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地抬腿跨过门槛,春儿猛然间回头,迎上小侯爷深思的双眼:“侯爷,我想问您,这书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您的吗?”

075:不过是梦

水柔在一旁笑道:“这还用问?在侯爷书房里的东西,当然都是侯爷的。”
春儿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瞧着小侯爷,她觉得那一刻是那样漫长,伴着那种时时要晕倒的感觉,她不能呼吸不能言语。小侯爷笑笑:“少夫人,您是在书房中看到不属于我的东西了吗?”
春儿神色中现出凄楚,她咬咬嘴唇,鼓足了勇气问道:“那案上的文房四宝,镇纸水洗,还有、还有印章……黑色雕着狮子的印章,都是侯爷的吗?”
小侯爷凝视着她,眸中敛了锋芒,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水柔有些不耐烦了,春儿这样不恭不敬地问话叫她觉得很难堪,她扯扯春儿的袖子:“四嫂,轿子还在门口等着呢。”
春儿不动,她今天就是要一个答案,哪怕是让她痛彻心扉的答案!小侯爷转过身去,在雕花栏杆前凭风而立,飘飞的黛青衣袂融在江南的水墨晕染里,谪仙一般成为画卷。他悠然叹了口气,说道:“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少夫人,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去吧。”
春儿慢慢转身,她知道不能再问了,问了又能如何?一直以来她都抱着向往,可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会叫人如此难受!她也知道这一转身,两个人留下的就都是背影,从此青丝白发,人各天涯。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她呜咽着唱出这一句,又回头看了一眼风中凭栏的男子,水柔不悦道:“你怎么唱这一首?你想让她发现那天是你唱的啊?”
对,对,这里还有水柔,春儿猛然醒悟过来,都说物是人非事事休,时间已经不对,人已经不对,那……就什么都不对了!
他是他吧?自己还在怪着他始终没来找自己,原来早在斗酒会那天他就在了,面对朱家未来儿媳对阵冷韶玉的吃醋表现,眼睁睁看着子朗搂着自己,抱走自己,他会怎么想?他又能怎样?他会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以往的一切,恪守妇道做朱子朗的发妻了吧?
未转头时皆梦,未转头时皆梦!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梦!
从书房到侯爷府的大门,这路怎会这样漫长?春儿仿若游魂一般,浑浑噩噩地跟着水柔走出去。迎面走来两个华服女子,一看见水柔就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她们互相交换了眼色,然后带着挑衅的目光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呦,我道是谁,原来是朱家的小姐,不好好在闺房里绣花,来侯爷府倒是勤快。”
水柔哪里是个肯示弱的人?她低声对还在恍惚的春儿说:“四嫂,她们想欺负我,你看我的。”她笑嘻嘻地走过去,说道:“呦,我还纳闷呢,这两位花花绿绿的又是谁?原来是侯爷的小妾!不好好在房里等着侯爷施舍宠爱,跑出来现什么眼!”
那俩妾脸都气绿了,她们看见了春儿,阴阳怪气说道:“这一位夫人又是哪家的?跟着朱家小姐来相必也不是办什么正经事儿。咱们朱家小姐不仅懂得自己投怀送抱,还知道为侯爷收罗美色,真是有心计啊!”
水柔哼了一声:“把你们那张臭嘴闭上!这是我四嫂,有什么冲着我来,少拿我四嫂说事儿。”
两位小妾笑得很是不怀好意:“原来是朱家四少奶奶,怪不得小姐能这样,原来是有人教的。咱们这位少奶奶可不是寻常人,千里寻夫都快赶上孟姜女啦!”
哈哈哈……那俩人笑得极其猥琐,春儿本来就满腔的哀怨,正没地方发泄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两位既没风度也不友好,那还跟她们客气什么?她上前一步冷冷说道:“水柔,这两个如此小家子气,一定是不受宠的吧?”
水柔坏笑两声:“嫂嫂好眼力,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对面的俩人立刻掐了腰,声音尖利起来:“谁说我们不受宠?”
春儿捂着耳朵皱眉说道:“水柔,当初我觉得你挺糟糕的,现在一比较,你简直就是端庄稳重秀外慧中沉静如水冷若冰霜!小侯爷怎么会允许这种女子进门?那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吗?”
水柔呆住,自己啥时候冷若冰霜过?难道自己还没发现最美丽的朱水柔有这种超棒的潜质?以后一定好生发挥一下。这边春儿说起了兴,指着其中一个:“知道为什么不受宠吗?你,脑袋本来就很小了,还把额妆弄得这么夸张,你说你的脸就土豆那么大,哪个男人看着会舒服?束胸不用这么低,头上不用这么多花,胭脂不用这么浓,项链不用这么多层!”她无奈地捂着胸口:“水柔啊,我只看一眼就觉得透不过气来,你说小侯爷可怎么受得了?”
不等那位小妾发作,春儿又指着另一位说道:“还有你?小侯爷家绫罗绸缎有得是,可也不用全都披在身上吧?你想要扮成丰腴,也不用弄得这样臃肿!你应该每天对着镜子练微笑,因为你笑得太假了,你还应该好好练练说话,多少也要顺耳些吧?你说话的声音太难听了!”
水柔扯了扯春儿的袖子小声说:“四嫂,她们没那么差吧?”
春儿瞪了她一眼,哼,小姑奶奶今天就是要发飙,谁让这两个不知死活的非要往上撞?她觉得此时的自己无比悲壮,当然,悲壮之中还带着些豪迈!她提高了声线:“想要更受宠吗?想要让侯爷多看你们两眼吗?我传你们几招你们肯听不?你们会不会唱‘君若天上云’?你们会不会在山上跑来跑去放风筝?你们别拿妖艳妩媚当法宝,还是装装天真活泼吧!”
看着听傻了的那两位,春儿长舒一口气:“水柔,我们走!和这种没修养、不端庄、掐腰都掐得那么难看、连打扮都不会的女人站在一起,你不觉得丢脸吗?”她一甩头骄傲无比地从两个目瞪口呆的女人面前走过去,水柔小跑着跟上,问道:“四嫂,你今天怪兮兮的,不过你好神勇啊!我还从来没见你这么泼辣过!”
春儿自顾自往前走着,哼了一声道:“你直接说我是泼妇就行。”
“嫂嫂,她们两个都气晕了,哈哈。”
春儿道:“小侯爷没眼光!他府里的女人可真差劲儿。”
水柔尖叫一声:“我以后是要嫁他的,你是说他选我也没眼光。”
春儿无奈地摇摇头:“你要是变得和她们一样,我只能这么说!”
水柔站在她身后望着天,然后很肯定地说:“她疯了,照这样下去,等花容她们都嫁了人,江南四秀还不变成江南四大辣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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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输给了她

他很英俊,他很威风,他是受很多人仰慕的侯爷。原来心中的他长得是这般模样,原来知道了这些之后,再不觉得他有压迫感,再不觉得他目光带着邪气。
回家这一路上,春儿都处于神游状态,听不到轿子外的喧哗,听不到水柔喊自己下轿。她一直在哀悼自己的情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觉得自己病了,这是一种不知叫做什么名称,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痊愈的怪病,它时时可以发作,让人目光呆滞、反应迟钝、心乱如麻、夜里还会辗转反侧。
晚上,子朗刚一进小院,龙井和瓜片就赶忙汇报,说春儿没有四爷陪着,就茶不思饭不想的,到现在还滴水未沾。春儿在房里听得直捶床,这些丫环从来都是绘声绘色地添油加醋,还让不让人消停啊。
子朗推门而入,身上带着些入夜的寒气,龙井跟在他后面再一次摆上晚膳,心里想着:爷回来了,小姐总该吃得下了,说不定她就是在等着他的呢。
揉了揉春儿的小脑袋瓜,子朗笑着在她身畔坐下,柔声问道:“这两天倒底是怎么了?”
春儿趴在长条的软枕上一声不响,眼睛呆呆地望着床上锦被的某一点。子朗笑着用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几晃,说道:“春儿想要把自己练成斗鸡眼吗?”
春儿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子朗笑着抱起她的身子,又问:“那是在趴着辟谷?”
“我不想吃了。”春儿皱皱眉头,又趴回原来的位置。子朗马上和她躺在一处:“那好,我也不吃。”
春儿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你……你为什么总是逼我?”
子朗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泪花,动作是那样轻柔,神情是那般专注,因为那如玉脸颊处的晶莹液体,是最能触动他心弦的东西。“不是逼你,”他柔声说道:“一桌子的饭菜,不该就这样浪费了,是不是?”
“你就是逼我!”春儿坐起来,眼含幽怨地看着子朗。他抬起手,轻抚她的光洁面颊,笑笑说道:“春儿不要皱着眉,这样可就不漂亮了。”
总是这样,跟他说什么,他都顾左右而言它!春儿赌气下了床:“吃就吃!朱子朗,我今天要大醉一场,你陪我不?”
子朗轻声一笑,眸光含情望着她:“春儿有心事,想要醉一场,我怎能不陪着?”
帮春儿倒上酒,她却不高兴,故意说道:“茶倒七分,酒要斟满,你怎么不给我倒满?”说着夺过酒壶,非要把那已经满了的酒杯弄得溢出酒来。子朗也只是笑笑,由着她闹。
春儿端起杯子说:“朱子朗,我敬你,敬你不动声色,敬你扮猪吃虎!”说着一昂头尽数喝下,子朗笑着也喝了一杯。酒一落肚,春儿的俏脸便飞上红霞,她又斟满了两杯:“朱子朗,我再敬你,敬你想方设法不让我碧螺春为朱家蒙羞。”
子朗不语,陪着她又喝了一杯。春儿还要再满上,子朗伸手拦住,轻声说道:“春儿先吃些东西,空着肚子喝酒可不好。”
春儿只觉得酒气上涌,满肚子的话不吐不快,她半眯着眼睛:“不好的事情多了!碧螺春悔婚不好,碧螺春要休书也不好,碧螺春心里想着别人更是不好!妙的是朱子朗有办法,尽管我一心离开朱家,你还是能让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待这么久,还是能让我心甘情愿演你情比金坚的娇妻!”
“春儿……”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受伤,这是他在心中认定的女孩子,这是他想用一生来呵护的人。他把她放在心尖上,他把她捧在手心里,可她呢,原来在她心里子朗就是这样的人?
或许自己错了,春儿要的只是她那段记忆,她要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梦幻!也许真的到了告诉她的时候,认输,总比失去要好。
心里涌上了酸楚,他无奈地笑笑,原来遇事豁达宠辱不惊的朱子朗也有不甘心的一天,只因为输给了她——这个懵懵懂懂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小丫头,输给她的坚持,输给她的任性。他叹了口气,曾经他以为她已经喜欢着他了,他以为那从门里扑出来的娇小身影真是在意他的,真的是在等着他的……
他的心里最终做出了决定,“春儿,”他说:“是不是要问醉溪的事?”
春儿冷笑一声,自顾自满上了酒:“你早就知道了吧?”
子朗微笑着,也为自己倒上一杯:“春儿要听,我就说。”
春儿气道:“你不是早就该说了吗?只是我现在不需要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见到他了!”
子朗笑出声来:“见到了?那春儿说说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儿霍地站起来,眼睛直视着子朗:“斗酒会上,你欺我瞒我,叫我傻乎乎地和冷韶玉斗,故意要他以为我因你争风吃醋!你坐实了我朱家少奶奶的身份,就是要利用我掩饰你不堪的嗜好!朱子朗,如果我现在要那份休书,你可给我?”
子朗心里一紧,身体滞住,眼中现出痛苦的神色,那一瞬间,春儿有些恍惚,自己原本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真像,又何必借着酒劲儿说这些伤人的话?她咬了咬嘴唇,摇晃着身体靠住桌角,眼泪再度扑簌而下,呜咽着说:“如果我还是自由身,我也会像水柔一样不求名分只求相守!”
“春儿,”他慢慢站起来“你先告诉我,你认为的醉溪是谁?”
她的心乱了,这一次不为醉溪,为的是子朗那不再含笑的桃花眼,为的是他受伤的表情。她甚至有些恨,醉溪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现?如果他永远不出现,那自己和子朗之间不是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她不知道,事情的根源不在于醉溪,而是她那颗糊涂的心!
子朗凝视着她,再次问道:“春儿告诉我,你见到的醉溪是谁?”
春儿垂下头,任腮边的泪珠滚落,她一字一字地说:“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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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醉溪的猜测,现在出现了好几种声音:
1:醉溪就是子朗。读者代表有都都、竹子等,理由:前面疑似伏笔真多,可以找出若干处。(具体参见书评区)
2:醉溪是小侯爷。读者代表缘缘,理由:这厮正好用来粉碎春儿不切实际的幻想……
3:醉溪同学爱谁谁,反正不是子朗。读者代表霜霜,理由:舞月这人不能轻易相信,瞧她在《豺狼》结尾把安东尼和亚伦互换了这一出,可以断定她不是“好人”!
这个醉溪啊……嘿嘿嘿……还是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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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077:再也不信

“春儿,”子朗凝视着自己的小妻子,慢慢说道:“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春儿斜睨着他:“这个时候,他怎肯亲口告诉我?若不是我发现了他桌上醉溪的印章,我恐怕还会蒙在鼓里,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子朗眸光一闪:“这么说,水柔带你去了侯爷府?”
“是又怎样?”春儿笑道:“我去看了他的画,看了他的九霄环佩琴,我还去和他的姬妾吵架,我一点儿都不像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怎么,子朗觉得面上无光了?”
子朗笑了,走过去拢她的头发:“春儿,对这个小侯爷,你也仅仅是猜测而已,是不是?”
春儿猛地将头一偏,他的手顿在半空,然后慢慢地收回,慢慢地,在袖中捏紧所有的伤感。春儿坐到桌前,开始自斟自饮,她隐约感觉到了他的难过,她不敢看他,可她就是恨他一直以来的隐瞒。
子朗叹了口气,将斟满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春儿还是不要信他,或者说,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直觉。”
春儿笑了,但这笑容却让子朗觉得她的心离得那么遥远,她抬起头,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大滴地滚落:“我……知道我傻,我总是会一厢情愿地信一些事,但是,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一仰头,杯中已空,她伏在桌上大哭起来,肩膀不停抽动着,屋子里只有她伤心的哭泣声。子朗默默地望着她,慢慢走过来俯身将她抱起,春儿依着他的肩,闭上了双眼,依然喃喃地说着刺伤他的话:“我再也不信你,再也不信,再也不信……”
子朗把她抱到床上,脱掉她的鞋,又为她盖好锦被。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触她的脸颊,春儿,小春儿,你现在完全忘记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变得……只有恨了吗?
春儿闭着眼睛,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她猛地趴到床沿,“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子朗躲避不及,长衫下摆溅得全是她吐出的污秽。他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抬手轻轻拍着春儿的背,柔声说:“小笨蛋,不能喝还要逞强。”春儿又吐了一会儿,这才无力地伏在床边。子朗起身沏了壶热茶,倒在杯子里凉着,稍后把杯子凑到唇边尝了一口,才回来扶起迷迷糊糊的春儿喂她喝下。
这一切体贴来得是那样自然,然而春儿完全处于混沌之中,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不是为了要她记得才去疼爱的。接着,子朗又帮她擦了脸,喊龙井进来把地面弄干净,这才匆匆洗漱一番上了床。看着身边酣睡的春儿,心里百感交集,春儿,但愿今天这一切都是你的醉话,你心里多多少少是有子朗的吧?
这一夜,一个无眠,一个宿醉。第二天春儿忍着头痛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子朗正呆呆地望着屋顶,她揉揉自己的脑袋,问道:“醒了?”
子朗笑笑:“嗯。”
“那个……我昨天是不是吐了?”她心里这个郁闷啊,总觉得像是梦里在吐,又担心这是真的,真是的,要是真吐了多丢人啊!
“没有。”子朗的笑容慢慢在扩大,他最知道她了,通常是做事的时候绝不回头,事后脸皮又比谁都薄,所以告诉她啥也没干最好不过。春儿一听自己没吐,马上安心了,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她昨晚说过的话依稀还记得,偷眼瞧瞧懒猪,心中暗道:他不是个小气的人,应该不会怪自己吧?真奇怪,明明是他惹人生气,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
整个早上,他看着她穿衣,看着她吃饭,看着她手足无措地走来走去。春儿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子朗知道,昨晚只是她一个人在发脾气,她有些难为情,可又不肯示弱。
于是他还像以前一样对她,还是会体贴地帮她披上件衣服,还是默默地倒上一杯热茶。
他走了,春儿依然觉得头疼,又倒在床上迷糊着。临近中午的时候,龙井进来说:“小姐,潋丝姑娘求见。”
潋丝?!春儿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头狠狠地晕了一下,要不是龙井扶着,恐怕都会一头栽倒在地。她忙叫龙井唤潋丝进来。只见潋丝手里托着一摞衣服,婷婷袅袅走进来,用柔媚入骨的声音轻轻问安。春儿指着她手里的衣服问道:“这么多,都是给谁的?”
“是专门为少夫人做的衣服。”潋丝笑着。
“我的不是早都送来了吗?”春儿也堆起了笑,她突然觉得,这样一个女子做丫头真是可惜,论长相论性情,怎么也比小侯爷那两个小妾强多了。
“这是……”潋丝欲言又止,看了看垂首站在一边的龙井。春儿忙使了个眼色叫龙井出去,潋丝这才说道:“少夫人,侯爷府这些日子有贵客来,侯爷叫我回去几天,我下午就该走了。这是我刚来朱府的时候,侯爷特地吩咐我给少夫人做的衣裳。侯爷说了,要多做几套,单的棉的都要有。”潋丝顿了顿,然后笑笑:“这不全都做好了,走之前赶着给少夫人送过来。”
春儿的声音开始发颤:“你……你是说,他早就吩咐过你这些事?”
潋丝微微点头。春儿的脑子里乱极了,原来他早就在关心自己,可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你告诉我,”春儿走进她,艰难地说:“他平时经常作画吗?”

078:谰语幽咽

潋丝轻声说:“我听府里的人说,侯爷经常在书房里作画的时候,从来都不让人看,谁也不知道侯爷画的是什么。我记得……”她偏着头像是在努力思索着:“好像夫人隐约也说过一次,侯爷画功卓绝,在外面有个什么名号,只是侯爷不愿叫别人知道。”说到这里,潋丝笑了笑:“我是个丫头,这些也只是听说而已。”
春儿此时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小侯爷就是醉溪,醉溪就是小侯爷!
既然他早就成了婚,为什么又送幅画来招惹自己?他只是为了纪念曾经的相遇吗?
潋丝又轻声说道:“昨天侯爷府送来最后一批丝线,我听来人说,侯爷这几天都是住在城东别院里,夜里在那儿喝闷酒,醉了就画画,还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说你嫁了人,我该怎么办……”
春儿咬着嘴唇,背过身去,忍住就要落下的眼泪,只觉得从来都不曾如此幽怨过。人生有多少不如意,能遗憾终生的,怕就是这错过的姻缘吧。
潋丝轻声道了别,春儿便呆呆地一个人坐着,何不归下午来过一次,春儿不耐烦地说:“我今儿个心情不好,不归哥哥若是能把醉溪居士找来,我便好了。”何不归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为了让春儿高兴,真的屁颠儿屁颠儿去探访醉溪居士的下落了。
春儿的心此时起伏不定:若我还是自由身,是不是真和水柔一样去做侯爷的小妾?若是他真的有情,倒底又是谁亏欠了谁?
是再向前一步长相思守,还是停在原处远远望着?是执手相对,还是选择遗忘?
子朗呢?子朗又怎么办?她的心突然间涌上悲哀,要么是和他要一纸休书,要么是在他身边心里想着别人,不管怎么样,倒底是要负他一辈子了。
前一刻她还这样想着,下一刻春儿又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子朗也不是想着春儿的啊,春儿还是处子之身呢,那这件事若是和子朗好好商量,他不会怪自己吧?可是小侯爷又会是怎么想的呢?水柔那边又该怎么办?难道说,和水柔从姑嫂变成侯爷府姐妹相称的侍妾?
她突然想起子朗问她的话:“春儿,你是喜欢醉溪这个人,还是只喜欢那个名字?”自己真的喜欢小侯爷吗?能和他厮守在一起吗?能忍受和那么多女人共同拥有一个丈夫吗?他会像子朗这样对待小春儿吗?“你嫁人了,我该怎么办?”这句话是说给春儿的吗?
她乱极了,不行,真的不行,要见他一面把自己的这些纷乱理清才可以。千夫所指不怕,有悖妇德不怕,怕的是自己糊里糊涂的做错了事啊!
终于,春儿做出了决定。她站起来从潋丝拿来的衣服中挑了一套,对着镜子绾青丝披绮罗,精心描画着螺黛秦娥。如果再见上一面,就知道他对春儿来说是否真的那么重要,再见一面,也就知道自己究竟何去何从!
门开了,子朗默默地站在门口,什么也不说,静静地望着她。春儿的手一抖,胭脂盒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子朗的脚边,他弯下腰去拾起,递到春儿的手里:“要出去?”
“嗯。我……我想去看看他。”春儿不准备撒谎,可是子朗此时宁愿听她说一句假话,难道自己在春儿心里就如此不重要,她要去见别的男人都说的如此自然?
见子朗沉默不语,春儿的心里更加烦乱,她站起来大声说:“我就是要去,就是要去!”
子朗猛然间将她拥在怀里,她小小的身体在不停的抖着,他和她都在因情伤而纠结,都在因痛苦而挣扎。子朗心里在叹息,他的小春儿,再也不是那个唱着“君若天上云”的无忧少女,她有了心事,她不再快乐。
“春儿,”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可以去。”
春儿猛地将他推开,紧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了,怪不得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原来是为了监视我的。”
子朗苦笑:“不是,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春儿倔强地仰起头,脊梁挺得笔直,慢慢地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跑出去私会男人,给你们朱家蒙羞;你是担心我受了宠,让水柔伤心;你担心我,担心我即使回来也是跟你要那一纸休书,没人再陪你演恩爱夫妻!”
“我不是。”子朗凝视着春儿,说得那样艰难:“春儿,我不是。”
春儿咬着嘴唇:“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子朗凝视着她:“我是为了想和春儿在一起。”
春儿逼近一步:“你又为何想跟我在一起?”
“是因为……春儿放风筝的时候,迎着风笑得真可爱。”
春儿几乎站不住,她扶着桌子,指尖太过用力而泛起了白色,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你不让我去,也不该骗我!你看过那幅画,这都是你猜的,我不信你,我不信!”
不信?原来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子朗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春儿,你告诉我,你从来都没对子朗动过心吗?从来都没有过吗?”
春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她闭上眼睛,泪水簌簌落下,一字一字地说:“没有。”
然后,她听不到子朗的任何声音,在那一刻,她的泪止不住地流淌。为什么自己这样任性?为什么想都不想便说出这些话?为什么说了之后自己的心这样难受?为什么他不骂自己,不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