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杨阁老倒台,势力瓦解,没有任何外戚可以威胁到皇权时,皇上也迟迟不提立储之事,那个时候,柳氏就判断——皇上没有打算立贤妃所生的两个皇子肃王和楚王为太子的打算。
剩下的三个皇子,就是浣衣女出身的陆才人所生的三皇子魏王、康妃所生的五皇子赵王、曹妃所生的六皇子齐王——齐王才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已经可以排除开了。
所以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选,应该是赵王或者魏王。
可是为何皇上御驾亲征,把魏王带走,留下赵王,却让肃王监国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肃王是皇长子,监国能名言正顺一些吗…?
不会那么简单啊!柳氏缓缓摇头,蹙眉思索着,突然,脑子里出现一个大胆的判断:皇上可能是以肃王和亲征为试金石,一个考验在燕京这种复杂环境下的赵王,解决内忧;另一个是在战场上考验魏王,因为鞑靼始终都是大燕国的外患。
赵王是守成,魏王是进取,而肃王,不过是皇上用来打磨这两个太子候选人的磨刀石!
想到这里,柳氏觉得脑子清明起来,慢慢的,一股久违的力量开始在身体里打转,宫廷女官敏锐的直觉和思考开始慢慢苏醒。
“婆婆?”半夜起来的宋氏愣愣的看着柳氏眼睛里异样的华彩,好像婆婆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睡不着,想你爹娘了吧?”柳氏问道,顷刻间,眼神恢复了古井般的沉寂。
宋氏和柳氏一样的打扮,跪坐在柳氏旁边的蒲团上,摇摇头道:“不是,我爹在鸿胪寺,他的职位牵扯不到立储风波,媳妇是放心的,只是——。”
宋氏讷讷道:“只是媳妇——媳妇小日子已经两个多月没来了,媳妇担心——。”
柳氏猛地一怔,似乎是狂喜、又像是忧虑,她紧紧握着宋氏的手,语无伦次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船上风大,露水重,你还穿这么少——宁佑知道吗。”
宋氏低头道:“因日子还短,媳妇不敢说,怕相公空欢喜,而且媳妇也没有什么呕吐等特别的反应,所以就瞒着没说,如今第二月已经过去十天,还是没有来的迹象,媳妇就怀疑是不是——是不是喜讯。”
“可如今这个局面,媳妇更不好说了,怕影响大局。可媳妇又担心若真是喜讯,这几天担惊受怕,哭丧举哀,还一直吃着素,会不会伤了胎儿。媳妇纠结于此,入夜难眠,今夜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找机会和您说一说。”
柳氏听了,沉吟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请个大夫看看,如果胎儿不稳,就要吃药安胎。”
宋氏眼圈一红,道:“这孩子——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咱们日夜兼程赶路,就是怕误了时辰,如今还要靠港寻大夫抓药,若是——若是因为媳妇拖了后腿,误了行程,媳妇就是万死不得其咎啊。”
“傻丫头,有孩子是喜事,那里有不是时候的?”柳氏轻轻抚摸着宋氏的小腹,说道:“咱们不一定要进港口,等天亮行到一座小镇,我和宁佑带着你去寻大夫抓药,顶多半个时辰就能买药回来,再买些滋补身子的肉食禽蛋,说不定你这孩子就是个小福星呢…。”
次日一早,灵船在一小镇停下,半个时辰不到,柳氏一行就大包小包的回到了灵船,速速起航。
柳氏带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宋氏果然有孕,脉象平稳。
坏消息是柳氏单独和睡莲、宁佑这两个家主说的:小镇上疯传皇上的异母四哥、西北藩王秦王叛乱、勾结鞑靼反扑御驾,皇上被刺,生死不明;而都城燕京全城戒严,城门紧闭,成为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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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逃亡路道阻且漫长,虎落平阳遭遇犬欺 ...
柳氏此话一出,还沉浸在宋氏有孕的狂喜中的宁佑不禁目瞪口呆。
睡莲打破沉默,问道:“婶娘,您觉得小镇这些传言又几分真假?”
柳氏沉吟片刻,说道:“秦王谋反应该是真,燕京城戒严也是真,因为这两者很难造假,但是皇上被刺,生死不明就很耐人寻味了。”
“真假掺着的传言最能迷惑人。”睡莲说道:“我这些天一直看着舆图,无论是西北沙场,还是都城燕京,离这里都很远,小镇消息闭塞,我们乘坐快船,日夜兼程才到此地,怎么可能这偏远
小镇还比我们先知道燕京形势呢?何况谣言传播开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宁佑缓过神来,抓住了重点,问道:“九妹是说,有人故意在全国散布这种谣言?”
睡莲点头道:“是真是假很难断定,但是这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令民心大乱,乘机浑水摸鱼,从中得利。”
柳氏眉头紧锁,脑子里各种念头风驰电掣般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处,双拳顿时一紧,喃喃道:“睡莲说的没错,这消息传的是在太快了,尤其是谋反、皇上被刺这种大事,除非——除非有人提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个人,便是背后的操纵者!”
宁佑问道:“这个操纵者会是谁呢?”
柳氏冷笑道:“无非是那几个窥觊帝位的皇子、或者在外地就藩的皇叔们,为了争夺那个位置,不惜手足相残,天下大乱。”
睡莲叹道:“不管背后的那个人是谁,这天下肯定是要乱一段时间了,民心不稳,乱世中最容易出匪乱,甚至官匪勾结,谋财害命,如此一来,我们行程就更艰难了。”
活在当下,即使猜中真相也没有用,一船的孤儿寡妇,在天下面前,是若蝼蚁一般的存在,蝼蚁撼动不了大树,只能先自保。
家世巨变,睡莲刚开始其实也是内心大乱,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令她强作镇定而已,毕竟被父亲选作了家主,她有责任、也必须让家人觉得她是有担当,也有能力担当的。
否则,人心惶惶之下,他们这些在大厦将倾之前逃出的完卵,恐怕还没逃到目的地,就被已经破碎了。
睡莲毕竟是活过两世的人了,她必须识时务,她当初来到这个新环境里面,也不就慢慢适应了么?大厦将倾,天下即将大乱,她一个小小女子,没有那种倾国倾城的本事力挽狂澜,只得接受命运,适应新身份,新的户籍家庭,哪怕是被士大夫阶层瞧不起的商户人家呢,人活着,才有希望。
大不了,就当做第三次投胎吧。
所以当柳氏母子思考着谁是主谋“大事”时,睡莲想的却是更实际的问题——路途越来越艰难,他们要小心官兵、还有土匪,甚至还有歹意的平民。
柳氏很快反应过来,不仅觉得自己好笑,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先逃出去是正经,于是对宁佑说道:“你赶紧下去找路镖头说一说此事,要他多加小心,这路上很不太平。”
临行时,颜五爷曾经说过,这位路镖头的父亲受过颜老爷子莫大的恩惠,曾经立下誓言,听候差遣,江湖之人,最重承诺,是可以信任的,况且颜老爷子早就给了丰厚的钱财,一旦将他们送到目的地,路镖头一行人就远走西南边陲大理国,等一切尘埃落定方可回中原。
宁佑应声下去,过了不久,又折返回来,他面色凝重,手里捧着一个简陋的木匣子,打开时,里面放着几把简易的匕首!
宁佑说道:“路镖头说,他知道了,会小心行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给了儿子这个,说分给咱们防身用。”
柳氏挑出一把来,从牛皮鞘里抽出匕首,寒光闪闪,很是锋利,柳氏将匕首藏在孝衣里。
宁佑将匣子递到睡莲面前,睡莲摇头道:“不用,我已经有了这些东西。”
柳氏吩咐道:“你媳妇才刚刚有孕,日子浅的很,不能随身藏这些利器,怕伤了胎气。”
“母亲放心,有我在,会全力护着她的。”宁佑眼眸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一刻,他像个男子汉了。
睡莲开解道:“我们这毕竟是灵船,被土匪盯上的可能性很小,即使有官兵上来查验,我们也有户籍和通关文书的,路镖头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你慢慢和嫂子说,让她放宽心些才好,莫要伤了神。”
宁佑目光一暖,说道:“多谢九妹妹提醒。”
次日,灵船到了扬州,路镖头来问接下来该往何处走,睡莲写了张纸条给路镖头看了,路镖头眼里有了然之色,默然退下,不一会,灵船转舵,到了长江,杨帆起航,逆水西去。
船舱里,隔着窗户竹帘的缝隙,慧莲看着熟悉的景致,问宁嗣:“我们到底要去那里?”
宁嗣捧着一卷书,头也不抬的说道:“只有九姐姐知道去处,总之不会是南京老宅。”
慧莲想了想,问道:“会不会回老家成都?咱们这几个兄弟姐妹,也只有九姐姐在那里住过,也最熟悉那里。”
在角落呆坐的宁勘突然问道:“琪莲姐姐和宁康哥哥真的是去南京舅舅家了吗?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
怡莲挑起帘子进来,说道:“你们都别瞎猜了,一切听睡莲和八哥哥的,隔间八嫂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子刚睡下,别吵了她。”
宁康拿起一卷书,和宁嗣一起默背,怡莲则和慧莲裁布做衣服,都是素色棉麻的衣料,以前那些华丽的衣服都没有带,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只能穿平民百姓的衣服。
同父异母的两男两女都很忙碌,也只有背书和女红能够暂时将惶恐驱除。
怡莲缝的是婴儿小衣,预备给宋氏的孩子穿,食指被针头扎了一下,怡莲将指头含在嘴里吮了吮,一股甜腥的味道。
怡莲眼角的余光看着苦读的宁勘,已经是七岁多的大男孩了,昨晚却像小时候那样扑在自己怀里低声哭着,说想姨娘了。
其实,自己何尝不是挂念着姨娘呢,生恩难忘啊,可是她也很明白,姨娘是不能跟着他们一起走的——连五夫人都不能够,何况是姨娘呢?
想到这里,怡莲突然很羡慕七房一家子,虽然他们在颜府势单力薄,人丁稀少,但是大厦将倾时,柳氏带着儿子儿媳却能全身而退,如今八嫂还有了身孕,即将添丁加口,在将来,能够享受天伦之乐的,或许只有寡妇七婶娘,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个意思吧…。
接下来的十天,灵船依旧是遇港不靠,日夜兼程,偶尔在某江南小城镇停下,也不靠岸,只是在离岸约十米处下了锚,放了小船去街市买米面菜蔬火油等补给,小船回来就立刻扬帆起航,一刻都不耽误。
买菜回来的水手们探听的消息越来越坏了,以前是西北藩王秦王叛乱,勾结鞑靼反扑御驾,皇上被刺,生死不明,目前御驾不得已后退到了平凉府,雁门关已经失守。
陕西、山西等地方的卫所已经发兵去救驾,可是道路被叛贼秦王所断,听说鞑靼和秦王的军队,几乎要把圣驾困死在平凉府,而燕京城,则是死般的沉寂,谁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次日,灵船到达夷陵(即现在的湖北宜昌市)江面,即将入长江三峡之一的西陵峡,路镖头隔着帘子说道:“长江三峡激流暗流还有暗礁无数,白天尚且要小心,到了晚上更是危险,在三峡行走的老水手也不太敢夜航的,所以今晚必须在夷陵港口歇下,次日白天方能航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触礁或者遇到暗流都是要命的,以前跟着姚大人回燕京坐的是三层大官船,那时都没有在长江三峡夜航过,何况这个只是小型船只呢,睡莲想了想,说道:“那就由镖头安排进港吧。”
谁知灵船刚到了夷陵港口附近,就被一艘载着两个头戴折沿毡帽、身穿青色窄袖小袄、腰系黄色战裙的小兵拦住了,就是不让进。
路镖头下去和他们交涉,好话说尽,还塞了几两碎银子——怕引起歹意,不敢塞多了。
那小兵笑嘻嘻的接过银子,却仍旧不放行,低声道:“赶紧走吧,到下一港口巴东或者巫山都行,不妨告诉你实话,今日港口停靠了许多装着年货的商船,还有一位是带着姨太太准备去赴任的县太爷呢!他们听说有个灵船要停靠在这里,这心里就不愿意,说怕沾了晦气。”
“商船是塞了银子给我们哥俩,阻挡你们靠港停泊;那位县太爷更是还没到自己家地盘呢,就发了老大的官威,不让你们进来,虽然县太爷管不着我们哥俩,但是官太大,咱们惹不起,所以,嘿嘿,你还是早点走,你们在天黑前赶到前方巫山县靠港吧。”
路镖头也算是个江湖中的英雄,但是此刻他只是商户人家的小管家,所以不得已赔了笑,点头哈腰道:“这棺材是吉物啊,升官发财嘛,两位小哥帮忙说和说和?您要是不方便,我进去一个一个的说也成。”
那小兵频频摇头道:“听你口音,是北方来的吧?咱们这不讲究这个,丧事就是晦气,避让都来不及,谁还敢上去凑这个?你还是听我的,赶紧走,到巴东或者奉节靠港。”
路镖头没有法子,只得返回船上告知宁佑睡莲二人。
宁佑听了,气愤的捏紧了双拳,虎落平阳遭犬欺,颜家在京城都是名门,如今却被两个无名小卒、一个县官踩在脚底下!
平生第一次,宁佑感到权势和地位是多么的重要。
睡莲说道:“还麻烦路镖头去问问掌舵的老艄公,按照如今的风势水势,能否在天黑前赶到巴东县?”
一会,路镖头回来说道:“说可以的,只是有些勉强,恐怕到了掌灯时才到,不过艄公说,接下来走的西陵峡江面还不算太险,入夜也能走一走。”
睡莲和宁佑对视一眼,询问柳氏的意思,柳氏说道:“如此,就赶快走吧,今晚歇在巴东县。”
灵船不大,因此路镖头等人的对话都飘到了怡莲等人的耳朵里,知道这个时候,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才真真意识到:没有家族的庇护、没有权势的支撑,要活在这世上,会有多难!
灵船行驶在西陵峡江面上,慢慢入了长江中上游,群山夹着水流湍急的峡谷,远远看去,灵船就像一片落在江水里的枯叶,无论有多不情愿离开大树,可是她也只能随波逐流,无助的飘向未来。
睡莲翻看着舆图,计算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其实她对这个舆图早已烂俗于心,可是她还是一遍一遍的看着。
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很冷,因担心孕妇宋氏受了风,所以窗户一直紧闭着。
咚咚,有人敲了敲板壁,睡莲走出舱外,见宁佑一脸忧心的指着江面道:“看,开始起雾了,船速会渐渐慢下来的。”
睡莲苦笑,在夷陵被恶犬赶出港口,如今连老天爷也不帮忙啊!
为了看水路,避开暗流礁石,灵船早早点燃气死风灯笼,也燃起了火把,好在这条艰难的水路并不只有她们一条船在航行,时不时还闻得号角的声音在西陵峡峡谷里回荡着。
回到昏暗的船舱,睡莲坐在大通铺上闭目养神,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看老天爷收不收他们这些人了。
睡莲迷迷糊糊的靠着被褥睡去,半梦半醒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这一下船舱里所有人都惊醒了,睡莲鞋都没穿,直接拨开厚实的毡门帘冲出去,只见慧莲呆呆的看着江面,像是已经痴傻了。
睡莲顺着慧莲的视线看去,不仅一阵恶心,她一把拉过慧莲,将她拖进船舱里,还大声道:“都不要看!”
慧莲这时才返过神来,趴在睡莲怀里呜呜直哭道:“死人!一船死人!还有几个没有穿衣服的死人!”
睡莲紧闭着双眼,似乎这样就能把刚才印在脑海的情景驱除掉:那是一艘徘徊在江面的无主商船,甲板上散落着各色货物、还有十来具尸体,几具尸体还裸着身体,很明显是被打劫奸/杀后遗弃
作者有话要说:先虎摸一下大家的小心脏,下章会很惨烈的斗江匪,里头有个人还是睡莲的老熟人,想必大家已经猜出是谁了,我在第一卷是埋了伏笔的,不过依旧会平安到达目的地的,表急表急。
图为拦着灵船不肯进的小兵,是制式军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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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独眼罗刹背水一战,勇斗江匪枪箭齐发 ...
纵然紧闭着门窗,江风还是将血腥味吹到静寂的船舱里。
那股血腥味无孔不入的钻进众人的思维里,将人们最原始的恐惧和胆怯激发出来,宋氏早在听得慧莲一声惊叫时醒了过来,后来听到慧莲的哭诉,睡莲禁止大家往外看,心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血腥味越来越浓时,宋氏终于忍不住了,对着白釉唾壶不停的干呕。
柳氏轻轻拍着宋氏的脊背,怡莲端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宁佑正在隔间的船舱里安慰宁嗣和宁勘两个小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氏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散去里面紧张的快要崩溃的气息,慧莲也止了泪,对睡莲说:“九姐姐,那个匕首,也给我一把吧。”
之前是觉得慧莲年纪还小(十二岁),就没有给她匕首,而如今——睡莲眉头深锁,还是去隔间找宁佑要了一把给慧莲了,慧莲像得了宝贝似的,紧紧将匕首揣在怀里。
胡乱吃了晚饭,天已经快要黑了,可是离巴东县还有不少距离,睡莲站在甲板之上,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不仅忧心忡忡——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
果然,刚过一盏茶时间,一声闷雷响过,黄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睡莲回到船舱避雨,没过多久,路镖头便来报,说:“…艄公说雨太大了,必须找个地方停靠,否则这暗流加上雨势,强行航行恐怕凶多吉少啊。”
宁佑忙问道:“这西陵峡两边皆是悬崖峭壁,都不适合停靠啊。”
路镖头道:“有法子的,艄公说不远处有一条支流,咱们船小,可以顺着支流走,不到半里,就有个天然港湾,他们走船的如遇这种恶劣天气,都会在那里停一停。”
除了接受艄公的建议,别无他法。灵船冒着大雨向前航行,在长江一处支流时折了过去,支流比险峻的西陵峡要平和许多,纵使大雨浇熄了火把,灵船还是安全航行到了那个天然港湾处。
因怕风雨伤了宋氏的身子,睡莲不敢打开窗户细看,她干脆出了舱门,打着雨伞站在甲板上远眺,只见前方有个三面夹山类似湖泊的地方,确实是艄公所说的天然港口,里面已经有四艘商船和一艘民船在此停靠了,看来也是被风雨困在此处。
江风将阵阵饭菜的香气吹过来,人们的说话声,隔着阵阵雨声也能听见。
睡莲心下稍安,船舱里其他人也放松了不少,虽然对方是陌生人——但毕竟是活人啊!
艄公吹响了号角,算是给同行的几个打招呼,然后调整舵位将灵船稳稳的停在港口最外围处——而且很有眼色的离那五艘船远远的,怕人家嫌弃这是灵船,沾了晦气。
不过纵使如此,还是有人站在商船上吼道:“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才出巴东就又是风、又是雾、又是雨的!刚收的药材都要淋坏了!原来都是这个灵船带来的晦气!”
路镖头隔着远远的对着那人做了个揖,说道:“家主离逝!一船的孤儿寡母!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那人倒没再继续说什么,岂料隔壁的商船传来一个洪亮的女声,说道:“药老三!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就该多多照应着!欺负孤儿寡妇算什么本事!老娘就是个寡妇!你是不是也嫌弃老娘晦气?!”
那人忙打起了哈哈,说道:“我就得罪天王老子也不敢得罪您布青天!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小的这就把最好的位置挪给他们!”
隔间的商船又有一个人笑道:“药老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老婆还没娶进门呢,你就开始惧内了?!你就等着吧,等布青天坐了花轿进你药家门,你就天天跪搓衣板、喝洗脚水!“
此话一出,四艘商船外加一个民船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那药老三出言反驳道:“你懂个屁!怕老婆的人才能升官发财呢!”
路镖头听得啼笑皆非,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们有个地方停靠就行!”
那位叫做布青天的寡妇说道:“老娘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孤儿寡妇!你就别磨磨蹭蹭了,药老三赶紧把地方腾出来!你也别嫌麻烦!谁叫你今天触了老娘的霉头!”
药老三果真重新起锚腾出了地方,路镖头自知推辞反而不好,就告谢三声,命艄公水手将灵船停过去。
柳氏命宁佑将几斤好茶叶分了五包,要路镖头分别送给那五艘船的主人,以表示感谢,顺便探听一下消息。
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路镖头回来了,一脸轻松地说道:“对方都是渝州(即重庆)商会的商人,装了货物准备去武昌府贩卖,那寡妇是贩布的,因做生意极重信誉、童叟无欺,所以就有布青天的外号;药老三本姓姚,因世代贩卖药材为生,所以诨名为药老三,另外三个分别是贩烟叶、茶叶和成都漆器的,都是本本分分的商人。”
柳氏众人听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暗想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老天还是给了一线生机的。
收拾收拾心情,各自躺下休息,宁佑守在外面给宋氏熬安胎药,药老三亲自送了一些孕妇的补品来,宁佑纳闷这位药老三怎么会知道船上有孕妇,药老三一笑,说道:“贩了几代的药,闻着味就知道是什么药材。”
刚才打趣他惧内的商人笑道:“你就收下吧,他也是将功赎罪,讨好未过门的布青天呢。”
几个商人的打趣逗乐渐渐驱除了心里的紧张,加上大雨渐渐停歇,想来明日就能到达目的地,想到这里,睡莲难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一阵急骤的铜锣声将睡莲她们唤醒,闻得嗖嗖飞箭声,还伴随着药老三的怒吼声:
“独眼女罗刹!我们渝州商会年年送你们银子粮油,就是图个安稳!我们会长是和你约定过的,凡挂着渝州商会旗帜,皆不准烧杀抢掠!每年的银子,都一分不少的给你们送上山去!你今晚朝我们船上放箭是什么意思?!”
“盗亦有道!”布青天也跟着吼道:“独眼罗刹!我念你也是个寡妇!在道上混的不容易!凡事给你三分薄面!可你若是不讲信誉!抢到老娘船上来!老娘回去就是自己花银子招募民兵,也要捣了你的山头!你不让老娘混饭吃!老娘就和你拼命!”
“黄泉路上莫怪我心狠手辣!我和兄弟们也是被逼无奈!”那个叫做独眼罗刹的女匪首站在岸边一块巨石上回应道,她约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中等,穿一身黑色短葛、和几十名江匪一样,都用青布包头,只是她的左眼蒙着一块黑色皮子,声音沙哑,不过依旧能听出是个女人。
女匪首说道:“世道不好,落草做剪径的也就多了,我们这口饭越来越难吃,昨天连老娘的寨子都被楚霸王抢了!你们渝州商会送的那点东西全落到楚霸王肚子去,我和兄弟们只是过了过手,连银子都没捂热乎!”
药老三道:“你是说,昨天途径巴东那个货物被劫,一家死光的云南商船是楚霸王干的?!”
女匪首道:“那当然,我们山寨是守规矩的,给了财就放人;再说了,我们山赛有营/妓,兄弟们有的是女人,不会做出强/奸妇女这种事情来。”
江匪也是划分区域的,各有各的地盘,独眼女罗刹是管着四川这一段江面,而荆州农民出身、自称是楚霸王后代的匪首势力在长江湖北段,以前各抢各的,相安无事。
而最近各种谣言满天飞,天下大乱,一部分无业游民投奔了楚霸王,其势力飞涨,山寨人多了,以前的地盘无法满足猛增的人口,楚霸王干脆带着队伍黑吃黑,灭了独眼罗刹的山寨。
此时,雨已经完全停了,一弯新月从云层里探出来,冷冷的看着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冤有头,债有主。”布青天说道:“楚霸王抢了你们的东西,你们去抢回来便是,又不是我们渝州商会缺了你们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