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屏面不改色说道:“奴婢是老太太的人,您安排便是。”

颜老太太缓缓摇头,道:“你是个好的,可毕竟年纪小了,恐怕镇不住崔妈妈这个老货,还是等咱们回到京城,我挑个老嬷嬷压一压吧。”

服侍颜老太太上床休息,在被子里塞了两个汤婆子,彩屏才端了残水出去,悄悄和上门。

一盆残水泼进河水中,彩屏看着河面迷蒙的水汽,暗想幸亏自己随机应变,将矛头引向崔妈妈,否则依老太太护短的性格,最后肯定是要对九小姐心生耿介的。

彩屏今年十七岁了,顶多再能伺候颜老太太两年,便要放出去配人。彩屏是家生子,母亲早亡,和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打理着颜府在南京的两个铺子,父女有两年没见了,去年冬天,松鹤堂针线的管事妈妈辛槐家的偷偷找上彩屏,说自己儿子十八了,她想给儿子说个好媳妇,彩屏红着脸,啐一声就跑了。

腊月的时候,彩屏收到父亲的亲笔信,也提到说辛槐家的儿子不错,问问她是什么意思,如果愿意,他就找机会求老太太的恩典,准了这门亲事,总比留在松鹤堂做老姑娘,到时胡乱配个小厮、或者给主子当通房强…。

彩屏心里是愿意的,辛槐家的儿子在采买上当差,有本事,而且为人正直本分,从不和小丫鬟嬉笑,也不出去鬼混。

辛槐家的对自己也一向不错,她的那对孪生女儿添饭添菜在听涛阁坐稳了二等丫鬟的位置。

而九小姐掌管自己的嫁妆之后,辛槐家的儿子就去了九小姐在京城西城的嫁妆铺子里做副掌柜,这意味着,将来九小姐出嫁,整个辛槐家的人都会作为陪房跟着过去!将来自己的前途也不会差,说不定能成为容嬷嬷、窦嬷嬷那样体面的管事嬷嬷…。

所以慢慢的,彩屏心里的就偏向了维护九小姐的利益,今晚颜老太太问起表小姐的九小姐矛盾,她就妙语将矛头引向崔妈妈。

说句诛心的话,老太太毕竟是快要将行就木了人,可彩屏自己的日子还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时候,女人的眼泪和男人酒醉后的诺言都不可信。睡莲开始警惕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呵呵,其实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彩屏和睡莲在第二、三卷早就“眉来眼去”了哒。
图1是睡莲穿的百罗梅花裙,是孔府藏品。
图2是绣花的放大版本,绣工很赞!
108
108、肃杀气笼罩扬州港,世家子祸害扬州城 ...


承平二十九年,二月初三,两艘官船终于到达扬州港。

可是在扬州港等了半个时辰,两艘官船均不得靠岸。

睡莲透过窗户斑竹帘的缝隙,只见码头密密麻麻站立着穿着战甲的士兵,手里红缨枪的菱形枪头在晨光中散发出一种肃杀之气。

除此之外,河面上还有无数小船载着兵士巡逻,还不时登上等待靠港的大船搜查,一时间,港口一片喧哗。

朱砂将羽缎大氅披在睡莲身上,劝道:“小姐莫要担心,那些兵士不敢贸然来咱们船上。方才奴婢听说东平郡王世子已经递了帖子上去,估计不久就会靠港放行。”

睡莲裹着大氅坐回罗汉床上,命添饭重新摆上笔墨,自己要练几幅字。

朱砂疑惑道:“小姐若觉得闷了,奴婢陪您说会子话可好?这会子练字,怕待会下船太过匆忙。”

睡莲缓缓摇头道:“扬州估计是出大事了,方才咱们两艘大船进港时都打出了旗帜来,港口那些兵士谁不知道是东平郡王府和颜太傅府?就这样都白白耗了半个时辰,估计世子递了帖子也不管用,咱们有的等了呢。”

添饭拉起船舱窗户上厚棉帘子,室内光线立刻暗了许多,睡莲不满的皱了皱眉。

添饭讪讪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说现在水面岸上人多嘴杂,咱们船上又都是些女眷,还是拉起帘子,没得被闲人瞧见了。”

睡莲摆摆手,由添饭去了,谁知刚提笔写下一个字,九夫人沈氏一手一个牵着琪莲和康哥儿来了。

“九婶娘来了。”睡莲忙站起来,命人上茶上点心。

“九姐姐,我们来陪你说话儿,不怕不怕的。”康哥儿挣脱了九夫人的手,蹭到睡莲身边坐着,琪莲规规矩矩给睡莲行了个礼,小淑女似的喝茶。

“你别看着那些士兵凶神恶煞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怕。”九夫人沈氏军户出身,娘家亲眷几乎都是在军队当值,所以面对这种场面也不打怵。

康哥儿咬着红豆酥饼,吃得满脸都是饼渣,“是啊是啊,我大舅舅穿着盔甲可威武着呢,可是到了家里,也会趴下来给我当马骑。”

沈氏笑道:“康哥儿从小就和他舅舅亲,刚会说话那会子,看见穿盔甲的就叫舅舅,见你九叔也叫舅舅呢。”

睡莲捂嘴笑道:“康哥儿那个时候还是穿着女装罢?如今他舅舅快两年没见他了,还不知见面认不认得出来呢。”

“肯定认得的,我耳朵有颗红痣呢,和舅舅一模一样。”康哥儿指着自己的右耳说道。

哄!
船舱又是一阵笑,沈氏看着眉开眼笑的睡莲,心里徒生一股怜悯:扬州港气氛如此紧张,连颜太傅府和东平郡王府的船都不得轻易靠岸,颜老太太只顾着安抚惊慌失措的亲外孙女王素儿,把睡莲抛在一边不管。

康哥儿年纪小,看见那么盔甲军士不仅不害怕,还越看越兴奋;琪莲是个懂事的,哄了康哥儿拉着自己来陪睡莲说话,自己想着横竖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出发前七嫂柳氏也嘱咐自己照顾睡莲,所以就牵着一双儿女来瞧她。

没想到睡莲居然镇定自若的练字,沈氏心里暗暗惊叹:难怪五嫂杨氏在这个继女手里频频吃瘪,单是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就与一般闺阁女子截然不同。

有了康哥儿这个开心果插科打诨,时间就好打发多了。又了半个时辰,沈氏看着睡莲教习琪莲和康哥儿作画,暗想怎么大船还不能靠岸?杭州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身为两淮盐运使的大哥也没派个人来说清楚状况,让一船女眷在这里傻等…?

其实此时在港口岸上,前来迎接祖母颜老太太和舅舅东平郡王世子一行人的颜大少爷颜宁瑾急得如热锅蚂蚁,方才管家来报,那位带队封闭杨州港捉拿逃犯的千户大人依旧拒绝与他这个颜大公子见面,而且坚持若想大船靠岸,就必须接受军士登船检查,否则就是耗到明日,也是这个结果!

颜宁瑾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形象,急得跳脚,骂道:“混账!祖母那一船都是女眷、舅舅身为郡王世子,岂能容许这些臭军士登船搜人?!太傅府颜面何在?皇族颜面何在?”

末了,颜宁谨悄声问管家:“那五十两黄金送出去没有?”

管家拿出袖子里沉甸甸的小包袱,回道:“说太烫手,不敢收。”

“哼,不过是个千户,五十两黄金还喂不饱,我亲自去会会这位大人。”颜宁瑾整了整衣冠,命管家递上自己名帖,心想自己好歹也是有着“储相”之称的翰林院庶吉士,区区一个千户还不能给他面子?

管家正要去替帖子,却见远处一个中年文士快步走来,管家道:“大少爷,老——老爷来了!”

颜宁瑾忙迎上去,道:“爹爹怎么来了?儿子正要去见那位封港的千户。”

颜大爷很铁不成钢的看着长子,二十岁已经行了冠礼的人了,才学尚可,可是欠缺经验,不知何时才能顶起门户,唉。

颜大爷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赶紧坐了小船登官船,去安抚祖母、把情况和你舅舅好好说说,没得让两位长辈等的心焦。”

宁瑾诧异问道:“爹爹要亲自去见那个千户?您可是三品大员,不如还是儿子——。”

“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颜大爷在长子耳边低语道:“你还看不出来?能一夜之间使得数万扬州卫所将士都听从命令的,怎么可能是普通千户?”

宁瑾一愣,低头道:“是孩儿考虑不周,孩儿这就登船。”

颜大爷低声道:“去吧,世子爷若问起原因,你就说魏国公被刺,其余一概不知。”

“什么?魏国公被刺?!我——我怎么不知道?”宁瑾大惊。

颜大爷冷哼一声:“你还没到知道这些的时候,还不快去。”

宁瑾惊魂未定的上了小船,颜大爷暗道,自己也是刚刚得知这个震惊的消息,否则,他早就自己来了,怎么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派长子接船。

颜大爷命管家递上了自己的名帖,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就有军士来请颜大爷去港口临时搭建的军帐里见把杭州城弄得鸡飞狗跳的“千户大人”。

头戴乌纱帽,身穿藏香色飞鱼服、腰悬麒麟纹军牌、佩着三尺长剑的军官起身抱拳相迎道:“颜大人,别来无恙否?”

颜大爷微微一怔,他混迹官场多年,一眼就看出军官身上那套飞鱼服是圣上御赐的,腰间的麒麟军牌,可以调动整个卫所兵力…。

只是一瞬,颜大爷很快面色如常,道:“难怪连东平郡王世子的船都敢拦,也只有赫赫有名的永定侯府许三爷能有这个手笔。”

这位许三爷早先是以纨绔闻名京城,没有他不敢惹的祸,前两年从成都游学回来,一举中了秀才,却又扛起枪回到京卫指挥司、又在海船里狠狠捞了一笔,着实轰动了一阵,连皇上都屡屡召见他。

因得了圣眷,许三爷这两年在京卫指挥司混得春风得意,今年刚升了正四品指挥佥事,算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了。

许三叔嘻嘻一笑,请颜大爷上座,看茶,说道:“既然连颜大人都亲自来了,肯定是明白下官为何在扬州城布下天罗地网。”

难道魏国公被刺,惊动了千里之外的皇上?这位许三叔是封了密旨查案的?

颜大爷是中央六部户部直接下属的盐运司的官员,和军队达不上干系,他不便也不能过问此事,尤其是目前形势不明,不关己事,最好莫要掺和。

但是他闺女这几天就要出嫁,扬州城被这位“钦差”许三爷弄得全城戒严,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未免人人自危,好好的婚礼岂不就被毁了?

想到这里,颜大爷的语气一软,拱手道:“许三爷,二月初九我府里办喜事,不知可否赏脸去喝一杯喜酒?”

这意思,就是请许三叔给个面子了。

岂料许三爷面露难色,说道:“下官此次来扬州,是有命在身,办完差事就要即刻回京复命,也
不知初九那天还在不在此地。”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脱,等于什么也没说。

颜大爷很是火起,但正应了那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再说许三爷那身御赐的飞鱼服和麒麟金牌很有一股震慑力,所以颜大爷又是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不难为许三爷了。只是现在我母亲和大舅子还在河港等待下船,我母亲年迈,还请许三爷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许三爷道:“只要我的人上船搜查完毕,大船马上就可以抛锚靠码头。”

你——!
颜大爷强忍住火气,说道:“我母亲年迈、还有几个年幼的侄女侄儿也跟在船上,妇孺之人最怕惊吓,还请许三爷通融通融。”

侄女?许三爷眯了眯眼睛,难道肥莲也来了?算了,戏演到这个份上,也够本了,再继续纠缠下去,这火候太过,恐怕会引人起疑。

许三爷做出很为难的样子,食指轻敲桌面,最后道:“颜大人和世子爷我是信的过的,只是——唉,这样吧,船上的大小主子和贴身的婢女可以先下船,但是船夫和次等的仆从、包括箱笼都要留在船上等我的军士搜完再走,以防逃犯浑水摸鱼逃脱,再说了,这样一来,也可以保证老夫人和世子爷的安全。”

看来只能如此了,先把人接到家里再说。颜大爷咬咬牙,道:“那就多谢许三爷了。”

许三爷亲自送了颜大爷出军帐,末了,回到座位开始发愣:也不知魏王在南京查的怎么样了,自己每天都要虚张声势演着正牌“钦差大臣”的戏码,以混淆潜伏在暗处对手的视听。

世代镇守应天府南京的魏国公被刺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密报皇上,皇上连夜召见,秘密派了魏王和他即刻南下查案。

两人带着诸多大内密探秘密到了南京查案,好几条线索却指向刺客逃向不远的扬州,他们分析是疑兵之计,刺客应该还在南京城。

于是魏王和他商量着,兵分两路,魏王在暗,继续留在南京;他在明,以钦差大臣的名义,势必把扬州城的地皮掀起来以虚张声势,横竖他也有张扬跋扈的名声,这种高调也附和他的行事风格。

一个晚上控制扬州卫所,扬州全城戒严,扬州港来往船只几乎被掀翻了查。

恰好一大早东平郡王世子和颜家大船靠港,这两个都不好惹,可徐三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死硬扛着不让下船,目的是闹得全扬州城、乃至不远的南京城都知道他许三爷为了查案,连世子和一品太傅府都不给情面、两淮盐运使颜大人千金的婚礼眼瞅着也要被搅合了…。

许三爷正想着呢,外头军士来报。说:“提刑按察使司副使的侄儿请求靠港下船。”

提刑按察使司副使不过是个四品官,三品颜大人我都没给面子,何况这位还只是个侄儿,许三爷道:“凭他是谁?查船才能靠港!”

军士道:“可是,那位说他夫人马上就要生产了,请大人行个方便。”

“孕妇生产?生产就更不能下船了!”许三爷道:“你们去城里请几个大夫还有产婆来送上船,就在船上生。若要生不出来,欺瞒本官,耽误了办案,嘿嘿,就让他叔父来大牢提人。”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嗷嗷!108章了,梁山好汉的数字,大吉大利。感谢各位亲爱的读者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陪伴。
呜呜!最近留言有些不给力哇,乃们不爱兰舟了么,不爱了么,不爱了么…?
咳咳!图1是飞鱼服造型,兰舟选了《龙门飞甲》厂花在大船大战李连杰时穿的飞鱼服。。。。
图2是飞鱼服Q版本,撷芳主人所绘。
明代国家织造局,专织一种飞鱼形衣料,系作不成形龙样,名“飞鱼服”。飞鱼服是次于蟒袍的一种隆重服饰 ,飞鱼头部似龙,双足,有一对翅膀,鱼尾,多为皇上赐给武官的服装。
109
109、送贿赂夫人买瘦马,苦玫儿初次露真颜 ...


扬州港一番折腾下来,睡莲一行人到达颜大爷两淮盐运使府上已经过了中午。

人困马乏,加上虚惊一场,除了天真浪漫的康哥儿,一行人个个面色不妥,不像是来贺喜,倒是像来逃难的!

中午迟到的接风宴上,颜大爷满脸歉意给大舅子东平郡王世子敬酒;大夫人姬氏和即将成为王家新妇的颜大小姐宁壁使出浑身解数哄世子妃和颜老太太等女眷多吃些。

众人那里吃的下?敷衍了几口便回到安排好的房间歇息了,在大船晃了十来天,总算能踏踏实实歇个午觉。

客人安顿好了,主人却不能有片刻喘息。大夫人将准备好的礼单给颜大爷瞧了,颜大爷点点头,进房沐浴更衣去去酒气,预备出门拜访。

接下来,颜大爷要走访扬州知府大人和扬州卫所的指挥使大人,按理说这两位大人的品级都比颜大爷低,可事到临头,免不得要请动这两位帮忙说项,否则到了初九大婚之日,谁知道那位许三爷会寻出什么名堂来生事?!

大夫人亲自帮丈夫擦身梳头,眼圈儿一红,道:“老爷,咱们就宁壁一个嫡女,眼瞅着要出嫁,却没想碰上这么个大事。幸亏宁壁懂事,不仅不困在闺房伤心难过,反而出来帮着妾身张罗客人,妾身这心里——。”

杨大爷最近和大夫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尤其是今天玫儿首次归家,仆人们都恭恭敬敬叫她“五小姐”,这便是大夫人已经承认颜玫儿的身份了。

所以颜大爷很有耐心说道:“事已至此,在家里哀声叹气有什么用?这喜帖早就下了,亲家从武昌府过来迎亲的船估摸着这两天就要来杭州港,你想想看,那许家三小子打小就是软硬不吃的混人,今天拦了母亲这个一品夫人和东平郡王世子爷的船,明日他就敢拦亲家迎亲的大船!”

王家从武昌府港口出发,沿着长江东下,不过三日便可到达扬州港,二月初九是大日子,以前商议的是王家迎亲船只会在二月初五到杭州。

“这可如何是好?若误了吉时,岂不是误了宁壁终身?”大夫人大急,内宅的事情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可外面的事她一个女人只能干着急。

颜大爷眼里也有些焦急,说道:“所以我要马上去找扬州知府和指挥使大人,商量王家迎亲船只在何处靠港、最好能一齐拜会那许家三小子,迎亲登船那天,别再弄出搜船这种事来。”

大夫人给颜大爷戴上黑色方巾,面露难色道:“知府大人喜欢古董字画风雅之物、指挥使大人好黄白之物,估计刚才那两张礼单都能喂饱他们,只是——那许家三小子的喜好妾身摸不清楚,还请老爷指点一二。”

颜大爷想了想,道:“这位许三爷去年在海船上捞了一大笔银子,咱们送的那些估计都看不上眼,不过听说他好美酒好美人,风流的紧,杨州城有的是瘦马,你买两匹回来备着,预备送人。”

男人不都是这个臭德行么?!大夫人心里狠狠鄙夷了一下,不过为了女儿的婚礼顺利举行,大夫人忙点头道:“老爷放心,妾身即刻就去备着。”

颜大爷换了一身道袍出门摆客,大夫人命内院大总管孙妈妈去寻几个人牙子来,她要挑两匹上好的瘦马。

孙妈妈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赶紧领命而去,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牙子分别带着八匹瘦马来府里预备挑选。

扬州地,温柔乡,纸醉金迷,歌舞不休。

扬州交通便利,两淮盐运司也设在此处,所以扬州城盐商云集,盐商对政治没有追求,赚得的钱除了寻常的买房置地、在苏州比赛似的造园林,便是用在各种奢侈的享受上了。

为了迎合肚大臀圆盐商对美扭曲变态需求,“养瘦马”变成了扬州城红火的行业,“扬州瘦马”也就成了扬州城独具特色的“土特产”,举国闻名。

人牙子从贫苦人家低价买来相貌娇好的女童,教以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棋子,抹骨牌,以及床上床下各种淫乐技巧。

瘦马的意义只有一个——取悦服侍主人。

大夫人在堂上坐定,示意孙妈妈开始挑人。

十六匹瘦马四人一组站定,人牙子用正宗的吴侬软语说:“姑娘拜客。”

四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个个弱风扶柳般下拜。

人牙子说:“姑娘往上走。”

四少女像是事先排演好的似的,上前走了三步,落地无声,个个都像是纸糊的美人,风一吹,便要像风筝似的飞向天空。

人牙子说:“姑娘转身。”

四少女舞蹈似的在原地转了一圈,花蝴蝶般翩翩欲飞。

人牙子说:“姑娘借手瞧瞧。”

四少女个个翘着兰花指挽起衣袖,露出玉雕一般的上臂。

人牙子说:“姑娘瞧瞧主顾。”

四少女四双秋水眼脉脉含情的瞥向大夫人,个个勾魂摄魄。

大夫人搁在黄花梨圈椅上手不禁一紧:那个被自己亲生女儿毒死的越姬就是这双眼睛!正经人家的女子那里会这样看人的!贱人!贱人!

孙妈妈见主母面色有变,便示意人牙子快点结束。

人牙子说:“姑娘再走走。”

四少女齐齐拉起裙摆,露出两弯三寸金莲!

大夫人瞧着畸形的脚,立刻以袖掩面,隐隐作呕!

孙妈妈凑过去耳语道:“这是瘦马行当最近最时兴的玩意儿,从小就用布条子裹脚,缠得越小越好,瘦、小、尖、弯、香、软、正最佳,颇受追捧,这缠了脚的价格比没缠脚的至少贵三百两银子。”

大夫人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我瞧着恶心极了,交给你挑吧,挑两个好的预备着,估摸着今晚就要送出去。”

孙妈妈应下,送大夫人出去,人牙子又开始新一轮的“姑娘拜客”。

孙妈妈选定两匹极品瘦马,以三千二百两银子的总价成交,当晚就坐着两台小轿送到扬州港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小宅院里——这个小院也是颜大爷送给许三爷的外宅。

许三爷是个痛快人,连虚伪的推辞都没说,连房子带美人美酒一一“笑纳”了。颜大爷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暗道收了就好,这心里便有了底,虽然过后许三爷对迎亲船只的停泊、接亲路线等都定下严苛的条件,但是也保证不会在婚礼那天无故生事。

美酒和房子许三爷自己享受了,两匹瘦马则好好的豢养在院子里。待后来他完成任务回燕京时一起带着做人情。

一匹送给了酒肉好友安顺伯世子;另一匹则转手了好几道手,最后匪夷所思的塞到了永定侯——即许三爷的庶出大哥房里!

永定侯对这个扬州瘦马很是疼爱,伺候了几晚便抬了姨娘,成为侯府最得宠的胡姨娘,胡姨娘在永定侯夫人棍棒加胡萝卜软硬兼施下,居然能游刃有余,得到了永定侯的长宠,堪称扬州瘦马界的楷模!

呵呵,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永定侯侯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认为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三叔会用同样的法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往大哥房里塞人,给她添堵。

且说扬州城掌握盐务的两淮盐运使颜大人嫡长女出嫁,盛况空前。

靠盐吃饭的盐商纷纷借这个机会塞银子,当然,他们拿着厚礼不敢直接送到府上,都通过颜府管事和幕僚们暗暗将礼品带到。

可因为京城来了个不靠谱的钦差大臣一夜之间将扬州全城戒严,从陆地到港口连连设下关卡,将过往车辆船只势必搜查一通才肯放行。

禁严的次日,满杨州城都传遍了东平郡王世子和一品夫人颜老太太的船被困港口的消息。

再到了晚间,又传出一个震惊的消息,提刑按察使司副使的侄儿以“妨碍办案”的罪名投入扬州大牢,据说这位衙内以夫人要生产为由要即刻靠港下船,可那位钦差居然拖了几个大夫和产婆上船查看虚实,结果诊断是孕妇怀孕八个多月,并无生产迹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位孕妇见丈夫被投入大狱,一时受惊动了胎气,当晚便提前发动了,惨叫声响彻杨州港的夜空,钦差将那拨大夫和产婆们又送上船去,黎明时刻生下一对龙凤胎来。监狱的丈夫听到消息,一时悲喜交加,当场昏厥过去…。

总之,扬州城鸡飞狗跳,出进皆难。所以颜府客人比预料当中的锐减了一半,喜庆的气氛也生生被削弱了五分。

好在颜大爷和颜大夫人都见惯了世面,两位接人待客面色如常,毫无不虞之色。

二月初八那天,大小姐宁壁的房间里挤满了闺中好友给她添妆,睡莲、琪莲、王素儿、连玫儿都陪着害羞的宁壁应付手帕交们的调笑。

玫儿是首次以颜府大房庶出五小姐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表现得体,进退自如,她送给嫡出大姐一根周朝的白玉雌雄螳螂簪作为添妆之物。

宁壁的手帕交们都是有眼色的,见这个突然冒出的庶出五妹妹,也都很快调整了神色,似乎早就熟识似的一起说笑玩闹。

正说笑着,外头丫鬟来报:“魏国公府三夫人和七小姐来了!”

魏国公府?睡莲暗想这是什么状况,不是说魏国公被刺,生死不明吗?怎么在扬州城全城界严的时候,魏国公三夫人和七小姐还能从南京到扬州给大姐姐添妆呢?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
咳咳,大家还记得许三叔房里的丁姨娘是肿么塞进去的吧。。。。。。三叔瑕疵必报,就塞了瘦马给哥哥
本章关于扬州瘦马挑选过程是出自清朝张岱《扬州瘦马》一书。原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