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将嵌在泥土上的夜明珠拿下来就知道了。”息昔指了指着头顶的明珠。
赤槿狐疑的抠出明珠,惊讶的发现方才凹进去的那块瞬间平复如初,她从泥壁上抠出一团湿土,泥壁似乎有了生命,在她收回手指的刹那神奇的长了一团一模一样的回去,赤槿忍痛拿出斧头朝泥壁劈过去,却悲哀的发现她砍掉多少泥土,泥壁就生长多少。
息昔拦住赤槿,“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样劈下去,迟早会把自己活埋在这里。这是上古时代的息壤,永远不会减退,消亡多少久增长多少,传说人族祖先大禹治水时就用它堵住了泛滥的黄河水。”
谢行远撰写的《六合山海经》里有过记载,息壤是一种能自动生长的泥土,后来被大禹控制,用来堵截四处泛滥的洪水,息是指平息,壤者,是指治理管涌的填充之物,平息管涌险情的土壤,所以叫做息壤,当初赤槿曾玩笑的说息壤是息昔的远亲,毕竟都姓息,只是万万没想到她们会有被这种东西困死的一天,陷于息壤,就等于陷入绝境。
赤槿急道:“那该怎么办?那个变态百里秦居然把这个东西都找出来了,呜呜,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和狐帏只是拉拉手,连亲亲都没有,他还说下次见面就送我戒指,不做狗尾巴草花神,要骑着白马娶我,成亲生娃…。”
啪!
一声闷响,息昔一拳打在赤槿的后脑勺上,截断了她的宏愿。
赤槿像拉面般扭了几扭,眩晕过去。
“两个人肯定是出不去的,可是,如果是一个人…。”息昔将赤槿扶倒在地,将她的伤口又细细裹了一遍,撕下衣角,咬破食指写了几行字,叠好塞进赤槿怀中。
“百里秦!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们谈个条件如何?你放了赤槿,我给你想要的东西。”息昔整了整衣裙,对着黑黝黝的泥壁说道。
约半盏茶的时间,传来嗡嗡的、飘突不定的声音,“哦?你能给我什么东西?”
“你召集旧仆鲛人一族四处收集残躯,如今大功告成,不过你还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灵珠,灵珠被令狐晞的碎光阴所毁,不可再生。如今你空有龙的躯壳,却没有灵珠,一身蛮力对付我和赤槿还凑合,但说道其他人,呵呵,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息昔淡淡一笑,“我、赤槿、阎小玉的本体都是上古女神女娲娘娘的眼泪化灵珠而成,相信这世间没有比这更强大的灵珠了。阎小玉在冥界封王,法力高强,连她手下的勾魂使者你都未必斗得过;如今把我和赤槿困在息壤里,无非是想把我们炼成灵珠罢了。”
“都说王疯子的二弟子息昔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表面纯善无害,实则狡黠机敏,这几年我几番算计,甚至想过利用赤槿对我好感来挑拨你们的关系,可到最后你们都是有惊无险。”淡金色的光芒从泥墙四面渗进来,慢慢形成百里秦的幻像,“你们是我的囚犯,迟早都会丧失神识成为灵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息昔笑得很灿烂,“呵呵!百里秦,既然你惦记了我和赤槿好几年,就应该知道我两个前夫都是不好惹的吧,而且你为了将我们困在息壤,在曲碧江里现出了真身,我和赤槿消失的这几天,恕空堂肯定不会闲着,魔界、冥界、人界、天界,谁都不想再看见你这条恶龙复活,说不定明天你拼了二百年的身躯会再次撕裂,这一次,他们断然不会给你留下那怕是丁点的生机。如今你四面楚歌,又无灵珠,那些臭咸鱼能撑得住几时?还是找条江水准备自刎吧。”
百里秦面色一沉,没有接腔。
“要么你放了赤槿,我就自愿化作灵珠,受你驱使。要么你将我们试炼成灵珠,不过这至少需要三年,但是——。”息昔敛起笑容,“你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个问题,你等不起。”
百里秦沉默片刻,突然大笑道:“你们这些恕空堂除妖师都自称大仁大义,你化为我的灵珠,我必然是要接你之力颠覆天下,荼毒生灵。你为了赤槿一人性命牺牲自己,却负了天下人,况且,我即使这次放了赤槿,下次兵戎相见之时,我一定不会留情,你聪明如斯,怎么会想到主动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你太高估我了,我向来以自私、小气、胆小闻名于恕空堂,连结婚礼物也要蹭赤槿的,所以至今也只是个六品的小官,心无大志,每月的俸禄都攒起来买房置地,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今我反正都是一死,能保得住一个便保一个,他人的死活我顾不上,也没有那个能力,只希望周围的朋友平安即可。” 息昔讥讽一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毕竟我们谁都不能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你即使得到我这颗灵珠,明天也照样败在令狐晞剑下,他杀了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或者被谢行远拖到魔界被群魔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也有可能;或者被恕空堂的除妖师扔到恕空塔里烧个几千年。呵呵,或炸或煎或烤或蒸,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啊!”
“闭嘴!”百里秦大怒,淡金色幻象变身了耀眼的炫金色。
息昔左手拔出烬炎剑,横在脖间,右手抽出靴间匕首,在赤槿咽喉半寸处停下,“懒得和你啰嗦,我们若都死了,你连一颗灵珠都得不到!”
“住手!”百里秦往前一步,“你留下!她可以走!”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从四数到一。
四!
混沌密境
“怎么是你?”
看见来者是令狐晞,谢行远好不失望,他刚刚梦到了息昔,还搂着她的手腕酣睡,息昔对他说了很多话,似乎还对他表白心迹,只是到最后不知为何她哭了,泪珠儿一滴滴砸在手腕上,心疼的他从梦中惊醒,谁知醒来后没看见息昔梨花带雨星眼微红,却看见令狐晞冷着脸瞅着他。
令狐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扫了一眼谢行远的伤势,“你来这个混沌密境多久了?”
“嘿,你这不是废话嘛!既然知道这里是混沌密境,就应该明白这里是没有时间这种玩意的。”
谢行远挣扎着站起来,抹去嘴角浸出的血迹,“不过,从空空如也的胃囊来看,我应该在这里睡了三天有余了。”
在这个情敌面前,他向来是不服输的。
初时,当世界还未分天界、人界、魔界、冥界、妖界,上古大神都没出现之时,天和地像颗鸡蛋般连在一起,壳中蛋黄蛋白未分,此为混沌,混沌中无生命,也无时间,(参见清代袁枚《子不语—天壳》:天地如鸡卵,卵中之黄白未分,是混沌也。卵中之黄白既分,是开辟也。)后来混沌之中诞生了盘古大神,龙首蛇身,他拔下一颗牙齿化成斧头,开天辟地,后来天空高得遥不可及,大地变得宽旷辽阔,左眼变成太阳,右眼化作月亮,头发变成星星,身体化成大地山川,血液成江河湖海,肌肤成草木,精魄被女娲娘娘安放在泥人里,成为人族。
“息昔在那里?”令狐晞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刚刚还见过她——在梦里,她说喜欢我呢,要嫁给我做老婆,再生一窝小子。”谢行远添油加醋的胡诌,看见令狐晞脸色越来越差,心情就越好,“怎么?你也被一条臭咸鱼骗进来了?你这个战神当年还不够狠,居然让恶龙族又出来作乱。”
“昨天有人化作狐帏的相貌来群芳司找我,说是息昔和赤槿有难…。”
“咳咳!”谢行远折扇一张,打断令狐晞的叙述,“你是想告诉我,你明知那人是假冒的,但是为了息昔的安危,还是跟着他来到这里,结果就被引进了混沌密境,哎呀,真是痴情呢。实不相瞒,本人也是被这样骗进来的,承蒙恶龙族看得起,比你还早进来二天。奉劝一句,在混沌密境中不要打算硬闯出去,因为所有术法都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
“你的伤就是这样来的吧。”令狐晞松了一口气,不过忧心仍在。现在他确认息昔不在这个鬼地方。可并不表示息昔没有危险,恶龙族设计将他和谢行远骗到混沌密境,下一步就是肯定要对息昔动手。
“那当然!那些臭咸鱼破龙怎么会伤得了我。”谢行远装模作样的摇着纸扇,只是混沌密境无风无雨,他再怎么摇扇子,发丝都不曾动一下,“敢问芳主大人,你神通广大,是否知晓密境破解
之法?”
“没有。”令狐晞摇摇头,“混沌密境被开天辟地的大神盘古所破,盘古大神龙首蛇身,与恶龙族应该有莫大的渊源,所以他们才能招来密境。”
“哎呀,这可怎么办?娘子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呢。”谢行远继续胡扯过嘴瘾,一声娘子叫得甚是顺溜。
“息昔不是你的娘子,她——也不是我的。”令狐晞皱了皱眉头,“我们都放手,让她开开心心过完这一世可好?”
“我才不上当,你叫我放手,谁知道我放手之后,你肯定会跳下诛仙台去找她,她心软,定会收留变成凡人的你,疗伤治病鞍前马后的照料,嘿嘿,她又喜欢美色美食,你这张俊脸天天在她面前晃悠,一天一道好菜端上桌,总有一天她会动心的。”谢行远顿了顿,声音放缓了许多,“她这个人面皮很厚,动了心也不会脸红,平日里说笑自如,一点都看不出来,你要记住,什么时候她说话时很少看你的眼睛,或者,她将和紫电剑藏在一起的六十四骨紫竹柄老实舒家的油布伞或扔或埋或烧了,就说明她忘了我,打算重新开始啦。”
“息昔真是傻,去年我故意问这把油布伞的下落,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告诉我不见了,哈哈,其实她那里骗得了我,我连她腰际上有块青色胎记,一晚睡觉翻几个面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一世,她心思很重,明明想的是一,嘴里说的却是二,你要是揭穿了她,她会很生气的,当然,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只是一气之下就会带着赤槿猫儿她们去凤凰街瞎吃一通,猫儿赤槿都是铁打的胃,吃多少都不在话下,生冷不忌,可息昔胃口不好,你记得劝着点,她要是不听劝,你就拉她去茶馆听戏,茶馆的吃食都不撑人,再泡上两壶消食的普洱茶…咳咳!”
谢行远咳嗽一阵,猛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总之,你要知道她的意,又不能让她知道你知道她的意,简单的说,就是要装糊涂装不懂;但你不能总是顺着她的意,由她任性胡来,伤了自己,我知道这样很难,尤其是对于你这种不懂女人心的家伙就更难了,但鉴于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学得会。你这个人其实挺好,就是比我差一点而已,以前的事情我懒得和你计较了,这一世,我只想要息昔幸福…。”
“你——!”令狐晞越听越觉得蹊跷,他猛然转过身,看见谢行远七孔流血,像一张薄薄的信笺般倚在书篓旁边,都没有力气合上手中的折扇。
“滚,滚一边去!”谢行远摆摆手拒绝令狐晞的搀扶,“混沌密境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我们不是盘古大神,也没有开天辟地的本事,但是——咳咳——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息昔肯定有危险了,他们把我们困在这里,就是为了对付息昔没有后顾之忧。我受了重伤,时日不多,就干脆用了损人不利己的锁命咒,把这条残命和混沌密境锁在一起,我死了,密境就会消失,你赶紧去救息昔,好好照顾她,不要——不要让她哭。”
“转过身,一直往前走!我现在已经很狼狈了,风度全无,可不能让息昔知道这些。”谢行远对着令狐晞吼道,体内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咽喉,他意识模糊,言语含糊,骄傲如斯的他,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息昔…息昔…。”谢行远抱着书篓,温柔的像是抱着自家娘子,他一遍一遍叫着息昔,声音暗哑下来,却深情不减,千年等待,十五年相濡以沫,百年守候,到最后,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令狐晞攥紧黛青色的剑柄向前行走,强忍着不回头,当身后的声音彻底停歇,他顿下脚步,微微侧身,围绕在身边的迷雾消逝了,满天飞雪狂舞,凄风阵阵。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三!
凤凰泣血
猫儿光着脚丫从床上跳下来,顺着椅子爬上窗台,推开窗户一瞧,顿时鼓起腮帮子,嘟着小嘴,猫耳朵也耷拉下来,失望的紧。
“老爹!为什么好几天都是雾天?不是秋天才有雾的么?现在是夏天啊!猫儿不要总是呆在屋子里,猫儿要游水、去学堂斗蟋蟀。”她一仰头,对着坐在屋檐上沉思的李不鸣撒娇。
“猫儿乖,去找老妈吃完早饭再出去玩。”李不鸣心不在焉的说道,仍旧看着越来越低的天空,又补上一句,“穿上鞋袜,别光着脚乱跑。”
自从干爹干娘成亲之后,猫儿改口叫李不鸣老爹、唤绻绻为老妈,四天前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恕空堂慎思峰的老房子里,平时那些神气骄傲的除妖师们都愁眉苦脸,面上愁云的窗外的迷雾还厚。
天气骤然变冷,没有昼夜更替,天空总是灰蒙蒙、疲倦的亮色,像是罩着一个蛋壳,见不到阳光、也没有黑夜,天空似乎一刻比一刻低,用猫儿刚刚学会的诗句来形容,就是几乎“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了。绻绻以沙漏记时,漏完一次就去厨房准备饭食,漏完三次就催促猫儿上床睡觉,猫儿已经很久没看见老爹老妈的笑颜了。
“好哦。”猫儿顺从的穿上鞋袜,冲向厨房,半晌过后,她端着一碗青菜鸡蛋手擀面跑出来,夹起一枚荷包蛋伸向李不鸣,“老爹吃过饭了吗?老妈今天在荷包蛋里放了红糖,很好吃的,快下来和猫儿一起吃吧。”
“好啊。”李不鸣跃下屋檐,就着猫儿的筷子吃下一只荷包蛋,尖尖的鼻子碰了碰她的额头,“吃完早饭老爹带你去孤桐崖。”
“夫君,她一个小孩子,去那里不太合适吧。”绻绻解下围裙,将猫儿按在木凳上,从发髻里掏出梳子,一点一点的将猫儿蓬乱的头发梳开。
“混沌密境包围了整个梧啼城,还不断压下来,恕空堂的力量每日都在消退,可能抗不过今晚,密境一旦和地面融合,梧啼城就变成一座死城,所有生命都会消逝,我们是一家人,还是不要分开的好。”李不鸣剪下一只玫瑰花,衬在绻绻发髻上,脉脉含情道:“娇羞默默同谁述,绻倚西风夜已昏,娘子今日很美呢。”
绻绻这几日忧心的不思茶饭,脸色蜡黄,听罢一抹红晕从脖子升到额头,整个人都灵动了不少。
空空山,孤桐崖。
众除妖师们轮番在空中穿梭施法,减缓混沌密境下压的速度,他们的力量每天都在减退,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滋生蔓延。
“上古神桐,佑我苍生!”堂主王从祈带着二位长老跪拜在岩石上,昨天他还是乌发竹冠,一副青年人的样子,今日却须发皆白,形容枯槁。
绻绻被堂主巨变的容颜吓到了,她挽紧丈夫的胳膊问道:“他们在拜祭什么?”
“传说孤桐崖有颗上古时期就存在的梧桐树,那棵梧桐树上可通天,撑起苍穹,下可触到冥界黄泉,它虽然不能破解混沌密境,但是可以阻止密境继续下降,吞噬梧啼城。”李不鸣拍拍妻子的手。
“可是孤桐崖连根草都没有,那来的梧桐呢?”绻绻不解。
“以前是有的,后来在那棵梧桐神木上栖息的凤凰涅槃了,神木也从此消失,只有凤凰再次现世时才会出现。”李不鸣将怀中熟睡的猫儿递给绻绻,脱下外袍披在妻子身上,“山顶风大,小心着凉,我去把梧桐兄召唤出来,这个家伙睡的太久,唤醒他并不容易。”
“夫君你——!”绻绻大惊。
李不鸣轻松的笑笑,“有什么话我们留在晚饭后谈,你抱着猫儿去那边躲一躲,待会动静会很大,小心跌下山崖。”
言毕,李不鸣直冲云霄,全身像是裹着一团火焰,映红了天空,一声清脆的凤啼过后,李不鸣化身为一只赤红色的凤凰!他围着孤桐崖轻舞飞扬,洪亮清越的凤啼响彻山谷,绕到第三圈时,狭长的凤眼里滴下殷红的鲜血来,鲜血渗进岩缝,孤桐崖光秃秃的岩石上倏地出现了数不清的花花草草!
“凤凰泣血!”众除妖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泣血会怎么样啊?”绻绻心急如焚,自己的夫君明明是只不会鸣叫的雄鸡,所以叫做李不鸣,他何时变成了凤凰?又在空中泣下鲜血?这个枕边人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李夫人,凤凰是不死神鸟,涅槃重生,一旦泣下鲜血,就意味着放弃永生,死后在六界轮回。”王从祈对着空中泣血的凤凰深深一拜,“他是在牺牲自己重生机会,召唤梧桐神木保护苍生。”
轰隆隆!
一颗树干足足有百丈宽的梧桐树以不可抗拒的气势缓缓升起,占据整个孤桐崖,凤凰绕枝而飞,牵引着梧桐撑起苍穹,终于阻止了混沌密境的侵蚀。
凤凰飞到妻儿身边,又化作平日红发尖鼻的模样,只是略显疲倦。
“老爹!”猫儿扑到李不鸣怀中,“原来你是只好美好美的凤凰儿啊!”
“你——你是一只凤凰,怎么会在鸡窝里。”绻绻红着眼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遥想当年她还是一只看家犬时,李不鸣是一只丑丑的,连鸡鸣都不会的杂毛雄鸡,还被母鸡嫌弃不说,经常被其他小鸡欺负。
“那个时候我躲在鸡窝里避天劫,多亏你赶走了黄鼠狼我才逃过一劫,凤凰也好,雄鸡也罢,那都是过去了,如今我只是你的夫君而已。娘子,我有些饿了,回家做晚饭吧。”李不鸣抱起猫儿,牵着绻绻向山下走去。
一只凤凰,一只家犬,一个小魔头,他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一丝裹着雪花的寒风从梧桐枝头飘摇而来,棺材板般厚重的天空开始出现一道赭红色裂痕,伴随着阵阵噼啪声,裂痕越来越来大,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将孤桐崖的花香送到鼻尖。
“有风?还有雪?混沌密境被打破了?”李不鸣抚掉妻子头上的雪花。
“是赤槿!她拿着斧头居然劈开了天空!”绻绻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道熟悉的绯色光芒,赤槿双手握住斧柄,朝着混沌密境疯狂砍过去,笼罩在大地上的“蛋壳”裂缝越来越多,一时间地动山摇。
李不鸣抱紧瑟瑟发抖的猫儿,“她手中的斧头肯定是开天辟地的远古大神盘古所用的神器,传说神斧是盘古的牙齿所化,没想到它选中了赤槿。混沌密境再厉害,在神斧刃下等于一盘豆腐。”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二!
明天贴上最后大结局。
大结局
当赤槿将混沌完全分开,已经是精疲力竭,她像一只断翅风筝般从空中落下,众除妖师正待飞过去接她,却被一个红衣白发的女子抢了先。
阎小玉横抱着赤槿递给幽灵般出现的勾魂使者,冰雪精魄凝结而成的容颜,白发垂到脚踝,微微飘动,月华尚不及她三分,不过第一句话便显示了她万年如一的刻薄口吻:
“天帝你这个缩头乌龟!还躲着袖手旁观,难怪你的外甥孟霄潇都说你是个胆小鬼、混蛋、懦夫、猪头三都比你好几百倍!”
“呵呵,小玉,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说话委婉一点就更好了。”天帝踏云而来,无奈的摊了摊手,“其实我也着急呢,只是没有想到法子对付混沌密境,现在你妹子赤槿开天辟地,混沌已开,黄白已分,我把蛋青封在天界九重天,你将蛋黄融在冥界忘川河,这样就没
有后顾之忧啦。”
“少在这指手画脚,做好你的本分。”阎小玉瞪了天帝一眼,带着众勾魂使者打开冥道,将混沌浑浊的一部分引入忘川河。
天帝手中乾坤珠滴溜溜的转动着,黑白交替的光华将混沌的轻浮拖向九重天,空中厚重的迷雾霎时消失,久违的月光冲破大雪的阻碍,清冷的光华映亮了整个梧啼城。
终于渡过这一浩劫,众除妖师稍稍松了口气,岂料危难接踵而来。
吼!
东边一阵狂暴的龙吟,一条身躯堪比空空山脉的金色巨龙怒吼着飞来,巨尾一扫,将山脉的最高峰——盾戚峰顶端燃烧的恕空塔拍的粉碎!
唰!
一道雪亮的剑光刺向金龙的腹部,金龙躲闪不及,挥起爪子硬接,剧痛袭来,左爪断了一半,腹部又多了道深深的伤痕,金色鳞片纷纷落地,吼!金龙吐出火球还击,龙身倏地飞向灯火阑珊的梧啼城。
墨衣玄剑的令狐晞并没有躲闪,白色彼岸花从衣袖纹饰中飞出,替他挡住火球。
“令狐晞!!!你追了我一天一夜!从东海一直到梧啼城,你再走近一步!,我就拿整个梧啼城陪葬!”金龙盘旋的城市上空,躲过了这一剑。
“我只要你死。”令狐晞平静的挥剑追击,这一次,他斩向金龙最柔弱的部位——眼睛!
可是,剑光在距离金龙碧色眼睛半寸处生生顿住了。
一枚珠光色的灵珠拦在前方,她非圆非方、无形无质、像清晨叶片上滚动的朝露又似夏荷上停留的落雨,尽管几千年都没见过,令狐晞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息昔,当他还是一只小狐狸时,偶然而又宿命般落在他身边的小珠儿。
“你能舍下这座城市,能否舍下这颗灵珠呢?这是息昔的精魄炼化而成,你毁了我,她也会灰飞烟灭。”金龙得逞的狂笑,“现在灵珠仍由我驱使,女娲娘娘留下的神物定然比我以前的灵珠强大数倍,你能有几分胜算?”
令狐晞眼神一滞,隐忍的按住剑柄,但也只是犹豫了一瞬,他再次举剑,“息昔已死,你自然不能活下去。”
“去吧!和你的旧情人同归于尽!”金龙吐出灵珠,灵珠罩上了血红色的邪气,带着厉鬼般的呼啸扑向令狐晞!
令狐晞的剑锋就快要触碰到灵珠,却在关键时刻绝望的收回了剑势,终究,他还是难舍情愫。
金龙瞅准令狐晞失神的破绽,右爪直插他的胸口,眼前白光大盛,拦住了他的攻势,灵珠突然失去了控制,她褪去血色,重归纯净,护着令狐晞。
“你——你居然神识尚存?!”金龙收回右爪,难以置信的看着灵珠。
灵珠轻盈的旋转着,“你不是说我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么?狡兔还三窟呢,何况是一只狐狸,我自愿化作灵珠是为了潜在你的身体里寻找心脉,放心,这一次,你绝对没有机会复活了。”
金龙恼羞成怒,“你是为了帮令狐晞么?哈哈,不妨告诉你,我将你两个前夫关在一团混沌秘境之中,最后出来的是令狐晞,有死方有生,他杀了谢行远才能破解密境,你难道还执迷不悟吗?”
“行远…他…。”几滴晶莹的、水雾般的光华从灵珠滴落。
“息昔…。”令狐晞欲言又止。
“上一世,我误会了行远,这一世,我要相信自己的心。”灵珠敛起光华,“令狐晞,你使出碎光阴追随我的轨迹即可直击恶龙心脉,我的神识只能维持半刻了,你莫要犹豫。”
灵珠嗖的一声直冲金龙,黛青色的碎光阴紧随其后,金龙的惨呼嚎到一半就被肢体碎裂的爆炸声淹没,天空像是放了个巨型炮仗,炫目的光芒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满城雪花飞舞,令狐晞收回长剑,黯然神伤。
尾声
“夫人!夫人!不好啦!小姐她——她——!”
天还没亮,息夫人的房门就被敲的震天响,丫头环佩的声音堪比西街卖豆腐的田寡妇,真是玉簪碰碎了瓷杯,又脆又尖,息夫人正乐呵呵的梦见自己抱外孙呢,眨眼间外孙没了,变成一只啼啾的雀儿。
“何人扰我清梦!”息夫人不满的拨开床帐。
“小姐不见了!留下书信说坚决不嫁给谢家那只瘦皮猴!”
“什么?!”息夫人惊得穿着寝衣就直奔小女儿房间。
衣柜大开,少了几套四季衣衫,首饰盒倒扣在床榻上,不用瞧就知道里面是空的,地上满是陶瓷阿福的残骸——里面存了十七年的压岁钱,早知道女儿会用这些银子逃婚,息夫人说什么也不会那么大方的给了。
糟糕!这几天光顾着筹备婚礼,却忘了息昔那丫头比驴还倔,比狐狸还狡猾呢?表面上对这桩婚事不置可否,还装模作样的满大街挑选嫁妆,实际上偷偷摸摸的准备逃婚。
“夫人,小姐不见了,这婚事还办不办?”环佩小心翼翼的说。
“办!当然要办!都给我出门去找!她注定是要嫁给谢家小子的,逃也逃不过!”息夫人摊开信纸,“我先写封信给曦京谢夫人,就说息昔生病了,婚事延期到明年春天。你们要是找不到小姐,就都别想进这个家门!”
杭州城里的息夫人和帝都曦京城的谢夫人是手帕交,她们小时候都偷过村头的葡萄村尾的甜瓜,少女时期一起在河边洗过衣浣过纱,而且在同一年上了花轿嫁到夫家。
不同的是息夫人面若芙蓉,身型如垂柳,嫁的相公姓息,做的是布料生意。
而谢夫人面若冬瓜,体型呢,嘿嘿,还是像冬瓜,嫁的相公姓谢,世代都是书商。
二十多年前,她们和相公都定居在一个小城镇,你来我往,情同姐妹。后来她们几乎是在同一月有孕,姐妹俩初为人母,兴奋之余又忐忑不安,在家呆着闷了就约在茶馆里听戏聊天。
有一天,小城里来了一对女道士,长得都很耐看,尤其是那个背着沉重行李的女道士,漂亮的都教人挪不开眼,身形略矮、唤作赤槿的女道士摇着铜铃,扛着一个招魂幡似的招牌吆喝生意,上面写着“看相算卦,阴宅阳宅;通灵寻亲,预测性别;驱鬼除×;百年字号,价钱公道。”
两位夫人对未来宝宝的性别甚是感兴趣,于是凑钱请了这两个女道士来茶馆一叙,一番推算,赤槿算出息夫人会生个女娃,谢夫人得男娃,还赠了许多吉利话,她们高兴归高兴,可是付钱的时候习惯性的压了压价钱,六枚银币讲到了五枚,谁知背着行李的女道士突然冒出一句“以后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拖着赤槿就要走,谢夫人赶紧挽留两人,追问缘由,女道士说孩子都会平安,但是未来婚姻之路颇为坎坷,在她们的苦求之下,女道士终于说出了破解之法,原来只要孩子结为夫妻,就能化解虐缘,平安一生。
最后,女道士拿出一根像是用来包粽子的红绳,拴在她们两人的小指上,说这是月下老人的红线,专门用来牵姻缘的,就算相隔天涯海角,最后也能结为夫妻。她们感激不尽,凑了五枚金币献给赠给她们红线的女道士,女道士很仗义,只收下二枚,一枚退还给她们说是孩子成亲时的贺礼,还给另外两枚施了仙法,叮嘱她们孩子出生后要当做护身符戴在身上,成亲之后方能取下。
三个月后,一场瘟疫席卷全城,她们都失去了襁褓中的孩子,正如女道士所说,息夫人生的是女儿,谢夫人生的是儿子,只是天祸难料,孩子刚满月就夭折了。
她们双双离开了这个伤心地,息夫人被丈夫接到了杭州城,谢夫人跟着相公去曦京开新书局,两人失去了联系。
息夫人四十岁“高龄”时居然怀孕,在一个下雪天诞下女婴,给孩子取名为“息昔”,据息夫人解释,二十多年前那个神仙般的女道士就叫做息昔,借她的名字给孩子积些福气。
说来也是缘分,息夫人抱着刚过一岁的息昔逛夜市,走累了就在茶馆里歇歇脚,猛一抬头,巧了!对桌就是二十多年没见的老姐妹谢夫人,她正在给一个约四岁的小子剥瓜子。原来谢夫人四年也喜得贵子,这次带着孩子回娘家探亲,途径杭州城。
提起往事,姐妹俩唏嘘不已,当晚就定下亲事,约定息昔长到十八岁就嫁给谢家小子——谢行远。
谢行远在息家吃够了瓜子,玩够了泥巴,看够了花灯,实在觉得无聊了,就偷偷溜到息昔的摇篮边,看着襁褓里肥肥白白,吮着手指酣睡的息昔,谢行远邪恶的笑了,他掏出刚抓的青虫就往息昔嘴里塞,谁知息昔突然醒来,她下意思的一拳打开谢行远的手掌,小婴儿的力气都很大,谢行远躲闪不及,手中的青虫反而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顺着领口钻进去。
只觉得胸口麻嗖嗖的一片,谢行远难过又难堪,想哭又不敢哭,想动又不敢动,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滑稽。
息昔觉得很好玩,嘿嘿笑起来,鼻涕泡都出来了。
“小肥鸭!笑什么笑!”谢行远戳着息昔肉球般的腮帮子,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谁知息昔的皮肤太过滑嫩,他的手指直接滑进息昔嘴里,息昔毫不客气的狠狠咬过去,还以颜色。
哎呀!
谢行远忍痛扯回手指,眼泪在眼珠儿上转了几圈,终究碍于面子没有掉下来,娘亲说这个小肥鸭要嫁给自己做老婆呢,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在老婆面前!
可是——可是——真的好疼啊!
谢行远委屈的跑出息昔的闺房,呜呜,我不要小肥鸭做老婆,她好凶!
十二岁的那个夏天,谢行远再次被母亲拖到杭州城拜见未来岳父岳母大人,他和息昔再次相见两厌,谁都不理谁。
一天中午,他不歇午觉,偷跑去花园里玩耍,爬到榕树上捉知了,知了没抓到,脑门却被石子弹了肿包。
“是谁?!”谢行远大怒,平日里在学堂,只有他将同学堵在街头,逼着他们抄功课的时候,自己何尝被别人整过?
“瘦皮猴!这是我们家花园!知了也是我的,不许你碰它们!”九岁的息昔拿着弹弓,牛皮筋拉得满满的,颇有一番“弯弓射大雕”的气质。
谢行远在河里游了一个夏天,全身晒的黑漆漆的,加上有些挑食,所以整个人又黑又瘦,息昔叫他瘦皮猴也是在“实至名归”。
“小肥鸭!放下弹弓!否则我把你脱光了、架在火炉上、刷甜面酱烤着吃!”谢行远大声威胁道,曦京城里,这种小姑娘只要听到前面一句脱光了多半就会面色一红,然后哭号着回家。
息昔因为贪吃甜食肉食,体型在同龄女孩中算是肥硕了些,她最厌别人说“肥”,谢行远这句话刺痛了她幼小的自尊,本着孔老夫子所教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道理,息昔弹弓“出鞘”!直取对方那张讨厌的嘴巴!
鉴于她瞄准出现偏差,没射中嘴巴,石子亲吻了谢行远的鼻头,还留下深红的“吻痕”。
这比小时候被她咬的疼上一百倍啊一百倍!
不过谢行远还是没有流泪,他暗暗发誓:小肥鸭!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娶你做老婆!哼!
所以当息昔在初春过完十八岁生日,谢行远就酝酿着离家逃婚,打算去外面游历三五年再回家,反正女大不中留,息家定然不会傻等他浪子回头,肯定会另择佳婿把小肥鸭嫁出去。岂不知在他离家的同一天,急的团团转的谢夫人就收到了息夫人寄来关于息昔生病,商量推迟婚期的信件。
息昔骑着青骡行走在狭长的驿道上,她无心看沿途的风景,埋头读着一本厚厚的《妖灵律令》,她要参加今天恕空堂初秋的除妖师选拔,顺便逃婚,每当看见除妖师们在空中御剑飞行的光亮,她都羡慕不已,自己买了几本术法书偷学过一阵,一直都不得要领,所以想到要去恕空堂考试,碰碰运气。
走着走着,青骡突然停了下来,息昔抬头一瞧,好家伙!路中间居然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白狐见她走过来也不害怕,反而朝着她的方向行了几步。
“哇!好漂亮的狐狸哦!”息昔抱起白狐,爱不释手的磨蹭着他的皮毛,白狐初时有些僵硬,似乎想从她怀中跳开,可最终还是顺从的不动了,时不时的舔舐一下她的手腕。
“你从那里来呀?叫什么名字?做的宠物好不好?”息昔格格笑着,“你好像能听懂我话呢,我们在那里见过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好熟悉?”
息昔凑在白狐身上嗅了嗅,没有狐狸特有的异味,反而带着一种奇妙的花香,仿佛身处百花园中,白狐身形一滞,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跳进路边的树丛里。
“小白狐!你要去那里,等等我!”息昔顾不得青骡,紧跟其后,寻觅白狐踪迹。
约行了半里路,息昔在一小湖泊边停下,方才她远远瞧见白狐在这里饮水,应该没有跑远。
“救命啊!哇!咕噜!”
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从湖心处传来,难道是小白狐变成人形在这里游水?
救人要紧,息昔没有多想,甩掉布鞋,一个漂亮的跳跃,扎入水中。
湖水清澈透明,她看见一个青衣书生打扮的男子在水中挣扎,他痛苦的捂着小腿,看来是本打算游水消暑,结果小腿抽筋,连累的小命都快断送在湖底。他看起来烟火气十足,一点都不像狐妖,息昔未免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扯过书生的衣领,将他拖上岸。
“喂!你醒醒!”息昔一巴掌打在书生的面颊上,期望把他拍醒,可惜到最后她把他扇成半个猪头,他依旧躺在地上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好像停了。
息昔怔怔的看着书生,尽管他被打成了半个猪头,她还是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一时间脑海里掠过很多东西,殷红的嫁衣、紫竹柄油布伞、似乎还有眼泪…,她心中一悸,慌乱无奈之下,息昔只好往他嘴里吹气——去年她在河堤上救阿毛就是这番做法,阿毛是她刚养的一条狗,可惜这只狗总是把自己当做是鸭子,天天往水里跳。
“咳咳——咳咳!”青衣书生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坐起,趴在地上把肺里的积水咳出来,待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正碰上一对如四月湖水般清澈的眼眸,那双眼眸的主人有着洁白如玉、润泽如花瓣的肌肤,这个人——这个人仿佛在那里见过似的,他愣在原地,良久才喃喃的说道:
“小生谢行远,不知如何称呼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