找医生,复学时换专业,垫付各种费用,然后毕业,推荐进公司。
晴绿自小没有母亲,各们亲戚虽说给些帮忙,却也没有这位旧识儿子那么尽心尽责。
可是顾清初并没有父亲,他是一个孤儿。
当晴绿赚到薪水要偿还以前费用时,顾清初怎么也不肯要,想找伯父好好感谢,顾清初说父母都移民海外,其它的亲戚竟是一个都没有。虽有疑惑,却也没深想,直到那天无意看见福善孤儿院的感谢帖,她知道原来顾清初一直都资助着家孤儿院。
晴绿便带着很多东西以及一笔钱去了那孤儿院,以顾清初的名义再去捐赠,与那里的院长聊着天才知道顾清初竟是个孤儿,根本没有什么当过兵的父亲,甚至一直都没有任何亲人来看过一眼。后来被一个律师带走,便离开了孤儿院,那人资助他上完了大学,工作之后,也会时不时过来送些东西。
这个真相让晴绿不知如何面对顾清初,混杂着各种复杂的情感,有着这么悲伤的过去,他依然云淡风轻,依靠自己的能力改变生活,也丝毫没有任何心酸难过,一直亲切温雅,笑容可掬。
那么,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编造一个谎言来帮助自己。他的性格,不可能会因为羞于启齿自己的过去而绝口不提。
晴绿想着是他有自己的原因,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对他更加的敬重。直到顾清初去美国度假,带回来的那本画册。
画册是池晴绿最喜欢的一名池象派法国画家的十年精选,限量版发售,除非是些高级画廊,以及协会等,一般收藏爱好者想要买到十分不易。顾清初能买到当然不算奇怪,只是画册的最末页有个小小的池章,四角方圆,绯红色的两个小字,清清楚楚,南池。
这两个字,曾经成天挂在她的嘴边,而现在,却成了她最大的梦魇。她微微叹了口气,那么这次呢,颜南,你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心?
你是对我感到了愧疚,所以找顾清初来照顾自己,来看看我到底为你的离开而如何心神俱碎,甚至还可笑的得了抑郁症,然后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告诉她,那个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是我安排的,瞧,我多有良心。
不,不需要,我池晴绿以前再怎么懦弱,也不需要你的怜悯与帮助。
只是顾清初,对于你,我又该如何面对。你对我的好与维护,又怎会感受不到,昨晚也只是气恼自己被欺骗了那么久而已。
原以为,你是唯一不会骗自己的人啊。
晴绿摇摇头,想把这些回忆隐没入心底,她轻轻走到窗边,凝望着窗户外的景色。
顾清初居住的是个跃层式公寓,上层有个大的花园露台,本是荒废着的,后来被晴绿打理的井井有条,种植了各种花卉,连边上那个小的瓷鱼池,她也买了几条小小的鲫鱼扔了进去。生病时,顾清初便天天做鲫鱼汤,吃的晴绿病好后就再也不买鲫鱼了。
快要入冬的早晨,一打开窗,便能感觉到那渐起的寒意,树叶已枯黄飘落。晴绿猛的吸了几口冷空气,呛的咳咳了几声,然后打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章遥吗?咳咳,我今天身体不适,要去医院,你帮我请个假吧,回来我把医院处方交过来,咳咳咳…”
晴绿又拨了季节的电话:“喂,帮我随便开个伤风感冒的药风,我装病。”
“这么勤快的你也会来这一招啊,不过我一心理医生,可不会开什么伤风感冒,要不,来张间歇性癫狂症?”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不过,你今天有空就过来一下,好久没来了都。”
晴绿也大笑道:“好吧,反正就是不想上班,正好有些事情想找你聊聊。”
季节看见从门缝里钻出的半个脑袋,笑了笑:“进来吧,今天心情不错?”
晴绿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装,长发已扎起了个半高的马尾,没了平日总遮住眼睛的麦穗,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一双睛明澈得似泓清泉,手里还拎着幅网球拍子,望着季节一直笑:“没办法,我一看见你就高兴,等下陪我去打球?”
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人,和四年前刚见面的样子差的可不少。见池晴绿时,季节还真害怕自己完成不了这次任务。顾清初本来找的是季节的导师沈嘉善,却因为要去更重要的地震灾区,让当年毕业的季节接手过去。
那时候的晴绿,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情绪低落之极,不仅出现学习困难,全面拒学,而且根本不开口讲话,也从不抬头看人,只带着领黑色的棒球帽,遮住大半个脸。
想比之下现在的池晴绿,连季节都要飘飘然了,她一脸的揶揄,对着晴绿说道:“一看见你现在啊,我满满的成就感膨胀的快让我爆炸了。”
晴绿笑了笑,轻轻说了句:“谢谢你,季节。”
“你应该感谢清初。”
“是是是,你们俩口子是我这辈子的福星,行了吧!”晴绿又低下语气,装着漫不经心问了句:“你们在美国有没有拜访什么朋友啊?”
“没有,我们逛逛街,玩了几个地方,挑些衣服…”看见季节一脸回味的神色,晴绿收住了想要继续的话,季节应该也不知道顾清初的过去,那,就这样吧。
“我来呢,是想要告诉你,我已经完全好了,以后不用治疗了,”晴绿淡淡开口,“前几天,我看见,颜南的一些东西,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好像,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甚至,还不如楼下卖米线的胡大伯。你说的对,没有什么事情,是跨不过去的。”
季节看着神色淡然的她,伤痛是抚平了,可是因为伤害而产生的本能抵制,真的就能完全被时间所治愈吗,季节摇摇头:“除非你能再付出感情,那才是真正的痊愈。”
晴绿笑着摇头:“我可能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只是未遇见所想要的人。”
“我很好奇,那个颜南,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季节试探的问了一句,这个话题,迟早要面对的吧。
晴绿眼神有些迷离,望向窗外,额前掉出的一丝发弯弯的顺着脸颊,声音飘远的有些抓不住,“他啊,可是个会让女人疯狂的家伙呢。那你觉得,顾清初如何?”
季节想了想,脸略红:“怎么说也是眉清目秀,俊朗儒雅吧。
晴绿笑笑:“如果惊艳是用来形容容貌绝冠的话,那他就是我见过所有男人里边最惊艳的一个,五官有些象外国人,棱角轮廓鲜明,让人看一眼就象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喜滋滋的。最重要的是,他在绘画方面天赋异禀,得过的奖杯连床都放不下,大三初期,就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主动联系他的国外院校。”
晴绿撩了下那掉下的发丝,用平淡如水的声音继续道:“所以说,他就象一颗可以照亮身边一切的耀眼星辉。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他为傲,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学他的,没有一点主见,懦弱又可悲。当这个星斗陡然离我而去,我就如溺水的人,失去方向标的沙漠旅人,不知所措。我试图挽留他,求他,甚至跑到美国去找他回来,所有一切能想到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用尽了,他还是连一面都不肯见我。直到,父亲为了找我回来出了车祸,后来你都知道了,他连葬礼都没回来出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颜南。”
季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了句:“等我换身衣服,去打球吧。”
这些前尘往事她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亲口听池晴绿讲述过,这样说来,却仿佛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从医生角度,应该是让人高兴的事。只是,笼罩着她的那份淡淡悲伤,可能连她自己也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