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约她去郊外踏青,甚至教会了她骑马。
她芳心萌动,羞于说爱,离别时都不曾说出口,盼望北伐大军得胜归来期间,她身似浮云,心似柳絮,气若游丝,魂魄犹如一缕在风中飘散的青烟,屡屡抄错字,那时她才明白,这就是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可是大明第二次北伐失败了,北伐军惨败而归,高大的少年成了一坛子骨灰。
曾经被未婚夫认真温柔对待过的善围,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将就过日子,接受另一桩婚姻。
她依然那个温柔善良,才思敏捷的善围,可是身上纵有再多的优点,再多的才华,就凭二十岁的老姑娘一再拒婚,不肯嫁人,她就是世俗眼中的怪物、异类,家族的耻辱!
比如她的继母陈氏,愚蠢无知,刻薄怨毒,可是陈氏结婚怀孕,是个“正常”女性,就能肆无忌惮的欺负她,骂她是个“十九岁都嫁不出去的老处女”。
当女官,就摆脱了世俗的标准,在大明后宫,有知识的人就会得到尊重,结不结婚无所谓的。
而这份尊重,自从胡善围拒婚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了。世俗对她各种奚落、嘲笑和折辱。
此时的胡善围还没有多大的野心,梅香所说的那种执掌国玺的司宝女官好像可望不可即,她只是觉得重新被人尊敬的感觉真好,她要通过宫正司的考试,凭本事在后宫生存。
胡善围将架子床上堆成山的官服和新衣服放进衣柜里,梅香在一旁帮忙,想要在宫里生存,就必须了解这个她即将工作的地方。
胡善围问:“既然皇上立了铁碑,干政者违令者斩,为何放过了那个老太监,许他告老还乡?”
梅香对着坤宁宫方向一拜,“因为皇后娘娘仁慈,念在老太监服侍多年的份上,顶着皇上雷霆之怒,劝皇上网开一面,说宫人犯错,有宫正司按律惩罚,就像百姓官员自有律法约束,犯什么错就判什么刑,若因个人好恶而代替律法,上行下效,岂不乱套了?那时候宫正司并无后宫干政者斩这条明令,所以老太监捡了一条命,皇上命人在后宫东西大街都立了两块铁碑,以后无人敢犯了。”
梅香一面解释,一面观察胡善围对“皇后娘娘”的反应,一个刚进宫还没正式赴任的女官,怎么能得到皇后赏赐的鞋子?她和皇室有何瓜葛?
可惜胡善围没有任何反应,梅香心想,这姑娘太有城府了,明明和皇后有关系,居然一丝口风都不露!
梅香不敢直接问,怕胡善围起疑心。在后宫,皇后最大,抱紧这个新女官的大腿,把冷灶烧热乎了,将来才有机会鸡犬升天,盼来出头之日。
胡善围没有觉察梅香的试探,她想的是原来在后宫推崇法制,有错去宫正司领罪认罚,连皇帝都甚少随心所欲,可见类似《大明宫廷若干种死法》的宫规并非只是警告,也是保护。
明明白白的去死,总比糊里糊涂的死要强一些。
夜里,整排廊坊的住房都是亮的,新女官们都在挑灯夜读,牢记宫规。
宝妆云髻亸金衣,娇小丰姿傍玉扉。新入未谙宫禁事,挑灯夜读背宫规。
廊房的读书声到三更方休,胡善围做梦都是背宫规。
而在名门云集的南京西城区,太仓园西边的西平侯府,嫡长子沐春跪在祠堂里背家法。
准确的说,是他身边的书童替他背诵,反正少年人变声期的声音都差不多,沙哑青涩,像一只戏水的鸭子。
沐春本尊将五个蒲团拼在一起,枕着家法和家谱,像只猫似的,蜷缩着身体睡觉。
西平侯沐英在宫中陪洪武帝和马皇后用膳,下午有官场应酬,到了深夜才回家。
西平侯夫人耿氏早就在在二门外翘首期盼丈夫归来,见到沐英归家,喜上眉梢,亲自帮丈夫换下大红朝服和沉重的五梁冠,“热水已经准备好,给侯爷洗尘。”
“不用。”沐英却摆摆手,穿上半旧的常服,随手拿起挂在墙上的鞭子,“我去祠堂看沐春。”
耿氏朝着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出了正房,对小丫头说道:“快去祠堂告诉大少爷,侯爷马上要过去了。”
小丫头拔足狂奔,抄近道,先去祠堂,将猫在蒲团上睡觉的沐春叫醒,“大少爷!侯爷来了!”
小书童忙将位置让给小主人,沐春换了姿势,改为跪下,捧着家规大声朗读。
沐英在门口就听见背书声,深锁的眉头并没有放松,他进门就是一鞭子,沐春猴子似的反应飞快,就地连滚三下,躲过了父亲第一鞭。
小书童见状,吓得脸都白了,他不敢拦,对通风报信的小丫头说道:“快去叫侯夫人,侯爷用鞭子抽大少爷,要出人命了。”
沐英一击不成,挥鞭再抽,沐春飞身躲在香炉后面。
沐英英雄一世,最见不得儿子藏头露尾,他追过去,挥起第三鞭。
眼瞅着鞭子像长了眼睛似的追赶过来,他随手拿着供桌上类似瓦片似的金光闪闪的东西,举在头顶格挡。
啪!
掺有铁丝的鞭子在“金瓦片”上抽出一条白印!
这对父子顿时都惊呆了。
沐春:我爹动真格,这一鞭要抽在脸上,皮开肉绽,我就破相了,将来怎么面圣?怎么娶媳妇?
沐英:这是咱们的家的金书铁卷啊!败家子!
金书铁卷,俗称免死金牌。青铜浇铸而成,雕刻的字迹用金粉填充,因而看起来金碧辉煌,开国大功臣们人手一个,开头刻着“开国辅运推陈”,写着沐英立何功劳,皇上封了西平侯的爵位,世袭罔替。
上面刻着除了谋反,还可以免除沐英三次死罪,沐英的儿子可以免两次,所以也叫免死金牌。
金书铁卷是爵位合法的唯一证明书,类似官员的大印,一旦丢失或者损毁,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沐英弃了鞭子,夺过金书铁卷,一脚揣开败家子。还好,没有抽坏,只是字迹里填充的金粉被震出来了,叫工匠重施金粉便是。
沐英小心翼翼将金书铁卷摆回祠堂供桌,欲捡起鞭子再教训败家子,却发现鞭子已经被沐春捷足先登,先捡到手里,做防御状。
沐英冷笑,“怎么了?你敢打老子?”
沐春退到了祠堂门口,进可攻,退可守,“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别一上来就打,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你的敌人。”
沐英说道:“老子是你老子,不是君子。刚才你差点毁了金书铁卷,还不快跪下谢罪!”
沐春闻到父亲身上的酒气,“你喝醉了,我才不傻傻的被你打呢。”
沐英骂道:“你敢跑?不孝的东西,老子说的话都不听了。”
沐春笑道:“孔子说,面对父母的责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免得陷父母于不义。我跑,是为了父亲您爱惜儿女的名声啊。”
沐英气笑了,“国子监祭酒三天两头到皇上那里告状,说你逃学,我看你学的挺好的,不到一年,就会用孔夫子的话来怼老子了。你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私下结交女官,还把马皇后的鞋送给她,外臣和内官有私交,是死罪!”
原来为这事。
沐春觉得好笑,“我在宫里长大的,怎么可能不懂私下结交内臣的危险?我明明光明正大啊。皇后娘娘的私物,来处和去处都明明白白,女官都记在账簿里,我和皇后说那女官可怜,没有鞋穿,光脚进宫,皇后就赏了一双靴子,叫我给送她的。尚服局里的都记下了,是娘娘送的,不是我送的。”
沐英这才放心,“总之,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出入后宫,和女官宫女们嬉笑玩耍,从明日开始,你不用再去国子监丢人现眼——今晚我和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喝了几杯酒,他让你明天去锦衣卫报道,听凭安排。”
沐春很失望,“爹,锦衣卫在皇宫,就是一看大门的,或者皇上出行的时候当仪仗队,脸长得好看,出身好一点就行,能有什么作为?我不干,我要去边关,我要保家卫国。”
“你懂个屁,你现在去打仗就是送死。”沐英头疼,懒得和儿子废话,“国子监,锦衣卫,你选一个。”
沐春想了想,两害取其轻,“行,我明天去锦衣卫找毛骧。”
“是毛指挥使大人。”沐英说道:“别没大没小的,毛指挥使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沐春应下,怕父亲再打,一溜烟跑了。
沐春刚走,西平侯夫人耿氏就赶到了,隔着老远就大声哭道:“不要打了!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身为人母,都是我的错,子不教,母之过,我没有好管教他,铸成大错…”
耿氏哭哭啼啼走进祠堂,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才发现继子不在,只有丈夫一人给祖宗上香。
耿氏有些尴尬,不知该收泪,还是继续哭下去。
这时一阵香风袭来,一群丽人也赶到祠堂,只是身为妾室,没有资格进祠堂,一个个在外头站着,娇滴滴叫道:“侯爷,您回来了。”
正是西平侯府的姬妾们。
沐英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美人。
结发之妻冯氏,沐春的生母,出身高贵,郢国公冯国用嫡长女。性格骄傲,不准丈夫纳妾,有史料记载,冯氏甚至将自荐枕席而怀孕的丫鬟“重刑堕胎”。
戕害子嗣,犯了七出,要被休弃。但是冯氏的父亲冯国英年早逝,三十六岁就战死了,洪武帝和马皇后怜惜冯氏孤女可怜,不准沐英休妻。
何况,冯氏的叔父,也就是父亲的亲弟弟是宋国公冯胜,冯胜还活的好好的,宋国公府是冯氏第二个娘家,大靠山。
冯家一门两个国公,沐英不敢动冯氏,只能忍。
夫妻离心,成了怨偶,冯氏生下沐春后,终日抑郁,还没出月子,就一病死了。
沐英才二十出头,青年才俊,很快就娶了长兴侯耿炳文的嫡长女耿氏。
耿氏吸取了前任冯氏的教训,不再阻扰丈夫纳妾,做一个肚里撑船的贤妻良母,甚至给丈夫推荐美人。
沐英给祖宗上香,出了祠堂,见李美人纤纤细腰,楚楚可怜,又见张美人双目含春,娇艳欲滴,今晚该选谁?
有钱有权又有力气的男人从来不用做选择题,沐英借着酒兴,牵着李美人和张美人的手,共赴罗帐。
西平侯夫人耿氏孤枕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微博@暮兰舟,里面有沐英,冯氏,耿氏的合葬墓,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
他们的合葬墓很有特点,三个人,同穴不同墓,墓室是单独隔离开来的。这和明朝夫妻同室同穴的合葬墓截然不同,可见沐家的家庭故事是相当一言难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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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送命题

新女官在宫正司紧张的学习宫规,课间时不时有六局的“尚”字头的女官来观察新人的资质,以备将来挑选自己人。
在徒弟梅香的解释下,胡善围也渐渐了解后宫六局一司的权职和运行规则:
后宫六局一司。宫正司是纠察监督机构,负责宫人的奖惩。新人进宫,无论女官还是宫女,都由宫正司教习宫规,考核通过,才能入职当差。
这六局分别是引领中宫,协助皇后打理后宫大小事宜的尚宫局,。
尚宫局是六局最重要、最有权势、事务最繁忙、离皇上皇后最近的局,掌管着后宫所有的钥匙、花名册、俸禄的发放,审核其余五局的账簿等事宜。
尚宫局把握着后宫的命脉,最高的女官是“尚宫”,如果放到五百多年后的现代,尚宫局就是人力资源部、行政部、财务部的集合体。
所以尚宫局用人,喜欢挑选性格沉稳,逻辑严明、心细如发、有板有眼、尤其是擅长算术的女官进入尚宫局任职。
尚仪局执掌后宫所有的礼乐起居,包括典籍文书,宫廷音乐,礼仪引导,操办宴会,节庆礼仪等事宜。
尚仪局的最高女官称为“尚仪”,喜欢挑选精通古今礼仪、音律、善于沟通协调,能说会道,反应快的女官。
尚服局的最高女官称为“尚服”,管着宫廷服装,首饰,仪仗等,最重要的管着皇上皇后的印玺。也是喜欢挑选细心谨慎,懂得服饰、仪仗等礼仪的女官。
尚食局的最高女官称为“尚食”,管着食物,酿酒,药品,和柴炭。宫里头对人口的东西尤其讲究,能懂得基础药理和懂得厨艺的女官为佳。
尚寝局的最高女官称为“尚寝”,管着睡觉的幔帐,出行的车轿,华盖,后宫园林的瓜果鲜花,以及灯火蜡烛之事。
最后是尚功局,念出来和六司最核心的尚宫局一样,但此“功”指的是女红,管着宫里的穿戴,制作衣服,以及采买金玉宝石首饰。尚功局喜欢有画技,有审美,精通女红的女官。最高女官称为“尚功”。
六局这六大“尚”字头的女官都是五品,职责分明,共同维系着庞大的大明宫廷正常运转,且都接受宫正司的监督。
当然,最最热门的肯定是六局之首的尚宫局,权力最大,最容易得到皇上皇后的关注,升职也最快。
所以,大部分新女官都想进尚宫局,故只要尚宫局的王尚宫来宫正司,新女官们回答问题的声音都大些,旁征博引,表现自己的学识。
胡善围想进尚服局。对她而言,能在六局当女官都是荣耀,她都能尽她所能把事情做好,但是她最想看看大明帝国的心脏——国玺长什么样,如果有幸摸一摸,就更好了。
尚服局下属的司宝女官管着国玺。
而且,令胡善围兴奋的是,尚服局的王尚服居然单独和她说话了!
王尚服是个寡妇,四十如许的妇人,和和气气的,和胡善围聊她里的事情,父母年纪多大,祖籍那里,家里是做什么的等等,胡善围按捺住兴奋,一一作答。
王尚服徐徐点头,好像对胡善围很满意的样子,突然话题一转,“你继母为人如何?”
这个问题很棘手,按照人伦礼法,为人子女,绝对不能言父母之过,继母也是母亲。
但是若违心说继母很好,这又是谎言,范宫正强调过了,在宫正司,第一条就是不能说谎。
怎么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胡善围思忖片刻,说道:“卑职的继母陈氏在娘家是个好女儿,孝顺父母。在家里,她伺候我父亲饮食起居,无微不至。邻里之间,关系融洽,大家都说她是贤妇。就连街上的乞丐,只要讨上门的,她从不会让人空手而归,有时候是家里吃剩的饭菜,有时候给一把米,或者旧衣旧鞋子什么的。每个月,她还会施舍庙里一两银子的香油钱。”
“她对别人都很好——除了对我。”
王尚服瞥了一眼胡善围小指头尚在的冻疮,这姑娘的反应不错,从容冷静,既交代了实情,也没有违礼之处,是个不错的苗子。
王尚服又问:“进宫快半个月了,你想家吗?”
又是一道送命题!
说想,那你进宫干什么?
说不想,就是不思父母养育之恩的凉薄之人。不孝之人,谁敢用她?
胡善围考虑再三,说道:“卑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卑职进宫时已经所赐银两都留在家里当做家用,卑职进宫当差,皇上免了卑职家里的赋税和徭役,家里衣食无忧,卑职算是尽了孝道。”
忠孝节义,忠排在第一。
王尚服深深看了胡善围一眼,离开了宫正司。
论相貌,她不算最出挑的、论谈吐,她也不算最文雅的、论才华,她的考试成绩排名第三十七,算是末等,离惊才绝艳远着呢。
为什么沐春会向皇后娘娘讨了一双鞋送个给她
尚服局管着衣服首饰,包括鞋子。马皇后的一条手帕去向都在尚服局留有记录的,或损毁作废的,或赏人了,赏给谁,账簿上都记得明明白白。
王尚服去了坤宁宫复命,对马皇后说了胡善围的应答,说道:“…依微臣推断,沐春送鞋,并非知慕少艾,情窦初开。只是见胡女史被继母折辱逼迫,起了恻隐之心罢了。”
马皇后点点头,“沐春还是一团孩子气,应该没有那方向的心思,是我多虑了。”
又道:“难得她刚刚进宫,就能对答如流,这姑娘不错。”
王尚服笑道:“她精通周礼,在《五经》的论述是甲等,尚宫局和尚仪局都盯上她了,微臣也想把她抢到尚服局,就看五日之后考完宫规之后,能否抢得过她们两个了。”
胡善围并不知道她已经是被三局争抢的人才,还在忐忑她的回答是否令尚服局的王尚服满意。
她心不在焉的在西长街走着,默背宫规,有锦衣卫走来,她站到路边让步,却不经意间看见穿着飞鱼服、配着绣春刀的一个锦衣卫居然就是送她鞋子的白看监生!
她叫住了沐春,“你…你一个国子监监生,怎么当了锦衣卫?”
沐春定住脚,回头一瞧,摸了脑袋想了好久,问:“你是谁啊?”
以前胡善围荆钗布衣,心思郁结,三餐不保,睡眠不足,做着各种粗活,未免缩肩弓背,一副凄苦的小家子气。
如今锦衣玉食养了十天,十指不沾阳春水,尚食局的司药派了女医给她医冻疮,宫廷礼仪要求女官淡妆打扮,保持体面,方显皇家威仪,如今的胡善围微施脂粉,插戴金银嵌宝的宫样首饰,已经大变样,难怪沐春没认出来。
胡善围说道:“我是胡家书坊藏书阁用拖把撵你的那个,十天前,你还送我一双靴子。靴子我已经擦干净了,收在柜子里,想着有机会的话还给你。”
“喔喔喔喔喔喔!”沐春惊讶不已,像一只呆头鹅似的喔了半天,“居然是你!”
沐春围着胡善围转了三转,一副惊艳之态,“哎呀呀,人靠衣装,没想到你摇身一变,成了美女姐姐。”
胡善围觉得被冒犯了,有些恼火,冷了脸,“你稍等片刻,我把鞋子还给你。”
沐春摆摆手,“皇后娘娘赐的东西,那有还回去的道理?”
胡善围如遭雷击,瞬间失去意识,过了好一会,才问:“皇后为什么把鞋子赐给我。”
沐春轻描淡写的说,“是我求皇后给你的,我是个大男人,总不能把自己的鞋子给你穿吧?有失体统。”
胡善围慢慢回魂,问:“你是谁?”
“我叫沐春。”沐春看了看腰间的怀表,“快到了交接的时间,我走了,下回再聊。”
言罢,沐春往龙光门方向拔足狂奔。
过了龙光门,就是乾清宫。
沐春,胡善围记住这个名字,心想等晚上梅香过来学功课,少不得要问她沐春是谁,为什么他小小年纪,却能手眼通天。
梅香简直是大明皇宫百科全书,她说道:“沐春是西平侯嫡长子…”
梅香三言两语将沐英接连娶了冯氏、耿氏两个老婆的恩怨情仇说了一遍,“…就这样,沐春尚在襁褓时就被皇后娘娘抱到了当时的潜邸吴王府,后来大明开国,沐春就在坤宁宫养着,七岁才出宫回到西平侯府。”
梅香颇为得意的说,“我以前的吴王府当奴婢的时候,还给沐春洗过尿片呢。”
胡善围回想起沐春责怪她懦弱,怒她不幸,恨她不争的话来,尽管如此,他还两次伸手相帮,一次付了三两银子的饭钱,一次送了鞋子。
原来他帮她是因为同情心。他也年幼丧母,见她被继母虐待,兔死狐悲,故一再相帮。
且说沐春急匆匆跑到龙光门交接班,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在门口等着,说道:“你迟到了。”
沐春看着怀表,“就迟到了三十秒。”
毛骧铁面无私,“你去领十板子吧。”
沐春蹭过去套近乎,“毛大人,您就通融一下嘛。我爹要是知道我头一个月当差就挨了板子,他颜面无光,会打死我的。”
毛骧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打二十板子。”
“你——”沐春无法,只得去领罚。
毛骧对手下说道:“要他们轻一点,打坏了皇后娘娘会心疼。”
手下笑道 :“都心里有数呢,他是沐春,谁敢真打啊。”
毛骧问道:“我隐约看见沐春和一个宫人在路边讲话,你去查一查,那人是谁”
手下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复命,“是新来的女官,叫胡善围,听说皇后娘娘赐给她一双鞋,是沐春去求的。”
“胡善围?”毛骧沉吟片刻,“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那里听过…”
蓦地,一个人影出现在脑海里,毛骧一拍腰间的绣春刀,“原来是她!她怎么进宫了?”
毛骧问:“她在六司那个地方当差?”
手下说道:“新考进来的,还在宫正司学宫规。”
毛骧说道:“想办法把她淘汰,她不能进宫当女官。”
手下不解:“为什么?”
毛骧目光一冷,定定的看着手下,威严不言而喻。
手下慌忙说道:“是,标下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善围:总有刁民想要害本尚宫~哼
培训期间就危机四伏,善围同学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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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手

手下名叫纪纲,是个锦衣卫小旗,唇红齿白,男生女相,因长的好看,通常在皇上出行时负责在前排举旗。
长得好看在古今都是优势,纪纲并非莽撞之人,他先去后宫打听了一遍,回锦衣卫衙门找上司毛骧复命。
此时外头演武场上,沐春正趴在凳子上领二十扳子,行刑人高高举起板子,挥舞的虎虎生风,看起来是那么回事。
沐春捏了一把汗,可板子落在屁股上时,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沐春琢磨出其中的猫腻,故意哇哇大叫:
“啊!疼!”
“疼死我了!”
“估摸三天不能骑马了!”
人家手下留情了,不能戳破,要配合。
伴随着沐春夸张的尖叫声,毛骧埋头看谍报,问:“事情办好了?她什么时候离宫?”
纪纲嘿嘿笑一了声,“没有——毛大人,胡善围不是普通宫人,随便找茬就能打发出去。她是考进来的女官,而且,还在皇后娘娘那里留过名的,刚进宫就赐了一双靴子,这事不好办。”
毛骧从一堆谍报里抬起头,“皇后娘娘为何对她如此青睐?”
纪纲指着外头尖叫的沐春,“还不是那位打不得骂不得的宝贝金疙瘩惹的…”
纪纲讲了沐春求皇后恩典,借花献佛之事,毛骧更奇怪了,“无缘无故的,沐春为什么帮她?”
纪纲说道:“毛大人得去问沐春了。大人,我们锦衣卫和女官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无缘无故的,您为什么要针对胡善围?那姑娘曾经的罪过大人?新女官都在宫正司学习宫规,范宫正管的很严,我们很难伸手。”
原本很简单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毛骧心烦,“我是要你去办事的,不是听你啰嗦一个个为什么。我就问你,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不得罪范宫正、不引得皇后娘娘注意的前提下,找个正当的理由,把胡善围赶出宫去?”
纪纲思忖片刻,说道:“可以,毕竟无事生非这种事情是我们锦衣卫最擅长干的。标下告辞,这就去想办法。”
纪纲走到门口,毛骧又说道:“只是赶出宫,不能伤了她,不得害她性命。”
难度陡然飙升,好像把一块脆弱的豆腐抛出去宫外,又不能伤了这块豆腐,纪纲顿时觉得头疼,又不敢再问为什么,硬着头皮答应了。
毛骧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谍报,面露愁容,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没改嫁,还考进宫当女官,这下麻烦了…
毛骧心烦意乱,一掌将谍报拍飞,大步走到演武场,此时趴在凳子上的沐春表演夸张,嗓子都快叫哑了,如果捂上眼睛,听起来活像在叫/春!
毛骧夺过行刑人手里的板子,抡起来朝着屁股砸过去。
沐春陡然觉得屁股上像是浇了一瓢热油,疼得当场从凳子上跳起来,回头一看,居然是毛骧亲自掌刑!
毛骧冷冷道:“趴下,二十板子,还缺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