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喝了酒后,整个人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刚刚从少女变成女人的她,青涩和成熟相互交融,无暇美玉般雕琢的人平添了几似烟火气,就像误入凡间的仙女似的。

善意的人,例如五夫人岳氏猜测:三嫂生的月宫嫦娥的相貌,家世又好,又是皇上赐婚,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笼住三哥这匹野马般的性子,唉,三哥其实本性不坏,都是被这些人给逼的…

恶意的人,例如大少奶奶杨紫丹,九夫人田氏这样的人,又是另一番猜测:生的好又怎么样?家世好又如何?新挖的茅坑还有三天香呢,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午宴完毕,睡莲和许承曜回到侯府修远居里稍事休息。

在积水潭御赐的宁园还没有修缮完毕之前,修远居就是许承曜的住所,当然从十四岁起,许承曜就是一匹野马,他的行踪飘忽不定,最长的时间,有大半年都不曾回来,而且寻遍京城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就当永定侯夫妇暗中窃喜,以为三弟醉生梦死在某青楼楚馆的角落里时,许承曜却牛X哄哄的骑着一匹大宛宝马直闯侯府,一路鸡飞狗跳,据许承曜自己说,是闲来无事,去了一趟西域,亲手驯服了一匹汗血宝马回来!

气得永定侯夫人直跳脚:老天不长眼,怎么一路沙匪悍匪的没有打劫求财,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谁也不曾想到,这西域汗血宝马是皇上赐给他的,作为第一次暗探行动成功的奖赏。许承曜后来愈演愈烈各种癫狂叛逆的行为,将原本不纯洁的自己,直接黑化成一粒煤球,借着这层保护色掩盖自己大内密探的真实身份。

昨晚本就没有睡好,今天一大早起来去皇宫和贵人们心惊胆战打机锋、来侯府认亲戚等等,又喝了不少酒,睡莲醉眼朦胧的到了修远居,就再也撑不住了,添饭添菜扶着东倒西歪的她解下七八层诰命大衫,拆下沉死人不要命的翟冠和各种头饰。

睡莲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觉得身体突然一轻,闻着那股酒味和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知道是许三叔抱起了自己。

“三叔别闹了,困。”睡莲嘟着小嘴喃喃道。

许承曜身体一僵,正欲开口纠正,睡莲却已经开始在怀里轻轻打呼了。

唉!许承曜一叹,将睡莲抱进了被窝,给她掖好被角,自己起身去了隔间的书房想事情。

窗外响起微小的争执声,许承曜眉头一皱,问道:“外面怎么了?”

辛嬷嬷进来说道:“回伯爷的话,辛姨娘和雪姨娘来了,说要给夫人敬茶。”

一个是贵妾,一个宠妾,辛嬷嬷看着两人心里就直串火,夫人新婚第一天就劳心劳力,偏偏这两个不安分的还巴巴的来给夫人添堵!

不过是件小事,闹出这等动静来,定是大嫂背后挑唆,见不得太平。许承曜摆手道:“叫她们回去等着,若再闹,哼哼。”

“哼哼”是什么意思?辛嬷嬷不得其意,却也不敢问,应声下去了。

修远居乌压压站着主仆一共十个人,分别是两个姨娘带着四个丫鬟,都穿戴一新,丁姨娘终于脱下来大红猩猩毡,穿着桃红缂丝风毛长袄,虽无十分丽色,但是贵在有股书卷和清高之气,丝毫不像个姨娘,倒有官宦人家正牌娘子的气质。

另个雪姨娘人如其名,真是白雪堆成的一个妙人儿,纵使穿着宽大的冬衣,依旧看出身姿婉约动人,雪姨娘穿着石青缂丝披风,脖子上围着的银狐皮,毛皮成色极好,不亚于睡莲那几箱陪嫁的毛皮。

隔着窗户看见这一切,添菜啧啧道:“姐姐,你瞧瞧着雪姨娘的那双媚眼,真是狐狸精转世,她脖子上的银狐皮别是她自己的皮罢?”

添饭噗呲一笑,说道:“别瞎嚼舌头,这两个都是正经姨娘,也算半个主子呢,再说了,你这话若传出去,少不得被人抓住把柄说夫人为人刻薄。”

“可是,我就是气不过,这京城里有几家是正妻没过门,就有两个姨娘杵在屋里头的?咱们夫人金玉般的人,却要受这般的委屈。”添菜忿忿道:“好吧,这是既成事实,没有办法改变——可是,夫人累了一天,刚刚歇下缓缓神呢,这两个就上门添堵,我恨不得拿着扫把把她们全赶出去。”

添饭叹道:“可这也没有办法,论理,新夫人进门第二天,姨娘就该给新夫人敬茶的,咱们若撵人走,就是咱们的不是,连带着夫人落下善妒的恶名。”

添菜咬牙道:“打打不得,骂骂不得,撵也撵不得,怎地这姨娘就和牛皮癣似的难对付,这两个姨娘一共带着八个丫鬟呢,这是来敬茶还是来打擂台的?没规矩…”

两姐妹正说着话,看见母亲辛嬷嬷走到院中和两个姨娘说了几句话,那狐狸精雪姨娘对着辛嬷嬷施了一礼退下来,丁姨娘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跟在雪姨娘后面出了院子。

锦鲤池,雪姨娘掰开山药糕喂鱼,腊月天,锦鲤池已经冰封了,粗使婆子好不容易凿开一个洞,供雪姨娘投喂食物。

“你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一池鱼!”丁姨娘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就是瞎操心,这鱼你哪怕是整个冬天都不喂,也不会冻饿死的。”

雪姨娘专心喂鱼,说道:“我喂食物,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心,这鱼吃不吃,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也难得想这么多。”

丁姨娘还惦记着敬茶的事情,因为新夫人一天不喝她的茶,就不算礼成,而且历来规矩就是如此,为什么还要她们两个等呢?等到什么时候去?

“你也是的,怎么那个辛嬷嬷一说,你就转身就走呢?我一个人孤立无援的,也不敢站着等。依我看,咱们两个就应该冷风地下站在,我就不信了,夫人刚刚进门就放着贤名不要,往自己头上扣上妒妇的帽子。”

雪姨娘冷冷道:“你没听那辛嬷嬷说,‘伯爷要两位姨娘回去等’?,这是伯爷的意思,又不是夫人发话。你背后有侯夫人撑腰,敢违抗伯爷的意思,我胆子小,我不敢。”

丁姨娘脸上有些黯然,叹道:“事到如今,你也别提侯夫人撑腰之类的话了,她若是——若是真把我当表妹看,就不会逼着我做什么贵妾,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虽不是像夫人那样的大家大户,但却从未想过做妾。现在为人妾侍,娘家人都不敢和我来往,怕丢人…”

丁姨娘又开始唠叨那些沉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雪姨娘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想起刚才打听来的消息——伯夫人第一天就传太后口谕,全府的人都向她下跪,连伯爷也不例外,刚才伯爷又出面维护夫人…。

所以现在是夫人风头最旺的时候,自己千万要低调,避其锋芒,小心行事,若真的触了夫人的逆鳞——虽然伯爷承诺过保自己一世富贵。

——可是,雪姨娘自我嘲笑了一下:雪魄啊雪魄,过了八年的安逸日子,你就真的忘记了自己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吗?在那种地方,相信男人的话,就是自取灭亡!

…梦境中,睡莲正在和一条萨摩犬逗乐,那萨摩犬扑在她身上,鼻子喘着粗气嗅着她的胸脯。
“别闹了,痒。”睡莲伸出胳膊要推,那萨摩犬却是有千金重似的,怎么也推不开。

醒来时,梦境中的萨摩犬变成了许承曜,他正饶有兴致的穿行攀爬着两座玉女峰寻觅两颗莲子,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在看身/下的新娘,已经云鬓渐偏娇声语,许承曜正欲往下寻泉水,半路被睡莲拦住了。

睡莲慵懒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许承曜正欲说时间,突然想起睡莲出身士大夫家庭,最忌讳白日宣/淫,于是眼睛一转,含含糊糊道:“天黑了。”

腊月天,天黑的早嘛,虽说只是酉初(下午六点),却黑了快半个时辰,应该不算白日那啥。
睡莲轱辘往床里面一滚,顺势将脱到小腹的中衣拉上来,捂着胸口说道:“竟然一觉到天黑了,我们赶紧辞行回宁园去,明日还要三朝回门呢。”

古代风俗,新婚三夜不能空床,虽然修远居也是他们的地盘,但这里毕竟不是婚房,这床也不是婚床。

许承曜悻悻的下了床,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睡莲的手,面有愧色的说道:“待会两个姨娘要给你敬茶,我和你说说她们的来历。”

“丁氏是侯夫人远房表妹,八年前,大哥大嫂本打算把丁氏塞给我做正妻,还拉拢了五老爷子和五老太太说和,我这个嫡亲叔父和婶娘就是一对糊涂虫,借着长辈的威势就想逼我成亲。”

“我自是不愿,却又实在躲不过,我就——就设计把丁氏骗到外面,制造私奔的假象,自古以来,都是聘为妻、奔为妾,这丁氏就这样成了妾侍。”

“可这丁氏不安分,整天摆正室夫人的款,还问东问西打听我的行踪,甚至闯进我的书房里乱翻东西,我就做主从外面抬举了一个绝对服从的女人做妾,用来牵制和监视侯府动静,这个人便是雪姨娘,她——她就是我埋下的眼线,曾经为我做了许多事,我许诺过她一世富贵,前提是她必须安分守己。”

这两个姨娘的来历和原由,睡莲早就打听的七七八八,倒也多么惊讶,不过听说雪姨娘早就为许承曜做事,心下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许承曜见睡莲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忙说道:“我也知道婚前纳妾是大忌,可这里头——。”

睡莲伸出左手轻轻捂住丈夫的嘴,轻声道:“往事不可追,不用再多说,你我是结发夫妻,向前看便是。”

言罢,睡莲唤辛嬷嬷等人进来伺候更衣,许承曜看着睡莲在镜中的影像,暗想她应该还是有些生气的…。

穿戴妥当了,睡莲和许承曜对坐在临窗大炕上,两个姨娘齐齐跪在蒲团上,将茶杯高举过头顶。
丁姨娘先进的门,所以辛嬷嬷首先将丁姨娘的茶杯端起来递给睡莲,睡莲拿起茶杯沾了沾唇,而后轮到雪姨娘。

礼毕,添饭送上见面礼,两人均是一套玻璃种翡翠首饰:一串翡翠项链、一对翡翠耳坠、一对翡翠蛋面戒指以及一只翡翠镯子。

丁姨娘和雪姨娘看见玉盘中翡翠的成色,不由心中暗叹夫人好大的手面!这种成套的翡翠首饰,即便是在燕京贵妇圈中也不曾多见的。

“好了,时候不早,我们去向各位长辈辞行回宁园。”睡莲起身说道:“这些首饰你们戴着玩罢,等宁园那边安置妥当了,我会派人接你们过去住。”

安置妥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丁姨娘正欲说些什么,被许承曜杀人般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得和雪姨娘一起乖乖磕头道谢。

在回家的马车上,睡莲还是靠在人工减震的许承曜怀里,因睡了一下午,这会子睡莲精神还挺好,兴致勃勃的听许承曜讲述永定侯府各房人家的内情。

许承曜先是长篇累牍外加义愤填膺的控诉了永定侯夫妇对自己从小到大的各种算计抹黑,最后叹道:“算了,不说了,若细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他们两个也就这点小打小闹的本事,一辈子就是围绕保护爵位来算计。其实若大哥能光明正大的在战场累积战功,堂堂正正的靠真本事为儿子请封世子,想必皇上也就准了,可是他偏偏只玩这种恶心人的小心眼,皇上早就烦他了。”

睡莲点点头,许承曜这句话说道点子上了,勋贵世家若要一直繁盛下去,必须要军功赢得君心,而无论是永定侯,还是大少爷许应辕,这辈子根本没有上过沙场!永定侯夫妇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小家子气了。

说完了许大爷,借着就是许二爷,
178、重开宴睡莲显酒量,送翡翠两姨娘敬茶 ...


睡莲随口说道:“我总觉得二哥有点怪怪的,明明一个武官,说话文绉绉的,以前他带着我表姐三朝回门是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哈哈!许承曜笑道:“你瞧出来了?实话告诉你,我二哥是个最虚伪的,他和文臣谈孔孟,和武官说的又是另一套,人前人后百来张脸皮呢。”

睡莲暗道:若许二爷真的如此,倒和我表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是夜,温存过后,许承曜因怕睡莲累着了,明日三朝回门不好向睡莲娘家交代,就没有像昨夜洞房那样一夜三次郎,而是转行卖起了炊饼——武大郎排行第一,一次就歇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位读者说太好了:幸亏许承曜排行第三,若排行第十八,,,,,那婚床就要散架了。
王素儿和许二爷是绝配啊。
舟会慢慢把每个人物交代清楚,几章过后,你们就知道谁是谁,肯定不会弄混了。
上永定侯府人物表,此表是简洁版本,大家先看着,我以后会整理出详细的来。
基本上,承字辈用山川名称(除了遗腹子三爷外),应字辈基本都是车字旁。
永定侯府
长房 老侯爷(已逝)太夫人(已逝)
大爷:永定侯许承昆
大夫人:永定侯夫人(杨氏,出自襄阳侯府)
嫡长孙女:许茉(入宫为贤嫔娘娘)
嫡长子大少爷:许应辕
大少奶奶:杨紫丹(襄阳侯府嫡次女,生有一子)
二少爷:许应辐
三少爷:许应轴
二爷:许承仑
许二夫人:王素儿
女儿:茗姐儿(五岁)
三爷:许承曜(嫡出)
许三夫人:颜睡莲
二房:
二老太爷(已逝,庶出) 二老太太:沐氏(沐国公府庶女)
二姑太太(已经出嫁,嫡出)
五爷:许承武(嫡出)
五夫人:岳氏
二子一女
六爷:许承陵(嫡出)
六夫人:
七爷:许承天(庶出)
七夫人:
八爷:许承目(庶出)
八夫人
五房 五老太爷(嫡出) 五老太太
九爷:许承祁(嫡出)
九夫人:田氏
三子一女
十二爷:许承连(庶出)
十三爷:许承琅(嫡出)
五姑太太:许兰(嫡出,已出嫁)
六小姐:许芷(庶出,15岁)
七房 七老太爷(庶出),七老太太(已去世)
十一爷:许承琊(嫡出)
十一夫人:杨氏(襄阳侯府)
七小姐:许茹(嫡出,14岁)
图为睡莲送给两个姨娘的一套翡翠饰品,这套首饰的价格是一千八百一十万人民币。。。。。。
179
179、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三朝回门暗流涌动 ...


腊月十四,小雪。

从泰宁侯府出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十对护卫骑着黑色骏马将马车护在中间,后面还跟着三辆黑漆平头车。

今天是顺平伯夫妇三朝回门的日子,泰宁侯夫妇要去什刹海颜府一趟,年轻的泰宁侯夫人怡莲梳着圆髻,头上戴着雪狐皮做的昭君套,她杏眼微垂,抱着一个白铜掐丝嵌宝手炉,似乎若有所思。

其实她的神思并没有游离太远——白铜如镜面般将坐在身边丈夫泰宁侯陈灏的面容映出来,陈灏一如既往的靠着车厢板壁坐着,右手托腮,腊月天车厢的窗户被夹板窗帘盖的严严实实,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但丈夫还是侧身瞧着窗户。

新婚已经整整三个月了,每一次出门都是如此,哪怕是前一刻两人还言谈甚浓,但只要一上了马车,丈夫就立刻沉默下来。

究竟是为什么呢?从丈夫的神色来看,他好像并不是不高兴,他好像——好像一坐上马车,思维就立刻飞到了自己似乎永远都寻觅不到的地方,而凭自己这个枕边人的直觉,怡莲本能的觉得那个地方是个禁区,一旦跨过去,便是万劫不复。

可人性总是对黑暗的、不可触摸的地方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明知如此,却也忍不住朝着禁区靠近,如同在悬崖上方走钢丝,战战兢兢的享受着刺激的诱惑。

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朝堂之事?似乎不太可能,丈夫虽然在伪帝之乱中立下大功,但是他并没有涉及政坛之事,而是选择传承岳父的遗志,埋头在翰林院修书,连现在燕京平民百姓都谈论的立储、魏王赵王谁能入住东宫他都不发一言。

家族事务?这个有可能,泰宁侯府那几房人家如狼似虎的盯着侯府家产,贪婪成性的他们甚至有几个盯着的不仅仅家产,还有爵位!暗地里说丈夫来历不明,骂他为了娶颜太师的女儿,而逼死原配薛氏,还咒自己生不出儿子,侯府水深啊!

——不过,相处三个月,再加上丈夫以往的作为,怡莲很清楚,在丈夫看似温润如玉的外表下,是一颗杀伐决断的心。丈夫确实是被这群贪婪亲戚闹的烦心,但他是总想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在马车上自寻烦恼。

以上都排除,那么?蓦地,怡莲脑子突然一亮,她想起临嫁前生母宋姨娘对自己的教诲:

“你要明白,男人此生都是为了三件事,钱财、地位和女人,守住你的心,不要幻想爱情,这种东西哪怕真的有,那也是短暂的,尽快生了儿子,把他好好带大,好好管束教导,这才是正理…”

也不知为何,生母宋姨娘对丈夫并不是很待见,每次谈到陈灏,宋姨娘下颚总是抹过一丝讥诮,然后反反复复叮嘱自己要守心。

难道是最后一个选项女人么?怡莲只觉得心里一悸,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丈夫并不好女色,一门心思投入到修撰《承平大典》里面去,永定侯府不乏绝色的丫鬟,自己的八个陪嫁丫鬟里也有颜色极好的,但是他看都不看一眼。

自打成婚一来,每晚都是歇在正房,自己葵水那几天,丈夫就搬到书房睡,房里头也有两个通房丫鬟,可丈夫也没有叫她们伺候。

如果不是每隔一两日,丈夫就与自己欢好一次,怡莲就要怀疑丈夫是清修的居士或者是喜欢娈童的男人了。

钱财、权势、女人皆不是,那么会是什么呢?怡莲抚蹭着温热的手炉,暗想:不会是姨娘说的爱情吧,求而不得,所以黯然伤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怡莲瞧着白铜镜面上丈夫的表情,也不并不是诗经上描述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惆怅。

所以怡莲觉得,即便丈夫是因为求而不得的爱情,如今那股惆怅已经淡下来了,只有在每次坐上马车,触景生情时,所以会沉默如斯?

丈夫今年二十八了,如果真的有那位求而不得的窈窕淑女,那个女子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已经过世。自己何必吃这份飞醋呢?横竖威胁都不到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念于此,怡莲心里就释然了,不再继续琢磨下去,她放下手炉,从暖笼里倒出一杯清泉煮沸的清水,丈夫是个简单的人,唯一稍微奢侈的爱好,就是喜欢喝从京郊西山泉眼里取的泉水,不放任何茶叶,煮沸了即可,泉水带着清甜,丈夫说,这个滋味很像以前住在成都时,郊外浣花溪水的味道。

怡莲听了,心下微微惊讶,丈夫似乎并不以曾经做人养子为耻,每当丈夫断断续续讲述他在成都的那十几年清贫的日子,眼睛里满是异样的光彩。

“侯爷,您在想着什么呢?”怡莲将青花水盅递给陈灏,平淡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娇嗔,毕竟是新婚夫妻,怡莲觉得自己坦坦荡荡的、不希望结果、带着关心去问,总比视而不见强——姨娘说过,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是希望女人对他是关心的。

陈灏微微一怔,接过了水盅,放在唇边慢慢品尝着泉水的清甜,而后缓缓说道:“我是在想,这街上人来人往,人们只顾着匆匆往前走,却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其实在刚才擦肩而过的刹那,已经失去了。”

“可是他们浑然不知,还是埋头往前赶路,其实无论他们多么的努力,到最后,只能和目标越走越远,他们能够选择的,就是放弃,否则拖着心里偌大的包袱的上路,只能越走越累啊…”

从西城泰宁侯府到什刹海距离挺远的,燕京城街道永远都是熙熙攘攘的,这会子下了小雪,冷风如剐肉般刺骨,街道来往的车辆和人群还是如过江之鲫。

泰宁侯陈灏端着半杯泉水,隔着厚重的窗帘,街道嘈杂的声响声声入耳,三年前他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和心仪的那个人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他刚得到颜家两个嫡支有了消息,他立刻坐上马车去什刹海颜府,打算向当家人颜九爷求娶,可是就在他坐在马车里想着如何措辞妥当时,颜九爷却坐着马车从颜府出来,与他在得胜桥上错过了。

他在颜府焦急的等待颜九爷回来,却不知就在皇宫里,皇上已经给心仪之人赐婚了——那个幸运的人不是他。

那个人在自己和生母落魄之时不伸出援手的女孩,那个自始至终从容相待的女子,自己贫寒落魄,连修筑旧房都困难,她相助的时候不带一丝优越感和施舍之意,仿佛她的帮助如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天经地义。

收到自己的樱桃时那种不作伪的纯净的喜悦和满足。后来燕京之后声名鹊起,他骤贵,他炙手可热,他成了她父亲的学生....她都一如既往,宁静纯澈,如同他们仍在成都时那么美好。

无论外界如何污浊,无论那个时候泰宁侯太夫人、泰宁侯和世子、还有伪帝如何使出各种下作的手段,陈灏心中始终觉得她就是浣花溪水般隽永的存在(注1)。

就如同她的名字那样,“—根泥中玉,心承露下珠”的睡莲花。

可是这朵睡莲花又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纵使他成了她父亲的学生,又高中探花又如何?他和她的距离,远的还是令人绝望!

无论他怎么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的各种好,可是老师从来没有把他纳入嫡长女女婿的人选。

后来他知道了英国公府为次子张溶求娶睡莲的消息,有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在他心里疯狂滋生着,他借机和张溶成了朋友,带他去各种清贵文人的笔会诗会,他看着张溶大出风头,心里隐隐有些窃喜,果然,张溶就因风头太盛被长嫂世子夫人猜忌,和睡莲的亲事不了了之。

伪帝谋逆,他尽全力给老师示警,睡莲总算跟着两房嫡支逃了出去,他眼睁睁看着老师被拖进诏狱受尽折磨,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成为伪帝的智囊和爪牙,为了得到信任,他甚至和永顺伯府的五小姐结下亲事。

他很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便会落下千古骂名,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一介外室生的庶子,毫无根基,文不能成泰斗,武不能上沙场觅封侯,初了必须走好这步险棋,他毫无选择。

他成功了,他成为终结伪帝之乱的大功臣,他得以继承爵位,一步登天,成为新的泰宁侯。

——可是,他还是错过了,就在两辆马车擦肩而过的刹那。

陈灏想起诗经的那首《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无奈伊人所在的位置“道阻且长”,自己“溯洄从之”也好,“溯游从之”也罢,那个伊人总是“宛在水中央”。
他游都快游的精疲力竭了,那个伊人永远都在他触碰不到的位置。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马车上,睡莲连打了三个喷嚏,拿帕子捂住口鼻,说道:“定是娘家人想我了。”

许承曜将手炉塞到睡莲怀里,说道:“你别在马车上睡了,容易着凉。”

睡莲心里暗自腹诽:这个时候怕我着凉了啊?昨晚是谁把我剥洗干净了,摁倒在大红鸳鸯戏水被上驰骋来着,不过怨念归怨念,那事儿到中间阶段滋味确实不赖,就是在后半段腰都酸的打颤了,若想要以后床上和谐,还需要两人一起努力,好好沟通才是,过犹不及嘛,别一味蛮干啦,三——郎。

昨夜一番抵死缠绵之后,睡莲认识到改口叫三郎是迫不容缓的,因为前夜洞房自己无意思的一句“一夜三次”,若许三叔每晚都要表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是受不了的,再说了,若真的每晚都如此,十天半个月下去,许三叔肯定会力有不逮。

长此以往,不利于身心健康嘛,所以坚决改口叫他三郎,哪怕说完立刻会起鸡皮疙瘩,不过说着说着肯定会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