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搂住我,咬咬我的耳朵:“今儿怎么没问我洗漱了没有?”
我就问了一次,回回都拿来说嘴。我叹气,躲开他的牙齿,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王爷,今儿我身子不好,不能侍奉您。”
“真的?”
我抓住他的手:“这个就不用查了吧。”
胤禛笑道:“你平日里也不是个老实省心的。”
我困得很,用头紧紧的抵住他:“我可从来没有骗过您。”倒是你,最会骗我!
胤禛吻了我的额头:“乖碧落,给我生个儿子。”
“哦。”我含糊的答应他。重男轻女啊,生孩子又不是买青菜,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胤禛抱住我,抱得很紧。我渐渐习惯这样的睡姿了,其实蛮不自然的,不符合人体力学原理,但是习惯也就好了。反正枕的是他的手臂,又不是我的。
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
胤禛什么时候走的我没有印象。早上起得那么早,晚上睡得那么迟,白天还要处理公务,他的身子吃得消吗?
这些日子,只要有空他就来我这儿。这样算是受宠了吗?胤禛曾经说过,看得见的宠便不是爱。但是,我并不能确定当年他对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心几分敷衍。毕竟,当时我的身体状况决定了我们的爱是残缺的。
如今我的身子好了,可是我和胤禛之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我不再是苏小曼。胤禛对我,恩威并施。他的爱,带着居高临下,不再是从前的那种纯粹的感觉了。
他,首先是主子,然后才是我的男人。
他的夜半来访,我总是无法感到浪漫或者是感动,我知道,这是我偷来的快乐。他是很多女人共有的。但是,我不能拒绝他的温暖,因为我害怕寂寞,因为我想念他,因为我爱他。
前日,我很无意的问他为何服食紫金丹。胤禛的眼神,我看不透,可是他面孔上的威严说明了这个问题是我不可碰触的。
我和他,还是不熟识吧。再忍忍,过几天推荐他用内丹修炼。贾士芳的内丹修炼据他自己说还可以,到时推荐他来,但是,胤禛的戒备之心很严重,要叫他觉得自然并且顺理成章,还真是为难。
我慢吞吞的起身,梳洗完毕去找常寿。
常寿看看我:“你的早饭留在厨房了。”
我的肚子一下觉得很饿。包子已经凉了,银耳汤也凉了。我把托盘端到炼丹房,将包子和银耳汤摆到炼丹炉旁边烤一烤,凉的吃了会胃痛。
常寿叹气:“这是大不敬。”
我对他笑道:“神仙先享用,用完了我再用。”
常寿不再理我,隔一会儿他说道:“人家受宠了,似乎都是锦衣玉食,至少有个名分。”
我正在摸包子,看有没有热一点。我回头看他,常寿并没有看我。
“这个,常寿,你是在对我说吗?”
常寿叹气:“难道我在对我自己说?”
我笑了:“也许,他并不宠我。”
常寿说道:“若不是天机不可泄露,我倒是想提点一下他。”
我摇头:“常寿,你好好修行。你还要修下辈子呢,你忘了?我的事情,我心中有数。”至少不会是从前担心的,会灰飞烟灭吧。我是天人啊,历劫失败应当不会太惨吧。但是,师兄应该不会骗我。而且,元初说过,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要是失败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惩罚。
常寿递给我一瓶紫金丹。我接了过来,问他:“常寿,为何王爷一直服食紫金丹?”
常寿奇怪的看我:“他借寿给苏小曼之后一直服食这个。借寿对王爷有折损。”
我很怀疑:“是你师公叫他吃的?”
常寿摇头:“但是,师父说,师公曾说,借寿后一定要服食紫金丹。”
这个,元初明明说不可服食紫金丹的,这和师兄的话不是互相矛盾?但是,我忽然想到了:“也许,你师公的意思是,接受借寿的人要服食紫金丹?”极有可能,师兄关心的应该是我这个师妹,而不是胤禛吧。所以,他对张太虚的嘱托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胤禛。但是张太虚理解错误,所以才会让胤禛一直服食对他身子有损的紫金丹。
也只有这样理解了。问题是,我该怎样劝胤禛呢?
半吊子的张太虚啊,真是害人不浅。
师兄,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徒弟啊?
常寿拍拍我:“我说,你怎么知道师父听错了的?”
我差点儿就说出真相了,天机不可泄露啊,我赶紧把话给咽下去,重新换了一句:“我猜的。你师父呢?我要问问他。”
常寿叹气:“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回来的。”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这里的紫金砂用完的时候。”常寿笑道,“我这里还能用三两个月。”
拖那么久对胤禛的身体岂不是更不好?
要怎样劝胤禛呢?有什么好的理由呢?
我心中杂乱如麻。

 

年氏的慰劳

我已有很久没有见到胤禛了。经常来访的胤祥也没有来。
我重新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如今是康熙五十七年,似乎是十四要成为大将军王的那一年。从此,十四意气风发。胤禛的日子不好过,我能够猜想到他的努力他的煎熬。所以,将我这个新宠丢弃一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我忍不住问常寿:“王爷的紫金丹还能服食多久?”
常寿默默地看着我。
我对他笑道:“他手中的紫金丹若是吃完了,就会来你这儿取,是吗?”
常寿叹口气,去书架子上取了一本书给我。
我疑惑的接过来,当然我的古文功底经过明史稿的荼毒之后有了长足的进步,所以我很吃惊:“你拿《道德经》给我干什么?”
常寿说道:“多多参悟,有所裨益。”
我明白了:“他已经叫人取过了,是不是?”
常寿很坚持:“你反正闲着无事,不懂的我讲给你听。”
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有了他的坚持。我知道这是为我好。所以我一直都在微笑:“谢谢你,常寿。”
我的内心开始沉默。
胤禛将我置之不理,算是遗弃吧。
对于老子的《道德经》,我所知道的无非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再多的,我并不知道。
耐着性子慢慢的看进去,也会有所领悟。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都是金玉良言,可惜没有几人能够做到。
我比较想看师兄留下的书,可惜已经没有了。常寿说得对,我同那些书没有缘法。
我开始相信宿命,宿命中我不得自由,生活在胤禛的阴影当中无力自拔。
康熙五十七年,我忽然记起,这一年十四风光逼人,然后雍亲王开始宠爱年氏,借此笼络年羹尧。
心里针扎一般的痛,可是面孔上却仍旧是平和的表情。不是我要平和,而是我生就这样一副温和的面孔。这是天人的表情,却是我的面具,是因为我的表里不一所以才被罚到人间历经劫难的吧。
师父,师兄,我心中疼痛,我怕会辜负你们。
元初,我到此刻都没能制止胤禛服食紫金丹。我恐怕我要浪费大家给我的这最后一次机会,师兄的心血将要白流。
天气转凉再转冷。
不知不觉中居然就是冬天了。
我的吃穿用度比照常寿,过冬的衣服送了过来,是道士穿的棉袍子。
常寿另拿了《南华经》给我看。
中午吃过饭,常寿对我说道:“木炭快要没了,我下午出去一下,你要什么我替你买回来。”
“你要出去?”我很兴奋,“原来你身上有银子啊。我还当你和我一样呢。什么时候走?咱们一块儿去逛逛。”
常寿皱着眉。
我点头:“有人不准我出去,是吗?”虽然我看不见别人,但我的周围恐怕有很多双眼睛。
我不能为难常寿。
我对常寿笑道:“你替我买点沙琪玛之类的,还有蜜饯啊,你看有什么好吃的,多买一点回来。”
常寿说道:“那我走了。”
我坐到院子里面晒太阳。
这是我唯一的享乐。
十四知道这园子里面有个我,想必这里有各个阿哥安插的眼线吧。
胤禛,我在心里苦笑。
将手拢到袖子里面,虽然有太阳,到底是冬天,风还是很刺骨的。若是有个玻璃房就好了,既可以晒太阳,又吹不到风。
院子的门被推开了。
常寿落下东西了?
我抬头。
看到了年氏。
虽然她和陈灿灿和大凤小凤以及腊梅长得很像,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晚的记忆,刻骨铭心。
年氏的身后是两个中年嬷嬷。
三个人进了院子,关上院门。
我知道,来者不善。
我站了起来。
年氏走到我面前,因为她踩着花盆儿底的鞋子,故此比我略高一点。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
我静静的看着她。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保养得宜,只眼角有几根细纹,皮肤雪白,穿着打扮极尽富贵之能事,双手插在一个狐皮套圈里面。
她对我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悦耳,气度宜人,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养。
我总不能叫人小瞧了去,我对她笑道:“我叫碧落。”我知道我的笑并不是顶好看的,但是自有一股春风拂面的暖意。
年氏怔住了:“怪道王爷成日里惦记着,连我看了心里都喜欢,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王爷?”
我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年氏身后的一个嬷嬷插嘴道:“小道姑,还不见过我家侧福晋?”
年氏笑了:“翠谷,这么大声做什么?没得吓坏了人家小丫头。”
侧福晋?不过就是小老婆吧。也值得这么骄傲?何况你那老公身边不知多少莺莺燕燕!
我忍住胸口的翻腾,对她施礼:“无量寿佛,碧落眼拙,怠慢了贵客。”
年氏笑着说道:“这些日子,王爷忙,冷落了你,你心里可有怨气?”
难道是胤禛叫她来?来羞辱于我?
我努力维持着面孔上的笑容:“侧福晋说的话,碧落不明白。”
年氏伸出右手摸摸我的面孔:“粉嫩的皮子,多惹人爱啊。碧落?我久仰你的大名很久了。”
年氏对我笑一笑,转身,走到那两个嬷嬷身后,然后站在那里对我说道:“从前有个家奴,后来是个歌姬,如今又来了一个道姑。这男人的心思真是难猜。碧落,王爷这几日忙,冷落了你,嘱咐我来好好的慰劳慰劳你。”
我并不是个不会反抗的人。
我只是绝望。胤禛嘱咐她来慰劳我?他只消说一声,我便会自动消失,何必如此侮辱我?
不,我不会消失。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如何能放弃?胤禛厌恶我了。他知道我不会放手,所以这样羞辱我。
我开始念经书:“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年氏咯咯的笑:“这套法子对我没用。行了,别打身上了。人家的嘴巴还在动呢。”
我的嘴巴无法言语了,我在心里默念: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我看见两个老女人面孔上飞溅的鲜血。
我没有躲避,这是胤禛要我面对的,我绝不躲开。这就是我爱的男人。这就是他要我面对的。在冷落了我半年之久后的慰劳。

 

胤禛的舍与得

胤祥推开书房的门,屋内一片黑暗。
“四哥?”胤祥提着灯笼走进书房,将房门插好。
胤禛长叹一声:“冬雷阵阵,乃大不祥。”
天边,滚滚冬雷咆哮而至。
胤祥点了蜡烛:“来的路上戴铎对我说,额伦特及色楞在藏北与策凌敦多卜激战后全军覆没。这会儿四哥叫我来,想必是皇阿玛已定下人选了。”
胤禛点头:“是老十四。”
胤祥惊道:“十四?”
胤禛慢慢说道:“今日早朝,十四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
胤祥跌坐到椅子上,缓口气说道:“四哥莫急,年羹尧为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统领军政和民事。十四的军需大部需由四川供给。年羹尧是四哥的人。”
胤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他是谁的人暂不清楚。他的妹妹,我的年侧福晋,今儿下午,去园子里打了碧落。”
“啊?”胤祥急忙问道,“如何没人拦住?啊,是我糊涂。跟红顶白,世态炎凉,谁会替碧落出头?常寿呢?常寿没护住她?”
“常寿下午出去了。我那里,”胤禛咬住牙齿,“十四,老八,我屋里的,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
“碧落怎样呢?”
胤禛扶住脑袋,双肩颤抖:“十三,我已忍无可忍!护不住你,护不住玉宁,留不住小曼,如今…逼我太甚!欺我太甚!”
“四哥。忍不住也得忍。生为皇子,身不由己,你我的身后早已没有退路。向前或有一搏,退则是万丈深渊。”胤祥长叹一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如何保得住碧落。”
“这些日子,我刻意冷落,便是这样,仍旧保不住碧落安宁。”胤禛咬紧牙关,“十三,我如何面对碧落,如何面对她?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枉为男人!”
胤祥开始踱步。来来回回。
然后站定。
“四哥,碧落受辱你只当不知。此刻你的一举一动必定有无数眼睛看着。西藏战事吃紧,四哥必定要忍耐。”胤祥叹气,“碧落那里,我过几日去看看。”
胤禛握紧双拳:“我不能。十三,我怕我怀中搂着的是一柄桃木剑。”
胤祥苦笑:“四哥,…”
胤禛打断他:“常寿买的木炭还未送到。咱俩悄悄出去,老八他们此刻正高兴不会防着我这里。咱俩乔装一番,扮作送木炭的进园子。”
胤祥握住胤禛的手:“四哥,你只答应我,见了碧落之后,照旧宠爱年氏。她膝下尤虚,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年羹尧现在是谁的人不打紧,到时他的心里自有掂量。四哥!如今务必要笼络住年家。日后,十四拥兵自重,四哥好歹也有防备。”
胤禛的牙齿格格作响。隔半晌,点头。

泪难收

我看见两个老女人面孔上飞溅的鲜血。
我没有躲避,这是胤禛要我面对的,我绝不躲开。这就是我爱的男人。这就是他要我面对的。在冷落了我半年之久后的慰劳。
年氏慢条斯理的说道:“好了,住手。”
年氏笑道:“碧落,痛么?爷疼你的时候,你想到自个儿会有这一天么?”
双耳嗡嗡作响,我咬紧牙关强行站稳。
年氏喜滋滋的说道:“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今儿跟你把话挑明了吧。从前有个叫玉宁的,是个家奴。后来又有个歌姬,再后来便是你。我就没见我家王爷这么上心过,跟八辈子没讨过老婆似的,成天介东掖西藏的。有人说那个玉宁跟我长得像,可是,也没见我家王爷把我往哪儿藏。我这心里堵得慌,气儿不顺。没得就想起了被爷冷落了的小道姑你来了。这不,今儿得空,就来找你的晦气来了。你有什么怨气,就去找那个玉宁还有那个歌姬吧。翠谷,翠柳,给她个痛快点的。”
翠谷翠柳扑了上来。
我叫道:“慢着。”
翠谷翠柳已一左一右死死的按住了我。
我挣扎不开,愤恨的叫道:“年侧福晋,你杀了我,从此,雍亲王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杀得了小道姑,你杀得了雍亲王的嫡福晋?你杀得了雍王府里前赴后继的格格们?”
年氏冷笑:“贱婢!死不悔改!竟敢嘲弄于我?今日我且灭了你,那些女人日后我自然慢慢收拾,你在地下等着看吧。”
并不是胤禛要我死!并不是!
我不能死!
翠谷按住我,翠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我大叫道:“年侧福晋,你有儿子没有?”
年氏扑上来给我一个嘴巴子:“胆敢戏弄于我!弄死她!快!”
我拼力吼道:“我有了身孕了!你弄死我不打紧,皇家血脉你也敢弄死吗?”
翠柳怔住:“侧福晋,这,怕是不妥。”
翠谷说道:“留她不得!若是真的有了身孕,更不能留下活口!”
院门被人猛烈的拍打。
“常寿!常寿!道长!道长!”
我恍如听到天籁:“顺子?是顺子吗?”
年氏拧着眉毛看我。
顺子不停的拍打院门:“王爷等着要紫金丹,常寿?快开门!”
“就来!就来!”我大声的叫嚷。
年氏慢慢的笑了:“放开她。翠谷,去开门。”
顺子急匆匆冲进来,看见翠谷惊道:“咦?怎么是你?”
一抬头,看见年氏,顺子跪了下来:“顺子见过侧福晋,侧福晋吉祥。”
年氏笑道:“起吧。许久没见着你了,王爷时常夸你办事妥帖呢。”
顺子笑着回道:“回侧福晋的话,能在这里替王爷替侧福晋守着这园子,是顺子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焦急的看向顺子。我一抬头,翠谷和翠柳便将我的头死死的朝下按。我腿下一软,被她俩按着跪倒在年氏的面前。
年氏冷笑道:“能替你家王爷守着宠爱的女人,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顺子呵呵的笑:“侧福晋身边有多少奴才小心伺候着,哪里轮到顺子来服侍啊!顺子就是没有修来那福分,不然王爷早就遣了奴才去服侍主子您了!”
年氏怒斥:“少给我打哈哈。王爷宠爱这个小道姑,你眼皮子底下的事儿,你不知道?”
顺子噗通跪下:“男人嘛,难免贪个新鲜。这小道姑,王爷也不过一时兴起,哎呀,看奴才这张嘴!该打!该打!竟然编排起主子的闲话来了!”顺子在脸上劈里啪啦的扇起了嘴巴子。
年氏笑了:“行了,少在我面前卖乖!”
顺子赔着笑站起来:“侧福晋明鉴!”
年氏问道:“刚才你说来拿什么丹药?”
顺子笑道:“回侧福晋的话,昨儿王爷就差人来取,奴才脑袋发昏,给忘了。这会儿急着来取,没想到冲撞了侧福晋您!”
年氏说道:“小道姑,那个叫常寿的道士呢?”
我的头被按得酸痛,两腮肿胀,顺子能来,或许我还有救。故此我开口说道:“常寿去买木炭了。”
顺子说道:“真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没见我这儿急着给王爷送去吗?还不快去取来!”
年氏说道:“去取吧。”
翠谷和翠柳松开我。我勉力站起来,去炼丹房取来丹药。自始至终,翠谷和翠柳都跟在我身后,我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像上次一样贸然出逃。
一来常寿不在,二来我未必能够遇见胤祥,三来若是闹出阵仗我怕无法收场胤禛真的会舍我而去。
我将丹药交到顺子手上,顺子并不看我。
顺子对年氏笑道:“有句话,奴才冒死进谏。”
年氏冷笑:“好啊,你说吧,说完了你就给我去上吊。”
顺子陪笑:“侧福晋拿奴才开心呢。奴才是真心为着主子着想。侧福晋莫恼。奴才的意思是,这道姑原本就是来替王爷炼丹的,王爷不过是一时贪鲜,不日便扔在脑后了。侧福晋身份尊贵,何苦自寻烦恼。若是这小道姑真有什么差池,奴才受罚倒也没有什么,坏了侧福晋您的名声可就不好啦。侧福晋贤明,奴才才敢冒死进言!”
年氏冷哼连连:“今日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如何好收场?”
顺子在我腿后猛踢一脚,我结结实实的跌了一个狗啃泥。顺子说道:“侧福晋今儿教给你的规矩,都学会了吗?”
我的嘴里满是血腥味儿的泥沙,我低低的说道:“碧落错了。侧福晋教导的是,碧落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年氏笑道:“这我可不敢当。你可是有了身孕的贵人!”
我死死的看着她足下的花盆儿底的鞋子,慢慢的说道:“碧落该死,那是碧落情急之中乱说的。碧落哪里有那样的福分?”
翠谷说道:“这个刁奴,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
年氏说道:“行了,我今儿也乏了。翠柳,扶我去马车里歇着。顺子还忙,不用麻烦他了。翠谷再给她点教训吧,也别多,就二十下好了。走吧。”
顺子急忙说道:“奴才扶您,您慢点儿。”
我默默的跪着,听翠谷大声的数着:“一、二、三、…”
我在心里和她一起数,一直数到二十。
翠谷拖了我去门外给年氏谢恩。我的嘴巴已经不能说话了,我勉强哼了谢恩。
翠谷上了马车,马车挟着尘土远去。
我坐在门前的泥地上,看着顺子骑马送年氏一行。
我并不恨年氏,在这种一夫多妻制的情节里,谁都是可怜人。
我也不恨胤禛。
我只是怨恨我的命运,怨恨我的无从选择。我的脑袋空荡荡的,我知道我的脸很痛,可是我没有力气。
我躺下,将头枕在门槛上面。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冬天的傍晚,我开始感到刺骨的寒意。

 

年氏破碎的片段

我的生命后来成为一块一块残破的碎片。
我爱我的丈夫。
可是他爱的是别人。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男人是天,丈夫是天,我不过是他妻妾中的一个,他爱别人,这也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出嫁前,父亲兄长对我说,能够嫁入皇家是我的福分,令我遵循妇道。母亲说,为□,至要紧是本分。这些我原也是知道的。
我谨慎我本分,我努力学习做一个好的妻子。
可是我后来发现我的所有努力,所有的谨慎都是多余的。
在下人们的目光中,下人们的窃窃私语里,我知道了,原来我长得像一个叫玉宁的女人。
我的丈夫宠爱着的女人同我长得很像。
同样的面孔并不能给我带来同等的关爱。
我是一个赝品。
我觉得羞辱。
这种羞辱不过是一个开始。
男人们关注着储位之争,而我关注的很小,我只关注胤禛的心。我只能在心里叫他一声胤禛。他的名讳是我轻易不能叫唤的。
玉宁被他藏在别处,我曾经动过去看她一眼的念头。
父亲寄来家书,言简意赅。他令我谨慎。
我开始痛恨这场婚事。
府里的李氏、宋氏都怀上了孩子,独我没有。
没有承宠,如何受孕?
我知道他的眼里没有我。
即便我长得像那个玉宁。
玉宁令他同八阿哥交恶。那个女人,想必是狐媚的。一样的面孔,两样的手段。
我曾经想过,也许,母亲教导的那些妇德都是骗人的。不然,一个狐媚手段的女子为何令两个皇子争来斗去?
我沉默。
我寂寞。
府里住进了新的格格。
胤禛的身边,花儿一样的人儿围着他转。
我希望有一个孩子,那样,我的日子才有盼头。
可惜我没有。
玉宁,终于触犯天威。
皇上定了她“秽乱宫廷,离间皇子”的罪名。她死了。
终于,有人说,那个长得像年侧福晋的女人死了。
不再是我长得像她,变成她长得像我了。
胤禛偶尔来看我。
我知道我完了。我这一辈子都逃不出玉宁的阴影。
但是我没有拒绝胤禛。我不能拒绝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