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心里百感交集,小儿子灏儿是遗腹子,没见过父亲,这大儿媳在小儿子才三岁的时候嫁到白家,那时她寡妇当家,整天忙里忙外,大儿媳和小儿子名义上叔嫂,其实更像母子,小儿子衣食住行是她一手打理、连读书都是她启蒙的,白夫人总觉得小儿子对大儿媳比对自己还亲,而同时大儿媳也越发能耐,若不是后来大儿子去世,家里以后当家做主的肯定就是她了。
大儿媳也成了寡妇,白夫人一来是为了自己贤德名声,二来实在看不惯小儿子对大儿媳言听计从,对自己这亲娘反而敬而远之,所以忍痛割肉把自己的嫁妆田拿出一半来,寻了媒人将她发嫁了,没曾想大儿媳改嫁走了狗屎运,屡试不第的丈夫金榜题名,仕途也顺风顺水,夫贵妻荣成了诰命夫人,为报恩认白夫人为干娘,得了知恩图报的名声又得了荣华富贵的实惠,同样都是寡妇——唉真是人命由天啊。
白夫人不喜干闺女对自己定的亲事指手画脚,但内心也承认她说的有道理,暗恨自己当时刚从苏州老家出来没见过多少世面,被沈家一时富贵迷了心窍,糊里糊涂点了头,覆水难收。
那时白夫人就盘算着先把沈韵竹娶进门,关门过日子,立好规矩慢慢磨她的性子,可不能像以前的大儿媳那样得了阖家的心,大儿子爱若珍宝,两口子好的蜜里调油,她这个婆婆水泼不进,辛辛苦苦拉扯大儿子,到头来这个儿子是给别人养的。小儿子敬重,对大嫂言听计从,大儿媳腰杆比她这个婆婆还硬,触犯她一家之主的权威。
前车之鉴,不能重蹈覆辙,控制欲爆棚的白夫人决定一手抓儿子,一手坐稳一家之主的位置,两手都要硬,儿媳妇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谁会在意一个工具的想法。
午觉醒来,酷热稍褪,白夫人命人采了荷叶来,打算亲手给小儿子做个粉蒸肉,碾碎了两块玫瑰腐乳加进腌肉的酱汁,这是她偷学大儿媳妇的独门秘方,每每吃到这盘菜,小儿子都恨不得把盛肉的荷叶都舔一遍。
望眼欲穿,白夫人没等到小儿子,沈家倒是来了一大拨人,为首的是沈大少奶奶的陪房,沈府后院大管家管嬷嬷,祝媒婆在一旁陪着笑,管家预感有异,亲自迎上来,请坐上茶不迭,管嬷嬷默默喝喝完一盏茶,待会少不得要打一场口水官司。
跟着陈嬷嬷来的沈家下人坐在外头卷棚下乘凉,个个喝着绿豆汤,没有人说话。白夫人从苏州老家带来的几个世仆觉得颇为诡异,便报与白夫人听了,白夫人说道:“一定是那小蹄子回娘家倒苦水,娘家派人过来撑腰了。”世仆迟疑道:“若是要撑腰的,要么是大嫂,要么是小舅子,来个后院大管家是什么意思?”
“怕撑腰不成撕破脸,那小蹄子进退两难,以后没好日子过呗。”白夫人笑道:“沈家定是觉得派个管家来,谈的好万事大吉,谈不拢可以推脱说是下人不会说话,好收场嘛。”
“夫人英明。”
约半个时辰,外头快马来报与管嬷嬷,说应天府衙门已接了和离文书,判离了。管嬷嬷等的就是这个消息,她将青花茶盅往案上重重一搁,对目瞪口呆的管家说道:“把人安排一下,守住前后门,看好各房的物件箱笼。这房子是咱们沈家租的,今天就把白家扫地出门。”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白夫人蓦地看见许多陌生面孔分散到各个房间收拾东西,登记照册,连自己的卧房都不例外,惊呼道:“青天白日的,你们安敢擅闯民宅?!”
“白夫人,我们家小姐已经和您儿子和离了,这房子是我们沈家租的,从此女嫁男娶各不相干。”管嬷嬷皮笑肉不笑说道:“麻烦您请起来说话,您躺着的贵妃榻是我们小姐的陪嫁,我要查看有没有毁损,记在帐上的。”
白夫人一愣,两个婆子上去将她从贵妃榻上拉开,掀开褥子细细检查一番,点点头。管嬷嬷说道:“紫檀梅花锦地贵妃榻一张。”一旁等候的账房笔如走龙般记下。
“岂有此理!”白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顺手抓起案上的茶盅摔在地上。
祝媒婆忙拉着白夫人的手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呢,万事好商量,莫要动气。”
白夫人厌恶的拍开祝媒婆,“你少来这里装好人!三姑六婆,有几个是好东西!你也配说君子?!敢情是怕我向你讨回谢媒钱吧?你放心,我才懒得讨要,那十两银子就当给你做棺材本了!”
祝媒婆早就历练出了唾面自干的本领,她赔笑道:“我不配说君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人谢过您给的棺材本,白灏和沈小姐的亲事是小人做的媒,小人希望你们好聚好散,莫要斗气了。”
“啊也!”管嬷嬷心痛的捡起一个碎片,对着夕阳叹道:“是官窑梅花三弄甜白瓷,小姐陪嫁里最贵重的一套茶具,自己舍不得用,孝敬给您使,您不知珍惜,随手就砸了,哎哟哟,碎了一个,这一套茶具就废了,先记下,以后找白家怎么描赔,还要回去请大少奶奶示下。”
白夫人怒火更炙,却再也不敢乱摔东西,厉声道:“刁奴休得欺我!我儿成亲三日,新婚燕尔,夫唱妇随,如何会和离?刁奴乘我儿和儿媳去岳父归宁,假传消息谋夺我白家家产,管家!还不快去顺天府报官!”
这老妇果然难缠,不见棺材不落泪,管嬷嬷说道:“白夫人尽管去报官,我们一大拨人在这里清点嫁妆,您也知道,除了这屋子里的家具等大家伙式,还有六十四抬手插不进的嫁妆,一时半会这事也做不完,跑不了的。”
“不过呢,沈白两家毕竟做过儿女亲家,您可别怪我没有提醒您,顺天府衙门有您儿子亲手写的和离文书,黑字白字的,我们少不了反诉你们白家诬告,加上谋夺我家小姐的嫁妆,这个罪名可不小,真要去打官司,贵公子去秋闱的资格有没有还两说呢。”
祝媒婆连连点头道:“白夫人,事已至此,可别闹大了,您儿子确实写了和离文书,我这个媒人做见证也签字画押了,不信您瞧,我手指甲缝里还有红印泥呢。”
秀才犯了罪,是要被取消秋闱资格的,白夫人忌惮儿子的前程,没有再提报官的事。只是儿子还没回来,即使祝媒婆指天发誓是真和离了,她也不敢确定,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八九成是真的,还是干闺女说的对,沈家商户出身,行事粗鲁不懂规矩、不知廉耻——若真是那书香世家嫁闺女,别说只是立规矩,纵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有像沈家这样成亲三天就和离的啊!何况自己不过是稍微言语敲打了一下新媳妇,没把她怎么样嘛。
罢罢罢,这样的亲家不要也罢,等儿子高中了,什么样的名门淑女娶不到,反正儿子不吃亏,还白睡了那小蹄子两天,失了清白的女人,将来说破天也只能找个年纪大的鳏夫嫁了,做那现成的娘也够恶心的。
恶毒是卑劣者疗伤的神药,白夫人很快恢复了精神,吩咐心腹收拾箱笼,从苏州老家来南京是打算跟着儿子儿媳长住的,除了田亩房子家具被褥等粗笨过大的东西,能带走的基本都归置起来,套了骡车拉到南京。
看着自己的旧物被人从精致华丽的家具里清理出来,白夫人实在不甘心被灰溜溜的赶走,冷哼道:“沈家是没人了吗,派个奴婢抬嫁妆。”
管嬷嬷笑道:“谁来说话,那也看看和谁说话。您一个白身,我们家老太太、大少奶奶可都有诰命的,少不得由我跑一趟,收拾收拾屋子了。”
那意思,就是把自己当破铜烂铁扫地出门了,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白夫人欲驳几句,又觉得和一个奴婢相骂实在有失身份,哽哽咽咽的就像被捏住了脖子的母鸡,祝媒婆在一旁没话找话,生怕白夫人一时受不住打击,出了事就难办了。
沈家清点嫁妆,白家收拾箱笼装车,两家的下人彼此瞪眼吐口水,时不时言语肢体摩擦几句,粗人吵架,就像后世一群人在街头比RAP,语言和肢体都带着韵脚节奏,都是殷切真诚热情的问候对方所有长辈,无论这些长辈性别、年纪、美丑、甚至阴阳两隔,都无法阻止他们欲发生某种关系的强烈愿望。同时以突破遗传基因等等传统学术角度,创造性的论证对方长辈和猪狗猫等动物的近亲关系。
为了成亲重新修缮过的院子弥漫着强烈的火药味,三天前成亲时响了一天的鞭炮都没达到这个效果。
半个时辰后,两家仆人不满足口舌之争,正欲把战斗升级到拳脚,白灏的书童明月失魂落魄的跑进来叠声道:“夫人夫人!少爷回来了!少爷被沈家人打了!还逼着少爷和少夫人和离!”
且说沈义然和沈三爷拉着白灏去衙门交和离文书,事毕后沈义然见白灏步履蹒跚、双颊肿成猪头样,和离书写的字字泣血,貌似对妹子还有深情,一路上口中还锤头顿足悔过不迭,心里到底舍不下三年同窗之谊,去街头药店买了清淤消肿的伤药,亲自把白灏送回来。
听明月这么一叫唤,沈义然的书童清泉气得跳下车辕子,一脚踢向明月的后腰,“瞎嚷嚷什么?自家公子能做出丑事来,就不要怕挨打!”
明月栽倒,呲牙欲踢回去。其实这两个书童本来不叫明月清泉的,三年前沈义然和白灏在国子监初次见面。两人言谈甚欢,相见恨晚,又恰好分在一个房间住宿,两人白天读书,夜晚卧谈,某夜聊到王维《山居秋暝》一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句,笑谈间给各自的书童改了名字,一唤明月,一叫清泉,以此纪念两人的友情。
“明月!莫要胡闹,快快扶我下车。”白灏勉力从马车里钻出来,明月拍了拍屁股上的浮灰,瞪了清泉一眼,奔过去扶白灏。白灏十分在意形象,他已经在路上梳理整齐,洗净脸上脂粉,头戴方巾,只是耳边的玫瑰花早就丢了,大红程子衣在推搡中变得皱皱巴巴,脸上涂了消肿的膏药,但一时还没见效,远远看去就像熏烤过的猪头肉。
“我的儿!”看见儿子这番模样,白夫人吓得手脚发软,头晕目眩靠着樱桃树才没倒下,白灏在明月的搀扶下过去安慰老娘,“娘,我没事的,都是些皮外伤,明日消了肿就好。”
被管嬷嬷几番挤兑,一直碍于面子和沈家的威势没有发作,如今看见儿子,白夫人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哭道:“我的儿!你要有什么好歹,为娘将来指望谁?”
看着猪头脸,想摸又不敢摸,愤然问道:“今早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沈家就和离了?和离也就罢了,怎么又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告诉为娘,为娘就是豁出去这性命不要,也要告状为你讨个公道!”
白灏低声道:“娘,不关别人的事,是儿子酒后做了混账事,私德不修,辜负了大舅子——哦,不,是沈二少爷的托付,配不上他的亲妹子。”
白夫人不甘心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沈家有钱有势不假,咱们白家在朝廷也不是没人。”
“娘,您千万别这么想,咱们和族里那几位当官的叔伯来往平平,再说这事本就是我们白家理亏,何况成亲三日就和离,沈二小姐一女孩子家肯定比我这个男人吃亏。再说——”白灏擦拭额头汗珠,不小心碰到兰芝指甲抓的血口子,哧哧吸着凉气道,“我马上要回国子监预备秋闱,一旦闹的沸沸扬扬,同窗和老师怎么看我?说不定连秋闱的资格都要取消,娘,别折腾了,功名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白夫人欲再说些什么,书童明月挥着折扇给白灏扇风,说道:“夫人,少爷这个样子像是中了暑气,我们找个地方给少爷喂水擦澡,煮点消暑汤药喝喝。”
白夫人这才注意到儿子面部没有红肿的部位脸色发白,嘴唇微紫,浑身汗如雨下,像是中暑的症状,忙取了仁丹给儿子服上,又开箱笼寻藿香正气水,明月跑出雇了马车,搀着半昏迷的白灏上车,这时院里白家世仆已经套好了装满箱笼的骡马车,白夫人命人卸了门槛,好让骡马车出去。
“慢着!”管嬷嬷横刀立马堵住院门,“我们嫁妆还没清点完,你们现在就走了,万一少了几样东西,白夫人呐,您瓜田李下的,那可就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很少哇,亲们有话就说,别憋坏了,我很想知道你们的想法,我就是你们的娘子,每天坚持码字,就像娘子坚持保持身材穿衣打扮,羞羞的问一声“画眉深浅入时无”?亲们至少答个“嗯”,或者指出舟那里的脂粉擦的不对吧。
有个经历过离婚大战的朋友说,离婚会将双方最丑恶最阴险的嘴脸逼出来,有时候自己都难以面对离婚大战的自己。
有读者说既然叫今萍嵋这么遐想的名字,木有小鲜肉肿么行?其实真有美味的肉,一大早报复社会,图为白夫人拿手菜粉蒸肉,舟最喜欢的是粉蒸腊肉,不过粉蒸腊肉不能加腐乳腌制,会很咸的,嗷呜口水都粗来了,今年减肥大业堪忧。

 

为名誉两亲家开撕,熊孩子气绝二哥哥

南京城北在建成之初基本是军营、箭矢鞍具等兵工厂和荒地,明孝陵也选在城北鸡鸣山(后世叫紫金山),开国功臣如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等文武大臣赐葬于此,因此从安仁街以东、珍珠河以西、严家桥以北这大片地区都叫做英灵坊,住在这里的大多数是军户和匠户,类似后世的城乡结合部。
以后来国子监选址鸡鸣山南麓,英灵坊很快住进一批读书人,读书人对生活享乐的需求颇高,生意人可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顺带着各种商铺纷纷开业,城乡结合部里头兴建各种城市综合体。再后来南京城作为政治和经济中心重现繁华,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各地人才和财物涌进来,地价房价猛涨,偏僻的英灵坊也备受青睐,平民在这里做工讨生活、富商和高官们在这里建大宅子,王孙贵族修园林,因此鱼龙混杂,和城中清一色的高官贵族宅邸高逼格截然不同。
昔日荒坡坟地,今日亭台楼阁;往昔孤魂野鬼百鬼夜行,今朝衣冠禽兽穿花拂柳。
且说白沈两家和离,在院子里两家仆人斗嘴斗武闹出诺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周围街坊邻居,城乡结合部的地方什么阶层的人都有。有胆小怕事的担心出大乱子,悄悄报给负责此地治安的北城兵马司,但绝大多数的人选择的是伸首旁观,恰好此时正值下午,太阳和大地早过了热烈的新婚期,步入了温吞水般的中年家庭生活,正好出来白看热闹,权当晚饭前的开胃菜了。
于是乎婚房院门口前里三成外三层挤满了不知真相的围观群众,着实热闹,有那会做买卖的货郎挑妇,提了绿豆汤、混沌担子、酒酿丸子、蟹壳黄烧饼等小食来卖,院门口变集市。
江南尚厚嫁之风,沈家本是巨贾出身,铺房时各色名贵家具晃瞎人眼不说,三天前沈韵竹出嫁,六十四抬嫁妆虽没有十里红妆那么夸张,但也算是风光无限,这事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酸在心里,暗想啥时候也能娶像沈家女这样的财神爷回来,子孙三代吃喝都不愁了。
如今听说两家成亲三日便和离,大大燃烧了围观群众的八卦小宇宙,见新郎官被打成猪头,内心暗叫打的好!颇有我娶不到你娶到了也没好日子过的快|感。又见管嬷嬷堵着门口,要求搜白家箱笼,围观街坊兴奋的目光和夕阳的金光相比都毫不逊色,有闲汉和长舌妇在一旁起哄:
“搜搜搜!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是和离夫妻!”
“搜个屁!人家白家是正经,才不会贪儿媳妇嫁妆,士可杀不可辱!”
“一根簪子不曲膝,十块金砖头点地,守着金山那里有不动心的。”
“放屁,你这个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的吴花子,无情无廉耻,尽想些鸡鸣狗盗的事。”
“你这绿豆汤快放嗖了吧。”
“客官,天气热就是这个味,想要凉快的,您出十个好钱买两勺冰沙加上。”
“怎么还没打起来?家里的粥要煮糊了。”
祝媒婆甩着帕子,撵苍蝇似的说道:“去去去!看什么看?今天看笑话明天你就变笑话。”
白夫人守寡大半辈子,最在乎名声,如今被人无端说是贼,气得一佛升天,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哭叫道:“各位街坊邻居,你们都来瞧瞧这暴发户嘴脸,欺负我寡妇失业,赶尽杀绝啊!”
祝媒婆忙上去说合道:“管嬷嬷,你看这天色已晚,白家拖着一堆箱笼,老的老,病的病,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是不是?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呢,白沈两家毕竟做过三天亲家,得饶人处且饶人呐,这箱笼就不用搜了吧。”
“你这老货!当初沈家也没少给你谢媒银子,你怎么拉偏架,只帮白家说话。”管嬷嬷大声道:“我们家小姐若非是被逼上了绝路,忍无可忍,怎么会成亲三日就和离,白家把我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当丫鬟使,谋夺嫁妆,凡看上眼的好东西,就只顾往自己房里拖,稍有微言,就说媳妇不孝,躺在床上装心口疼。大家说说,我能放心让白家就这么走了?”
白夫人气的跳脚:“你这刁奴胡言乱语!我们白家世代书香,如何你是说的那番眼皮子浅的?!那些破烂家伙是你家千金大小姐巴巴的送上门去,哼,你是老婆子割了干瘪的胸送给我下酒——你舍不得肉痛,我还嫌恶心哩!”
白夫人这话杀伤力极强,围观群众恨不得喝彩鼓掌,目光全集中在管嬷嬷身上,看她怎么应对。
管嬷嬷笑道:“看看看看,张口闭口说自己多么清贵,不屑和我这个奴婢起口舌之争,真动起嘴皮子来,真是刀刀见血,句句伤人啊!我们家小姐从小《女戒》《女四书》的读着,只晓得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被这个恶婆婆言语挤兑的不敢吭声。所以说啊,这世道,人善被人欺,白家真是好算计,作威作福了三天,今天被扫地出门又开始装可怜,你要是真没拿东西,就把箱笼打开啊!难道偷东西的没事,反而是我们被偷的苦主有罪了?”
白夫人继续开展苦情攻势:“我一寡妇人家从苏州老家搬到南京,这箱笼里有白家三代人的牌位,扰人先灵,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管嬷嬷驳道:“有这不贤不孝的后人,且看你家祖先先会劈死谁!”
两人唇枪舌战,各不退让,祝媒婆劝了这个劝那个,按起葫芦浮起瓢,少不得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媒婆的错,认错了缘、牵错了线,该打该打!”
言罢,祝媒婆下了狠手自己扇自己耳刮子,强忍着疼继续说道:“水田地里种麦子,田是好田,种子是好种子,是我糊涂种错了地方。如今两家已经和离,男可以再娶,女也能再嫁,你们两家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下次不收谢媒钱!”
管妈妈和白夫人难得默契的一起转移炮火道:
“做你的千秋大梦去,什么做媒,倒霉还差不多。”
“误了我儿的婚事,下次若还找你牵线,我白家改姓叫黑家。”
祝媒婆陪着小心说道:“两位说的对,天下媒人何其多,少我一个不少,以后另觅良人,另娶淑女,冤家宜解不宜结,亲家做不成,也不要做仇家。真正亲家成仇家,我以后还怎么吃说媒这碗饭?今天白家收拾箱笼我也在场,我这个媒人今日打个保票,确实没有误拿什么东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祝媒婆豁出去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烧成灰烬,沈白两家怕落下个不依不挠的名声,没有再斗口舌。
管嬷嬷说道:“祝媒婆打了这么大的保票,可别被风闪了舌头,诸位街坊领居、还有北城兵马司的兵爷们都听见了,万一出了岔子,我可是要找你赔的。”
祝媒婆胸脯拍的震天响,“白家在苏州也是能说出名头的书香世家,这我还是信的过。”
一场热闹告于段落,围观群众意犹未尽,北城兵马司的兵爷们说人多堵路,驱散了大部分人群,还顺便捉住了一个乘乱摸人钱袋的小贼。
管嬷嬷命人卸了门槛,放白家的骡车出去,白夫人刚踏出院门,管嬷嬷立刻吩咐道:“来人啦,打水擦地,去去晦气。”
白夫人听这话太不入耳,大半辈子受的委屈加起来也比不上今日一个手指头,顿时心力交瘁,脚下一软,倒在地上,头颅恰好碰到了门前的下马石,鲜血飞飚,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围观者大呼:“了不得!要出人命了!”
管嬷嬷心中大惊,倘若如此,几番谋划就前功尽弃了。
白家众仆皆停了手中的活计,聚在白夫人周围大声呼救。就在此时,又听到躺在马车上的白灏一声凄厉的尖叫:“啊——嗷!”
躺在地上装死的白夫人蓦地坐起来,快步向马车跑去:“我的儿!你怎么了?”
众人这才看见白夫人额头的皮肉被上马石擦的外翻,看起来鲜血淋漓挺吓人,其实并没伤及性命,管嬷嬷啐了一口道:“临走了还想讹咱们,这白夫人要是入了梨园行,准是个唱戏的魁首。”
方才众人围观白夫人血溅上马石,连照顾白灏的明月也跑过去查看主母伤情,倒没有人注意一个瘦小的孩子跳上马车,拿帕子蒙了脸,掀开蓝布帘子,取了腰间金七事里的牙签刺向因中暑而半昏迷白灏的手指甲缝!
十指连心,白灏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孩子迅速跳下马车,蹲在街角,取出别在后腰、吃了一半的蟹壳黄烧饼啃着,嘴角和手背满是饼渣,白夫人跑过来时,就看到一个路过看热闹的孩子津津有味吃着烧饼,那里想到这就是“行凶”之人。
母子两人都挂了彩,方才白夫人装死还引得路人一片嘘声,苦情戏演不下去了,无心恋战,明月等白家旧仆驾着车去医馆找大夫,寻了间客栈暂时住下。
孩子吃着烧饼,顺着人群走出金吾后卫巷,在一间茶馆停下,取了五个钱给店小二,店小二眉开眼笑解开栓马柱上的绳子递给孩子,“小客官,要不要我扶您上马?”
孩子摆摆手,正欲抓着马鞍爬上马背,冷不防从后面来个少年人一把抱住,孩子挣扎大呼道:“救命啦!花子拐孩子啦!”言罢,呲着牙咬住少年人的手。
“啊!我是你二哥啊!”少年人叫道,吹着手背上红紫的牙印,“四妹妹,你怎么独自跑出来了?”
沈义然手背的汗味齁咸,沈今竹连啐了几口,“没人陪我出来,我只好一个人来看看欺负二姐姐的恶婆婆是什么样子。”
不顾沈今竹的反对,沈义然将她半拖半抱到马车上,教训道:“今天家里事多,没人看住你,还嫌家里不够乱?一姑娘家的,到处乱跑,小心被花子拍了去,去了一趟京城,还以为二婶婶会把你管的服服帖帖的,没想胆子比以前还肥。”
沈今竹拨开竹帘,“诶呀我的马。”
“清泉牵着,丢不了。”沈义然说道:“若不是清泉说看到有个孩子很像你,我还注意不到你蹲在墙角啃烧饼,你跑到白灏马车上做什么了?他怎么叫成那样,莫非也咬他了?”
这熊孩子咬人可真疼!
“欺负我二姐姐的坏人,要我咬我还嫌他肉臭呢。”沈今竹指着腰间的金七事说道:“那恶婆婆躺在地上装死,我拿牙签戳她儿子的手指甲缝,横竖他昏睡着,看不清我是谁,果然亲娘都是疼孩子的,恶婆婆啥都顾不得了,爬起来看儿子。”
“幸亏去年你到了京城,白夫人来不及认识你。”沈义然心里暗道:这孩子虽熊,但也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当时那个场面,还真是棘手。
同窗之谊,到底比不过亲兄妹的手足之情,沈义然看见白夫人和管嬷嬷争斗时行事做派,不由得庆幸自己听了沈三爷的话,快刀斩乱麻的给妹妹办了和离——即使白灏是个好的,挨上这个婆婆,不死也要脱成皮。
“你怎知那白夫人是装晕的?”沈义然问道。
沈今竹摊了摊手,“我那里知道?瞎猜的,反正惊不起来那恶婆子,也扎疼了她儿子,都是为二姐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