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嘘了一声,“夫人啊,小心隔墙有耳,九小姐是上了族谱的五房嫡长女,暗里咱们可以算计,这明里千万不能再胡来了!”
“我一个做长辈的,还怕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晚辈不成?”杨氏拍得黄花梨束腰展腿炕几震了几震。
杨嬷嬷原是杨氏的奶娘,看着杨氏长大的,最懂她的脾气,犯倔的时候,五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顺着毛慢慢捋。
杨嬷嬷将一把宁神的百草香添进青花缠枝花卉纹熏炉里,又冲泡一杯清火的菊花茶端给杨氏,杨氏喝了半杯,方慢慢平静下来。
杨嬷嬷劝道:“夫人,请听老奴一言,老奴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是字字都是为您考虑啊。”
“嬷嬷坐下说话。”杨氏面色稍缓,请杨嬷嬷坐下,毕竟是奶大自己的妈妈,主仆的感情是府里独一份的。
杨嬷嬷坐在小杌子上,“夫人这十来天对九小姐连敲带打,主要是试探她手里是否有以前写给周妈妈的密信,现在看来,她很可能并不知道密信的存在,或者觉得密信是假的,若拿出来向老太太或者五爷哭诉,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得个陷害嫡母,大不孝的罪名。”
“所以老奴觉得,无论有或者是没有,九小姐都不打算交出来了。咱们也不能总是抓住不放,横竖有翠帛在听涛阁看着,一旦有了动静,咱们就知晓了。”
杨氏面露不虞之色:“为了这个臭丫头,我被罚站、还被分了权,又落了刻薄的名声,就这样算了?”
杨嬷嬷说:“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孩子,天天读书绣花的,还能翻得起什么大浪来?夫人啊,您现在最大的对手,不是九丫头,而是稳住当家主母的位置,防着莫氏、五夫人、九夫人夺您的权啊!”
“还有,老奴大胆说一句。”杨嬷嬷趁热打铁道:“老太太那天说五房子嗣单薄,要您养好身子再生个儿子,这话并没有错!您若是再有个儿子,什么就都好说了!”
杨氏脸一红,喃喃道:“嬷嬷以为我不想要么?我——老爷一直忙着修书,甚少回来,我——。”
“我的小姐哦。”杨嬷嬷一急,说出了杨氏未出阁时的称呼,“老爷的确忙,吃住都在衙门,好不容易盼一个沐休日,上午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下午问哥儿姐儿的功课,晚上一起吃顿饭,最后不是歇在莫氏的东轩阁,就是宋姨娘处,这大半年了,在咱们泰正院歇了不到二回!有一回半夜还被宋姨娘那个狐狸精以十三少勘哥儿发热的油头叫过去了!”
杨嬷嬷将杨氏的手握在手心里,眼眶有些湿润了,“您四年前小产以后,亏了身子,月信不准本来就很难生养,还要强撑着当家,前日大夫不是还说,您思虑过重,脾虚肾亏,需要好好调养,您才二十七岁,却落得个三四十岁的人才有的毛病,这子嗣上就更加艰难了。”
提到小产死去的孩子,杨氏默默催泪,哽咽道:“即使我调理好了身子,老爷——老爷是四十七八岁的人了,不如以前,这个——。”
最后的话杨氏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杨嬷嬷当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安慰的拍拍杨氏的手,
“慢慢来,京城那么多有能耐的大夫,五十多岁得子的官员也是有的。再说了,莫氏已经老了,咱们五房的三个姨娘有谁比您年轻?“
“这男人啊,年纪越大,越喜欢年轻的,您穿些鲜亮的衣服,好好打扮打扮,把倔脾气收敛收敛,做出温柔娴淑的模样来,还怕老爷不来您房里?”
“嗯。”杨氏缓缓点头,琢磨着那狐狸精宋姨娘平日是怎么个穿衣打扮,怎么她一个三十多岁老姨娘还能如此得宠呢…?
夜晚入睡前,翠帛偷偷跑来泰正院回话。
杨氏坐在炕上喝刚熬好的补药,丫鬟翠环正在给杨氏按摩脚心,据说这样对子宫好,有助孕的功效。
“回夫人的话,今天晚上九小姐洗漱时,奴婢使了十两银子给春晓,叫她引开守在卧房门口的石绿,奴婢偷偷掀开门帘子瞧去。”
杨嬷嬷问:“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奴婢看见桌子上有切开的生姜,还有捣碎的蒜泥,朱砂跪在地上给九小姐擦脚。”翠帛捏紧拳头,她也不愿意受夹板气,被人戳脊梁骨骂吃里扒外,可是,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老子娘的生死把握在五夫人手里,她不得不服从。
“这么说,那丫头的脚确实生了冻疮?”杨氏端着药碗问道。
翠帛咬了咬牙,如实说道:“朱砂确实在给九小姐用生姜片擦左脚,可是奴婢亲眼瞧见,九小姐的脚根本没有生冻疮!”
杨氏将药碗重重在炕几上一搁,厉声道:“你确定没有?!”
翠帛连磕了三个响头:“确实没有!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小姐的左脚白嫩嫩直晃眼睛,根本没有红肿的冻疮!”
39上屋抽梯移花接木,颜睡莲完胜狠继母
哗啦!
杨氏左臂一挥,拂手将黄花梨束腰展腿炕几上的药碗砸向翠帛。
翠帛不敢躲,硬着头皮跪在原地不动,药碗从额角擦过,撞出一道青痕,滚烫的药汁从纤细的颈脖处倾倒而出,霎时将少女细腻的肌肤烫得通红。
翠帛咬唇强忍住剧痛,只是身体因本能反应,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杨嬷嬷看着不妥,若伤了翠帛,听涛阁的消息就传不过来了,于是吩咐翠环道:“翠环,你带翠帛下去洗脸换衣服——仔细别让人瞧出来。”
“是。”翠环扶着翠帛离开。
杨嬷嬷又吩咐外头值夜的丫鬟收拾满地狼藉,再煎一碗药送上来。
她倒了杯温水给杨氏——因开始吃补药了,杨氏不宜再喝茶。杨氏一口气灌了了进去,也解不开苦到心里的苦涩。
“嬷嬷,这继母真不是人当的,稍不注意,就被人说闲话,后天老爷就要从衙门回来了,我——我该怎么办?上次因我瞒着睡莲早已康复的事情,已经被老爷训斥过了,若再这样,莫氏和那几个姨娘还不得踩到我头上来?!”
“夫人莫慌,办法终究还是有的。”杨嬷嬷端了一盘蜜饯给杨氏。
杨氏拈了个蜂蜜腌制的杏脯搁在嘴里,“嬷嬷有什么好办法?三番五次被那个小鬼逃了出去,还巴结上了老太太倒打我一耙,如今我也不太敢轻举妄动,想来当初真是低估了她。”
杨嬷嬷凝神沉思了一会,说:“按照老爷的习惯,沐休日回府首先是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若有风言风语传到老爷耳朵里,估计也是从松鹤堂出来以后了。”
“你是说,我想想法子,引老爷从松鹤堂出来后直接来泰正院?横竖我的院子是不会有人乱说的。”杨氏问道。
“此法不妥,老爷好不容易回一趟府,莫氏和那几个不安分的姨娘都巴巴的盯着呢,想方设法的把老爷拉到她们院子里,到那时她们再添油加醋的说您苛待继女,老爷还不得起了雷霆之怒?”
“再说了,躲过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只要有心,什么传言不会到老爷耳朵里去?”
杨氏心里泛起了阵阵悔意,狠狠的将杏脯的果核吐到漱孟里,昨日种种齐上心头,她扑到杨嬷嬷怀里哭诉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我是出身侯门的嫡女,儿时也曾定下一门极好的亲事,可惜对方短命早早的死了,我却白白落下来‘克夫’的名声,到了十七八岁也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来提亲,最后不得已做了填房继室。”
“凭什么?!我是出身比那个原配魏氏低、还是嫁妆没有她丰厚?魏氏嫁过来十多年,都没有生下嫡子,我嫁过来第一年就生了一对嫡子嫡女!”
“我抚养子女、孝敬婆婆、辛辛苦苦当家八年!可那又怎样?!”
“颜氏宗族将睡莲这个小杂种的名字写在五房嫡长女的位置,连问都没问我一声!”
“莫氏这个姨娘一夜之间就与我平起平坐做了夫人,老爷和老太太何曾对我说过一句‘委屈了’?!”
“我当家八年,辛辛苦苦操持家务,结果呢?老太太说罚站就罚站,说分权就分权,那里顾及我半分的脸面!”
“都说我当家苛刻——可是,难道苛刻下来的银子被我私藏送到娘家里了?还不是都填了府里积年的大窟窿!老爷一个清水衙门翰林院学士,每年的俸禄连府里一半的仆人都养不起!我若不精打细算些,全家都要喝西北风!”
“更气人的,就是每逢节日祭祀还要对那个小杂种的母亲牌位行妾礼!那个魏氏有什么好?做正妻,却被个妾室活活逼死;做主母,被奴才欺上瞒下糊弄了一辈子,搞得府里的亏空到现在才填补上!”
“为了收拾魏氏的乱摊子,我费了多少心思?甚至还填补了自己的嫁妆进去!更累垮了身子,呜呜。一个哥儿就那样流产了。”
“好么!现在我好不容易慢慢将这个乱摊子收拾出来了,结果呢?魏氏生的小杂种来府里还不到半月,装出一副可怜样毁了我八年的功绩!贤名没了,当家的权分了,现在又要被老爷嫌弃了!”
“八年艰辛,有谁怜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服!不服!”
杨氏歇斯底里的低吼着,近乎于癫狂。
“如今已经这样了,夫人莫要轻举妄动。”杨嬷嬷陪着流泪,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九小姐依仗上了老太太的势,还让老太太对咱们起了耿介之心。咱们若再有什么动作,后果不堪设想。”
“解铃还须系铃人?嬷嬷是说,要老太太厌恶九丫头?让她没了依仗,咱们才好摆布这个小鬼?”
“正是,而且还不仅如此,如果这事由咱们捅出去,老爷说不定还有所怀疑,但如果是老太太自己说的呢…?”杨嬷嬷徐徐点头道:
“如今就有这么一个机会。老爷后天回府,肯定先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他若是知道冻疮之事是九小姐污蔑嫡母,犯了大不孝之罪,那么无论九小姐如何哭诉罚站、克扣饮食、甚至拿出您之前写给周妈妈的信件来,老爷都不会相信她的。”
杨氏眼里闪出一抹厉色,“对,就这么办!让她自食恶果,老太太和老爷若都厌弃了那个死小鬼,府里的下人就不敢乱嚼舌根了,哼,连柳氏也不敢明面上帮她。”
杨嬷嬷眼里也露出一丝兴奋之色,但是很快平静下来,说:“万一——万一翠帛看花了眼,这个计划就不通了。”
一盆冷水泼下来,杨氏眼里的光亮熄灭了。
杨嬷嬷心中不忍,突然脑袋一灵光,说:“要不,我们先试试她。”
“如何试?”杨氏不甘心的问道。
杨嬷嬷耳语了几句,杨氏缓缓点头,“就这么办。”
次日下午,正是睡莲每隔一天去泰正院给杨氏请安的时候。
和往常一样,杨氏从头到尾是一张冰块脸、刀子眼。
稍微有点变化的是:睡莲习惯坐的那张黄花梨玫瑰椅下的脚踏换成了热腾腾的脚炉。
还有,杨氏问了三个关于《女戒》的内容,睡莲早就对这个倒背如流,按照标准答案作答。
就这样待了一刻钟,杨氏不耐烦的端起了茶杯,睡莲行礼告退。
待睡莲出了院子,杨嬷嬷从屏风后出来了,杨氏迫不及待的问:“如何?到底是真是假?”
杨嬷嬷顿了顿首,说:“凡是生了冻疮的部位,骤然遇热便奇痒发作,那怕是神仙也要忍不住磨蹭一二,那脚炉生得那么旺,九小姐依旧纹丝不动,看来长冻疮一事情纯属听涛阁滋生的谣言。”
杨氏气得银牙乱咬,“贱人生的贱种,就知道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
翌日,正是颜五爷的沐休日,不出意外的话,颜五爷会在晚上宵禁前从衙门回来,休息一日,后日清晨回翰林院继续修书。
睡莲一早去松鹤堂给颜老太太请安,刚迈进暖阁,见到继母杨氏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皮笑肉不笑的瞅着自己。
杨氏在颜府做当家主母,因家务繁忙,颜老太太免了杨氏的晨昏定省,每隔二三天请安一次即可,当时杨氏一来乐得自在,二来觉得颜老太太也是填房,不是什么正经婆婆,也就按照这个不
成文的规矩行了,颜老太太也从未为了请安的事情找她的麻烦。
昨日杨氏就来晨昏定省过,今日又来,这是要…。
同来晨昏定省的莫夫人、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都觉得有些纳闷。
睡莲对杨氏点了点头打招呼,先过去给颜老太太请安,而后站到杨氏面前敛衽行礼道:“给母亲请安,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着呢,难为你还天天惦记着我。”杨氏借着衣袖的掩饰,将抹了万金油的手帕在眼睛上一抹,顿时流泪不止。
众人皆惊,不知杨氏是要唱哪一出戏。
杨氏从圈椅上站起,扑通跪在颜老太太面前,六分真情四分假意,哭得肝肠寸断,“母亲,都说继母难为,媳妇原本是不信的,如今,媳妇真真明白这其中的苦楚了!”
颜老太太有些动容,因为她也是做继母的,如何不懂得其中的难处。
莫氏和沈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柳氏捧着茶杯,冷冷的看着杨氏演戏。
杨氏继续哭诉道:“睡莲给媳妇请安,媳妇的丫鬟没进去通报,将她晾在外头冻了两个时辰,媳妇将丫鬟捆了给她出气,又是请大夫又是送药材,生怕她气坏了、冻坏了。可是,呜呜,可是——这几日谣言满天飞,硬说是媳妇是存心要冻死她,最后害得她长了冻疮!”
“天地可鉴,媳妇并没有歹意,却背负狠毒的罪名,媳妇怎么做都是错。最可恶那些存心造谣的人,玷辱了媳妇名声,离间我们母女感情,害得我们母女离心,那些人真是其心可诛!”
说到这里时,莫氏和沈氏心中都是一颤,这些天杨氏名声一落千丈,她们在背后没少推波助澜。
杨氏对着睡莲一招手,道:“九丫头,你快过来,给祖母看看你的脚,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那些黑心眼烂肠子的人说是长了冻疮?”
睡莲一惊,往后退了几步,道:“没有的事,母亲向来爱护我,即使有些误会,现在也都澄清了,是那些人浑说造谣的罢了。”
杨氏看到睡莲眼里的惧色,心里越发笃定,朝杨嬷嬷打了眼色,杨嬷嬷一把拦住睡莲的退路,将睡莲连扯带拉的赶到杨氏旁边。
睡莲没站稳,歪倒在地,柳氏大急,欲过去扶,却被站在对面的刘妈妈一个奇怪的眼色定住了。
杨氏乘机握住睡莲的左腿,一把将她的鞋袜褪下,白皙光滑的纤足,那里有冻疮的痕迹?
杨氏哭天抢地道:“老天有眼,今日洗涮了我的冤屈!”,又指着睡莲骂道:“你明知母亲冤枉,为何不早出来澄清?反而任由听涛阁的谣言传遍全府?!莫非你要陷母亲于不义?故意放纵下人胡说八道?!“
睡莲垂首不语。
杨氏膝行数步,爬到颜老太太身边,抱着颜老太太的腿大哭,颜老太太蓦地一震,身体僵硬起来,眼睛直盯着前下方。
杨氏顺着颜老太太的目光定睛一瞧,差点当场昏厥过去:只见采菱不知何时将睡莲的左脚鞋袜套上了,还脱下了睡莲的右脚鞋袜。
但见睡莲右脚的小拇指和四小指红肿得比大拇指还大,与其他三指白嫩润滑形成鲜明对比。
采菱对着颜老太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说:“都是奴婢的的错,没有照顾好小姐。小姐冻伤后,奴婢也想向老太太禀报实情的,只是——只是小姐说,怕伤了母女情分,所以一直隐瞒不报。都是奴婢的错,请老太太责罚!”
40狠继母大闹松鹤堂 得承诺吃下定心丸
暖阁一片寂静,众人怕触了霉头,个个屏气凝神。
哐当!
王素儿手里的茶碗落地,她也顾不得其他了,跑过去用手绢裹着睡莲的伤脚,眼泪簌簌落下,“睡莲妹妹,你怎会如此——。”
王素儿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冻伤的是她自己。
颜老太太缓过神来,眼里的怒火渐渐平息,化作冰一样的冷酷。
“扶五夫人去佛堂,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见。”颜老太太先是吩咐彩屏,而后对容嬷嬷说:“派人去衙门叫五爷今日早些回来,回府直接来松鹤堂见我。”
“不!不是这样!是她!是她陷害我!”杨氏张牙舞爪扑向睡莲,王素儿则将睡莲一把搂在怀里,挡住了杨氏的一巴掌。
众人皆要去拦,可惜都离得太远,鞭长莫及。杨氏这一掌是借着身体的惯性,打得着实不轻,直击王素儿脊背。
素儿身体一震,哇的一声将早上喝的补药吐了出来!
“素儿!”颜老太太慌忙要去护素儿,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就要倒地,幸亏彩屏和容嬷嬷及时扶住了,不然颜老太太这么大把年纪,一旦栽倒伤筋动骨的,就很难从床上下来了!
“母亲!”两个媳妇,柳氏和沈氏,连同莫氏这个侄媳妇一齐跑过去扶的扶,顺气的顺气。
采菱和刘妈妈扶着睡莲和素儿坐到圈椅上,采菱服侍睡莲穿上了鞋袜,刘妈妈则端了温水给素儿漱口。
暖阁内一片混乱,颜老太太歪在紫檀雕西番莲“庆寿”纹座椅,经历刚才一番惊险,老太太心跳加剧,眼前一阵白一阵黑的,容嬷嬷早遣了丫鬟叫太医。
“素儿呢?素儿有没有事?把素儿叫来我看看。”颜老太太喃喃道。
刘妈妈扶了素儿过去,素儿坐在小杌子上,饮泣道:“外孙女好好的,没事儿。”
“我可怜的素儿!”颜老太太将素儿搂在怀里心肝肉似的叫着:“是我老太婆没用,竟护不住你。你母亲虽是个不中用的,也从未让别人动你一个手指头!如今跟了我太婆过活,居然还挨了一巴掌!”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母亲早早走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
莫氏脑子转的最快,她跪地说道:“老太太莫要自责,都是侄媳妇的错,没有护住外甥女。”
九夫人沈氏也跟着跪地。
柳氏眉头一皱,依旧帮着颜老太太抚胸顺气,盯着吓懵了的杨氏说道:“这会子母亲正在气头上,还请五嫂先去佛堂避一避,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你——!”杨氏气极,精神濒临崩溃:这老婆子不能就这样死了,否则她就要被五爷休掉!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落井下石——呜呜!”杨氏嘶吼着,被杨嬷嬷捂了嘴。
杨嬷嬷将杨氏往佛堂拉,还在她耳边低语道:“夫人!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颜老太太喝了半杯参茶,方缓过来,见素儿无碍,又问:“睡莲丫头呢?”
采菱扶了睡莲过来,和素儿一左一右坐在小杌子上。睡莲安慰颜老太太道:“祖母,睡莲没事,您放心好了。”
“怎么会没事?咱们府里连粗使丫头都不会生冻疮这种东西,你堂堂太傅府嫡出千金却受了这等苦楚。”颜老太太拍着睡莲的手,“好孩子,你都冻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祖母,祖母虽不中用了,还是可以为你做主的,你毕竟和素儿一样,都养在我跟前。”
睡莲低头道:“孙女觉得,嗯,此事若告诉祖母,必定会牵扯到母亲。母亲即使有一分的不是,做女儿若是说了,女儿便是有了十分的不是,乃大不孝。所以——所以就瞒着祖母,寻了些民间偏方治着,兴许过了春天就好了。”
“家和万事兴,孙女只想息事宁人,再说,这就要过年了,孙女刚从成都回来,不想因为一点小事给大家添乱…。”
“傻孩子,这那里是小事。”颜老太太长叹一声,说:“若他日到了婆家,让婆家的人瞧见你的伤处,咱们太傅府都要被指指点点。你母亲是个浑人,只顾着自己那点腌臜心思,那里想得到咱们颜家的体面。”
又说,“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宁可委屈了自己也要顾全大局,可怜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忍让你母亲这个糊涂人。”
“只是你要记住,你是五房的嫡长女,但更是咱们太傅府的嫡出千金!颜府的体面荣耀高于一切!若是以后你母亲再做出这等混账事,你尽可以跟我和你父亲说。“
“我们颜家好几代人的努力才有今天,祖母也是为了颜府操持了一辈子,容不得任何人玷辱颜家门楣!”
说到这里,莫氏,柳氏,沈氏皆心头一震,每个人都打起了小算盘。
和杨氏恶斗十几天,机关算计,甚至不惜自残身体,等得不就是祖母这几句话吗?!睡莲郑重点头道:“孙女牢记祖母教诲,定会全力维护我们颜家的荣耀。”
素儿脸色则一暗:颜家的荣耀么,祖母再疼自己,终究自己姓王,是个外人…。
颜老太太顿了顿首,对柳氏说:“你先带九丫头回你的院子去,待会太医给我诊了脉,我会叫他过去给九丫头把把脉,开个方子,务必要将这冻疮治好——总是用民间土方子管什么用,没得越弄越厉害。”
“是。”柳氏行了礼,带着睡莲退下。
颜老太太看了依旧跪着的莫氏和沈氏一眼,说:“今儿早饭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去议事厅理家事吧,杨氏和柳氏都不在,你们务必谨慎行事,若有不明白的,尽可以过来问我。”
“是。”莫氏和沈氏齐声说是,行礼退下。
柳氏的大院叫做来思院,取“昔我往矣,杨柳青青,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意。
张嬷嬷含着泪,亲自给睡莲脱下鞋袜,将她的双脚按在掺了药粉的热水中。
“啊呀!烫烫烫!”睡莲呲牙咧嘴的乱叫,双腿挣扎着要从小松木桶里起来。
张嬷嬷死死按住睡莲的膝盖,不让她起来,眼泪滴落在松木桶里,“这时候知道痛了?!都冻得长了冻疮都不见你皱一下眉头?!”
睡莲依旧叫烫,夸张的挥舞着双手,对着柳氏喊道:“七婶娘救我!皮都快烫掉了!”
“要泡足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出来,再用这药泥裹上,这是宫里头的秘方,你敷上一个冬天,兴许明年就不会再患了。”柳氏仔细的将烈酒倒在碗里的云南白药药粉中,顺手取了发髻上的银簪搅拌成糊状。
烈酒和药粉充分融合,古怪的气味从碗里弥漫出来,刺激得柳氏眼圈也是一红,掉下泪来。
张嬷嬷眼里满是怒火,厉声道:“杨氏好歹毒的心肠,你还那么小,万一冻出个毛病如何了得?”
“这个——。”睡莲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说:“这个是我昨天晚上自己冻的。”
“什么?!”张嬷嬷一巴掌隔着热水拍向睡莲光洁的小腿,“居然是你自己冻的!”
“嗯。”睡莲点头,缓缓将这几天的计谋倒出。
原来正如杨氏所说,睡莲确实是装病。那天虽被罚站两个时辰,但是她有所准备,锦帽貂裘的穿着,姜糖参片的含着,连翠帛都没有冻伤,何况是她?
之前故作神秘晚间洗漱时只要采菱、朱砂、石绿伺候,还弄得满屋子姜片、蒜头、干辣椒、醋味,就是为了方便听涛阁那些闲磕牙的丫鬟婆子们造谣,谣言重复千遍就成了事实。
杨氏在松鹤堂罚站之后,府里三位妯娌分权,肯定不会让杨氏好过,特别是莫氏,更是不会放过将杨氏苛待睡莲导致生了冻疮的事情捅到五爷耳朵里的机会。
到时候五爷沐休日回来,府里已经变天了,定会对杨氏不满,或许,对睡莲自己也有所怜惜。
杨氏塞了翠帛这个耳报神打听听涛阁消息,睡莲也授意几个小丫鬟盯住翠帛。翠帛塞了十两银子给三等丫鬟春晓引守在门口的石绿离开。殊不知春晓早就被睡莲通过添饭添菜两姐妹的手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