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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徐增寿和沐家大小姐定亲,两家成了亲家。
第77章 往前走,莫回头
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就是,即将和你共度大部分人生、和你生儿育女的人, 却不是你能决定的。
王宁尚主的事件, 给了沐春这样的当头棒喝。沐春惊讶又害怕的发现,他视为平生最棘手、可能是终身的对手王宁, 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的被皇权、被婚姻给套牢,替自己打败了他。
沐春本打算和王宁斗一辈子的。
兔死狐悲。
沐春几乎不战而胜,但是他一点都不高兴,除了善围姐姐整日忙着张罗怀庆公主出嫁之事,用忙碌来治疗痛苦, 他很是心疼,却无能为力外, 如何掌控他自己的婚事, 不被父亲继母、甚至皇权操控,是他要立刻解决的事情。
他十八岁了,武将人家结婚通常比较早,因为谁都不确定下一次北伐什么时候开始, 以及从沙场上回来的, 是本人还是骨灰坛。
怎么办?
沐春在皇宫长大,他明白若无足够的权势和皇恩, 他是无法自由选择妻子的——就连他爹沐英当年如此青年才俊,和原配冯氏夫妻闹到情绝,也不能休妻另娶。
沐春就更没有选择配偶的权力了, 如果他心中的“邪念”曝光, 他自己顶多遭一顿打骂, 不会影响前途,但是将会给善围姐姐带来灭顶之灾。
到时候胡善围会被按上“妖妇”、“勾引无知少年的无耻淫/妇”等等罪名。
都是男人,沐春理解王宁心中明明对善围姐姐余情未了,为什么还那么爽快尚主,王宁在保护善围姐姐,不断也得断,否则善围姐姐就要“消失”了。
所以他一定要藏好自己的“邪念”,并且想办法让自己的婚姻免受别人控制。
如何隐藏“邪念”?最好的办法,就用一个连父亲都不敢深究的“邪念”为挡箭牌,保护他真正的“邪念”。
怀庆公主是最好的挡箭牌,经常出入宫廷、一起长大、并且已婚,这三点就能完美迷惑父亲的注意力,让父亲忽略胡善围这个人物。
否则沐春以前总是往宫廷里跑、在端午节射柳比赛异常的表现,肯定会使得父亲对他坚持不婚而生疑,万一查到了胡善围头上就糟糕了。
关键是,以父亲的老奸巨猾,他就是咬断舌头,也万万不敢提儿子可耻的“邪念”,否则整个沐家都要陪葬。
第一个问题可以用父子间的大秘密解决。
第二个问题,在他还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婚姻的时候,如何保持单身,不被父母,帝后安排婚姻?
以沐春有限的智慧,他想到先定下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类似“山无棱,天地合”的高难度,比如如果要娶,就娶魏国公徐达的女儿。
徐达今年四十九岁了,孙子外孙一大堆,徐家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几乎不可能再生个闺女出来。
这是其一,其二,如果父亲敢随便给他塞个媳妇,他就豁出去了,发誓要用裸/奔的抗婚,把沐家的脸面当鞋踩。
两军相逢勇者胜,父子对阵不要脸者胜,谁要脸谁就输了。
从目前来说,沐春的策略起了效果,他从祠堂裸/奔出去,不仅沐英不提他的婚事,就连继母耿氏见了他目光都有些闪躲,也不敢给他安排婚姻,就怕他闹起来天王老子都不顾了。
这个方法很是骚浪贱,但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沐春本来就不是要脸的人,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沐春很骄傲,在婚事掌控上,自觉比王宁要强一些。
他唯一没有猜到的是,京城第一纨绔徐增寿会变成自己的大妹夫。
对沐春而言无所谓,只是多个欺负徐增寿的理由,反正大舅子打妹夫,不打白不打。他爹沐英这个
狠人,还不是照样被小舅子冯胜打成猪头都不敢还手。
沐英好美色,比兔子还能生,且不提那些在内宅风云中夭折的,存活下来就有四个儿子,四个女儿,且个个不同母,沐家的后宅是相当之精彩。
西平侯夫人耿氏只生了嫡次子沐晟一人,沐大小姐是妾氏所生,但豪门每一个孩子都是联姻的棋子,属于珍稀资源,所以并不怎么讲究嫡庶,沐大小姐也是按照家族长姐的规范从小培养的,由耿氏抚养长大,老姨娘早就失宠了,知道女儿跟着嫡母更有出息,平时淡淡的,根本不插手女儿的事。
沐大小姐今年才十五岁,作为足不出户的名门闺秀,听到“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当时心都凉了,定亲宴上人前强颜欢笑,人后背后落泪。
别人当面都只会说好话,都说魏国公徐家是京城仅次于郑国公府常家的豪门,魏国公最最疼爱小儿子,她嫁过去当徐二夫人,都不用主持中馈,享福就行了。
在妻妾成群、暗流涌动的西平侯府长大,沐大小姐不可能如此天真。倒是老姨娘安慰她,“…不要管别人怎么议论大姑爷是什么京城第一纨绔,你看看你爹,外头都道是青年才俊,一代天骄,可是你觉得夫人日子过得开心吗?”
沐大小姐想了想,说的也是,日子是自己过出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要胡思乱想了。
虽如此,沐大小姐还是瞅准了机会,在订婚宴结束,沐春离府去羽林右位当差时,在垂花门下“堵”住了他,“大哥。”
沐春回头,看着娇滴滴的大妹妹。沐英喜欢美色,当老姨娘还是小姨娘时,最美的时候配得上国色天香二字,大妹妹当然是个美女。
只是沐春很少回家,和兄弟姐妹均无感情,最熟悉的陌生人,沐春问:“何事?”
沐大小姐有些害羞,“听说徐增寿和大哥是好朋友,所以…”
纨绔之间那有什么友谊?都是纸糊的兄弟情。
沐春和妹妹没有兄妹感情,但妹妹连徐增寿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了。他能理解妹妹的惶恐,他是个男人,可以靠着不要脸来反抗包办婚姻,但是妹妹不可以。
沐春对妹妹心生同情,说道:“徐增寿此人,我至今都没有看透他,他这个人,可深可浅,可聪明可愚笨,可脆弱可坚强,他可以装傻到别人以为他是真傻,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本事,毕竟徐家出了三个王妃,一个太聪明的小舅子,并不是什么好事。你是魏国公挑中的儿媳妇,他肯定会对你以礼相待,你和他过日子,诀窍在于睁一眼,闭一眼,当好徐家的二少奶奶就行了。”
其实沐春心里也没谱,他只是觉得对于妹妹而言,希望越小,失望越小。千万不要像我母亲当年那样,以为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就一定会幸福,欢欢喜喜嫁出去,不到两年就郁郁而终。
沐大小姐懵懵懂懂的点头,“是,妹妹听大哥的。”
沐春拍马出门,西平侯府一片喜气,处处张灯结彩,他回头望去,只是觉得红彤彤的一片,就是个巨型红漆大棺材,葬送着无数的女人青春和眼泪。
这□□棺材,他怎么舍得让善围姐姐在沐家的后宅凋零?
没有足够势力保护的缱绻心事一旦被人挖出来,就是灾难。王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沐春不想步入他的后尘。
善围姐姐,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啊,莫回头。
这个夏天,胡善围也能用上冰了,这是她去年想都不敢想的,关严了门窗,卧室凉飕飕的,若不是的窗外蝉声聒噪,几乎感觉不到这是夏天。
九月,秋高气爽,公主府传了谈太医去给怀庆公主请脉,谈太医回宫后,向洪武帝禀告公主有孕的喜讯。
洪武帝龙心大悦,重赏了谈太医,消息传到后宫,马皇后命胡善围带着补品等礼物送到公主府。
或许是心事已了,或许是真到了油枯灯尽的时候,孙贵妃大喜过后,便一病不起了,九月就有五次抬到乾清宫去,由谈太医、太医院院判大人等名医一同会诊。
这一日,马皇后去翊坤宫看望孙贵妃。
孙贵妃很是虚弱,连起床行礼都困难,只是坐在床上一拜,马皇后忙过去扶着她躺下:“早就说过免礼了,你莫要折腾自己。”
孙贵妃说道:“宫有宫规,皇后娘娘对妹妹好,妹妹就越要谨慎克己,为六宫之表率。”
自从孙贵妃当了后宫的“二把手”,帮着马皇后弹压东西六宫,洪武帝又是分发织布机,又是悬一块块红牌教育嫔妃贤惠,加上范宫正编写了《赵宋贤妃训/诫录》,这一年是洪武朝后宫最最平静和谐的一年,没有大事发生——刘司言命丧秦/王府发生在西安,不算后宫。
孙贵妃是帮手,也是知己,她和马皇后一样,都有父母双亡,被有权势者收为养女,当做政治资本“交易”的经历,都生了两个公主,没有儿子。
马皇后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样子,心里着实难过,“你一定要好起来,没有你,本宫该多寂寞啊。”
孙贵妃说道:“六局一司人才济济,都是皇后娘娘的好帮手。娘娘,我身体不好,是时候把小公主挪出去,另寻个稳妥的嫔妃养着,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马皇后正色道:“本宫看谁敢乱嚼舌根!”
孙贵妃摇摇头,“宫中现在清净,无人敢说,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是妹妹生的,倒也无妨。小公主是娘娘托付妹妹养着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娘娘是嫡母,万一公主有事,娘娘要担当责任。”
从头到尾,孙贵妃都为马皇后着想。
当着孙贵妃的面,马皇后只是说些鼓励的话,还亲手喂了几口米粥,孙贵妃毫无胃口,不过看在马皇后的面子上,勉强咽下去。
看着孙贵妃昏睡过去,马皇后一叹,对胡善围说道:“等小公主午觉醒了就把她抱到坤宁宫。”
小公主又要搬家了,她才一岁半,就被迫搬了三次家。
胡善围命人叫来江全,江全匆匆赶来,奶娘等人在外头收拾东西,把小公主惯用的物件搬到坤宁宫。
江全和胡善围坐在窗下说话,江全很是遗憾:“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孙贵妃对小公主真是无微不至,比起那个利用小公主争宠的李贤妃,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胡善围也是替小公主惋惜,“小公主这一年养的很好,李贤妃刚生了个皇子,她这个年纪,算是老蚌含珠了。民间有传闻,说夫妻若无子,可以先收养一个被丢弃的女婴,挽救一条生命,算是积德,好好对待养女,会有福报,几年后会生儿子,这样的女孩叫做招弟。小公主正应了这个传闻,这下不知有多少求子心切的嫔妃抢着要收养小公主。”
江全双眼满是警惕,“这次要睁大双眼,那些居心不良的、只是把小公主当工具的、统统不能要。”
“给小公主选择养母,我能说得上几句话,不过——”胡善围无奈的摊了摊手,“你觉得宫里还有第二个孙贵妃吗?”
没有。
江全悲哀的发现,孙贵妃不仅仅对马皇后是独一无二,对小公主又何尝不是?
胡善围拍了拍江全的手:“你不要太难过,有我们这些人在一旁看着呢,都会尽力护着小公主的周全。”
孙贵妃病重,马皇后和洪武帝每日都抽空去探视,为争夺小公主抚养权,东西六宫暗流涌动,伺机出手,不少嫔妃给胡善围等皇后身边的女官送礼,期待将来关键时能说句话。
胡善围住所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她对小宫女海棠下令:“不管是谁送的礼,东西都收下,把礼单登记造册,统统来者不拒。”
海棠不明白胡善围为什么这么做,反正照做就是。
宫里立刻起了风言风语,说胡善围小门小户出身,眼皮浅,太过贪婪,什么人、什么礼物都敢收,也不怕烫手。
陈二妹等人警告胡善围小心,收敛一点,胡善围只是笑笑,“我知道了。”
结果,有人再送,胡善围照样照收不误,一点都不手软。
第78章 那个不去红尘闹
且说沐英率东路军得胜归来, 大明东北地界暂得安宁, 洪武帝立刻下旨, 命四皇子燕王朱棣去北平就藩,去守护大明东北边界。
经过一番准备,燕王一家九月启程北上, 燕王妃徐氏是魏国公的嫡长女,如今西平侯府和魏国公府结为亲家,燕王一家离京时,沐春作为西平侯府代表,要完成家族交际任务, 去桃叶渡给燕王送行。
徐增寿这个小舅子哭得稀里哗啦,看得沐春这个大舅子偷偷翻白眼, 沐春和家里任何一个兄弟姐妹都是陌生人, 没有感情。他很难理解为什么燕王妃经常用鞭子教训徐增寿,还差点剁手指, 徐增寿还对大姐姐依依不舍。
要是换做我, 从此无人管束, 早就高兴得去烧高香好嘛。
后来, 徐增寿干脆跳上船, 说来都来了, 干脆送一程。
洪武帝命纪纲带着二千锦衣卫护送燕王府就藩。
胡善围也来了, 带着马皇后赐的礼物。送行仪式很是热闹, 皇室宗亲除了有孕不方便出行的怀庆公主, 都来送行, 待驸马王宁到了现场,沐春悄声对胡善围说道:“我们回宫吧。”
胡善围回宫复命,简单的说了燕王府送行仪式的盛况,马皇后正在看书,听闻怀庆公主没去,便命茹司药去公主府探望一下。
马皇后放下手中的书,问胡善围:“本宫要为小公主寻可靠的养母,以你所见,东西六宫谁最合适?”
来了。胡善围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这些日子给微臣送礼的名单和礼物,宫中嫔妃众多,微臣不知道选谁合适,不过,微臣的名单可以告诉娘娘不要选谁。”
“拿来给本宫看看。”马皇后轻轻一笑,翻看着小册子,“这一个个出手都挺大方的。平时背地里埋怨织布太累、北伐那阵子缝制军服军鞋到三更熄灯,殊不知民间的女子,那个不是做活到三更才歇?她们只是辛苦一阵,民间妇人是辛苦一生。北伐胜利后,本宫和皇上都厚赐了东西六宫,她们还嫌不够,总是想要生事,看着孙贵妃病重,小公主无人照料,就各种动歪脑筋。”
马皇后双眼露出疲态,翻阅着名册,“这才过了一年清净日子,就要到头了吗?”
胡善围不敢应答。当臣子的,沉默是金,多说一句,就多一次掉脑袋的机会。她不想要这种机会。
孙贵妃病重后,马皇后寂寥,偏要她说,问,“你觉得呢?”
胡善围只得答道:“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东西六宫都不争不抢,那才是真奇怪。只是盗亦有道,争抢也要有底线,若是目光短浅、手段肮脏,这种人是不适合抚养小公主的。”
“山迢迢,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马皇后接了下半句,叹道:“你说得对,这皇宫就是长安道啊,正是争名逐利的地方,谁能安分。”
又问,“你收了她们东西,却不为她们办事,你不怕得罪她们?”
“六局一司是为了协助皇后打理后宫事宜而设,和嫔妃无关。”胡善围说道:“何况送微臣礼物和在背后鄙视微臣、取笑微臣眼皮子浅,什么礼物都敢收的人,几乎都是同一批人。”
这是范宫正偷偷告诉她的。这位以前的上司很是关心她的前途。
胡善围一句贬低的话都没有,就在马皇后面前告了一状。
马皇后喜欢用年轻人、甚至重用曹尚宫这种宫内风评不佳的人,就是因为年轻人棱角犹在,说话直接,无需费精力去猜测手下想什么,还能够顺利的把事情办好,直接给她一个结果。
就像寺庙里,慈眉善目的菩萨坐在中间,旁边是怒目金刚,都去当菩萨,这戏就没法唱了。
为小公主寻一个靠谱的养母是当务之急,胡善围用了排除法,还顺便帮马皇后摸了一把后宫的底细,这份名单有位份低的才人,美人,也有一宫主位的妃子。
马皇后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位份不低的妃子名字上,喃喃道:“连她也坐不住了,看来是等着孙贵妃挪出位置…”
良久,马皇后合上名册,“宣李淑妃。”
李淑妃,父亲李杰曾经是禁军之一的广武卫指挥使,死于第二次北伐。因父亲死的惨烈,洪武帝深叹之,厚待其女,故,李氏无儿无女,却不到双十年华就封了妃位,是所有妃位中最年轻的一个。
李淑妃性格恬淡——至少现在是这样的,从来不争宠,名字自然也不在胡善围的名单上,洪武帝对她印象不错,所以马皇后打算拉她一把,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又是个“孙贵妃”似的人物。
宫里那么多生儿子的嫔妃,马皇后一个从不敢重用,因为有了儿子,心就大了,毕竟太子也是庶出的皇子…
天上掉下一个馅饼,砸在李淑妃头上。把李淑妃给砸懵了,受宠若惊,“娘娘,臣妾惶恐,臣妾从没有生养过孩子,不知如何养小公主,臣妾唯恐担当不了这个责任。”
李淑妃没什么雄心壮志,后宫大部分都是安逸舒服的,就这样混吃等死也不错。只是偶尔做点女红,皇上说纺织,她就去纺布。皇后说拥军,她就做军衣。一本《赵宋贤妃训/诫录》背得滚瓜烂熟。
不去在皇上面前争宠献媚,因为长相一般,琴棋书画,歌舞琵琶才艺也一般,争也争不过后宫各种姹紫嫣红。
也不去皇后面前表忠心——再忠还能忠过人家孙贵妃?
李淑妃此人,遇事先想着如何放弃,面对小公主这块大馅饼也是如此。
唉,为什么总是听话的人不好用,好用的人不听话?
马皇后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不会,可以学。谁都不是天生就会当娘。后宫的妃位,只有你没有孩子,可以用十分的精力教养小公主。何况小公主已经一岁多了,比以前好养活。你养着她,皇上惦记着,会经常去你宫里看她…你懂本宫的意思吧。”
比起那些野心勃勃的嫔妃,两害取其轻,马皇后还是希望李淑妃能立起来。
再不懂,就真傻了。李贤妃刚刚满月的小皇子,可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李淑妃脸颊绯红,“是,妹妹定尽力而为。”
李淑妃抱着小公主回到永和宫,永和宫位处东六宫,隔着两堵高墙一条街,就是六局一司,江全去探望小公主很是方便。
小公主意外“花落”永和宫,在宫中引起轰动,胡善围要海棠把收到的礼物都悄悄退了,物归原主。
曹尚宫教训胡善围,“你这一收一退的,拿了东西不办事,把这些人都得罪了。”
胡善围不以为意,“做事就不要怕得罪人——曹尚宫您得罪的人少吗?还不照样当尚宫。”
曹尚宫一噎,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如今你翅膀硬了,敢怼我了。”
胡善围摇头,“那有,我是在向曹尚宫您学习做事呢。”
曹尚宫抬了抬眉毛,“你这是在恭维我?”
胡善围:“实事求是而已。”
“不要以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心软。”曹尚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承诺,我不会忘记。”
南京北城,英灵坊,成贤街,胡家书坊。
胡荣在账房里打开一个橱子,抱出橱里的上锁的小匣子。
打开匣子,是一摞家书,都是胡善围每逢节日、母亲的生辰忌日,还有胡荣的生日托人捎来的信。
胡荣打开最近九月九日重阳节时的信件, “一切安好,勿念,父亲保重身体,女儿善围。”
这封信的内容和八月十五中秋节一模一样,像公文一样齐整,透着一股例行公事的态度,胡荣一叹,每一封都拿出来反复看了几遍。
正想着心事,突然外面一阵喧哗,胡荣赶紧把家书放进匣子里,层层锁好,然后跑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北城兵马司的人在街头贴告示,还大喊:“廊下的红灯笼都撤了,茶馆不准唱戏,不得有丝竹之声,民间半月之内禁嫁娶…”
胡荣挤进人群,去看浆糊未干的告示,原来是宫里的孙贵妃薨逝。
自从小公主换成李淑妃教养,六局一司就知道孙贵妃命不久矣,曹尚宫早就命各局提前备下丧事用的物件,故孙贵妃一去,除了帝后的寝宫,其他宫殿一片素白。
本来贵妃的丧事早有规制,按照规矩办就是了,可是洪武帝不仅在朝上大发雷霆,还挥着棍子,将太子朱标打了一顿。
为何?
因为当时的丧制,按照制度,庶母去世,诸子要服“缌痳”之丧,以示哀悼。
丧制分五等,由重到轻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缌麻是最轻的,穿着细麻布服装,只服三个月就可以除服。
但是,这种制度只在“士”以下的阶层执行,在正经当官人家里没有这个丧制,“若庶母,则无服”。只要是妾,无论是否生育,子女都不必为庶母服丧。
皇家是大明第一豪门,皇子公主当然也不必为孙贵妃服丧。
孙贵妃不同于以往去世的嫔妃,帝后对她都有深厚的感情。如今孙贵妃后事如此凄凉,别说悲痛欲绝的马皇后了,就连洪武帝也觉得过意不去。
尤其是怀庆公主挺着小腹微凸的肚子在灵前哭泣,洪武帝觉得丧事太过简薄,有损皇室颜面。
丧礼是大礼仪,关系重大,皇上也不能轻易改变。
于是洪武帝要礼部尚书牛谅召集儒臣开会,商议如何把孙贵妃的丧事办得隆重一些。
搞礼仪的最怕这种临时变制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礼部装模作样谈论一番,结果是“为庶母无服”。
洪武帝看完洋洋洒洒的千言书,说了和没说一样,顿时大怒,大骂礼部官员是一群废物,一群“迂腐俗士”,食古不化,只晓得“是古非今”,不知变通:
“丧制本就是方便人们寄托哀思的,不合人情,就要改嘛,你们动不动就以汉唐忌议丧事为由,保持原状。可是你们不要忘了,礼乐制度出自天子,是天子制定制度,几千年的制度要是不合情理,枉顾人伦,那就要改!否则,一切照搬旧制,朕要你们礼部有何用!”
骂完了礼部官员,洪武帝命太子朱标为孙贵妃主持丧事。
太子不肯,“父皇,庶母无服,儿臣不能主持丧事。”
帝后和孙贵妃有深厚的感情,但是太子没有啊,何况太子连自己生母是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庶母主丧?
洪武帝挥着棍棒打太子,“你这个不孝子,你听礼部的,还是听朕的?”
太子打死都不肯,“父皇,丧制乃国家基本礼制,不得擅自改动。”
礼部的人见太子被殴打,连忙退了一步,“皇上,李驸马和王驸马都可以出面主持丧事,太子万万不能啊!”
李祺和王宁是孙贵妃的女婿,这是礼部能做出最大的让步。
“狗屁!”洪武帝愤怒之下说了脏话,“你们都不准走,什么时候商议出来一个朕满意的结果,你们就什么时候出来。”
言罢,洪武帝把太子连同礼部的人都关起来,连食物和水都不让人送。
太子和礼部骨头硬,一天一夜食水不进,也不肯让步。
场面呈僵持状态,谁劝都不管用,最后还得马皇后出面去劝洪武帝,身为一国之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饿死。
马皇后日夜哀泣,身体消瘦,胡善围在一旁搀扶。
洪武帝一见马皇后,就知道她的来意,说道:“梓童莫要劝朕,朕是天子,难道都不能为孙贵妃办个体面的丧事?梓童看起来很是憔悴,速速回宫歇息。”
马皇后还没开口,就吃了闭门羹,有些尴尬。胡善围忙扶着马皇后坐下,“娘娘稍坐,微臣这就去化一枚药丸。”
药丸?马皇后不解,胡善围眨了眨眼睛,“茹司药说过了,娘娘要按时服用人参养荣丸,保重身体。”
马皇后聪明绝顶,立刻明白胡善围的意思,其实就是给她找台阶,留在洪武帝这里找机会劝谏罢了。
果然,洪武帝很是关心马皇后,对胡善围说道:“你还不快去。”
胡善围在外头慢吞吞的用开水融化养生的丸子,给马皇后争取时间。
可是里头洪武帝的骂声越来越大,“…别和朕提太子了,他这些年都被一群读书人围着,越来越迂腐无能!身为储君,凡事都应当有主见!读书人是臣子,是治国的工具。他倒好,把臣子的话当成圣旨了!被一群读书人牵着鼻子走,开口圣贤,闭口‘自古以来’,背了一通孝制,他自己的意见呢?二十六岁的人了,居然不能独立思考,朕要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