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颜小姐的眼光。”夏侯安示意手下押注一百枚金币,“黄金笼已近合上了,为什么还没看到他的对手闲游?”
“这个?都怪我没说清楚。”颜知秋笑了,指着远处火把的一角,“她一直就在那里。”
“那里?”夏侯安远望过去,只见到黄金笼角落边蜷着一只瞌睡的狼狗,“闲游是条狗?这——。”
这时,远处的狼狗像是初醒般抖了抖身体,一只皎洁如月光,赤/裸裸的胳膊从狼腹里伸出来,接下来,是一双细滑匀称、仿佛抹过蜂蜜的小腿,精致秀美的脚踝令人疯狂的去想轻轻咬一咬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酒楼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屏住呼吸打量着这个从狼腹出来的女人——一定是个女人!
夏侯安惊讶脱口而出:“原来她披着整张的狼皮!连头带着尾巴!”
黄金城的能工巧匠居然能够制作如此精细的毛皮,这张狼皮毫无瑕疵,连鼻尖的毛皮都不见磨损,难怪众人都觉得的只是一只狼犬酣睡在格斗场之上,没想到里面居然就是这次黄金笼格斗的另一个主角——闲游!
夏侯安赞叹道:“还是颜小姐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来了。”
颜知秋摇摇头,“若那张狼皮不是我亲手送给她的,我自己肯定也无法分辨的。”
披着狼皮的少女坐起身来,百无聊奈般伸了个懒腰,随即扶着黄金笼的圆形金条站起,狼皮从少女窈窕的身体上滑落。
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有些窒息,齐耳黑色短发的少女赤/裸着双臂,上身裹着一件背心般的白绸里衣,柔软贴身的皮甲勾勒出她流畅秀美的身型,皮甲一直延续到膝盖,同样不着一物光滑细腻的双腿和皮甲的厚实形成鲜明对比;浓密的黑色短发调皮的在脸颊上弯成迷人的弧线,更显得她纤细的脖子楚楚动人,花朵般轻轻一掐,就能折断似的。
少女就这样站在黄金笼的边缘,黄金衬得火把太过耀眼,夏侯安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但看身影,她就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窦初开的少女——根本就不像生死之战的战士嘛。
黄金笼二十步开外的礁石继续擦拭着刀刃,此时酒楼里的女人们炽热的目光似乎能融化他的弯刀,这是个过分俊美的男子,弯曲的暗褐色卷发胡乱用牛皮筋束在脑后,气质逼人却有种异常的温柔,听闻礁石从来不缺各色女人陪伴,许多富甲之家的女人暗暗思慕,不惜重金追随他每一场格斗,每次格斗结束之后,礁石休憩的小椅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帕首饰,还有情信。
他远远的看着少女,目光凝滞不动,但又仿佛并没看她,良久,他将左手中的弯刀抛成一道弧线,右手单握着另一柄一模一样的弯刀。
少女伸出右手接住,在手中随意的颠了颠,蓦地双手并握,大喝一声冲向礁石!心有灵犀般,礁石几乎同时挥着弯刀扑向少女!。
乒!
两柄弯刀在黄金笼中央狭路相逢!迸发火花无数,随即分开,再次劈斩!
情杀
弯刀带动着青色弧光闪过,每一刀都凛冽出深邃的杀机,礁石反手劈斩,青光过后,一缕短发无声落下,少女凌空翻身避过这一击,赤/裸的胳膊渗出一线血丝,她舔了舔前臂的伤口,再次挥刀,礁石的刀锋也已近切到少女前胸。
两道青色的弧光均轮空,杀气大盛,不闻兵器硬碰硬的脆响,跳跃的火把映着黄金笼的奢华,几乎要闪灭人的眼睛,只见黄金笼子里人影和刀影交叠,数不清他们出了多少刀。
垛!
少女手中弯刀脱落,直入土石铺就的地面。她单膝跪地,喘着粗气盯着礁石手中的刀。
众人哗然,莫非闲游要输?毕竟是女子,刀术虽精,到体力不如礁石,百个回合下来,手中还是脱力,失了兵器。
“稍安勿躁,她不一定会输的,格斗场的变数多着呢。”颜知秋给夏侯安倒满了酒,葡萄美酒盛进透明的水晶杯里,血般的颜色。
礁石看着地缝里的弯刀,笑了,同时将自己的弯刀抛开,弯刀在空中翻滚,和少女的弯刀并排插/进地缝。
哗哗!
酒楼里掌声、嘘声、骂娘声、叫好声在酒精里蒸发。
少女微微一愣,礁石放弃兵刃,两人赤手空拳相对。
两只恶狼般的战士围着黄金笼试探的转了半圈,均大喝一声冲向对方,拳拳到肉,声声闷响似乎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少女露在空气中的胳膊和腿净是一片青紫。,一个踉跄栽倒,礁石像拾起一片风中落叶般轻松的将她提起来,砸向黄金笼。
血光飞溅,少女口鼻迸出了鲜血。她像喝醉酒般晃晃悠悠的扶着黄金管站起来,场上被鲜血刺激得亢奋的看客挥起拳头大声嚎叫:杀!杀!杀!
“这样打下去她会死的。”颜知秋有些担心的看着场上再次被砸向黄金笼的少女。
夏侯安问:“她不能认输叫停吗?”
颜知秋暗指着对面纹丝不动,平静的看着格斗场的老人说道:“只有城主才能决定战斗什么时候停止,他不竖起大拇指,战斗就不能结束,黄金笼里,死亡是常有的事情。”
夏侯安有点惋惜,不是为了押注的一百枚金币,而是觉得这样的女子死在格斗场上太不值了。
礁石将少女第四次举起,这次,他没有直接砸向黄金杆,而是将她平举过头顶,风车般旋转着,一旦脱手,她会撞得粉身碎骨!
一道黑色的线绳从少女手中发出,毒蛇般缠上黄金笼子的最顶端!礁石下意思的仰头看去,脖子却被马鞭般的物事套牢了!脖子受困,手脚顿时无力,少女从空中跳下,鞭子在右手手腕中绕了一个圈,礁石被高高吊起,脚绷得笔直,但是离地面还是差三尺的距离!
少女也是约凌空三尺,右手牢牢握着鞭子的木柄,和吊在空中的礁石平视,礁石的双手胡乱挥舞几下,随即抓住缠住自己喉咙的鞭子,这鞭子尾端是个死结,越是挣扎,勒得就越紧,无法逃脱。
夏侯安抓紧椅子才避免自己跳起来:“她——她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鞭子?”
颜知秋也不甚了解,目光落在黄金笼边缘处的狼皮,“那条鞭子应该是闲游事先藏在狼皮里,刚才礁石把她砸向那个角落时,她滚到狼皮上偷偷取出鞭子,乘礁石把她举到头顶时缠在黄金笼顶,皮鞭一响,礁石抬头,脖子就套进打好结的尾端。”
夏侯安问,“格斗场上容许用暗器么?”
“当然不行,但是皮鞭肯定不是暗器,更何况——。”颜知秋望着场上弃用的弯刀,“两柄弯刀都是礁石带入场的,闲游藏在狼皮里的皮鞭是她唯一的武器,不算违规。”
礁石若提线木偶般做无谓的挣扎,少女咬破了下嘴唇,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的右手坚定的攥紧鞭子,祈求的眼神看着夏侯安对面的老城主。
老人依旧面无波澜,始终没有动过他的大拇指。
一阵剧烈的抽搐,少女猛地转头望着礁石,和她面对面的男人似乎是在笑,终于解脱了,眼神归于平静,垂下脑袋,灵魂脱离肉体,只留下僵直的身体。
“闲游获胜!”
酒楼老板敲响了铜锣,宣布结果,他嘴里还喃喃的说些什么,但是已经被酒客们的喧哗压住了,礁石已经成为过去,这里只推崇胜者。
两滴晶莹的泪水从颊边滑过,少女轻轻放下礁石,阖上他的眼睛,黄金笼缓缓升起,一个喜极而泣的少年和一个抱着烤羊腿狂啃、吃相可怖、但是相貌秀丽得令人不饮自醉的少女一同捡过地上的狼皮披在闲游身上。
啃羊腿少女嬉笑道:“我就知道你死不了,那招请君上吊真是太绝了!”
闲游面无表情:“蔷薇,你再偷偷把油脂抹在我衣服上,我就把你卖了换酒喝。”
秀气的少年抹着眼泪哭诉:“吓死我了,那家伙当你是手抛饼到处乱扔,我求干爹停止比赛,他不理我,呜呜。”
蔷薇挥舞着羊腿,“杨憧你就是个怂包,你不拿剑架住他的脖子,他当然不会听你的。”
闲游不语,脱下狼皮细细盖住礁石。
杨憧只好接下自己的白袍披在闲游身上,好歹遮住她满身的伤痕:“这里我来处理,干爹叫你过去呢,肯定是要收你做干女儿,熬到今日,算是出头了。”
隔着偌大的格斗场,夏侯安看见闲游在老人面前单膝跪下,老人取下手中的戒指,套在幽闲拇指上。
二年后,在尹国帝都的夏侯安听闻黄金城几乎是一夜之间消失在大漠里,老城主的尸体挂在城门成了人干,黄金城水脉突然枯竭,全城的居民被迫离开这个城市,寻找新的落脚之处。
传说,老城主的干儿子干女儿们一同叛变,城主一家被灭门,积累数十代的财富被抢劫一空。
传说,叛变者的首领是前年城主新收的干女儿,她的名字叫做闲游。
传说,闲游是魔鬼,她毁灭了黄金城。
…
三年后,北焰国,姜府。
“我可能此生都会对他身怀歉疚。”幽闲猛灌一口烈酒,呛得她直咳嗽。
这已经是第三坛了,顾念久没有阻止,反而给她倒上酒,“你不杀他,他也会杀了你。”
“不是,不是的。”幽闲倒在地毯上,蜷缩在顾念久脚下,“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到了格斗场,看见他擦拭着那两柄弯刀,我就明白了,他那晚没打算活下去。”
顾念久,“为什么?”
幽闲拍着地毯边哭边笑,“他以前对我说过,如果他死了,一定要把双刀陪葬。所以他从来都不曾背着两柄刀上格斗场,那晚,他就是打算死在我手里。”
“路不易说,他所在的城市也有唱戏的,有句名言叫做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我曾经取笑他这算是个什么问题?当然是要活下去,可是礁石选择了死亡。”
“而我,从头到尾都是想着怎么活下去,哪怕活下去的代价,是杀了他。”
…
刚刚被卖到格斗场时,其中的残酷远远超过的幽闲当初的想象,她想过逃走,可是没有钱,不识方向,不认水源,连一匹老骆驼都买不起,必定会死在沙漠里。
她在阴暗的地下格斗场挥动着兵刃,和眼睛里同样是对生的充满渴望的战奴们生死格斗,有一天,她侥幸捡了一条命回到破帐篷,路上遇到一个俊美的男子,他向她招手,“过来,倔强的小野猫,刀不是这样使的,杀人不同于杀猪,如果你技艺再没有长进,不到半年就会横尸格斗场。”
她没有理会,因为刚刚结识的朋友杨憧偷偷买了骆驼和水,帮她离开黄金城。
半个月后,她逃离黄金城,理所当然的再次迷失方向,再次晕倒在沙漠里,昏厥之时,她看到牵着骆驼的礁石朝她喷了口凉水。醒来时,自己已近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了,他喂给她清水,笑道:“小野猫,你以为自己逃了多远?走了三天,其实都是围着黄金城转圈。”
沙漠的夜晚很冷,幽闲的意志和信仰都濒临崩溃,她蜷在礁石的怀抱里。礁石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他渴望得到幽闲。于是那晚,她成了他的情人。
心结
腊月二十九,姜府,不散居。
“男子汉大丈夫,想哭你就哭吧,说,这次又怎么了?”
当杨憧第九次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在墙角一步一蹭时,幽闲咔吧一声捏开一个纸皮核桃,再次剥出一个完整的核桃肉,她很满意其形状和色泽,一口塞进嘴里,嚼了许久方咽下,到了杯果茶,看着茶色还没泡道佳处,没心情饮下去,搁在一旁,朝杨憧招招手。
杨憧小狗般几乎是撒着欢跑到幽闲脚下,还没来得及掏出手帕,就开始落泪了。
得,看这架势,又是一个时辰招架不住,幽明了意,搬了厚厚一摞手帕待用,悄悄退到门外,接下来杨憧和公主说的肯定是极其私密的事情,这种事听不得,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她懂的。
杨憧听闻门关上的声音,便扯开的嗓子哭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如今强扭的哈密瓜变成苦瓜。我太天真了,以为徒有虚名的爱情总有一天会变得圆满,可是樱桃再大,也变不成苹果;苹果再大,也大不过西瓜;西瓜再甜,和雪花梨的味道相差大着呢。”
“我当初吃不到雪花梨,就期待至少能有个樱桃解解馋,心想总有一天,樱桃会变成雪花梨的。”
“…。”幽闲觉得很晕,“你是说——嗯,蔷薇是樱桃?”
“还是你懂我。”杨憧换了一块干净手帕捂脸,“在红叶山上,你把蔷薇赐给我当小妾,我得偿所愿三个晚上都没睡好,可这数月过去,我们明明同居一室——卧床就隔着一个屏风,但是我和他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生疏,同屋异梦。”
“这个——。”幽闲安慰道:“蔷薇是暗卫统领,也是离我最近的暗卫,很多时候,他是睡在我床下、房梁、衣柜、甚至浴桶里,你的工作又大多在外,有距离很正常嘛,你们要互相体谅。”
“我知道啊,我杨憧又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主要是——。”杨憧顿了顿,“他现在都不找我借钱了?!”
“啊?!”幽闲看怪物似的瞅着杨憧,“你每年工钱都被他借光,还有去无回。他不再借钱,这是好事。”
杨憧恸哭:“不好,一点都不好,他不借钱,就不会朝我笑——他现在都懒得看我一眼,感情破裂,女娲都没法补了。”
明白就好,当初你一腔执念,寻死觅活,不管蔷薇是男是女都要娶他,如今尝到恶果了,上赶着不是买卖,悟了就好,幽闲很满意,递给杨憧新手帕,“情人做不了,至少你们还是兄弟,你若有难,他必定拔刀相助。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蔷薇一枝花,你的有缘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等着呢。”
呜呜!
一语戳到杨憧伤心处,他嚎哭不止,哭湿了五条手帕才抽抽噎噎的说:“我也这么想的,前些日子,我向幽昙表白,又是情诗,又是首饰的送,结果,结果,呜呜,今天早上,我照见幽昙和那个紫微郎百里喻喝茶,两人眉目传情,那紫微郎还送她一副画,她宝贝似的捧在手心,我送她首饰,她只是抛在首饰盒里从来没戴过。”
居然有这回事,我最近并没有交代幽昙和中书令联络,这丫头唱得是那处?幽闲沉吟:“这么说,幽昙和中书令大人有私情?”
“何止是私情,简直就是奸/情!”杨憧忿忿不平,“那百里喻瘦巴巴见风就倒,幽昙这么会看中那种人,我杨憧那里不如他了。”
幽闲长叹,“杨憧啊,感情不是谁比谁强,它就归谁。且先不论你和百里喻谁更强,你强或者他强都没有意义,因为比你和他更强的人比比皆是,幽昙肯定不会因为这个而见异思迁的,她是一个长性的女孩儿。”
对于感情,杨憧永远都是孩童般幼稚而霸道,自己见一个,爱一双都是正常的,别人心有他属就是不对的,典型的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
他这个习性,幽闲他们全都了解,杨憧对强烈拒绝的反应,就是穷追猛打。所以幽昙对他的表白采取不理睬、不接受、不解释的“三不”政策是很明智的做法。
杨憧抱着幽闲的膝盖不放松,他对哭述的需求胜过安慰。幽闲渐渐习惯了,把杨憧的哭声当做唱戏,听着听着,竟然听出几许韵律来!情之至,昔日横波目,今做流泪泉。
今天太阳奇好,太阳这厮似乎也在忙着准备过年,连续十日都不曾路过面,阴风阴雨和大小雪花轮番光临白石城,殷勤之态若单相思的杨憧。
昨晚北风过后,一扫阴霾,阳光总算是赏脸来此一游,明日就是大年三十除夕夜,连阎王爷都是要过年的,什么事情等到过完年再议,连最伤脑筋的送礼回礼一事都已经彻底结束。
昨日,幽闲一封信送到国主手中,说近日因衣不解带照顾卧病在床的无疏师太,自己也染病在床,除夕夜的宴会恐怕不方便前往。国主立刻下旨,说念在琉璃公主贵恙,就不必冒着风雪入宫了,还命夏太监送了珍贵药材和补品一表父爱,幽昙幽明“搀扶”着幽闲领旨谢恩,当场“感动得”语不成句,上演一场父慈女孝的大戏。
自打那日尹国太子夏侯安将琴操献给她当做新年礼物,幽闲这些日子很不好过,无数次梦见旧情人礁石吊死在黄金笼中,仿若昨日。被往事牵绊着踉跄而行,心神皆损,连续三日都拉着顾念久借酒消愁。
顾念久陪酒兼任倾听,时不时言语相慰,好在他在混迹商场,喝酒本事了得,觥筹交错间,投石问路,声东击西、敲山震虎更是不在话下,在他的引导下,幽闲在心里挖了个深深的洞,将礁石埋进去,填上土,又将然镜和尚这座大山压在上面,总算是将这段心结了解,用顾念久的话说:
“谁不会死?礁石只是比你早死几十年而已,欠他的,下辈子还。你这辈子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何必拿下辈子的债务来折腾这辈子?仔细想想,这辈子你欠的债还没还呢,说良心话,你欠不欠然镜?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从来没有向你索求什么,说句不好听得,他的初夜都给你了,什么?男人的初夜不重要?!我可以很慎重的告诉你,对于有些男人,初夜还是很重要的…。”
“还有,你欠不欠无疏师太?师太冒着莫大的危险将你救出宫外,养育你至今,你倒好,自打去了红叶庵,你那天让师太省心过?庵堂被你折腾得鸡飞狗跳——哦,错了,你们庵堂不养鸡,是猫飞狗跳的,师太做了些什么?人家容忍容忍再容忍,都忍出病了,最后还不是照样对你好——无疏师太连遗嘱都写好了,她死之后,姜府,包括姜氏家族所有的产业财富都由你一人继承啊…!”
“退一万步讲,你欠不欠我的?早年你白吃臭豆腐我就不说了,咱们说近的,你要做秦始皇,我甘心做你的吕不韦,赚的钱都充了公,我怕受人牵制,至今连老婆都不敢娶,别人家孩子、甚至孙子都会打酱油了,我还是光棍一个,容易嘛?容易嘛?还有蔷薇,扶桑国千人斩美少年啊,在你这做一保镖兼宠物,至今连个名分都没有,要么隐在暗处保护,要么顶着蔷薇夫人的名号装哑巴贵妇,就这样,每年年底工钱都被你扣得不剩几文。再说杨憧…,再说幽昙…。”
“什么?叫我闭嘴,什么都别说?唉,不说就不说嘛,你干嘛发脾气掀桌呢,砸坏了酒缸不说,砸坏了我的腿脚怎么办?明天还要和商会那帮老狐狸喝酒,伤了腿脚,他们会不会对我这个会长乘机发难?啰嗦,你说我啰嗦?我哪有啰嗦,我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理智分析而已。”
“幽闲小尼姑儿,人这辈子,从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当然,畜牲也没有,更可况,你选择的路,是攀爬在悬崖峭壁的不归路,顺时都有一把剑悬在你头上。”
“你毫无选择,只能不断往上爬,若是一回头,脚下必然是深渊激流,向上看,你还有希望,向下看,只有恐惧和感伤。”
…
幽闲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也没听,反正最后她又恢复了流氓本色,次日一早给然镜写了封长长的情书,另外涂了胭脂奉送香吻一个;中午吩咐幽明下厨给她烧辣子鸡,不麻不辣就提着脑袋出去;下午带着□□,扮作顾念久的小书童,和他一起参加最近拉拢的几个朝臣密会。
晚饭是在春意闹吃的,琴操姑娘成了她的阶下囚,这春意闹妓院就成了她的产业,自己的地盘,就没有那么多小心,恣意寻闹一番,已到深夜,喝了碗燕窝粥做宵夜,蒙被大睡。
第二天醒来,晴空万里,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幽闲还是那个幽闲。
婆媳
好雨知时节,好人其实也知时节,比如临近吃饭点,就不应该去登门拜访朋友——当然,除非你是故意蹭饭或者就是想请人吃饭。
这日,无疏师太就遇到这种人故意蹭饭的人,偏偏这个人她还不得不见,不得不花心思招待一番。
敢问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避世宅在佛堂、脾气古怪的无疏师太严阵以对?
所谓物有天敌,比如老鼠和猫、蜈蚣和鸡、老鹰和蛇;人也有天敌,老板和伙计、妓/女和正妻、女婿和丈母娘、妻管严和悍妇、城管和摊贩,当然,这所有复杂敌对关系之中,从古到今公认最复杂、最心计、最头疼的莫过于——
婆婆和媳妇!
婆婆和媳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果什么都不刮了,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暴风雨来临的前奏都是如此啊,各位。
无疏师太,在很久很久以前,芳名姜郁,帝都世家千金小姐,青春叛逆期过后,嫁给门当户对的殷家第五子做儿媳。可惜五子最后战死沙场,姜郁立誓出家,云游四海。二十多年后,婆婆大人的婆婆成了祠堂的木牌,昔日的婆婆大人就变成了殷家主母。
自打秋天无疏师太回到姜府,前来拜访的各世家夫人、主母络绎不绝,都吃了闭门羹打道回府了,无疏最烦与这些“俗人”打交道,拒绝的理由不是在生病,就是生大病,或者闭关礼佛,除非国主圣旨,她可以一辈子在姜府各种宅。
除夕夜之前的最后一天,天气大好,她兴致颇高的踏雪煮酒赏梅,快到晚饭点的时候,老秦突然来报:昔日婆婆殷老夫人亲自携重礼拜访。
无疏师太一愣,手中一枝梅落地,帝都四大家族,王、谢、殷、姜,王、谢世家的主母她可以客气的闭门不见,但是殷老夫人却不同,她毕竟是以前的婆婆大人,如果自己闭门谢客,就大大失了礼数,落人笑柄,所以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见殷老夫人。
于是无疏连忙回房整理仪态,换了簇新的佛袍,亲自去迎接殷老夫人。见面合十问礼,殷老夫人和从善如流双手合十回礼,两人并肩而行,寒暄几句今天天气真好,佛祖保佑明日除夕也是这般好天气,安安稳稳过大年之类的话来到正堂,无疏请殷老夫人上座,老太太客套了几句,还是坐定了。
天南海北闲聊几句,到了吃晚饭的点,殷老夫人话题突然一转,说听闻姜府素斋举世无双,今日不知有没有口福尝一尝?
这人年纪越大,面皮也越厚了。无疏师太只好假意挽留,殷老夫人顺水推舟,于是这晚饭,就定在姜府吃了。
世家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并没说饭后喝茶水消食时也不能说话,所以半杯茶水下肚,殷老夫人就言归正传了:“无疏,如今琉璃公主也住在府中,为何晚饭见不到公主殿下?”
果然又是来试探琉璃公主的!这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无疏师太强咽下去半口果茶,拿手帕在嘴唇上按了按,“国主下旨琉璃公主返俗,不用跟着我礼佛了,自然不用吃斋,料理我和公主饮食的厨房是分开的。”
“哦,原来如此。”殷老夫人心知肚明,装着焕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搁下茶杯,“琉璃公主素有‘天佑公主’的美誉,姿容和才学都是出挑的,还颇得国主疼爱,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不知谁家能有幸迎娶公主。”
无疏师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无疏乃身外之人,红尘俗事一概不过问。”
殷老夫人都快修炼成精了,如何轻言放弃?她继续道:“琉璃公主毕竟是你的亲外甥,殿下刚出生就得到你的庇护,受你教养,后来贤妃薨逝,你对她胜似亲母,琉璃公主的婚事,无疏还是能说上话的。”
无疏面无表情:“琉璃公主姓姬,皇家女儿,婚姻大事自然是国主决定。”
殷老夫人笑了,不动声色转换话题:“说起来,我的三孙子殷杰今年十九了,这些儿孙中,殷杰最有出息,他十四岁就随军驻守边关,去年回帝都加入禁军,负责皇宫防卫,国主对他赞誉有加,上个月刚刚升为游击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