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正值金秋八月,但是刚刚被降了爵位的永定伯府却一片衰败萧条之气,连路边匆匆而过的仆人脸上都了无生机。

降了爵位,本来就是莫大的侮辱,一口气从侯位降到伯位,更是奇耻大辱!

别人是从一等侯降到二等、或者三等侯,起码对外的称呼还是侯爷,而永定伯府却是坐过山车似的从一等侯降到了一等伯,还被收回了代表圣眷的勋田!

谁也没指望过靠那几百亩勋田养家糊口,可是这勋田是从第一代永定侯开始有的,蓦地被收回去,如同一记耳光狠狠甩在许家列祖列宗脸上,许家族长坐不住了,到底是仗着长辈的身份将“教女不严”永定伯夫妇传到祠堂狠狠训斥了一顿。

侯府变成伯府,以前依仗侯府生活的许氏族人不禁惶恐起来,万一侯府彻底倒了,他们该何处何从,燕京城多少勋贵后代沿街讨饭的,难道他们也要沦落至此么?

习惯侯府荫庇的族人马上想到刚刚升了侯爵的顺平侯,暗想永定伯府倒下了,顺平侯还在呢,干脆改换门庭,去抱顺平侯的大腿得了。

这些人也不想想,他们以前得了永定伯夫妇的好处,明里暗里诋毁许三郎的名声,帮着这对夫妻把许三郎踩在脚底下,这会子琵琶别抱,谁知这把琵琶理不理他们。

不过此时宁园女主人还在皇宫,男主人在西南,他们满腔的秋波无处抛洒,憋得快要伤身了。

襄阳侯夫人一早来探望“病重”的亲家兼大姑子永定伯夫人,一路瞧见伯府这幅败像,心里暗自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亲上加亲,把紫丹嫁到这里呢?!世子夫人的位置看来没多大希望不说,现在连侯府都变成了伯府!唉,这笔买卖真的要赔的血本无归。

襄阳侯府目前在燕京有个很出名的外号——随风倒!是为讽刺侯府在伪帝之乱时的态度暧昧不明,骑墙观望,大乱结束后,侯府为了自保,狠心将怀孕的世子夫人薛敏休弃,一尸两命死在断头台上。

虎毒尚且不食子,燕京不少人戳襄阳侯府的脊梁骨,说侯府凉薄冷血,薛敏嫁入侯府,她就是侯府的人了,安顺伯府满门抄斩,也斩不到薛敏这个出嫁女头上去,侯府保住薛敏,无论是在道义还是在律法上都站得住脚,更何况,薛敏肚子还有侯府的嫡孙啊!

当时还是永定侯夫人的杨氏也劝告兄嫂,她实在不愿意自己的娘家被人议论凉薄,她说,“你们要薛敏死,大可以在薛敏生产时做手脚,横竖妇人生产时就凶险无比,等她安然生下孩子,再灌点活血的药物,立刻就血崩而亡,你们既能保住孙子,又能保住襄阳侯府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这位姑太太的劝告,襄阳侯和世子都有些动容,但是襄阳侯夫人根本没听进去,作为侯府当家主母,她也有自己的考虑:

首先,薛敏毕竟是犯了谋逆大罪的罪臣之女,联姻是为了巩固家族势力,现在薛敏不仅起不了这个作用,而且还成了累赘。

薛敏是襄阳侯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只要她活着,她就是未来的襄阳侯夫人!侯夫人娘家是谋逆罪臣,承平帝和其继任者心里肯定有忌惮,将来襄阳侯府的子弟如何能得到圣眷,在沙场上立功?

还有,如果按照姑太太永定侯夫人的法子,暂时保住薛敏,在生产时做手脚,薛敏血崩而亡,然后再给世子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看起来完美无缺,实则有个致命的缺陷:

一旦薛敏生下的是个男孩,这个孩子就是襄阳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将来是要册封世子,继承侯府爵位的!未来的襄阳侯外祖家是谋逆之臣,这对侯府子弟们的前程更为不利啊!

唯一的办法,就是可以把嫡长孙养残了,往纨绔路上走,将来以长子不贤为由,改立继室生的嫡子为世子。

话虽如此,此举却成了乱家的根源——继室嫡子将来即使立了世子,也名不正言不顺,原配薛氏生的嫡长子,永远是世子心中的刺,而薛氏之子难道会任由异母弟弟抢了自己的爵位么?

到时候看着两个亲孙子同室操戈,襄阳侯府就会大乱,说不定因此闹得鱼死网破,侯府的爵位被朝廷掳夺,子弟沿街乞食——这种场面,燕京这些勋贵世家每隔几年都会上演一出,有前车之鉴在此,襄阳侯府还要走别人的老路么?

还不如在薛敏之子出生时就掐死他!将祸根消灭在源头!

倘若薛敏生的是女儿,将来这个女儿的婚嫁肯定是大问题,侯府估计要送出许多陪嫁,才能把这个孙女打发出门——不合算啊不合算,襄阳侯夫人骨子里“盐二代”的精明和唯利是图不容许她做这种注定赔本的买卖。

襄阳侯听了妻子冷静精准的分析,心中的天平又开始回到原点,默然点点头,逼着儿子写休书休弃了怀孕的儿媳妇。

毕竟是结发四年的夫妻,情分还是有的,而且薛敏肚子里的孩子是夫妻两个期盼已久的,襄阳侯世子颤抖的提起毛笔,语不成句,写了撕,撕了写。

不过到了第二天天亮,世子的休书到底是写好了。丈夫连骨肉都抛弃了,如何能容得下她?哭求是无用的,薛敏木然的接过休书,没看休书,也没看满脸愧疚的丈夫。

那一刻,薛明突然想到了前不久刚刚自缢而亡的泰宁侯府五少奶奶薛贤,薛贤如愿以偿嫁给了探花郎陈灏,却没想到这是一出“美男计”,高兴了三个月,陈灏转眼就亲手毒杀了她的亲兄弟,夺了兵符。

哀莫大于心死,所以薛贤上吊自缢了,想来那时薛贤的心情和自己现在一样吧。

薛敏回到卧房换上了白色粗麻布衣衫,将自己仅有的嫁妆分给了陪嫁的丫鬟和管事娘子,把卖身契的发还了,要他们各自回乡下过活,全了主仆的情分。

然后,荆钗布衣的薛敏孤身一人回到已经被封的安顺伯府,当即就被拖向断头台,手起刀落,薛敏和全家团聚了。

得到消息后,襄阳侯世子哭嚎了一下午,襄阳侯夫妇也落了几滴泪,毕竟死去的也有自己的亲孙子,可是他们对自己的选择从未后悔过。

襄阳侯是侯府旁支的子弟,如不出意外,他的人生应该是依附着侯府过一辈子,可老襄阳侯无子,过继了他来做嗣子,继承了爵位,他坐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襄阳侯夫人出身低贱,祖上是盐商,金盆洗手后督促家里子弟读书走仕途,居然也考出两个两榜进士,不过古代到底是讲究出身,尤其是考科举做官的,别说是祖父,就是祖上九代也要被人翻出来评说。

士农工商,商者最贱,襄阳侯夫人娘家虽然财势逼人,但在官场上毫无根基,包括其父亲在内的两个进士仕途都很平淡,现在襄阳侯夫人的父亲在号称“鬼都不理”的南京兵部混日子,一个伯父在已经致仕乞骸骨回老家了。

襄阳侯夫人命好,早早和当时还是前途一般的旁支襄阳侯定了亲事,写下婚书,所以她才得以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品侯夫人。

所以说,夫妻两个现在的地位都来之不易,一个未成形的孙子和侯府前途比起来,简直太渺小了。

尤其是现在襄阳侯夫人看见亲家永定伯夫人躺在床上、俨然一夜老了十岁,不停的和自己抱怨,襄阳侯夫人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鬓发几天变白的永定伯夫人拉着襄阳侯夫人的手哭诉道:“…当初我就该狠下心,听嫂子您的话,忍着骂名和猜疑,把许三郎这个狼崽子扼杀在摇篮里就好了!如今他封了侯爵,我们却降为伯爵,贤——茉儿因他的妻子在宫里早产,被废了嫔位,打入冷宫!我真是后悔啊!当初若掐死这个狼崽子,我们侯——伯府何以一败涂地啊!”

襄阳侯夫人暗道,这个姑太太平日里嫌弃我这个大嫂出身盐商,嫌弃我丈夫是过继来的嗣子,又自持她自己也是一品侯夫人,对我们爱答不理的,现在府里遭遇巨变,就一反常态做低伏小,生怕得罪了我。

哼,什么侯府千金大小姐,还不照样是个是个软骨头!我们襄阳侯弃车保帅,惹上“随风倒”的骂名,可是我们毕竟保住了爵位,保住了权势!经历了伪帝之乱还屹立不倒!

你们永定侯府当初怕人诟病闲话,不听我的建议,让许三郎这个狼崽子活下来,种下祸根,如今祸根已经成了气候,反噬本家,你们后悔有什么用。

你们既想要做婊/子,又想要立牌坊,结果婊/子没做成,牌坊也倒了,只是可惜我的女儿要跟着受苦。

不过想归想,话不能这么说,说的太重了,搞不好永定伯夫人要迁怒于自己的女儿紫丹。

所以襄阳侯夫人强忍住内心的鄙视,安慰道,“天有不测风云,当初谁能想到在青楼赌场打滚的狼崽子有今日的出息?”

“再说事已至此,姑太太后悔也无用了,好在茉儿保住了性命,当初曹贵妃也进过冷宫呢,现在你瞧她多么威风,说不定茉儿也是个有后福的。”

永定伯夫人苦笑:曹贵妃是个例外,再说她那时还年轻啊,后来又生下皇子皇女;可茉儿已经色衰,皇上年纪也大了…

永定伯夫人祈求的看着襄阳侯夫人,“好嫂子,你说如今我们伯府该怎么办啊?听说西南那边捷报频传,有望在年底攻破北越全境,等三郎回来,知道媳妇早产是因为我们——他肯定不放过我们伯府的,到时候落井下石,我们伯府那里还有活路啊。”

襄阳侯夫人说道,“姑太太这话想左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三郎也是这府的三爷,他不敢对伯府动手,祠堂那么多先辈的牌位在那,他敢对先辈不敬?”

永定伯夫人哭道,“明地里他不会做什么,可是暗地里的刀子肯定少不了,伯府已经千疮百孔,受不住啊。”

襄阳侯夫人手一缩,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唉,说到底,我是个外人,如何能干涉你们府上的事。”

永定伯夫人忙道,“好嫂子,都是我不对,没有好好管教应辕,他在八大胡同出了丑,我也不应该贸然放弃为他争世子之位——这都是傅姨娘的馊主意,我也是迫不得已。”

“好嫂子,你放心,我和伯爷仔细想过了,不再考虑次子应辐,一条心为应辕争个前程,紫丹是我亲侄女,我们两家亲上加亲不容易,以后力气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推着应辕和紫丹在伯府站稳脚跟如何。”

这下才对嘛,你不明确表态,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个烂摊子,稍微遇到点风浪就想把我的女儿当弃子,没门!

前些日子听紫丹回家里哭诉你们要扶应辐上位,我就气的要命,若不是紫丹生了儿子不好和离,我早就带了女儿和嫁妆回侯府,另觅佳婿便是了。当初亲上做亲把女儿嫁进来,就是冲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你敢放弃我的女儿,我就先一脚蹬了你们永定伯府!

襄阳侯夫人吃了定心丸,这才敞开了心胸,和永定伯夫人说了自己的意见。

“…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时就得低头。你们暂时不能对宁园动手,不仅如此,还要做低伏
小去道歉!去奉承!哪怕他们一巴掌甩在你脸上,你也要笑着说打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许三郎是朝廷重臣,有起也有伏,现在是他最得意的时候,你们硬生生和他对着干,就是鸡蛋碰石头。你们要时刻观察朝廷动向,找到宁园的敌人,暗中一起合作,等候时机踩死他们,”

永定伯夫人迟疑道,“万一他一直都春风得意呢?”

襄阳侯夫人斩钉截铁道,“那就忍一辈子!他已经成了气候,在你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千万不能贸然动手,否则只能像现在这样自食恶果。你的对手太强大了,顺平侯夫人年纪虽轻,但是心机手段不输你我,现在我冷眼瞧着,她每走一步,都极有章法,而且每一步都戳到你的死穴。”

“你要计划周密,学着她的手段对付宁园,找到宁园的七寸,要么不做,要么打死,该出手的时候,千万别像以前那样畏首畏尾了。”

永定伯夫人眼睛一亮,从榻上坐起,给襄阳侯夫人施了半礼,“多谢大嫂指点,我会谨记于心的。”

襄阳侯夫人叹道,“你要是真的能听进去,保住一世富贵是没有问
208、亲家夫人扬眉吐气,倒流壶里暗藏玄机 ...


题的。就怕你听不住伯爷和傅姨娘的馊主意,乱了阵脚,贸然出手就糟了。”

永定伯夫人忿忿道,“都是傅姨娘这个贱/妇出的馊主意,害了我的儿,又害了我的女儿。”

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你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居然被一个姨娘拿捏住了。襄阳侯夫人拿起案几上一把宋朝景德镇青白釉倒流壶循循善诱道:“你们永定伯府现在的情况,就像这把倒流壶,倒就是正,正就是倒,一切从原点结束,也要从原点开始。你们看似是在防守,实际上也是在反击,千万不要着急。”

倒流壶也称魔壶,特点是整个壶没有盖子,即使有也只是装饰,根本打不开。它一反传统从壶顶注水法,而是从壶底部的心管口注水,所以也叫做倒灌壶。

永定伯夫人接过青白釉倒流壶,若有所思,没错,正就是倒,倒就是正,颜睡莲怀着身孕却频频将自己逼向绝路,看似是在进攻,实际上是防守,她其实也害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襄阳侯夫人是商人的心态,很务实。
图1是襄阳侯夫人拿的宋朝景德镇青白釉倒流壶,这是故宫藏品。
图2是倒流壶解剖图,大家可以看见壶里内部构造。
图3是倒流壶水面示意图,只要不超过这个刻度,水就不会从底部流出。
古人的智慧简直逆天了,佩服,佩服。
倒流壶,因壶底中心有一通心管又称内管壶,是始于宋、辽时期,流行于清代的壶式之一。由于向壶内倒水需从底心管口倒入,又称倒灌壶、倒装壶。类似后世的虹吸原理。
据有关资料记载,“倒流”壶在宋代时最为出名。到了元代,其工艺发展得更加炉火纯青。据《元代瓷器目录》记载,“倒流”壶的制作工艺比较奇特,烧制需经过3道工序,每道工序都较复杂。将这3道工序烧制好后,然后依次连接起来才组成了构造精巧的元代“倒流”壶。由于该壶逆反了传统的壶顶注水法,而是把壶倒过来,将水从底部注进壶里,放正后倒出,因此被称为“倒流壶”。
倒流壶在制作过程中也是要“倒”着作。需要先用陶泥拉出壶形;再将准备好的导管放进壶胎内部,然后再将成型壶口封上,进炉烧制。 就是这个烧制陶瓷的窑炉,当时的陶瓷工匠也掌握了先进技术。根据考古分析,在唐代, 结构原理
[1]耀州窑的烧窑温度就已经达到了1310℃。能达到这样一种高温主要归功于一种窑顶完全封闭的马蹄窑。这种窑的先进之处在于,当火从火塘升起后先到窑顶,因为窑顶是封闭的,火只能沿着窑床往下运动。这样在火焰从窑底到窑顶的运动过程中,就可以对窑内的产品进行均匀烧制。最后的火从底部烟道排除。
209
209、烽火三月家书万金,听消息往事上心头 ...


睡莲在怡和宫将养了半月,九月初三抱着小子龙回到宁园。

出门时还是顺平伯夫人,回家就变成了顺平侯夫人,身份高了足足一个台阶,宁园上下个个面有喜色,不过睡莲并不在乎这些,她现在只在乎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母亲。

香香软软的小子龙在襁褓里熟睡,睡莲卧在床头,在脑海里勾勒这个小子将来的模样。

正思忖着,添衣进来说,“夫人,侯爷派筱大爷稍来家书。”

睡莲蹙眉道,“怎么派了他来?他来燕京,谁负责在西南保卫侯爷的安全。”

添衣说道,“筱大爷说,侯爷担心夫人和世子的安全,一定要他亲眼看见您和世子安然无恙才放心。”

这——,睡莲有些迟疑,她要坐满双月子,不能洗澡洗头,只能每日由四个添用热手巾帮她擦擦身而已,幸好是在秋天,天气干爽,若是在夏天,睡莲都觉得身上都能养蘑菇了。

唉,这幅邋遢的仪容是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幸好没被三郎瞧见——不过好像瞧见了也没有什么,自己怀孕时经常“漏气”,他担心自己尴尬,跟风似的放了个鞭炮似的响屁呢。

“叫他进来吧。”睡莲说道。

筱大郎几乎是日夜不眠的骑马飞奔而来,沿路在驿站更换马匹,到了宁园时,早已精疲力竭,脸的灰尘有两寸厚,因要见侯夫人和世子,他匆匆冲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来到归田居,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藏在玄色六合帽下。

虽是得了侯爷的命令,筱大郎也不敢直视侯夫人,他飞速瞥了睡莲一眼,然后立刻垂下脑袋。

睡莲命奶娘抱着小子龙给筱大郎瞧了,筱大郎定定的看着熟睡的子龙,恨不得把他的面容刻在脑子里,也好回去和侯爷交待,世子的轮廓和侯爷不太像,倒是夫人倒有几分相似,眉眼秀秀气气的,像个女孩子。

睡莲也看着小子龙,这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了,以前总觉得小婴儿的长相都差不多,放在一堆里,很难分辨出谁是谁,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即使小子龙和一千个婴儿混在一起,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看完了小子龙,筱大郎取出一个蜡封的竹筒,“这是侯爷的家书。”

添衣接过竹筒,打开蜡封,取出几张纸来递给睡莲。

睡莲先是粗粗的看了一遍,三郎的字迹略显慌乱,而且还有好几处错字,几百字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燕京的事情他已经知晓,母子两个好好保重身体,我军势如破竹,攻破北越指日可待,安心等他回燕京。

其实许三郎有许多话不便明说,万一信件被截留就麻烦了。他是锦衣卫暗探出身的,总觉得妻子在紫禁城早产应该不只是傅家报复妻子、贤嫔充当帮凶这么简单,可是他远在西南,鞭长莫及,不能查清真相,再说了,那是在皇宫,他一个外臣查皇宫岂不是要谋逆?

所以他生生忍住了,打算回燕京后从长计议,横竖不能再让睡莲涉险了。

睡莲通过三郎的字里行间,也能感受到他的疑惑、不忿和压抑,暗想这样可不行,战事要紧,不能分心,否则三郎何时才能回家?

睡莲打算写回信安抚三郎一番,说道,“我要写家书托你稍给侯爷。筱嬷嬷和令夫人还有令郎都在外间侯着,你先过去给你母亲磕头吧,难得一家团聚。”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身在沙场。筱嬷嬷得知大儿子回来了,赶紧派人去筱家接了大儿媳妇和长孙来宁园,一家人得以有片刻的团聚。

添衣在炕几上摆好笔墨,低声问道,“夫人,您还在月子里,不易伤神,不如奴婢给您代笔,您说奴婢照着写?”

睡莲摇摇头,“还是我亲手写吧,侯爷他因为不放心我们母子,所以千里迢迢派筱千户回来探望。你若是代我写家书,他肯定会觉得我身子不好,提笔写字都难呢,还不如我亲手写来,侯爷看见是我的笔迹,也就放心了。”

添衣安置好笔墨纸砚,悄然退下。

鉴于许三郎秀才的功名是买来的,睡莲写给他的家书通篇都是大白话:

“…子龙出生二十天,足足长了一斤肉,王太医说等孩子满月,会长的越来越快。子龙贪吃贪睡,吃奶尿尿都是闭着眼,简直不像属狗的,倒像是属猪的了。”

“昨天子龙很吃力的放了人生第一个屁,却把他自己吓到了,哇哇哭个不停,我哄了好久才睡了。”

“子龙长的像我多一些,等他长大也上了沙场,肯定要和大汉名将卫青一样戴着青铜面具遮掩他的容貌呢。不过你放心,子龙秀气的外表下,有一颗纯爷们的心,真的,他的小拳头攥的紧紧的,我给他擦洗的时候,要费老大劲掰开。他吃奶的时候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我的奶水不多,喂他吃到一半就要换另一个乳/头,换位置的时候他的手脚会很不耐烦的乱动,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呵呵,咱们的儿子用餐礼仪太糟糕了,等你打仗回来,一定要好好调/教他…”

“我身体恢复的很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等子龙满月,我就重拾画笔把他的样子画下来给你看…”

睡莲写完家书,想了想,命添衣帮她在唇上涂胭脂,在信件末尾印上一个吻,又解开襁褓,把小子龙比掌心还小的小手小脚也涂了胭脂盖章似的印上。

家书和来时一样,都放在竹筒里,用蜡烛火漆封上,筱大郎仔细放在怀里,当即拍马回西南。

日夜兼程,筱大郎将珍贵的家书献宝似的给了许三郎,细述侯夫人和世子的状况,“…夫人精神很好,世子长的像夫人——不过老人们都说男孩小时候像母亲,长大了就慢慢和父亲想象了,末将斗胆抱着世子颠了颠,还挺沉的。”

许三郎听得眼睛直放光,忙问道:“有多沉?”

筱大郎挑了案上切了一半的西瓜颠了颠,眼角余光瞥见侯爷眼里还有期待,干脆又拿起水果筐里的一个木瓜,“差不多就是这半个西瓜加一个木瓜那么重。”

许三郎欣喜若狂,抢过半个西瓜和木瓜,抱婴儿似的放在臂弯里慢慢晃动着,微闭着眼,好像臂弯里躺着就是他的儿子。

筱大郎见侯爷画饼充饥,闻梅止渴的样子,心中一酸,默然退出军帐。

许三郎取出竹筒家书细看,依旧是熟悉的字迹,而且运笔平稳和缓,不像元气大伤的样子,顿时舒了口气。

睡莲的家书写的很生动,越往后看,许三郎嘴角就越往上翘,读到睡莲写儿子第一次放屁把自己吓到了的时候,三郎开怀大笑起来,拍案自言自语道,“就这个胆量,那里像属狗的,分明是小兔子嘛。”

读到睡莲说奶水少,喂小子龙需要两个乳/房轮流上阵时,许三郎心里顿生愧疚,倘若自己一直陪在身边,他们母子何以——唉。

许三郎闭上眼睛想象着睡莲喂奶的情景,小子龙光秃秃的牙床咬着乳/头,大力吮吸着乳汁,睡莲温柔的看着吃奶的婴孩,热烈的眼神能够融化冰雪,她衣襟全开,露出羊脂玉般光洁的肌肤,因要奶孩子,胸口两只玉兔肯定比以前更大更饱满…

一股燥热涌上来,许三郎猛地睁开眼睛,暗暗鄙视自己看这种温馨的家书都生了邪意,大大不该啊。

落款处是睡莲的唇印和小子龙的手脚印,许三郎痴痴笑笑的看了许久,将唇轮番贴在三处印记上。

眨眼就到了小子龙满月的时侯,虽然许三郎不在,这满月酒还是要摆的,因睡莲要坐双月子,不方便张罗,就一切从简,只请了婆家和娘家的亲戚到场,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听了半日戏就散了。

为了给睡莲撑起面子,什刹海颜府大小主子们齐齐到场,品莲、青莲也都携夫婿,拖儿带女来宁园,只有怡莲因刚生了一对龙凤胎坐着月子不能到场,刚刚荣升两个孩子的爹泰宁侯独自来宁园喝满月酒。

小子龙本来是龙凤胎的表弟的,因早产了二个多月,反而成了表哥。

永定伯夫人果然称“病重”没来,备了一份大礼,要大儿媳妇杨紫丹带到宁园转达她的“祝福”。

杨紫丹春风满面,一口一个“三婶娘”叫的亲热,像是之前给睡莲通风报信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她继承了娘家襄阳侯府盐商的传统,和她母亲一样,都是识实务的,只要对她有利,别说是出卖公婆,就是出卖她丈夫也无所谓。

何况母亲襄阳侯夫人再三叮嘱过她,将来顺平侯府倒了,你可以踩上一脚,但在这之前千万不要和侯府结怨,侯夫人毕竟欠你莫大的人情,你保持中立态度并不难。

即使要对付宁园,也一定要拿你公婆当挡箭牌,将来若应辕实在不能册封世子,你讨好了顺平侯府,至少还有条后路可走,绝对不能跟着你公婆一条路走到黑,人呐,一定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虽说许三郎不在家,小子龙满月酒办的很低调,没有广发请帖,但是平日来往的世家和亲朋好友还是送了贺礼来,睡莲不敢怠慢,命筱嬷嬷拟定了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