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7

紫菱船帮 ...


紫菱城是越州八郡之一,这里的湖泊在入夏时盛产一种表皮是浅紫色的小菱角,清冽甘美,闻名遐迩,故名曰紫菱湖,湖水流入的一条小河,名为紫菱河,河水向东流入越水河,然后汇入曲碧江,在向东就入东海。

城里的居民大多经营商船为生,早期的紫菱商船常年在悠国各地承揽货物运输,跑船的利润虽大,但又极其凶险,水路上会有河匪湖霸敲诈勒索,行至各个州县又要孝敬当地的税务官员,赚的钱仅供温饱而已。

后来紫菱城的大小商船订盟成立紫菱船帮,联合在一起应对黑道白道的欺压。以前每到一个关卡,税务官信口开河的乱收钱,大部分流入自己腰包,紫菱船帮与各州的税务官谈判,每到一个季度按照船帮的利润,统一将税收送至各州,这样各州的水务税收比以前足足高出六倍不止,而且收缴及时,绝无拖欠。

水务税收成为了州郡重要收入来源之一,州郡得到了好处,紫菱船帮乘机提出请求出兵讨伐清理河匪湖霸,州郡都十分乐意出兵,他们也不愿意那些小贼作梗,断了自己的财路。

河匪湖霸遭到重挫,便收敛了许多,而船帮也深知黑道难防,故一年总有几次给他们一些好处,各方均衡利弊,见到紫菱船帮的标记便不上前打扰。

从此紫菱船帮的生意越做越大,利润是同行的三倍多,其他地区的商船见有利可图,便主动迁入紫菱城做生意,加入船帮,五年后紫菱船帮成为悠国最大的船帮,生意还做到休国冰凌江和昫国,足迹踏遍六合,几乎有水路的地方,就能见到紫菱船帮的船。


卯时,天刚破晓,冉冉初升,青板石铺就的街面蒙着白霜,轻雾弥漫。

顺风楼是紫菱城一家颇有历史的茶馆,卯时开门,亥时打烊,在子夜宵禁之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此时茶馆的客人极少,掌柜在柜台打着哈欠,散漫的打量街上三三二二的行人,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意,等到辰时朝食这里就座无虚席了,四个伙计都忙不开,他让伙计们都歇着,现在就四五个客人,他自己招呼就可以了。

丘止柔和何清阙坐在二楼靠着窗户的位置,桌上放着二杯盖碗茶和几碟小甜点,丘止柔看着窗外静坐不语。

何清阙揭开茶盖,一牙两叶,绿叶托着嫩芽,如蓓蕾初放,茶色淡黄,香气清新,是上等的白毫银针。
丘止柔被这茶香唤醒,回过神来,揭开茶盖,轻抿两口,苍白的唇色顿时润泽起来,又吃了两口茶楼自制的紫菱糕,入口松软,甜而不腻,余香满口。二人喝下半盅茶,吃了二块点心,彻夜奔波的疲惫顿时缓解了许多。

蹬…蹬…瞪,有人从楼梯上来了,脚步很轻。

何清阙面对楼梯而坐,见一个约十岁的男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白色物事,贴着墙角,沿着楼阶而上,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人。

待何清阙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东西时,顿时面色突变,那个男童怀里赫然是昨晚牧月的布娃娃!即使会有相同的娃娃,可布娃娃的碎瞳却是独一无二的。

男童看见他们二人,就立刻回头向楼梯口跑去,何清阙身形一闪,在半道上截住他,问道:“这个娃娃你从那里得来?”

看到何清阙凌厉的眼神,男童抱着娃娃手越来越紧,纤长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往后退了二步。
“我…我捡的。”
“在哪里捡的?”何清阙向前逼近二步。
“就在城门口捡的。”男童眼睛睁的大大,高昂着头故做勇敢的瞪着何清阙。

丘止柔缓步走过来,柔声说,“何清阙,你吓到这个孩子了,让他走吧。”

何清阙微微一怔,随即侧身,男童乘机跑下楼去了,出门口的时候,掌柜的叫了一声“王四少走好,地上有霜,切莫摔跤啊。”看来和这个男孩颇为熟悉。

“难怪我觉得这个男孩面熟,他是王归军的儿子,一直就在商船上。他怎么会有那个娃娃呢,我们明明看见牧月二人上的是徐家商船,按理说这个娃娃早就和商船沉到河底才是。”何清阙疑惑的说道。

“跟着男孩,去看看他去那里就知道了。”丘止柔站在窗户边看见男孩向街西跑去,何清阙将一枚金币放在桌上,追随而去。

男童一直向西,跑过了二个街口,在僻静处藏起来,喘着粗气,伸头四处张望,见没有人跟过来,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片刻,之后复又站起来,径直向紫菱河走去。

紫菱河将小城分为城东和城西,河堤上每隔五步便有一颗柳树,坡岸上种以青草护堤,并设一些草亭给路人遮风避雨歇脚用。

此时尚早,亭中只有一个全身裹着半旧黑色大斗篷的小孩趴在石桌上睡觉,男孩跑进草亭,迟疑了半响,才轻扣桌面,“醒醒,我回来了。”

裹着斗篷的孩子身体微微一动,用胳膊缓缓撑起上半身,黑色的风帽把整张脸都严严实实的盖住,只露出晶莹圆润的下巴,懒懒的挥舞双拳,昂首打了一个哈欠,嘴里喷出的热气凝结成雾状,抬头的同时,风帽跌落下来,挂在后背,是一个白衣的女童。

她紧握的双拳使劲揉着眼睛,像是还没睡醒,片刻后她放下双手,皱着淡淡的眉,眼睛咪成一条线,慢慢的睁开,赫然一对水润的碎瞳!正是昨晚应该和许家商船一起葬身越水河的牧月!

“七夕,你看到白菊花了吗?”牧月期待的看着他。

唤作王七夕的男孩摇摇头,见到牧月满脸失望的样子,他赶紧将布娃娃塞给她的怀,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等会我再去顺风楼茶馆看看,说不定就有了。”

牧月抿抿嘴唇,索然道:“青姨说这个时辰还没有出现捧着白菊花盆栽的人,就不能再过去了,让牧月把自己藏起来。”

“你藏起来了,你青姨找不到你怎么办呢?”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牧月用手直指遥远的天边,“青姨只能在天上看着我,我要想见她,只能在梦里。”

看着王七夕迷惑的眼睛,牧月吸了吸鼻子,“我的青姨死了。”

王七夕听到“死”字,立刻就明白了,船上每个人谈论的都是许家船惨案。


他是王从军的第四子,也是最小的儿子,最喜和父亲出外跑船,昨晚看到焰火,他和父亲第一个到商船,后来父亲带领十二船夫查探情况,他到自己的船舱去取父亲为他亲自动手制作的弓箭,却发现牧月坐在他的小床上,双手抱着布娃娃,晃着腿,见他走过来,也并不慌张,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好像她才是这个船舱的主人,轻盈跳下床,走到他身前,握住他的双手,欲语先笑,“我叫牧月,你呢?”

“我叫王七夕。”他的脸微微一红,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被女孩握住的手。

“咦?好奇怪的名字哦。”

“我七月七日出生,所以我娘叫我七夕。”王七夕有些尴尬,他一直很不满意自己的名字,总觉得不够大气,一直嚷嚷着要改,只是一向迁就他的母亲在名字这件事情上非常坚决,说他出生前有个算命的说他一生劫难重重,非得叫做七夕才能勉强逢凶化吉,后来他恰好在七夕夜出生,母亲就认为是上天安排的,当夜就取名七夕,并载入家谱,怎么说也不准他改名字。

他跟随父亲在外跑船,周围不是船夫就是商客,他们都很忙,没工夫理他,即使闲下来的时候也是聊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而且通常把他打发走,嫌他碍事。

其实他在客栈里就注意到这个花朵般的女孩,在醉秋风里吃饭休息时,二个相貌隽美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和少妇就坐在不远处,那个白袍少年正在举筷喂给女孩酱牛肉。

他频频回头看三人,直到父亲轻敲他的饭碗,失意他不要失礼,他才转头往嘴里扒饭,一旁赵季海还打趣说他是不是想娶那个女童做媳妇,他生气的顿了顿饭碗,没给父亲道晚安就跑上楼了,桌上的人一愣之后都哄笑起来,连平时一脸严肃的父亲也摇头莞尔一笑。

牧月也不管王七夕局促不安的样子,拍手道:“我们认识了,就是朋友,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朋友是要保守秘密的哦。”

“好,我不说。”王七夕重重的点头道,“你怎么来船舱的?你的家人不找你吗?”

“是青姨送我来的,她要我躲在这里,等到了紫菱城她就来接我,如果她不过来,我就去城里找人…不要问那么多了,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玩什么呢?”

牧月兴奋指着门后的标靶盘,“我们玩飞镖吧。”

王七夕正担心牧月要说玩过家家之类的游戏,听说是要玩飞镖,不由得拍手叫好,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平时都是自己玩,难得有一个玩伴。

两人在船舱里疯玩,刚开始两人还轮着站着往标靶盘上掷飞镖,后来觉得腻歪了,玩起了很多花样来,比如互相用手蒙着眼睛,看谁掷的准,趴在地板上,甚至倒立着投掷,直到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们才停止游戏。

王七夕担心父亲的安危,就到甲板上和众人决定开船寻找父亲,后来见到父亲安然无恙后,他便回到船舱找牧月。却看见牧月神情颇为哀伤的对着布娃娃说话,“他们说船上的人都死了。今天青姨会不会像往常那样叫我起来洗脸呢?”

后来牧月抱着布娃娃靠在床沿上怔怔不言不语,任凭王七夕在身边怎么哄劝,连自己最心爱的一套琉璃弹珠都拿出来了都无济于事。

后来商船靠岸,牧月蹭的一下站起来,期待的看着门口,船上的人慢慢都散了,也不见她说的青姨来接,碎瞳的神采似乎也渐渐散去。

后来赵季海敲门催促王七夕下船,王七夕便将牧月藏在他放置衣物的箱子里,并吩咐将箱子放在前来接他回家的马车上,半道上赶车的赵季海下车吃包子,两人便偷偷跑来紫菱河边的草亭。

“七夕,你抱着她去顺风楼茶馆,”牧月托孤般将布娃娃塞到王七夕怀里,“如果有人在桌中间摆一盆白菊花,你就问他黄菊花要不要,他就会说有没有墨菊,然后你就点头带他来我这里,如果茶馆没有白菊花,你就赶紧跑,别理任何人哦。”

王七夕是本地人,熟门熟路的就到了顺风楼,可是他找遍整个茶楼,都不见有桌上摆着白菊花,反而还在二楼遇见眼神凌厉的何清阙。

“七夕啊,你说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会离开我呢?我很不乖么?”牧月用手指抠抠布娃娃黑褐相见的碎瞳,嘟起嘴唇喃喃道。

“没有啊,我觉得牧月很好很好的。”王七夕连忙摇摆双手。

 

作者有话要说:王七夕和暮兰舟对话:
王七夕:这个小姑娘永远都和我一起玩好不好?
暮兰舟:嘘,小屁孩,这么小就想娶媳妇啊。
王七夕:你——你——我没有!

 


8

别离 ...


“牧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清冷娴雅,一个清亮中带有沙哑。披着华贵墨绿黑氅的丘止柔和白袍黑带的何清阙踏入草亭,看见牧月奇迹般的安然无恙,二人又惊又疑。

牧月见到二人,竟然十分欢喜,好像十分熟络般扑到丘止柔怀里,“漂亮哥哥!漂亮阿姨!我们又见面了!”

丘止柔顺势坐在石凳上,捧着牧月的脸颊,从头看到脚,女孩身上除了披了件可以被子盖的成人半旧黑色大斗篷外,音容笑貌,衣着服饰与昨晚在客栈绝无二样,怀中的布娃娃脸上还有她馋嘴时流下口水的痕迹。

一旁的何清阙也是万分惊讶,他非常确定这就是昨晚他喂过酱牛肉的牧月,可是船上死去的女童和她长的一摸一样也就罢了,居然也有一双碎瞳。

丘止柔和何清阙对望一眼,非常平淡的问:“牧月,你相信我吗?”

牧月像是没有觉察到丘止柔的态度转冷,仍然双眸含笑道:“我相信你,我还相信哥哥。”

“那好,你能把昨晚的事情告诉我们吗?”

话音刚落,一直在旁不安的看着何清阙的王七夕扯了扯牧月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多说。

牧月对着王七夕点点头,“是我的朋友七夕带我出来的。昨晚我在客栈睡着了,后来又被青姨叫醒,醒来的时候是在七夕的船舱里,青姨让我藏着别出去,她先坐徐家的大船去紫菱城,等我的船靠岸,她就来接我。”

“可是…”牧月神情索然,“后来听说大船上的人都死了,早上我等了好久青姨也没有过来接我,她说过的,如果她没有过来,我就要去紫菱城的顺风楼找一个带着白菊花盆栽的人,如果那个人不在,就要马上把自己藏起来,藏的谁都找不到才行。”

丘止柔和何清阙心中谜雾一片,修罗门屠杀许家商船,她们主仆二人恰好选择那艘注定不能到岸的船只——或者昨晚杀手的目标也许并不是许家商船,而是青姑娘和牧月,而现在听牧月解释,很确定杀手目标实际上只是牧月一人而已,青姑娘和那个没有出现的接应人应该是保护她的死士。

若是这样,为了保护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女孩,他们不惜拖上整艘船的性命,那个和牧月相貌相似,惨死在青姑娘怀里的女孩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你到底是谁呢?你的青姨为什么要跟着你?你的家人在哪里?”何清阙半蹲下来,正好和牧月平视,他清隽的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不只是在脸上,而是从眼神里一直慢慢渗透到全身,让人感觉安稳怡然。

牧月困惑摇摇头,“家人?我没有家人,我也不知道家在那里,那是个很大的房子,青姨他们陪着我,我过完八岁生日后,就被带出来了,去了好多地方,有冷的地方也有暖和的地方,还去过沙漠和草原,不过好像总是有人追着我们,他们都到天上去了啊。”

“青姨陪着牧月的时间最长了。”女孩顿了顿,语气里也有一些与她年龄不符的悲伤来,“我有时候缠着青姨,问我爹妈在哪里,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爹妈而我没有,青姨都会抱着我,她总是说,牧月有青姨而别人都没有,牧月只要每天能吃饭玩耍就是最好了。我的亲人都住在星星上看着我,总有一天她也会在一颗星上看着我,他们每天都会和我说话,只是我睡的太沉了,没有听见。”

牧月上前一手抱着布娃娃,一手抱着丘止柔,觉得丘止柔身上的味道和青姨很像。

牧月靠在她身上,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他们其实都死了,无论我干什么他们看不到啦。”

丘止柔心中一悸,替她拂去斗篷上的灰尘,“牧月和我们一起走吧?”

“那么你和何清阙哥哥会不会像奶娘和青姨那样…嗯…走。”牧月的眼睛闪过一丝惊喜,又随即而逝,满是疑虑。

何清阙轻笑一声,暖声道:“我们不会走的,只要牧月你不乱跑的话。”

“那我就和你们一起去!”牧月轻轻点头。

两柱香之后,何清阙赶过来一辆半旧马车,这是他刚从车行买来的,牧月已经摆脱追踪,但是做事一向谨慎的他还是选择用马车藏起牧月出城。

丘止柔正欲抱着牧月上马车,牧月拉拉王七夕的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会回来再找你玩的。”

王七夕静默不语,只是回应似的也拉拉牧月的手。

何清阙一挥鞭,马车平稳行驶在河堤上,王七夕突然跑出草亭,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叫着:“我们是好朋友!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啊。”

牧月从马车左侧的布帘里探出半个身体,朝他使劲挥挥手,也在大声说些什么,只是淹没在马蹄声中了。


紫菱城的顺风楼茶馆人头攒动,座无虚席。辰时,正是吃早饭的时间,四个跑堂在楼上楼下穿梭其间,仍然还有客人嫌茶上的慢,大声嚷嚷着抱怨。

“给我个找个地方!”一个穿着青衣儒服的文士将沉甸甸的一袋金币直接塞到掌柜手里,掌柜的心中暗喜,这袋金币少说也有十枚,做生意的善机变,他指挥店小二去货仓搬了一套座椅,在二楼挤出一块空地放上,还亲自捧了客人点的红茶奉上,

“不知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他谄媚笑道。

青衣文士面目表情挥挥右手,示意他走开,然后将一盆白菊花摆在桌面。

二个时辰后马车沿着官道到了越水河和曲碧江的汇合处,何清阙放缓了速度,任由马匹自由的步行,他回头问丘止柔:“老师,昨晚您告诫我,我们碎魂堂堂规第一条是不要参与无关人的恩怨么?”

丘止柔轻哼一声,望着怀里熟睡的女孩,“我那有参与无关人的恩怨,我带她去玉遥山,她就是碎魂堂的人,怎么会是无关人?”

没有了熟悉的颠簸,牧月转醒过来,她揭开布帘,小心翼翼的爬到何清阙身边。

前方正是贯穿六合大陆东西的曲碧江,广阔的江面足足比越水河宽了四倍多,河水入江处有几处沙洲,沙洲上空有沙鸥,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水鸟盘旋,深秋的太阳高挂在曲碧江东南方,温煦的照耀着大地。

牧月有些不舍的吻了吻怀中的布娃娃,然后挥舞着小胳膊将娃娃投进了左手边的越水河,她力气小,布娃娃只落在河水的边缘。

娃娃很轻,没有立刻沉下去,它顺着流水打着旋儿的漂流到了河中央,在快靠近江河交接的沙洲时,河底的暗流将布娃娃卷进水底。

“你怎么不要娃娃了?“何清阙换到右手持鞭,左手腾出空来稳住牧月,她投掷娃娃时重心不稳,差点就栽倒下去。

牧月顺势靠在何清阙肩上,侧身搂住他柔韧的腰,阳光映衬着她的碎瞳瑰丽无比,见布娃娃消失在江面上,才仰首说道:“它是青姨亲手做给我的,青姨在水里很寂寞的,让她去陪青姨吧。”

以后何清阙偶尔会想起这个旅途的早晨,空气中有着秋阳干燥温暖的气息,牧月将身边唯一熟悉的布娃娃扔进河里,消失在江面,那时候抱着他腰的女孩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渺小,多年后他立在台阶之下,隔着重重帷幕的女子将酒杯掷在阶下,那时她的神情应该和幼时将娃娃投向江面一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布娃娃与暮兰舟对话:
布娃娃:为什么把我扔到曲碧江,难道我身上就没有什么藏宝图、武林秘籍之类的东西吗?
暮兰舟:你看看你,做个娃娃还那么唧唧歪歪,《六合记事》又不是武侠小说。

 


9

山深情重 ...


玉遥山脉是悠国南北走向的山脉,全山绵延约一百里,悠国十四州中的虞州和越州就是以此山为分界线。古老的《六合地理志》一书中记载,六合南山经的第二列山系往东一千里就是玉遥山,北望六合最长的河流曲碧江,南坡多金矿,北坡多优质玉石,山脚处水流,水洼很多,玉遥水发源山的东面,向西流入英水河,英水河向北汇入曲碧江。

玉遥山山势险峻,人力难以攀登,悠国开国初期,朝廷看中了南坡的金矿,为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军方派出的淘金队十年来把这里挖的千疮百孔,炼出的金沙就地铸成金条,然后换成粮草送到悠国前线,直到将金矿脉挖的殆尽才离开。

战争结束后,民间许多大大小小的淘金队也来过这里,期待有漏网之鱼,可都是踌躇满志而来,垂头丧气而归。

他们在曾经富饶的矿脉毫无斩获,偶尔会在玉遥水的沙石里找到少许当初的淘金人漏掉的金沙,这些金沙的价值还不到他们开支的万分之一,所以再也没有人来这里淘金,以前的旷世金山在战争的掠夺之下变得无人问津。

书中有记载北坡多美玉,但是因为玉遥山山势极其险峻,人力难以攀爬,山谷中多瘴气及怪禽猛兽,凡是试图去采药探险的人都没有全身而退的,或者有去无回,北坡就成为禁忌之地,罕有人迹。

悠国神秘的杀手组织——碎魂堂,就在玉遥山北坡,这个组织从成立到现在都没有迁移过地方,人数一直保持在百人左右,像是一个小型村落。将近二百年来围着北坡的玉遥峰修建了一些房屋、机关暗道、防御工事。这里的建筑分布看起来都七零八落,毫无章法。可是如果登高远眺,就会发现这里的布局就像战场上的军阵图,有着万千气象,从任何一个入口进入军阵,力量都会被分散开,如果配合人力,定能被各个击破,盛传碎魂堂的几个创始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军人,看来所传非虚。

碎魂堂现任第五任堂主是公山寂,负责堂内重大事情的决策。
丘止柔是副堂主,主要负责收集情报、账簿收支、安插联系碎魂堂潜伏在各地的暗人,那日她和学生何清阙将牧月交给碎魂堂专门训练杀手的玄青门后又匆匆远赴外地地方办事去了,直到初冬方回。

玉遥山北坡四季温润潮湿,山外已经是琼山玉树了,这里还是深秋摸样,此时玉遥峰周围的星状密布的水泽极为平静,它们有些本是流动的溪水,只是冬天流水渐少,断流后形成一些小湖泊,黄昏入夜的时候阴寒刺骨,甚至可以听到湖水表面结冰的声音,

作为碎魂堂举足轻重人物之一的丘止柔,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庭院,名为止园,止园的侧前方就是位于玉遥峰最高处公山寂堂主的寂园,止园按照丘止柔的喜好在空地处遍植桃树和梨树,每到初春,止园桃李齐放,残雪映着粉嫩多姿的桃花和清寒雪白的梨花,堪称止园最美的景致。


此时的丘止柔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她斜靠在的楠木椅上,屈肘撑起清冷的容颜,轻蹙娥眉,精致羊皮小靴的鞋尖从淡紫的锦袍里露出来,还带着些许风尘,何清阙一身玄衣,系着宽阔的月白色锦带,上面隐约绣着流云的样式,嘴唇周围和下巴微微发青。

丘止柔回到止园,还没沐浴更衣便差人去玄青门唤牧月,玄青门本名唤作生门,意为险中求生,必须在此严训苦练。后来因为生门在训的人一年四季都穿着玄青色衣服,区别于已经在外执行杀人行动的正式刺客,所以称为玄青杀手,时间长了,堂内都唤生门为玄青门。

那日匆匆一别,她心里颇为挂念,何清阙在回来途中也买了些牧月平时所喜的花样零食等物,二人等了良久,玄青门管事的鲁瞬才回来复命,拱手半鞠着身体支支吾吾说是寻遍了整个玄青门,就是不见牧月踪影。

“我去找找看吧。”何清阙仗剑而立。

“一起去看看,这个丫头真不让人省心。”丘止柔神色略显疲惫,和何清阙出了止园。

忐忑不安的鲁瞬见二人离得远了,才立起身体,约三十几岁年纪,神态已有风霜之色,他理了理玄青色布袍,用袖口擦擦额头的冷汗,他深知副堂主丘止柔的脾气在碎魂堂是有名的古怪,而且喜怒无常,有时候连堂主都让她三分,今天他办事不力,没有罚他便已经是万幸,如果是…。

“鲁瞬大哥。”甜美柔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緋衣锦袍,身量娇小的青年女子迈过门槛,眉目含笑,左手将一盆清水揣在腰间,右手拎着一个炭火炉缓缓走来。

她是止园的总管柳昔云,和鲁瞬一样,都是碎魂堂退隐的杀手,不愿在外生活,所以就留在堂里做杂事,鲁瞬负责管理碎魂堂的厨房,安排玄青门还在接受训练少年杀手的生活。

柳昔云和丘止柔相识十多年,堂里也就属她和丘止柔亲近,丘止柔喜静,诺大的止园大小事务都交给柳昔云一人打理,柳昔云力不从心时都是鲁瞬帮忙,关系极为亲厚。

鲁瞬见她身负重物,急忙上前帮她卸下炭火炉,摆好放稳后又接过盛水的铜盆,他将衣袖卷了二卷,拧干浸在盆里的棉布,擦拭藤椅花架等物,柳昔云也没有推辞,绯色的锦袍衬脸颊飞红,像是擦了胭脂。

她静立在一旁看着鲁瞬打扫房间,一盏茶时间后,鲁瞬端起铜盆欲去换水,柳昔云双手按住铜盆,暖声道:“还是我去打水吧,你忙了半日,待会还要去厨房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