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红色焰火,还看见山顶火光闪动,弹出了火球,就抢先把你抱出来。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无寐和秦老头都发现了我的行踪,只是装聋作哑不做声,而你——你根本就没感觉到我的存在吧。”蔷薇有些虚无的看着幽闲,低声道:“反正无论我怎么藏,都藏不到你的…。”
“心里。”蔷薇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出最后两个字。
良久,都不见幽闲有什么回应,蔷薇嗫嚅道:“反正,反正你都不会在乎——咦,人呢?”
幽闲不知何时跑出了洞外,她踮着脚尖急切望着半山腰处化作火海的红叶庵,指甲深深的印进掌心,“烧了,全烧了,本来打算过完年再回帝都,如今看来,变成了妄想,这些年来,这里是我唯一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天下之大,容不下一张平静的卧榻。”
蔷薇静默守在幽闲身边,冰冷的山风夹带着细雪袭来,蔷薇突然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做幽闲的盾牌,替她遮挡明枪暗箭,可以做她的匕首斩荆劈石。
可是他无法除去那些深藏在暗处的仇恨和争斗,而这些仇恨和争斗无时无刻都在酝酿着新一轮的杀戮,永无止境。
雪山,枯树 ,烈火,这个夜晚,有人长眠,但无人入眠。
然镜一行人赶到红叶庵时,冲天烈火已经肆虐了整个庵堂,尼姑们挤在一起取暖状胆,从今夜开始,她们将无家可归,好不可怜。
无疏,幽闲等人都不在此处,无寐师太迎过来,低声道:“老秦带着无疏师太不知所踪,幽闲她——她被蔷薇抢先抱走了,杨憧正在山上寻他们。”
“他们先是派遣高手毒杀幽闲,被识破后,假扮尼姑的刺客在屋顶放信号,一为示警行动失败,二为提醒幽闲的所在地,山顶上的人见到信号,就调整机括将火球弹射到卧室屋顶,企图烧死幽闲,能将机括调整设计得如此精确,丝毫不差,只有商才能做出来。”
“从山顶到半山腰的红叶庵,距离甚远,还要测算到风向天气,商真是机括奇才。”武信旋问道:“他的学生如花呢?商能如此准确计算,必定要先得到红叶庵详细地图才行。”
“如花?”无寐师太这才想起来,“她一直都关在柴房的地牢里。”
抱着锅铲的幽明拍拍脑袋,“我想明白了!幽桦师妹每天给她送饭两次,肯定是死在如花手里,她剥了师妹的面皮,伪装成师妹的样子逃出地牢,偷了画好的地图,交给她老师商计算方位,就是她!”
无寐缓缓摇头,“可是方才幽闲卧房里冒牌货不是如花。”
幽明为枉死的幽桦打抱不平,“不是如花,也肯定是和她一伙的,无寐师太,你太相信你的师侄了,她那么歹毒,肯定不会说实话,什么和商早已决裂,同主不同心,都是骗人的鬼话。”
“先去找到幽闲。”一直沉默不语的然镜发话了,飞身上马直奔山顶,武信旋紧跟其后。
十方跟着上马,有些为难的说:“无疏她——。”
“放心,有老秦在,无疏师太不会有危险,只是目前形势不明,她不便现身而已。”无寐点点头,“我在这里探消息,你们先上去找幽闲。”
“十方和尚等等我!”幽明将铁铲往地上一撑,借力跳到马上,和十方并骑,“我要上去找商和如花,把他们和热油炒成一盘菜祭奠幽桦师妹!”

然镜一行人到了山顶发射火球的地方,隔着老远就听到如花在尖叫,“不要!不要啊!这事真的和我没关系!那老东西的人杀了幽桦,剥了她的面皮,假扮成她的样子来地牢救了我,我——我发誓!我只是把画好的地图给了商,其他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
“我被老东西迷倒了,醒来时就在这里,这些火球都和我没关系,是商干的!真的,我和他有过节,他想除掉我,但是顾忌到我们共同的主人,没敢动手而已,这次他想借你的手杀我,你千万不要上当啊,杀了我,你和我的主人就彻底敌对了,对谁都没好处!”
悬崖上,搁着数十个机括弹射器,丢弃着几个熄灭的火把,以及尚未来得及发射出去的水缸大小的火球弹数枚,如花被牢牢绑在其中的一个火球上,沿着机括的弧形往上推送,卡在发射位,幽闲举着火把就要往黑色引线上点。
“我说的全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如花厉声大叫,“商这个王八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你的主人是谁?”幽闲冷冷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不管你和商有什么恩怨,红叶庵被毁,诸多师太被大火烧死,你们都脱不开干系。”
“这个——真的不能说啊!”如花奋力挣扎,机括剧烈震动起来,蔷薇抽剑抵住如花喉咙,不耐烦的说:“别乱动,你自己不长眼往剑上凑,到了地府可别怨我杀了你。”
如花不敢动,豆粒大的汉冷汗簌簌往下掉。
“你自己选的。”幽闲用火把点燃引线。
嗖!引线开始燃烧,迅速窜到了如花脚踝处,毒蛇般的往上游。
“夏侯安!尹国太子夏侯安!”如花尖叫,“他是我的主人!”
“派你来做什么?”蔷薇用剑柄敲了敲机括,“快点!马上就要烧过来了!”
如花颤声呼喊叫,“杀琉璃公主幽闲!如果确定琉璃公主嫁给南焰国国主,那么就杀了她!这是我主人原话!”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得到了答复,蔷薇欲斩断引线,半途被幽闲制止,“你——。”
幽闲看着绝望的如花,目光冰冷胜雪,“去吧,去给师太们陪葬,她们会超度你。”
引线继续燃烧,即将引爆膛里的火药,将绑着如花的火球弹射出悬崖,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她。
垛!
一声箭响,铁质箭头在引线燃烧到只剩一寸处时,将其射断。
武信旋收弓下马,朝悬崖走来。
“武信旋?十方?哇,还有然镜!呀咩代!呀咩代(不要)!”蔷薇最怕(讨厌?)的三人同时到来,他躲在幽闲身后,拉着她的衣袖呜咽道:“呜呜,他们来了,他们要杀我,救我!主人救我呀!”
这时杨憧也领着卫队徒步寻了过来,远远看见蔷薇,便眼前一亮,猫儿遇到腥似的凑过去,强握住蔷薇纤长细白的小手,安慰道:“别怕,蔷薇,有我在,他们谁都伤不了你的。”
此时此刻,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奶就是娘,谁能护他谁就是救星——甭管救星是否另有所图,不怀好意。
蔷薇没有避开杨憧的手,反而埋首在杨憧肩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呜呜,你们要替我做主啊,他们凭什么因为我是个男的就要杀我,呜呜,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啊!”
“哥哥。”幽闲站起来,挺直了肩膀,“这不关你的事,为何要阻止我点燃机括。”
“幽闲,得饶人处且饶人,如花已经招供,你陷进仇恨无法自拔,杀再多的人也无法平息愤怒。”武信旋解开自己的鹤毛大氅,欲给幽闲披上。
“死的不是你的人,她们睡下的那刻,怎么会想到这将会是长眠。”幽闲移步避开鹤毛大氅。
武信旋双手悬空,这是幽闲首次拒绝他的好意,然镜冷着脸,接过武信旋的大氅,不顾幽闲的反抗,强行将她身上那件臭烘烘又无处不漏风的破外袍扯掉扔给蔷薇,接下自己的软甲,给幽闲系好,再将鹤毛大氅披在她身上,缓缓道:
“如花的主人是尹国太子,你若是杀了她,将来不知会有多少麻烦,昨天你父皇已经下了诏书,确定嫁给我弟弟的是琉逑公主,只要嫁过来的不是你,尹国太子夏侯安就不会对你有威胁。”
幽闲甩开然镜的手,“我不相信她的鬼话!她没动手,可是商今晚一连二次都是对着我来的,若不是蔷薇,我早就和红叶庵一起化为灰烬了!何况,无论是谁,只要是你弟弟娶了北焰国公主,南北二国局势必然会缓和甚至结盟,这些都对尹国不利,他们巴不得我们二国打得死去活来,然后渔翁得利。”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能不能把我从这该死的火球上先放下来,商这晚的毒杀和火攻,绝对是他抗命而为,你和他一定有什么私人恩怨,所以他想出了嫁祸于我的诡计,如果你死了,他必会杀我,对主子禀报说是我抗令杀了你,然后同归于尽;如果你没死,就像现在这样,他就借你的手杀我,总之,他都会洗脱干系。”如花急切的说:
“太子殿下吩咐过,只要不是琉璃公主你嫁过去,一切都不是问题!殿下在大漠盗贼城见过你,他说,见到公主,才知为何会有女人能倾国倾城,依你的手腕魄力,早晚会在南焰国站位脚跟,掌握权柄。而你的野心,永远都不会满足现状,必定会对尹国发动战争,一为扩疆国土,二为转移国内矛盾,将对手的力量消耗在对外战争之中。”
“大漠盗贼城?”幽闲的记忆飞速回溯到了过去,喃喃道:“难道是他?”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震惊,然镜的脸色黑到不能再黑了,僵直的站在原地,只有杨憧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蔷薇偷偷掐他的肩膀,一边假哭,一边耳语,“喂,到底是谁?我跟随幽闲在盗贼城也有二年了,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杨憧低声道:“嘘,那个时候你天天像只瘟鸡似的躺在羊皮毡上等水喝,当然不知道这档子事了。”
“太子殿下说,如果确定是你嫁到南焰国,我就立刻行动杀了你,然后嫁祸给他。“如花指了指然镜,”他是南焰国皇子,国主的异母哥哥,幽闲死在他手里,北焰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两国相争,尹国就有可乘之机。”
幽闲冷哼一声,“夏侯安是不是还托你带一句话,如果确定最后嫁的不是我,他的王妃会在今年识相死去,然后,他会给我父皇下聘书,迎娶我做他的妻子,夫妻二人同心协力,同有一天,这六合江山都将属于我们。”
如花点头如捣蒜,“嗯,就是这样,公主殿下怎么会——。”
“我不杀你。”幽闲眼神一凛,“去回复你的太子殿下,让他少操心别人的婚姻大事,先坐稳自己的太子位——他的大皇兄和四弟马上就会有动作,还有,请你转告我的敬佩之意,这场火烧红叶庵做的很好,我都记下来,听闻太子东宫奇珍异宝无数,烧起来一定很美吧。”
“公主,就这样放了她?”幽明不甘心,手里的铁铲直发抖,“她害的幽桦师妹死无全尸,若不是她画的地图,红叶庵也会就这样毁了。”
“一个小卒而已,罪魁祸首离你千里之外。”幽闲望着半山腰的火海,“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他,然后,是蒸是烤,随你做主。”
“我——我要把他剁成块,做成——做回锅肉喂狗!”幽明紧紧的握着手中铁铲。
嘶!刚刚从火球上解脱的如花被幽明绿幽幽狼般的眼神吓得直抖擞,寒气攻心。
“保护公主!”
一直静默的幽昙挥着狼牙棒冲上前来,双手风车般的抡动着,见左下方一团火球扑面而来!
“着!”
幽昙大喝,左手狼牙棒咆哮着飞起,轰隆一声巨响,重铁铸制的狼牙棒和火球撞在一起,火花四溅,这次火球是自下而上弹射,抵不过幽昙抡起的腕力和自下而上的坠力,终究停在半空坠落。
“你——你们都放开我!疼死了!”幽闲奋力挣扎,她觉得两只胳膊已经脱离身体,蔷薇和然镜对视一眼,谁都不肯放开。
刚才火球腾起的瞬间,然镜和蔷薇一起冲过来,一人扯一只胳膊拉着幽闲就躲闪,众所周知,和尚和怪物如何能做到心意相通?所以他们二人朝着不同方向拉扯,可怜幽闲如同遭遇车裂(说五马分尸也行)之刑,疼得呲牙咧嘴,可一边是情人,一边是出生入死的保镖,骂谁都不合适,唉!
“主上,我先护送幽闲下山。”
关键时刻,武信旋过来救场,蹲在马上向幽闲伸出右手,然镜首先放开,蔷薇想了想,也随即放手,幽闲抓住“救命稻草”,坐在武信旋前方,低声道:“走吧。”
轰隆!
幽昙挥起第二个狼牙棒,将下一个火球击退,悬崖上的人已经全部撤退,她拍拍手,将杨憧留给她的藤制盾牌举过头顶,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绝杀

武信旋和幽闲并骑一马,行到密林深处时,弦声四起,霎时,箭矢如蝗!
毒杀,机括,悬崖上的诱杀,这次又在道路上设□□手埋伏,看来商是下定决心要至幽闲于死地了。
咄咄咄!
重伤的马匹坚持往前跑了快半里远才轰然倒地,两人滚身下马,箭矢将藤制盾牌射成了刺猬,武信旋举着盾牌,将幽闲护在怀里,向密林深处躲藏,在道路上前行只能被当做活靶子。
刺客紧追不舍,如跗骨之蛆,好在□□箭匣只有五支箭,等到他们以弯月形攻击包围时,箭矢基本用尽,幽闲埋首在武信旋怀里,在丛林中穿行,身后不断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两人迈过一个大石头坑,武信旋突然一个踉跄,半跪在雪地里。
“哥哥!”
借着白雪和淡淡月色,幽闲见武信旋面色苍白,嘴唇发青,黑色箭矢穿透了他的肩膀,露出指甲大小的乌金色箭头。
“你受伤了。”幽闲扯开围在肩膀处的衣物,抽刀削去箭杆尾部的羽毛,咬牙并掌顺着箭势将整柄箭拍出去,顿时血浆喷涌!
“你忍忍。”幽闲撕开衣襟,包扎伤口。
武信旋一声闷哼,无力摆摆手,“箭上有毒,我的手脚渐渐没有知觉了,你先走。”
“妹子不会扔下你一个人。”
幽闲将武信旋拖到暗处,抓几把枯枝盖住他,用树枝将地面脚印托痕划乱,奔向相反方向,在雪地里新脚印,经过二个岔路口时,幽闲脱下鞋子扔到前方,仅穿着布袜躲在杂树林中。
追兵沿着脚印接踵而至,追到最后,捡到一双女鞋,鞋里温热着,是仓促间跑掉了鞋子,还是疑兵之计追反了方向?他们果断兵分两路,一队继续往前追,另一队原路返回仔细搜索。
返回的追兵行到一个岔道口,呲的一声,走在最后的杀手脖子上多了一条血痕,从细细血痕里喷涌而出,血溅三尺,飞溅到了众杀手后颈之上。
众人回头,见同伴瞪着眼睛倒地气绝,背后闪出一个黑色大氅的女子,她右手腕轻轻一抖,弹去刀刃上的血珠儿,这是一柄经过特殊锻造的弯刀,是普通菜刀的两倍大,刀身拥有最完美的弧形,可以将各种阻力削弱到最小,锋利的刀刃在顶端微微上翘,凝结出最深邃的杀机,整柄刀面经过特殊的淬火处理,无论怎么打磨都暗淡无光,因此在和她对抗过程中,根本无法看清她的刀势走向,往往听到弯刀呼啸而至时,自己已经中刀倒地了。
更要命的,是她隐藏在黑色大氅里左手的三棱状的剑刺,这三棱剑刺长约一尺,三面刀刃,三个血槽,刀身和弯刀一样都是哑光暗淡无色。因为它特殊的构造,一旦被它“咬”到,血液就从三个血槽里喷出来。
同时,刺中者肌肉也不会像普通刀剑创口那样因为受痛而紧贴住刀刃,武者还需要奋力抽剑而出,三棱剑刺的创口被血槽引入了空气,肌肉根本无法同时贴住三个刀面,所以幽闲只需要轻轻一动就能抽剑,开始下一轮攻击;如果“咬”的地方恰好是重要血管组织,那三个血槽会同时将空气引入血管,在血管内形成血沫,血沫阻塞血管,中招者会不由自主的抽搐,手足脱力,失去反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当然镜、十方、蔷薇救兵赶到时,岔道口已经变成了屠宰场,大半杀手中招躺在雪地上挣扎呻/吟,另一拨往前追的杀手闻声而来,见到此景都先楞了一下,随即蜂拥而上。
蔷薇若鬼魅般首先飞速冲进包围圈,只是一个拔剑的动作,就将割断了两个杀手的喉咙,他将幽闲拖出战局,剩下的,就交给哭面煞神杨憧这帮杀人机器般的人物了。
“哇呀呀!你流血了!”蔷薇看着浴血的幽闲,不禁担心的从头摸到脚,查看伤口。
然镜拍开蔷薇的爪子,不悦道:“毛手毛脚,别伤了她。”
“不用担心,多亏了你的软甲,只是轻伤,这些血都不是我的,。”幽闲抓几把白雪使劲擦血呼呼的脸,便露出了皎洁的肌肤,只是方才经过激烈的搏杀,肤色微微有些发红,她指着不远处的树丛,“然镜,哥哥受伤中毒了,躺在那里,你叫十方他们把如花押过来,她是商的学生,肯定知道怎么医治。”
“好,你要小心,有事赶紧叫我。”然镜掏出手帕替她擦去嘴角下巴上漏下的血迹,踌躇了一会,“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情,你毕竟只是——。”
“我不要紧的,你放心。”幽闲强扯出一抹微笑。
然镜默然点点头,照着幽闲指的方向去树丛找昏迷的武信旋。
“好久不见你左手剑刺右手弯刀了,真是漂亮。”蔷薇见然镜走远了,才敢巴巴的蹭过来,脱下自己的鞋子给幽闲穿上,又开始絮叨:“脱了衣服又赔上鞋,你要对我负责呀。”
杨憧等人的身影在屠杀场里如翩翩蝴蝶般飞舞,剑刃所到之处,兵器的碰撞声,刺入肉体的闷响声不绝于耳,鲜红的血滴和洁白的雪花联手惊鸿之舞,残酷的美丽。
幽闲微闭着上眼睛,恍惚中,又回到了在大漠盗贼城修罗场当战奴的日子,她和杨憧,从一个个炼狱般的格斗场中走了出来,手上沾满了他人的血,从大漠走出一年多了,本以为自己会淡忘,可事实上从大漠走进名利场,鲜血和杀戮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险,从兵器的直接对抗,转为谈笑间的灰飞烟灭,时间长了,对生命都开始麻木起来,这就是佛经上说的坠入成魔么…?
幽明将铁铲往雪地里猛地一插,单膝跪地:“禀告公主,刺客全部歼灭,无一活口。”
“知道了。”幽闲背靠在树干上,轻挥右手,“你们都退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众人对视,都不敢离开,幽昙怯生生的一步一蹭过去,“师姐,这里全是尸体,又冷,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幽闲闭着眼,不说话,明显不耐烦的撇了撇嘴。
“走走走,公主一言九鼎,我们都撤。”杨憧率众人离开。
约一盏茶的时间,冰冷的山风和细雪掩盖了血腥味,偶尔,听闻承受不住冰雪压力的枯叶坠落在地的声音。
幽闲蓦地睁开眼睛,“商,你出来吧,我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树丛动了动,蛰伏已久的商站起来,将枯枝编就的伪装扔到一边,观其相貌,只是一个头顶秃发,干瘦普通的男人。
幽闲缓身而立,“方才我在被杀手围攻的时候你就在那里的吧,那个时候你本可以趁乱杀了我的,等到现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出来才痛快。”
“能逃脱我一夜四次绝杀的,只有你一个。”商上下打量着幽闲,“可惜了,有个人必须要你死,还要砍下头颅做凭证,受人之托,你不要怪我。”
幽闲抖去身上的残雪,“我这个人呢,不太喜欢记仇,想我死的人很多,不知你是受那位的托付?”
商顿住了脚步,“是一个姑娘,女人一旦执着起来,是非常可怕的,她一定想尽办法接近我,说服我,我不得不冒着被主子弃用,甚至围剿的危险设计杀你,这是我的杀手生涯最险的一趟买卖。”
“可是你有些犹豫呢。”幽闲讽刺一笑,“你追随尹国太子很久了,安逸的生活磨灭了你的警惕和使命感,只剩下机括和□□的本事——放到以前的琴楼的时候,你早就应该完成任务。”
商干笑道:“呵呵!第一次听到有人觉得自己活得太长,嫌我动手晚。”
“呵呵!”幽闲学着商的笑声,将衣袖拦在嘴唇上假装斯文,“老人家走路要小心哦,前方设上了陷阱呢,你再走一步,就踩在雪层下的霹雳弹上了,我的人离开的时候早就准备好迎接您老人家,如果他们不走,你就永远藏在暗处不出现,不如留下诱饵,引你现身。”
商面色一动,很快又恢复如初,“不可能,霹雳弹威力巨大,你和我只有七步之遥,他们不怕误杀你吗?”
幽闲反而前进了一步,“霹雳弹的效果是可以调整的,只要在五步之外,就确保无恙,不信么?嘿嘿,不如你走一步试试。”
“你是在等救兵吧。”商迈开步子,踏到半空,又缩回原地,“哼,你以为我会中这种幼稚的激将计——啊!”
嗖的一声,商退回原地的脚踝被某种坚韧的丝弦状物事牢牢套出,另一端豁然发力,在他反应过来抽剑斩断脚踝丝弦的时候,就被拖出了百步之遥!
迎接他的,是蔷薇和杨憧细雨般的剑网。
听着远处的刀剑声越来越小,幽闲摇摇头,“幼稚的计策反过来用,就越容易上当,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有看透。”
“公主殿下,商已经落网,再也不能动弹啦。”幽明兴奋的挥舞着铁铲,前来禀告战况。
幽闲走过去一瞧,便用袖子拦住了口鼻: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幽明会用落网二字来形容商此时的状况——商被蔷薇和杨憧两人可怖的剑法切断了除舌头以外的所有经脉,在雪地上痛不欲生挣扎着如同被剥了鳞片的活鱼!
“舌头要留着说话用,所以没有切。”杨憧有些遗憾,“办法用尽,他就是不说是谁指使的。”
“没有关系。”蔷薇蹭到幽闲身边,谄笑献媚,“琴楼第二杀手商已经成为昨日黄花,我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千人斩美少年,有我在,不管是谁都伤不了你——明年的雇佣契约该签了罢?能不能申请涨一成工钱?最近手头太紧,连过年的新衣服都买不起啊。”
幽闲没有理会他,指着地上的商对幽明说,“能问出来就问,问不出来,交由你处置。”
“多谢公主!”幽明眼圈顿时通红,对着红叶庵的方向跪下拜了三拜,“幽桦师妹,诸位师太,我要给你们报仇了!”
“师姐,我帮你。”幽昙搀扶起幽明,“我们放了他。”
“什么?你——你要放了他?”幽明不可思议瞪大眼睛,平日里,这个师妹是出了名的面若菩萨,心似豺狼,今天怎么突然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嗯,放了他。”幽昙乖巧的点头道:“悬崖上机括还有完整的,我们可以把他和火球绑在一起,当炮仗放了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幽明:“…。”
蔷薇见缝插针缠着幽闲絮叨签合约涨工钱的事情。“…你去哪里找我这种童叟无欺、物美价廉、狗尾续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保镖啊,一天到晚守着你,处处小心,这几年来便秘痔疮消化不良神经衰弱一身伤病啊,你好歹补偿点医药费什么的——。”
“幽闲,你没事吧,听说已经抓到商了。”然镜骑马奔来。
“贼秃驴又来了,真讨厌。”蔷薇嘀咕着,见驴就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哦,没事,我哥呢?”
“毒性褪了很多,如花配的解药很对症。”然镜挽住缰绳,欲扶幽闲上马,“红叶庵被毁,你先住在寺庙里,那里守卫深严,比较安全。”
“然镜,今晚我就要动身回帝都。”幽闲眉头紧锁,“父皇已经下旨,嫁到南焰国的是琉逑公主,近日必有各种大宴,我那个姜府里的替身一次二次还能应对,但抛头露面的次数多了,肯定会有人疑心;朝中还有不少人需要拉拢,另外,今晚你也听到了,尹国太子确定住在姜府里的人根本不是我,他必会借机作梗,太多事情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我必须马上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