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今年就能分出去,可那又怎么样呢?爵位迟早要还给宁园,到那时,我们大房也要被扫地出门。”

襄阳侯夫人立刻甩了脸子,训斥女儿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如此轻率想要放弃?!姑爷受了教训,现在也不寻花问柳、四处风流,一心想着前程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杨紫丹从小宠惯了,敢顶撞母亲,她拉着母亲的手说道:“您是最识时务的,如今怎么自欺欺人来?宁园那边足足四个嫡子啊,除却册封侯府世子的长子,其他三个明摆着是要将来夺爵的,您今日在宴席上也看见侯夫人了,她身子好着呢,看样子再生四个儿子也不是不成的。”

“她是皇后娘娘倚重的人,泰宁侯夫人是她姐姐,刚刚册封魏国公府世子夫人是她的妹妹,婆家娘家都得力,我能是她的对手?女儿私心想着,与其跟着公婆一条路走到黑,不如趁早投诚乞降,将来见面好说话。”

最后,杨紫丹委屈道:“娘,如今婆婆为了维持体面、打点关系,手已经伸到女儿嫁妆里头了,女儿可不愿意拿自己嫁妆填补这个无底洞。说句诛心的话,您和爹爹在,还能招抚女儿一二,将来——大嫂是威武伯府出来的人,女儿即使信得过大哥,却断然不敢信大嫂。”

遮遮掩掩的东西被残忍的撕开,襄阳侯夫人气得一时语塞,“你——!”

杨紫丹忙递茶捶背,襄阳侯夫人喝了半杯茶水缓了缓,她家族是盐商出身,家里不缺银子,但也最重视银子,于是她先问了最关心的问题:“你婆婆真的把手伸到你嫁妆里了?她拿了多少?!”

杨紫丹老实回答道:“两箱子古董字画,说是送给礼部的官员了;还有一匣子宝石,镶在饰品上送人情,前几日又试探问我陪嫁的几间铺子租期到了没有,说租给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她的陪房做皮草生意,正缺地段好的铺子,我推说铺子签了刚签了五年租约,她还满脸不高兴呢,好一顿敲打。”

襄阳侯夫人听得心痛不已,咬牙道:“那个死老太婆!真当我们襄阳侯府的银子是水做的,来的那么容易啊!伸手向儿媳妇要嫁妆做脸面,呸!你以后可别傻乎乎的她要什么你就给,不出二年,你的嫁妆就被她蚕食搬空了。”

杨紫丹嘟囔道:“婆婆义正言辞说是为了大爷的前途,我身为大爷的妻子,就应该出钱出力推一把,否则就是不贤,尽拿大帽子扣我,我哪敢回回都不给?她要三回,我就给她一回。就是这样,婆婆还不满呢,大爷嘴上不敢说我不贤,心里却抱怨我自私凉薄,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他那点心思!”

襄阳侯夫人怒道:“什么东西!自己没本事还敢怨自家婆娘,良心被狗吃了!”

当然,襄阳侯夫人也不想想,她的良心在那里。

杨紫丹说道:“都是这破爵位害的,我受不了了,不想再搀和进去,眼瞅着是赔了钱财爵位也空空,我干嘛要跟着往里跳?还不如死了这条心,娘,您说是不是?”

襄阳侯夫人有些犹豫,良久,叹道:“女儿啊,夺爵本来就是件难事,想当年你爹爹以过继的身份承爵,我们吃了多少苦头、砸进多少银子进去?我们从未后悔过。”

杨紫丹立刻反驳道:“那时您和爹爹有胜算,所以义无反顾往前走,可是我们连撞了多少南墙,撞的头破血流,根本是两回事嘛。女儿觉得,您女婿唯一可能继承爵位的情况就是顺平侯倒台,侯夫人娘家遭难,宁园四个儿子全部死光——问题是,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襄阳侯夫人一时举棋不定,只得说道:“人有旦夕祸福,天知道顺平侯府是否能够一直压着伯府,万一你有那个福分呢?你捂紧钱袋,谁要你都不给,他们敢把你怎么样?过几日我叫你大哥来接你和孩子们回娘家住些时日,臊一臊你那个不要脸的婆婆。”
作者有话要说:先说一句,舟是亲妈哒,子凤会死里逃生的。
在理智和情感的考验下,许三郎明显比老婆更为理智,所以舟深深佩服武则天的气魄,干掉亲生儿子都毫不手软。
哎呀呀,离完结越来越近,舟心里越来越不舍的了,以后写些几个番外怀念一下。
图为睡莲送给许茗的添妆,晚唐五代作品,其实这个梳子是装饰用的,那薄软的梳齿没法用来梳头。
晚唐五代,梳櫛在发间的功用已显然逐步转化成装饰的首要性。如这件簪镂的金櫛,器体轻薄,不适宜当作实用器;作为展示性的“梳背”,中心以卷云蔓草为地,对饰登云状伎乐飞天,由内至櫛外缘分别饰莲瓣、联珠、鳞状、飞蝶缠枝花多重带状装饰。1983年扬州三元路工地出土。
才进龙潭又入虎穴,谋前程黎利学曹操
西南,交趾郡,某山谷处。

虽说此地美其名曰是战俘营,其实和万人坑差不多,交趾叛军的财力只够自己填饱肚子,哪有精力管这些大燕国的战俘呢?医药半点没有,饭食仅能维持活命,走路都打飘,叛军首领陈季扩说,俘虏半死不活的饿着也好,免得他们有力气逃跑。

比饥饿更可怕的是疾病,此时已然是四月,天气越来越热,战俘营瘟病肆虐,每天都有许多人倒下,为了防止更多的人感染上疾病,有些病倒的士兵还没咽气就被活埋了,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营地,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交趾郡东都(即现在的越南首都河内),子凤卖掉两筐鲜鱼,颇为满足的在路边摊连吃的两位米粉,东都是交趾最繁华的城市,所谓大隐隐于市,这里人口繁杂,子凤便藏身于此。
自从叛军突袭,他被庞大的大象战团冲散,侥幸没有被捉进战俘营等死,大战期间,边境守护森严,走野道毒虫蟒蛇又多,回去风险太大了,他干脆扮作交趾流民,故意在烈日下暴晒成泥鳅般黑黝黝的,溜到叛军大本营东都躲起来,伺机而动。

他身无分文,起初是跟着流民靠乞讨为生,吃剩饭剩菜,昔日洁癖病症不治而愈,等熟悉了东都环境,他开始用偷来的渔网在城郊半夜捕鱼,开城门后挑进城里贩卖,赚了点小钱后,就从渔民手里收购鲜鱼,做上了二倒贩子。

交趾民众大多身材瘦小,身材修长的子凤谎称自己十五六岁,居然也有渔家少女暗送秋波。子凤由衷发出深情的呼唤:爹爹大哥,你们快打过来吧,再拖一年,我可能要娶个交趾媳妇了。

“你就是鲜鱼阮小二?”一个地主小管事模样的男人走到米粉摊问道。

阮是西南的大姓,十个人至少有三个姓阮,子凤用颇为地道的方言回道:“我就是,今日鲜鱼都卖完了,您明日再来。”

小管事道:“我跟你说的就是明天的生意,明日我们东家嫁女儿,你送两框鲜鱼、两篓河虾,到时一起结账。”

大客户到访,子凤立刻狗腿的站起身来,还拿衣袖擦了擦凳子,请小管事坐下,一副市侩面孔讨价还价起来。

定下价钱,小管事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子凤,说这是他东家的地址,明日一清早就送过去。

子凤摸着头顶鸟巢般的乱发笑道:“我一草民,不识字,你告诉我那条街,那条巷,我寻访过去便是,您放心,我记性好着呢,不是第一次送货,绝对耽误不了您东家的喜宴…”

次日清晨,城门大开,子凤拉着借用的双轮车进城,车上装着四大框河鲜,朝着昨日小管事说的地址走去,清瘦结实的肩膀被拉车的麻绳勒出道道血痕,汗珠从额头低落,滚进石板路的尘土里。出来近一年了,伪娘少年变成了男子汉。

约半个时辰,子凤到达了目的地,小管事验货给钱,指着左边一个临时搭建的茅草棚说,“把货物搁在那。”

“好咧!”子凤拖着车往里走,卸货完毕折身往回走,蓦地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落进一个深坑,就当他要摔个狗啃泥时,铺在深坑底部的渔网倏然收紧,将子凤捆绑悬挂在空中。

子凤犹如风干的咸鱼般在空中摇晃着,被人拉出陷阱,刚才忙着办婚宴嘈杂的小院突然一片死寂,一个中年男人负手居高临下看着被渔网紧缠的子凤,子凤心中大骇,此人正是稳坐叛军第二把交椅的大将黎利,仅次于自称皇室后裔的首领陈季扩,他在沐国公帐下做小文书时,无数次见过黎利的画像。

出乎意外,黎利用纯正的燕京官话说道:“顺平侯府二公子,很冒昧我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子凤抖抖索索,做惧骇装,为了加强表演效果,他还不惜尿湿裤子,用当地方言说道:“大老爷认错人了,我是贩鱼为生的流民,我爹是屠夫、我娘是渔女,我——。”

黎利打断道:“二公子是贵客,来人,先好好招待二公子。”

“好好招待”么,子凤做好了严刑拷打的准备,他被蒙上眼睛装进马车,带到了黎利府邸,在十个娇艳侍婢的伺候(监视?)下洗浴换衣,塞进黎利书房。

“我的人秘密观察二公子很久了。”黎利说道:“你们有我的画像,我也有你们的,二公子的流民扮演的不错,几乎以假乱真,可惜还是露出马脚,你刚来东都城时,有五个流民见你相貌清秀,想猥亵你,你赤手空拳对付五个成年人,三个扭断了脖子,两个被生生挖去眼睛,血竭而亡,从那时候开始,我的斥候就开始注意你了。将门虎子,果然出手不凡啊。”

这些往事都被他挖出来了?既然早就认出我了,为何现在才捅破?子凤面上依旧做呆滞状,死活不承认二公子的身份。

黎利轻轻一笑,说道:“我就开门见山吧,此次请二公子来敝处一叙,是为请二公子回去给顺平侯捎个话,我愿做内应,协助侯爷以最少的代价铲除陈季扩叛军,救民众于水火,北越永远臣服大燕国。”

政治家最爱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才不信你是因为“爱百姓”叛变陈季扩呢,子凤不以为然。
“陈季扩个性暴烈短视,只顾自己做皇帝的美梦,根本不顾及原北越国百姓的死活,他掌控的战俘营惨状想必二公子也听闻了,如此虐待天朝俘虏,只会激怒天朝,将来的战争更为残酷,等顺平侯补充兵源卷土重来,陈季扩笑不了多久了。”黎利说道:

“我与陈季扩的想法截然不同,我主张和平,恢复以前北越国臣服大燕帝国的规则,二公子这些天在东都,应该也知道我善待滞留东都的二万余名大燕朝官员和家属,还派兵保护他们,以防流民杀戮抢劫。陈季扩几次欲将这二万人驱赶至战俘营等死,意图谋霸他们的家产,我数次据理力争,才保得现状,这两万人,便是我最大的诚意。”

十几年前北越国由独立的王国纳入大燕国版图,成为交趾郡之后,当时的皇帝承平帝派了大量文武官员进驻此地,取代以前的北越国官员,可惜这些官员大多是只会压榨民脂民膏的吸血鬼,如今被叛军圈禁在家不得出入。

原来黎利任我在东都城做鱼贩,是为借我眼睛去说服爹爹和他和谈。此人果然心思缜密,难怪爹爹和沐国公说,陈季扩不足为惧,黎利才是最可怕的对手呢。心中虽暗生佩服,子凤却讥讽一笑,说道:

“正如你所言,等顺平侯卷土重来之日,便是踏平交趾之时,我爹爹有很多儿子,个个都比我有出息,不缺我一个,你不如拿着我的人头祭旗,以振军心吧。”

“视死如归么?”黎利哈哈大笑道:“少年人,你年纪小,还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活着才有希望。”

“贵国皇帝会考虑与我合作的。贵国今年和鞑靼在西北大战,明明已经胜利,纵马驰骋草原指日可待,可是为何贵国还是决定和鞑靼议和,将皇室公主送去和亲呢?贵国泰正皇帝也是希望和平的人啊!”

黎利肃然道:“你们能够征服我们的国土,却无法征服我们的民心。从唐朝开始,我们北越就是独立王国,尊中原帝国为宗主国,称臣纳贡,千年来无论中原帝国如何变迁,谁坐江山,都是遵守这个规则。”

“我们亡国短短十几年,你们的军队数次踏平这里,我们也数次召集义军反抗,你们这一次打败陈季扩,将来还有无数个陈季扩起兵造反,你们陷入战争泥潭,我们原北越国百姓也永无宁日,两败俱伤。”

“陈季扩野心太大了,他妄想称帝,与贵国皇帝平起平坐,我数次劝谏,他却一意孤行,我不能坐视他因一己之力将子民葬送,故希望借着二公子传递和平之意,铲除陈季扩,释放战俘和两万官员家属。三日后,我会派人送二公子回去。”

子凤笑道:“你未免说的太简单了,陈季扩号称原北越国皇室遗脉,他若身亡,你何以管束军队,发号施令。”

黎利说道:“我已查清陈季扩老底,他虽姓陈,但和皇室毫无关系。陈氏皇族早就被谋朝篡位的胡氏父子屠戮干净了,不过我准备了一个三岁孩童,我指认那个孩子是陈氏皇族最后的遗孤,陈季扩为逆贼,大燕国皇帝册封孩童为北越国王,封我为丞相辅佐幼主,即可推行政令。”

冠冕堂皇的说了这么多,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吧,子凤说道:“原来你是想学曹操。”

黎利笑道:“若不学曹操,如何换得安宁?我戎马半生,只有一子,我愿意将此子送到燕京,学习天朝文化。”

说是学习,其实就是人质,这黎利的诚意挺足的,不过子凤觉得,黎利如此急于表明心迹,恐怕是因陈季扩对他生了忌惮之心,两人离同室操戈不远了,凭实力,陈季扩远胜黎利,所以黎利另辟奇径寻求帮助,先下手为强除掉陈季扩吧…
作者有话要说:理智和情感过后,主题变成战争与和平了,家族命运随着国运而波动着,睡莲和许三郎即将走向他们人生最后的落脚点。
下一章就要全文完结了,给舟两天时间把结局写好,舟曾经说过,十八钗有大结局,但没有大团圆,完美的人生是不存在的,人生都有缺憾。
配角命运会出现在番外里,比如添衣的结局,星河花落谁家(其实有一个读者猜出来了,真厉害啊),那时睡莲和三郎有时出来打个酱油。
历史上的越南之乱,黎利和陈季扩和本文描述的不同,历史上平定越南陈黎之乱的是英国公张辅。
图为古越南都城东都地图,大家可以看见里面有国子监,是模仿明朝,推行儒学的结果。
黎利再次建国后,他赢得了和平,挟天子以令天下,成为宰相,仿中国制度开科取士,推广儒学,并学习朱元璋的“垦荒令”“军屯制”,休养生息发展生产。明英宗正统元年,黎利病死,其子黎元龙被明英宗正式册封为“安南国王”,这就是历史上的越南黎氏王朝。其后,两国虽在嘉靖时代又发生摩擦,但和平相处终成主流。
走西南相伴长依依,到白首不知岁月老
正当泰正帝和户部尚书王大人肉痛的盘点国库,计算能够支撑西南战事多久时,西南战事却以雷霆之势结束:主帅顺平侯居然策反了叛军大将黎利,活捉叛军首领陈季扩及其家人,我朝作为人质的两万官员及其家属安全退回云南,我军重新控制交趾全境,此时顺平侯已经押解着陈季扩全家进京,随行的还有黎利的独子黎元龙。

泰正帝大喜,对皇后说道:“三郎乃上天赐给朕的一员福将啊!西南战事平息,国库总算有点余粮,明年不用增加赋税,给百姓添负担了。”

皇后暗想,许三郎是先帝爷千挑万选留给您的,而非上天所赐。不过,皇后还是温婉笑道:“此次顺平侯父子得胜回京,皇上您这个媒人可要赶紧赐婚了——子龙少年将军,不知多少贵妇想要招回家做姑爷呢。”

半个月后,顺平侯一行人进城,黎元龙手捧着归降书,主管外交的鸿胪寺卿亲自接待,以国公世子之礼盛情款待。

宁园,睡莲等人站在二门望眼欲穿,一个瘦高黝黑的身影策马而来,在二门前翻身下马,由于太过激动,左脚被马蹬绊倒在地。

麒麟两兄弟乐得前仰后合,一起做着鬼脸道:“羞羞羞!二哥落马啦!”

子风脸皮厚,和两个弟弟胡闹惯了的,他笑嘻嘻的拍了拍屁股上的浮灰,跑到二门,一左一右将麒麟两个小子抱起来,哈哈笑道:“敢取笑你二哥,以后谁给你们买蟹壳黄烧饼吃。”

麒麟兄弟嘴硬道:“大哥呢?有大哥给我们买。”

一年了,子风长的飞快,已经比睡莲还要高些,至于模样如何嘛,睡莲没看清楚,因为此时她已经泪流满面,目光模糊。

子风将麒麟兄弟原地放回,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头道:“不孝儿子回来了,让母亲牵挂了。”

睡莲忙要扶子风,子风却又磕了三个头,说道:“这是儿子替大哥磕的,此次儿子随同父亲进京,大哥还镇守在西南,临行时托付儿子回家代为孝顺母亲。”

睡莲拖着子风起来,抱着儿子哭道:“好,都是好孩子。”

许三郎进京后直接入宫面圣,一时半会回不来,没有父亲的约束,宁园家宴上子风谈笑风生,吃着十来道宁园招牌菜肴以及睡莲亲手做的细巧点心,说着在西南的见闻,听得麒麟兄弟艳羡不已,直叫着要跟着二哥去西南找大哥玩儿去。

子风暗道,臭小子们,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我是故意报喜不报忧,专门往好处说,你们当然喜欢,所以子风故意吓唬道:“西南有食人族,专门吃你们这种粉嫩香软的小孩子,见一个吃一个,有两个吃一双…”

睡莲看着眉飞色舞的子风,心里疑云遍布:儿子都快晒成南洋贩卖过来的昆仑奴了,这哪里是信中所说沐国公府养病的情形?不过一年不见儿子,睡莲心里疼都来不及呢,那里舍得“严刑逼问”?暗道等丈夫回来了,得好好算一算总帐,问问这一年子风到底做了些什么,非要瞒着自己?还有子龙怎么不跟着回来呢?

睡莲满腹心事,泡了一壶浓茶秉烛等待,许三郎过了子夜放回,都说小别胜新婚,这对夫妻一年重见,却都没有觉得寂寞觉得冷,想在床上好好“沟通”一番的意思,没等睡莲开口询问,许三郎就坦白从宽了:“子风这孩子,在西南着实吃了些苦头,阴差阳错的又立下功劳,此次若无子风,我们赢得也没这么轻松…”

许三郎将子风失踪流浪东都,被黎利寻到,做中间人里应外合之事告诉了睡莲,最后说道:

“…怕你担心,也怕走漏风声被陈季扩知晓,找子凤要挟,所以沐国公手下善伪造笔迹的幕僚代替子风写家书,封锁子风失踪的消息。西南战事只是暂时停歇罢了,如果皇上不肯答应黎利辅佐一个傀儡国王重新立国的请求,西南恐怕还是要再战,所以我将子龙留在那里,和沐国公一起镇守交趾,以防黎利再反。你放心,此次进京,我只带了五万军队,剩下十五万还在西南,子龙不会有危险的。”

难怪子龙没跟着回家,子风黑瘦成昆仑奴的模样,西北战事如同寒冽的西北风,来势虽然凶猛,但扛过一阵就好了,而西南战事就像泥泞的沼泽地,刚拔/出左腿,眨眼右腿就陷进去,似乎永无穷尽。

睡莲思忖的功夫,许三郎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披了件半旧不新的家常便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神情略显疲惫,睡莲展开一块厚厚的棉巾给丈夫擦干头发,十指按摩着头皮穴位,许三郎舒服的直哼哼,睡莲有些恍惚的打趣道:“你这个样子,和子龙小时候有些相似,他吃饱了奶,我抱着他拍奶嗝,他一边打嗝,一边小猪似的哼哼着——眨眼就那么大了,有本事代替你镇守西南,我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许三郎哼哼道:“不是我吹牛,我们的子龙在这一辈少年小将军里头,他是最有出息的,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很快就要见到他?”睡莲手指一顿,问道:“什么意思?是他即将回家,还是我们全家要迁到西南?”

没想到妻子这般敏感,许三郎弹坐起来,和妻子面对面,问道:“全家迁到西南?你怎么会这么想?”

睡莲见丈夫如此表情,心中的猜想肯定了九成,说道:“西南风雨摇摆,沐国公府已经失去了对西南的震慑力。昔日先帝在位时,原北越国胡氏父子谋朝篡位,沐国公居然对此毫不知情,最后事情闹大了,我朝被胡氏父子欺骗,颜面尽失不说,北越国还先发制人,将我朝使者和陈氏皇族最后的公主屠杀殆尽——姚知芳的父亲就亡于此,被大象踩踏,尸骨无存,姚家南京祖坟葬的是衣冠冢。这就是十几来西南战事不断的缘起。”

“那时我还怀着子龙,沐国公无力讨伐胡氏父子,先帝就派你去西南,恐怕在那个时候,先帝就在物色人选取代沐国公了,时至今日,西南反复叛乱,沐国公府本来就是为世镇西南而封的国公府,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次次惨败,次次需要朝廷派兵收拾乱摊子,皇上恐怕对他们失去耐心了。”

“西北那边,以前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宋家世镇西北,经过先帝和皇上两朝,西北军权已经被慢慢被皇上器重的英国公府、威武伯府等接管,今年西北大战后,宋家彻底从西北推出,回到南京修养去了,皇上解决宋家,接下来要对付沐家,把西南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太皇太后娘家宋家彻底垮台,对后宫也毫无影响力了,曹太后终于斗垮了婆婆,再无对手,便放手退居佛堂,终日为早夭的儿子齐王祈福,如今的后宫,是皇后的天下,睡莲如何不知呢?

许三郎感叹道:“想当年,沐老爷子何等英雄,从一小小士卒开始,积累战功得封公爵,世镇西南,何等威风,可惜到了第三代国公就败落了,被西南小国打的找不着北。幸好沐兄是个聪明人,这次递了请罪书,请求削爵回老家,家族才得以保存,否则的话——有了沐家的教训,我们许家取而代之,世镇西南,就必须严格教育后代,世世代代都要有实力保护西南安宁和平,如若不然,沐家的现在,就是我们许家的将来。”

虽说心里有些准备,但听丈夫如此说来,睡莲心里到底有些忐忑,“此事皇上已经定下了?”

“皇上和内阁皆有此意,国家西南西北两线作战,几乎耗空国库,急需休养生息,皇上是主张守成之君,不喜打仗。西北那边有公主和亲,能得十来年的和平,西南这边,内阁王阁老主张黎利的想法,同意北越复国,按照以前的规矩对我朝称臣纳贡,从根源上平息事端。”

睡莲纳闷道:“北越复国这种大事,内阁的意见恐怕不会是一边倒吧?还有,北越复国,战争平息,我们还一定会举家搬迁,世镇西南吗?”

许三郎道:“五位阁老争执不下,差点卷起袖子打架了,我回家时他们吃夜宵准备再次舌战,皇上眼睛都熬红了,恩准我先回家。”

勋贵之家不干预九卿之事,是否同意北越复国的决定权在内阁和皇上,许三郎只能旁听,最后按照旨意行事。

内阁共计五位阁老,两位支持北越复国,因为交趾郡成立以来,交给国库的税收少的可怜,但耗费的军费却庞大的惊人,亏大了;况且国防的重点,从来是在北不在南,十年后鞑靼卷土重来,国库耗不起西南西北两线作战。两位反对,说北越复国,我朝颜面何在?好不容易扩宽的疆土,就功亏一篑拱手让出么?将士们的鲜血白流了。

还有一位阁老几十年如一日的和稀泥,再有内心希望和平的泰正帝从中拉偏架,结果几乎可想而知了。

关于睡莲第二个问题,许三郎说道:“国家边防,无论什么时期都不得放松。即使交趾复国,在初期肯定会动乱一阵,有许多人不服黎利,预备起兵反他呢。交趾闹了十几年,眼看老挝也想凑凑热闹了,据通政司情报,云南大理段氏也有复大理国的苗头,按照规律,云贵、四川一带的苗人几年就要造反一次,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