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两次来见我,我恰好都在睡觉,又让你久等了。”沈今竹歉意的说道,和吴敏对坐在书房的罗汉床上。
上一次在凤鸣院里,吴敏拿着五册朱墨本《唐诗》作为庆贺新居的礼物送给沈今竹,那是一个下着雨的下午,吴敏说母亲忌日将至,次日要和弟弟一起去鸡鸣寺暂住抄经,为母亲祈福超度。沈今竹听说如此,也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忌日就在中元节,心下顿生惆怅,两人站在凤鸣院的凉亭里,携手看着雨,相顾无言,也知对方眉间涌起的轻愁是何物,现在想想,其实也就是过了五天吧。
区区五天,若是太平日子,眨眼也就过去了,就像一粒微尘飞入湖中,听不到声儿,也看见涟漪,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而沈今竹的这五天,是天翻地覆,在鬼门关里出出进进,犹如出入自家门户一般,以前调皮灵动的双眸如山中溪水般清澈激荡,现在的眼眸就像溪水落入山中的深潭,深潭深不可测,涨水时不见高,干旱时不见少,哪怕滚进一块巨石进去,也只是溅出一些水花,很快消失不见。表面平静,潭里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吴敏打量着沈今竹,觉得她的相貌气质和五天前离别时截然不同了,尤其是相貌,看起来很滑稽,但吴敏一点都笑不出来,怀义这里没有小姑娘的衣服,沈今竹穿小内侍的衣服也不妥当,就干脆向寺里又要了小沙弥的僧衣穿着。
吴敏一见沈今竹僧不僧、俗不俗的模样,心头一酸,那眼泪便下来了,呜呜哭道:“表姨受苦了,外祖父和陆指挥使都和我说过你的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倘若将来表姨有任何需要我们姐弟的地方,还请直言,我们有恩必报,绝不推诿。”
沈今竹忙说道:“你莫要如此,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沈今竹吧,其实不瞒你,我这两天都躲在寺庙大厨房当小沙弥打杂,恰好瞧见有人想在你们饭菜里投毒,我便想了法子给你们示警。”
投毒!吴敏以及在密室偷听的怀义干儿子元宝都大惊失色,吴敏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了,沈今竹说道:“说来话长,投毒那人也是被逼的,你——你不要怪他——”
沈今竹将投毒小沙弥的经过说了,吴敏说道:“他父母被歹人胁迫,也是被逼无奈,最后悬崖勒马、弃恶从善了,还帮助你听清了福建的口音,我们才能抓到陈家雇来的刺客。我不会怪他的——他如今在那里?父母得救了不曾?”
“陈家?”沈今竹并不知道吴敏和陆指挥使已经抓到了刺客,“我干爹,咳咳,也就是锦衣卫同知汪大人已经派锦衣卫和他一起回家看看了,应该会得救吧。”
昨晚出了那么大事,小沙弥很是担心自己父母,求了汪福海谎说要回去看看自己的叔叔婶婶,汪福海见外头太乱,派了十个锦衣卫跟随他回去。
“那我就放心了。”吴敏解释道:“我继母就姓陈,陈家是世袭千户,她母亲和我祖母是同胞姐妹。”
哦,原来靖海侯世子和继母是姨表关系!难怪吴敏吴讷不堪忍受继母,连祖母都不怎么庇护他们,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啊!沈今竹就更同情吴敏了,她和朱氏继母不和,至少还有祖母疼爱,父亲有时候也能说上话,护着自己。而吴敏姐弟连亲爹和亲祖母都靠不住,难怪会千里奔金陵,坐视外祖父和父亲在海上对轰开炮呢。这种渣爹,要他何用!
吴敏并非一直冷清冷性的,她见沈今竹两次帮自己躲过灭顶之灾,便敞开心扉,和盘道出了昨晚和陆指挥使捉刺客的经过,当然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都被暗室的元宝听到,元宝走笔如飞,记下对话,暗想这下立了大功,这种消息怀义公公大为有利啊。
吴敏还说道:“我们在米饭里发现你写的纸条,陆指挥使派了军中的探子混在放生的百姓中,他们抓到两个偷偷在人群里放毒蛇的刺客,一男一女,都关在牢里审问,基本都招认了,陈家人如此歹毒行事,手段狠辣,欲将我们姐弟置于死地,估计是因为这两年继母也得了儿子,想要夺走靖海侯这个爵位吧。”
吴敏眼里又泪水泛滥,“为了杀死我们姐弟,使出这等丧尽天良的毒计,殃及无辜,佛门之下,竟有这等罪孽,这陈家罪该万死!只可怜这些无辜百姓,原是带着善良的愿望来放生的,却被我们姐弟连累的受了这毒蛇猛兽撕咬、烈火焚身之苦,我——”
“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不要把别人的罪孽算在自己头上去。你已经找出了真凶,揪出那恶毒之人的面目,为枉死之人报仇雪恨,你若心中不安,以后做行善积德,或者为这些枉死之人的家眷做些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自怨自艾,亲则痛仇者快啊。”沈今竹忙打断吴敏的话,怕她误入歧途。
其实她对吴敏的痛苦是深有感受,她母亲是中元节难产而亡,以前在祖母庇护下还好,她还小,有些话听不懂,再说没人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后来去了京城,就听见风言风语说她命中克母,连亲哥哥都说若没有她,母亲便还活在世上,还像她的存在,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是罪孽。更有甚者,说她是“鬼生子”,即母亲死亡后才产下的婴儿,说什么鬼生子命格极硬,克父母、克全家、甚至会给整个家族都找来祸患什么的,还说像她这种命格的,应该落胎就该掐死扔掉,免得祸害别人。这类言语令她很是痛苦了一段时间,后来被父亲沈二爷瞧出来了,开导了一阵子,才慢慢走出阴影。
“对的。”吴敏擦干了眼泪说道:“你说得对,我不会如此想了,以前陈家人做那些小动作我看在爹爹和祖母的面上,慢慢都忍了,后来真不能再忍了,碍于孝道不敢顶撞爹爹和祖母,就干脆带着弟弟来金陵,眼不见心烦。如今陈家人被名利迷了心窍,在金陵制造如此惨案,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也再不会姑息养奸!为了爹爹和祖母说违心的话,我要将真相公布于众,哪怕是背着不孝的骂名,也要让陈家收到应有的教训!”
吴敏眼中喷着怒火,一定要驱散压抑在心头的阴霾,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付出被骂大不孝的代价?实则别人家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而靖海侯府是有了后娘,那后爹、后祖母、后叔叔婶婶都出来了,继母陈氏明面上不敢对他们姐弟做什么,但是背地里各种小动作不断,还经常阴阳怪气说些话刺痛他们姐弟,而祖母看来陈氏是她亲外甥的份上,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陈氏生下儿子后,干脆两只眼睛都闭上了。
这都不算,姐弟俩被挤兑一事,外祖家并非不知,也去过靖海侯府给他们撑腰,但收效甚微,刚开始继母会有所收敛,确实日子会好过些,可时间久了,一切又恢复如常。他们终究是吴家子孙,外祖母那时还写信劝她隐忍,说弟弟是嫡长孙,将来长大了是要请封世子的,吴徐两家联姻,对各自家族都有好处云云。那时吴敏却不以为然:谁说只要是嫡长孙以后就一定能继承爵位?若是死了呢?被养废了呢?弟弟还小,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外祖母离123言情太远了,不了解靖海侯府的现状,也太乐观了些。
所以吴敏下定决心自救,设计带着亲弟弟千里奔金陵,那当世子的亲爹以前扮演乖女婿惯了,这次果然受不住激,在海上暴露了真相,撕掉了伪装,竟然在外祖父的眼前破口大骂姐弟两个是“孽子”、“劣女”,这一举动让年轻气盛的大舅舅发怒了,对着爹爹开炮,爹爹受伤,他的手下也朝着外祖父的方向开炮——虽说双方都是故意不瞄准,但是此事闹大了,覆水难收,外祖母也由此看清了靖海侯府的真相,再也不放姐弟两个回123言情了。
但出于家族利益考虑,徐吴两家的姻亲关系依旧存在,吴敏依旧是吴家的大小姐、吴讷是将来的爵位继承人。吴家败落,对徐家没有一点好处。陈家这次丧心病狂的行为,直接导致了接近千人的伤亡,抄家灭族都有可能,而根据靖海侯府以前的表现来看,侯府对陈家不太可能袖手旁观,所以伤了陈家就是伤了靖海侯府,如果侯府知道是吴敏将此事捅破的,无疑会骂她不孝的。
看着吴敏如此决绝的表情,沈今竹都觉得原来自己个“鬼生子”还是幸运的,吴敏吴讷姐弟才是苦瓢呢。要么他们自己憋屈死、要么背负着不孝的骂名和家人彻底撕破脸,从目前来看,吴敏是打算一个人背着骂名,把吴讷摘出去。
沈今竹心下又为吴敏鸣不平:凭什么牺牲的都是女子呢?明明是吴敏的机智果断三番两次救了自己和弟弟,千里奔金陵也好、昨晚联合陆指挥使捉刺客也罢,包括送朱墨本《唐诗》和自己结下的善缘,都是吴敏在付出、在思考、在努力的做,甚至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性命和名声。
这弟弟只需要听姐姐的话即可,不需要做什么,一切都由吴敏安排。要说这吴讷也七岁了吧,为什么他不能承担一些呢?为什么站出来揭开陈家人面目、背负不孝骂名的不是他,一定是付出最多的吴敏?
其实都是利益吧,保住吴讷,就是保住了爵位,而爵位意味着太多的东西。而吴敏——唉,为什么女子就一定要充当别人的马前卒、垫脚石?为什么一定要做出牺牲时,一定是姐姐或者妹妹站出来,把生或者有机会过更好生活的机会让给弟弟或者哥哥?
听惯了那些“卖身给哥哥弟弟娶媳妇”、“卖身筹银子给哥哥赶考用”等等故事,有几个是男人卖身给姐姐或者妹妹治病、或者筹备嫁妆的故事?而且偏偏人们还对前者加以鼓励或者赞同,觉得那些女子的自我牺牲是“值得的”!什么叫做“值得”?就是长远来看,他们觉得这个举动能够家族带来的利益更多!说白了,还是利益。
沈今竹暗道:原来是因这世上成文或者不成文的规则,都是对男子有利,所以我那个终日吃斋念佛、而且还强迫他人吃素的朱外祖母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下辈子能投个“男胎”!因为生为男子,就意味着要比女人得到更多的机会。
唉,我说,大家都是人,一样的眼睛鼻子,说同样的语言,怎么就那么不公平呢?
吴敏斗志满满,决定回去和外祖父商量如何揭发陈家罪恶行径、要他们为盂兰盆会枉死的无辜百姓谢罪,将魏国公暗示她试探沈今竹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吴敏这块石头是投出去,可石头太有自己的主见,问错路了,无功而返,反而被藏在密室的元宝偷听,一五一十记下来,自己亲自送去给干爹怀义邀功去。
吴敏走后,沈今竹在小书房陷入了思考:对啊,其实男女是一样的,都是爹生娘养的,就拿吴敏吴讷姐弟俩来说,女人的智力和能力并不逊于男子,可是这世道的规则就是对男子有利,男人能给家族带来更多的利益,而女子往往就被牺牲了,因为即使她们付出数倍的努力、无论她们证明自己多么优秀,都会轻易的被一句“可惜不是男人”来推翻否定,每当遇到难题时,第一个被推上去、或者自愿的牺牲掉。
沈今竹并不知道,她现在所想的内容在后世被称为“女性觉醒”,这觉醒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好处,因为在规则显失公平的年代,觉醒的越早就越迷惑,越痛苦,因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必须按照这个规则生活的,突然跳出一个人来说,这个规则是错的,就会被人视为异端、疯子,只能将这疑惑深埋在心底,看着一幕幕不公的悲剧发生在眼前。
哪怕是到了现代社会,规则不再那么显失公平,但觉醒的人也只是少数。女人的成功大多也被定义为有个好父亲、嫁个好丈夫、生个好儿子,女人一生悲喜都因男人决定,其实无论这个男人谁,哪怕是亲生儿子呢,都没有你的悲喜由自己决定来的痛快吧?
甚至许多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女性,在毕业时的互相祝愿上,也大多是“早日找到一个好归宿”。什么是归宿?无非是嫁个好男人而已,其实为何归宿就一定是嫁人,而不是其他,例如事业什么呢?
这时外头小内侍来报,说沈三爷醒了,要寻沈今竹说话,沈今竹赶紧离开书房,向三叔所居住的客房走去,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了上个月醉游三叔家的拂柳山庄时做的怪梦来:好像有个老神仙将船撑到了天上,问她看见了什么,她低头一瞧,昔日繁华的金陵城被攻破,焚烧房舍,人不如狗畜,那火烧连城的景象,居然和昨夜放生台海灯被撞翻、以活人为灯芯的惨状差不多!
那个老神仙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山河破碎,昔日温柔乡变黄泉路,我再入红尘,或许能助金陵城度过劫难?沈今竹绞尽脑汁的想着,好像还有一句瞎改的打油诗,朱雀桥边定三生,今萍峨嵋御红尘。旧时王谢堂前燕,风雨涅槃上青云?
“今竹!沈今竹!”
沈三爷的呼喊打断了沈今竹的回忆,沈今竹赶紧快步跑去,推开房门,那沈三爷一把扑过来将侄女搂在怀里,呜呜哭道:“三叔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掉进放生台火海里头,呜呜,三叔万念俱灰,也跟着跳进去了,那火烧的倒也不疼,就是渴的慌。”
沈今竹安慰沈三爷说道:“您是昨夜受惊了,大夫人说您失血过多,除了要喝补药,平日里也要经常喝汤水,这口渴就是提醒您要喝水啦,不用担心,你瞧我好好的呢。”
且说沈今竹给沈三爷伺奉汤药,鸡鸣寺最高处的五层普济塔上,几个金陵城的大人物齐聚在这里商议大事。坐在最上首的是南京守备大太监怀忠、左边是南直隶兵部尚书蔻大人、右手处是世镇南京的魏国公,依次往下是南京锦衣卫同知汪福海、应天府尹骆大人,南京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至于怀义、陆指挥使等人,在这根本就没有座位,都各自站在顶头上司的后面。

第50章 朱希林追凶金陵城,群英会推出癞头鼋

金陵城大佬们齐聚普济塔的最高层,鸡鸣山风光净收眼底,可以清晰的看见青山下的孝陵和太庙,在太祖爷夫妻和诸位开国元勋的长眠之地发生这样的惨案,此刻这些历经风雨的大佬们要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每隔半个时辰,便从山半腰传来一个新的统计伤亡数字。数字几乎是成倍叠加的,到了巳时(上午九点),小沙弥上楼送来一个新书信,当然是先交到守备太监怀忠一阅,怀忠展信一瞧:死亡五百七十九名,重伤三百九十七,另有残肢若干,轻伤者六百三十七名已领取汤药费回家。
“你们自己看。”怀忠将信件给了南直隶兵部尚书寇大人,信件很快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众人只是看,都没开口说话,这时奉陪末座、火烧屁股了的应天府尹终于端不住了,咳咳开说道:“各位大人,天灾*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啊!”
兵部尚书寇大人是两榜进士出身,要说南京六部基本都是摆设,但兵部却是个例外,这兵部尚书管着南直隶地区的军事防控,位高权重,连魏国公都要接受兵部尚书的调遣,这寇大人最头疼的是倭寇扰南直隶地区海边小镇的问题,昨晚鸡鸣山大火烧的北边都是红彤彤的,他还以为是倭寇混在盂兰盆会抢劫杀戮呢,匆匆带人赶在这里,听说不是倭寇,心中稍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抿了一口香茗,说道:
“什么天灾*?何为天灾?洪水、干旱、蝗灾这之类的才是天灾,入夜盂兰盆会惨案,是有人释放毒蛇猛兽,制造混乱,引起放生台的海灯被推翻而引起火灾,分明就只是*!你身为应天府尹,居然连这都分不清,有何面目当金陵城的父母官!”
应天府尹被如此当众打脸,却也口服心服,对着寇大人拱拱手,说道:“下官惭愧,第一次遭遇如此惨案,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查起,还请寇大人指点迷津。”
这寇大人是一品大官,候补的内阁大臣,当然了,许多人“候补”了一辈子都没真正入阁,可是寇大人今年才四十五,正值壮年,官路顺风顺水,假以时日,就是熬资历,即使不走动关系,这入阁是必然的了。
应天府尹是三品官,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这大明朝各个地区的父母官,有两个地方是最难做的,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京城顺天府,其次就是金陵应天府了,这两个地区都是高官云集,勋贵辈出,皇室宗室就更不必说了,说是父母官,可经常恨不得反过来叫这群人祖宗。在权贵云集之地还能把父母官当得风生水起的古今只有一人——宋朝的开封府尹包拯包青天!
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应天府尹也是极能忍辱负重的,被比自己少二十多的寇大人训的像个孙子似的,居然脸不改色,巴巴的摇尾乞怜求计策。应天府尹的姿态放的如此之底,旁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要不是倭寇打进来了,其他都好说。寇大人无事一身轻,说道:“昨晚出了那么大乱子,负责秩序的北城兵马司就一点东西都没查到?一个嫌疑人都没抓到?”
“这个——”应天府尹向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使了个颜色,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立刻出列,说道:“回大人的话。刚刚接到的消息,今早,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已经以死谢罪了!”
什么?!
在座的大人们都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这人也太有眼力见、死的也太是时候了!主要责任人以死谢罪,立马就会缓解民怨、缓解朝廷的愤怒,剩下的善后工作就好办多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继续说道:“幸亏发现的早,被属下从房梁上放下来,此刻已经救活了,就是伤了脖子,不能说话,他已经写了辞呈,按照规矩,如今是由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兼任指挥使一职。”
呸!什么东西!缩头乌龟!假装要死要活的,借以推脱责任,你以为就会这样轻易逃脱吗!大人们都恨不得时光倒流,那指挥使能多在房梁上吊片刻,一了百了。
应天府尹气的脸红了,问道:“那新的指挥使是何人?”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说道:“是朱希林。”
众人一听姓朱,心下有了判断,对皇室最为了解的怀忠问道:“可是鲁王的后裔?”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点头说道:“正是,朱希林是庆丰元年恩科时考的武进士,履历表上写的是鲁王后裔,宗室出身。”
话说太[祖爷朱元璋在建国以后将儿孙们分封在各地,赐给宅邸给予俸禄养着,“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士农工商四民之业”,简单的说,就是国家包养你们,但前提是你只能当全职小三,不能出去工作。
只是他太低估老朱家的繁衍能力了,儿孙在家里呆的无聊,饱暖思那啥,便成天忙着生孩子,过了一百多年,国家财政已经养不起那几十万人了,成为最沉重的负担,而且这负担只会越来越大,先帝在位时,便下了旨意,同意爵位在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自愿参合四民之业,士农工商都可以做,前提是空有宗室的身份,但国家不再出一分钱养活你们,而且一旦选择,就没有回头路。
皇子封亲王、其次是郡王、镇国将军、奉国将军、辅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六世孙以后叫奉国中尉,此圣旨发出后,奉国中尉以下底层宗室们有的已经被彻底养成了猪,毫无进取之心,选择放弃机会,继续靠着国家养活,温饱不饿死就行。而有些宗室选择改变这种圈养猪似的生活,勇敢的走出来参与科举做官、或者出游经商养活自己和家人。
朱元璋的第十子朱檀封鲁王,府邸在山东兖州。这一支是按照“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振举希兼达,康庄遇本宁”来进行排行。怀忠是宫里头的大太监,年青时又在翰林教学的讲习堂学习过,对皇室谱系了然于心,所以一听叫做朱希林,便知是鲁王后裔了。
应天府尹忙说道:“那就叫朱希林过来说话!”
约半刻钟的时间,赶鸭子上架的朱希林上来普济塔,众人一见,都心道:没想到这武进士生的如此年轻、如此好相貌!倒像个文进士了!现在就这么年轻,难道他八年前中武进士时只有十七八岁?
朱希林约二十四五岁,身高八尺、长的白皙俊秀,手上脸上有烟灰的痕迹,鬓发和衣袖处有水迹,应该是赶来见各位大人,怕失了礼数,匆匆洗过,那朱希林眼睛通红,睫毛润湿,像是刚哭过似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看手下这幅模样,心中隐隐有了预感,问道:“莫非你已经找到他了?”
朱希林点点头,扑通跪地哽咽说道:“是的大人,属下刚刚在放生台的焦尸堆里找到了邱副指挥使大人,人已经烧的面目全非,是通过腰牌认出来的。”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也红了眼,向各位大人解释道:“邱副指挥使就是昨晚负责盂兰盆会安全的,我们一直找不到他——可惜了,前几日刚喝完他孙子的满月酒。”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一哭二闹三上吊装病辞职了、资历老的副指挥使殉职、眼瞅着要背上黑锅,若是平日,其他资历老的东、西、南三城的副指挥使们挤破脑袋也要来北城由副转正当新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可如今情况特殊,无一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所以“宝座”就轮到了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
此时诸位大人们看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也都是一致的,都像在看一个死人:可惜了,年轻有为的,就是生不逢时啊。
应天府尹问道:“到现在为止,嫌犯有什么发现?”
朱希林从悲伤中走出来,说道:“回禀各位大人,属下已经派了两拨人去买卖蛇类和鳄鱼的生鲜集市去查,已经有所发现,集市的活计们说,近期有一预备筹备开药铺的商人高价收了大量毒蛇,说是做药用,毒蛇凶猛,一般是活计们送货上门,可拿药铺每一次都是自取,并不知药铺所在,属下觉得十分可疑,已经有画师询问活计,正在描绘那商人的相貌,很快就能画好招贴悬赏。”
“还有鳄鱼,湘楚之地吃鳄鱼肉,但金陵之地是不食鳄鱼肉的,只是偶尔做为药引,用的极少。还有皮具铺子用鳄鱼肚腹的皮缝制刀鞘或者给官皮箱包裹做装饰防水,但是鳄鱼极其凶猛,不好捕捞也不好装运,所以鳄鱼肚腹的皮虽然可以卖高价,但毕竟不值得为之拼掉数条性命,还不如入江出海捕鱼所得,金陵之地并没有专门捕鳄鱼的行当和渔夫,皮具铺子所得鳄鱼皮基本都来自食鳄鱼肉的湘楚之地(今湖南湖北,舟查阅的明朝资料说的就是这两个地区,好奇怪,居然木有大吃货广州,一定是舟打开的方式不对)。”
应天府尹问道:“这么说,昨晚放生池被人偷放的鳄鱼都是大老远从湘楚之地运过来的?”
朱希林说道:“属下怀疑就是如此,要从那么远的地方运这种生鲜活物,陆路是不想的,肯定走水路,属下赶紧飞鸽传书给龙江驿站,还有几个进南京城必过关检查课税的港口钞关,询问这几月是否有带着鳄鱼的船只经过,抄关暂时还没回信,但龙江驿站刚刚飞鸽传书回来,说查了过关记录还有询问记账的主簿,说从今天过年开始,就没有此物从龙江驿站通过。”
如果一直走水路,而且从水路进金陵,就必须通过龙江驿站,在仪凤门外的鲜鱼巷下船验货,再进城通过秦淮河运进金陵城。但是如果运鳄鱼的船只在港口就下船卸货了,通过陆地运进城,就不用通过龙江驿站。
所以兵部尚书寇大人问道:“这么说,这鳄鱼是从城门里混进货物运进来的?”寇大人冷笑一声,又去教训可怜的应天府尹,“你们守门的该换换人了吧,这种凶物都能运到金陵城来。”
在手下面前屡次被人打脸,应天府尹也稍有些火气了,说道:“这可不一定啊,这无论是港口还是课税的抄关,除非情况特殊,遇到官船和漕运的船是一概通行,不会拦的,有多人商人和平民百姓将货物装在这些船里以避开关税、夹带私货?国家律法如此,无论是应天府还是北方天子脚下顺天府,城防都不是铁板一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