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听闻是朝廷捉拿魔教叛党,众人皆是害怕慌张。
饕餮楼的食客,还有刚才路边经过的行人都被圈禁在酒楼的大堂里,惊叫声、推搡声、叫骂声,当然还有哭声交杂在一起,如一只饿狼闯进鸡窝里撒野,乱成一片。
白面无须的男子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他身形瘦小,脸色偏黄,好像有什么不足之症,可是只是一抬手,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安静,这么大热天的,再乱吵吵,就成了一锅粥了。”
此话一出,大堂一大半人都闭嘴了,阿福担心姚妙仪混乱中被浪荡子沾了便宜,将她护在一个青花大花瓶的后面,自己拿着马鞭守在前面。
行踪走漏,定是出了内鬼!方才接头的人跳楼自尽,就是为了提醒我!姚妙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坐在首座上的男子,这种相貌,再加上略显尖利的嗓音,此人应该是宫里头的太监宦官。
一个穿着湖缎的纨绔子挥着洒金的倭扇,不服气的叫道:“大爷我是来吃饭的,魔教叛党和我无关。苏州府同知是我们家亲戚,识相的就赶紧——啊!”
洒金倭扇落地,同时滚落在地的还有一只断手!
纨绔子尖叫片刻疼晕过去,大堂立刻寂静起来了,落针可闻。
姚妙仪站在一人高的大花瓶后面,看见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手握一柄锋利的长刀,轻轻一震,上面的残血就凝成血珠,抖在青砖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刀剑入鞘,语气依旧平缓:
“今日我们设伏捉拿魔教叛党,可惜鱼没上钩,鱼饵却先脱了钩。不过我相信,我们要的大鱼就藏在你们中间,否则鱼饵不会拼死挣脱鱼钩,跳楼示警。”
男子的目光在颤若寒蝉的人群中扫视一圈,“只要你们要配合我们找到大鱼,就能不伤一根毫毛的回家。明白了吗?”
众人都不敢出声,只是拼命的点头。便衣武士们将人群分为男女,逐一审问排查。在饕餮楼吃饭的大多是男子,女性只有七人,由两个中年女子搜身。
两人相貌敦厚端庄,眉毛都修的极细,脸上微施脂粉,而且散发的香气是一致的,进贡的宫粉就是这个味道,再看看其举止,姚妙仪初步判断这两人是宫里的女官。
七个女性嫌疑人,年纪最大是六十四的吴婆子,她时常提着一篮子栀子花叫卖,最小的是个只有九个月大的女婴,正在母亲怀里吃奶。
这老一小都不可能是什么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魔教叛党,但是也没逃过搜身,连女婴的襁褓都用剪子剪开了,检查里面的夹层。
人数少,很快就轮到了姚妙仪。问了姓名住址等来历,查明是本地人,而且有街坊邻居、跑堂掌柜等人作证,中年女子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衣服脱掉,发簪和发带都解开。”
姚妙仪故作羞怯的说道:“我…可不可以——”她向来小心谨慎,并没在身上藏关键的物件,不过是为了符合市井女子慌张的性格罢了。
中年女子打断道:“再啰嗦,就送到监牢里复审,到时候狱卒可没有我这么客气了。”
姚妙仪解开了腋下的衣带,这时房门被敲响,随即是那个太监的声音,“把谢妙仪放出来。”
中年女子好像很不高兴,细细的眉毛都扭曲了。不过虽然如此,她还是放了谢妙仪。
姚妙仪是由太监亲自领出去的,酒楼后门处,一个光头和尚,和一个青年男子笑着看着她。
“义父!二哥!”
姚妙仪狂喜万分,正是收养她的道衍和尚和义兄姚继同。姚继同一直跟随道衍云游四海,她和这两人差不多两年没见面了。
道衍和尚双手合十,对太监表达谢意,“多谢黄公公相助,给老衲薄面。”
黄太监笑道:“上月皇上在蒋山开论道会,道衍禅师儒释道三教皆通,学识渊博,一鸣惊人,深受皇上喜爱,特招了你去天界寺编修《元史》,京城谁人不知道衍禅师之名呢。”
又佯装给姚妙仪道歉,“今日惊扰了姚姑娘,还请见谅。”
前倨后恭,脸变得飞快。那里想象他刚才砍断人手,恐吓众人的狠戾呢。
姚妙仪那里敢受黄太监的礼?赶紧侧身避开了,说道:“小女子只是一介草民,黄公公开恩,小女子感激不尽。要怪就怪魔教叛党,到处作乱,为祸人间,殃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一阵道谢后,姚妙仪跟着义父义兄回家了。
方才搜身的中年女子看着三人的背景消失在巷尾,冷哼道:“黄俨,我们出宫是奉命捉拿魔教叛党的,你却拿着手中权力当顺水人情。”
“皇上以前当过和尚,至今都信仰佛教,对这些高僧信任尊敬,巴结他们,比讨好那些酸腐读书人容易多了。”黄俨讥诮的看着中年女子,追问道:
“李姑姑,我问你,是捉拿叛党的人升的快、还是拉关系走人情升的快?洪武帝坐稳了江山,魔教早就大势已去了,能起什么大风浪?别说是魔教了,就提以前的明教,又有几人信服跟随?”
“叛党是捉不完的,而官位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只晓得埋头苦干、出力卖命,都快四十了才混个七品典正,连我都替你不值啊!你看看昨天那些报名参加女官应选考试的姑娘们,个个才高八斗,品貌皆佳。你若不能再进几步,爬到宫中六局当个主事的五品尚宫,恐怕将来永无出头之日了。”
“——你!”女官李典正被气得嘴唇都白了。
黄俨却嘻嘻笑道:“我是看好李姑姑的,毕竟你跟随马皇后最久了,可惜你心思太过板正。刚才的话我不会说第二次,好好想想吧,考虑清楚了,我们可以合作,互相扶持。”
言罢,黄俨扬长而去。李典正站在原地思考良久,做了个重要决定,嘴唇微微上翘,划过一丝笑意:细想起来,方才那个姚妙仪相貌皮肤虽然粗糙,但是轮廓活脱脱像一个人,或许这是一个契机呢…
苏州城,妙智寺。
道衍禅师八岁时在此地出家,现在他修成了得道高僧,庙里一直给他留着一个院落。
禅房的地下有一间暗室,暗室亮着一对小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照得三人脸上影影绰绰。
“明王出世,普度众生。”
姚妙仪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参见小明王、参见智慧长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提前双更!鲜花在那里?长评在那里?掌声在那里?让我看见你们的热情好吗!
《元史》确实是在天界寺编写出来的,朱元璋招募的编写者除了类似宋濂、高启等大儒外,还有许多和尚道士,反正是要有才,他都来叫过去编书。明初就是个各种奇葩横生的时代,刚刚将外族驱赶出中原,百废待兴,一切皆有可能。
咳咳,这就是为啥姚妙仪一介苏州普通大夫,能够暗中查到赵天德头上的原因,也是为何道衍禅师和义兄姚继同总是在外”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缘故。
因为他们都是明教高层。
估摸各位读者对明教的理解都是金庸武侠世界,尤其是《倚天屠龙记》的描写。
不过真实的明教和武侠世界截然不同,没有什么光明顶或者盖世武功绝学。
元朝末年,起义军领袖韩三童创立明教,教义核心是“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手下有四大长老,也叫做护法。
口号是:明王出世,普度众生。
是一个打着宗教旗号的农民起义军,以教义来对起义军进行统治和精神控制。是实力最强的起义军。
于是乎各路豪杰纷纷加入了明教红巾军,但是在发展壮大后,朱元璋,明玉珍,张士诚,陈友谅等人的野心膨胀,各自为政,互相征战。
创始人韩山童已经无法用教义来维持低位了,当他死后,儿子韩林儿更是沦为各路豪杰的傀儡。所谓“小明王”,所谓明教,早已经名存实亡。
明教实际成了一个养蛊场。互相撕咬吞并,而朱元璋是最后的蛊王,这个蛊王登基,建立了朱明王朝。
然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舟觉得明教不可能就这么突然消失,小明王就这么淹死在长江,连尸首都找不到。明初好多疑团都无法用正常的逻辑解释。
所以舟自行脑补出了这个结局…
黄俨此人,在明实录只字片语记载中,要么是在江南采选女官,要么是去高丽朝鲜等地挑选美女,历经四朝,也是个常青树似的人物。
不过李典正是我自己杜撰的人物。

明王出世

任凭谁也想不到,道衍禅师居然就是明教的智慧长老。而总是跟随在他身后端茶递水、铺纸磨墨,如小厮般的姚继同,居然是应该早就死亡小明王韩林儿!
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是明教的四大教义。当年明王韩山童创教时,将最核心的心腹封为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四大长老。
这四位长老的真实身份只有明王知晓,也只接受明王差遣,出入都带着面具,彼此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和相貌,一直是明教最神秘的组织。
明王韩山童临死前,自知大势已去,便将幼子小明王韩林儿托孤给了四大长老。
只要小明王在,朱元璋就无法名正言顺的坐稳江山。所以他贼喊捉贼,密谋杀掉小明王,以铲平通往帝位最后的障碍时,四大长老不负当年的托孤重托,秘密救出了小明王。
朱元璋是个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性格。小明王已经死了,但是四大长老依然在,他们背后的势力也无从知晓,始终是心腹隐患。
他便下手为强,昭告天下,诬陷四大长老和元朝勾结,害死了小明王,从而有理由宣布解散明教,将四大长老在底下继续活动的组织宣布为魔教。
明教在明朝的连续打压下,损失惨重,尤其是清净长老那一支,连传承都断了。
明教就这样在三缺一的艰难处境下生存着,这几年好容易有一些转机了,却再次遭遇了灭顶之灾。
禅房的密室里,小明王韩林儿面色凝重,说道:“妙仪,大力长老投靠朝廷,叛出了明教;我们养的信鸽都被控制住,放出鱼饵四处诱捕教友。现在光明长老被活捉,囚在南京天牢,手下的密党死伤惨重,连你都差点暴露身份。”
小明王韩林儿幼年时期胖得眼睛都只有一条小缝。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道衍禅师的养子姚继同,变瘦长高,一双杏核大眼炯炯有神,没有半点幼稚时的相貌。
所以道衍和尚敢带着他去南京蒋山,赴洪武大帝召开的法会。昔日明教众多教徒,包括洪武帝朱元璋都和他打过照面,都无人将姚继同和当年明教领袖小明王联系在一起。
听姚继同的讲述明教最近的腥风血雨,姚妙仪才晓得自己刚离开战场回乡,就再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她七岁被道衍禅师收养,十岁时加入明教,成为道衍手下的密党成员之一,主要负责智慧长老手下密党们的联络任务、收集情报。也正是利用这个密党组织,她才能在暗处查谢家的冤案和杀母仇人。
从儿时旧物重现黑市、到追踪北伐军队的赵德,下一个目标是父亲当年身边的幕僚周奎。
姚妙仪一介孤女,独木难支,需要依靠明教来完成复仇。
如果明教被朝廷彻底铲除,她的目的也无法完成。这些噩耗无疑会给她的复仇之路带来障碍。
“叛出明教者,杀无赦。”姚妙仪娥眉微蹙,“大力长老投靠朝廷,被封了什么官职?可曾现身了?”
此人不除,始终都是一大隐患。而且不诛杀此人,所剩无几的密党成员会对明教丧失信心。
姚继同面带忧色:“他就是刚上任的亲兵都尉府的指挥同知,郭阳天。”
亲兵都尉府由洪武帝直接管辖,除了负责仪仗的仪鸾司是花架子,基本由官家子弟担任。其左、右、中、前、后五个卫所,都是这些年从战场上挑选出来的精英!
“居然封了指挥同知,从三品的武官!”姚妙仪短暂的惊讶之后,也忧心道:“如此一来,杀郭阳天的事情就很棘手了。”
“是啊。”姚继同叹道:“明知仇人已现身,我们却拿他无可奈何。”
道衍禅师双目微合,此刻却蓦地睁开了眼睛,盯着姚妙仪说道:“郭阳天现在守卫皇宫大内,出行也有严密保护,我们的人连他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就连我这次用了经营多年的人脉,还努力在蒋山道会得了皇上的青眼,都只是招募到了天界寺编写《元史》,来往者基本都是文臣。可有一人例外——”
姚妙仪觉得脊梁生凉,“义父,您的意思是要我去南京,和四皇子他们攀上的关系?伺机刺杀郭阳天?”
当年姚妙仪被道衍禅师所救后,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幸亏她多了这个心眼,否则道衍禅师怎么可能让明朝第一大将军徐达的嫡长女成为明教的密党呢?
道衍禅师点点头,“除了四皇子那边,你还可以利用王宁,他已经是副帅常遇春看中的将才,等常元帅班师回朝,说不定王宁有机会在大内当差。”
姚妙仪补充道:“胡善围已经入选宫廷女官,即将进宫服侍了。”
在密室之中,道衍禅师无论沉默还是说话,都在数着缠在右手掌上的一串菩提珠。
听到胡善围的消息,掌心如流水般的佛珠顿时停滞了,道衍禅师念了一声佛,叹道:
“缘也、命也。我有心栽花花不开,你无心插柳柳成荫。王宁和胡善围都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邻居好友。或许郭阳天命中注定会命丧你手。小明王已经发出号令,谁除掉郭阳天,谁就是新的大力长老。”
果真是命吗?姚妙仪心中五味杂陈,郭阳天是叛徒,可是我…或许也并不值得你们如此信赖。
因为对我而言,放在首要的,始终都是私仇。
酷暑难耐,饕餮楼坠楼血案、还有捉拿魔教逆党的风声迅速在苏州城里传开发酵了。
到了傍晚时,街坊间各种传闻都有,说魔教血洗饕餮楼,被官府包围缉拿,死伤过百,血流成河。姚妙仪恰好在中午时去了饕餮楼吃饭,至今未归。
姚家心急如焚,姚大伯颤悠悠的杵着拐去探消息,被巷子口的官兵拦住了。幸亏妙智寺的小沙弥赶来解释,说道衍禅师已经将姚妙仪接到寺庙念经驱晦气,晚饭时一起回到姚家团聚。
弟弟回来了!姚大伯转忧为喜,忙回去要宋秀儿叫了一桌素席面,又派人去接妹妹高姚氏回娘家,准备晚上团圆。
晚饭时,炊烟四起,从北边吹来一阵凉风,驱散了酷暑,苏州百姓还没来得及享受凉风呢,随即乌云压城,遮天蔽目,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而下。
饕餮楼前的血迹被大雨冲刷、晕开,蜿蜒入蛇般流入路边的沟渠。
夏天暴雨来得快,去的快。一盏茶的功夫,便雨止云开了,青石板路冲刷干净,一丝血腥味也无,泛着冰冷的青光,大地真干净。
道衍禅师俗名叫做姚天禧,是家中幼子,父母早逝,长兄如父,姚大伯少年时就撑起了家业,对弟弟妹妹关怀备至,是个厚道人。
可惜妹妹高姚氏成了寡妇后,变得尖酸刻薄、爱占小便宜,眼皮子浅;而弟弟姚天禧则从小不愿意学医继承祖业,说医人无用,他的志向是医天下,想学将相之才。
可是当时家境贫寒,姚大伯只是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小大夫,勉强糊口而已,无力供养弟弟读书考科举。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姚天禧八岁就进了附近的妙智寺当驱鸟小沙弥。
元朝时的寺庙对年龄要求很严格,七到十三岁时的男童心性不定,称为驱鸟小沙弥,在寺里做一些杂物,读书写字。从十四岁开始到十九岁称为应法沙弥,学习经卷佛法,这期间随时都可以还俗回家。
到了二十岁那年,姚天禧正式受比丘之戒,法号道衍。道衍学识渊博,并不限于佛法,儒释道三家皆通,能够和文人诗歌相答,也能在醉酒后舞剑嬉笑,交友广阔。
从弟弟当驱鸟小沙弥开始,姚大伯就知道这个弟弟将来要走的路和自己截然不同,他无力管束或者出手帮忙,只得默默守候在家里,等着弟弟四处云游后归来看上一眼,兄弟二人坐着吃顿饭,喝杯茶。
足矣。
可是今天的素宴有些尴尬了。
团圆饭吃到一半,妹妹高姚氏开始发招,本着我不好过,你们全都别想过安生日子的精神,她尖刻的声音,犹如石子在玻璃上刮过:
“大哥,吃完这顿饭,你和二哥就分家了。论理,我这个出嫁女没资格占家业,但是二房这两个都是外头捡来的,不是咱们姚家的人,凭什么分给他们?”
姚妙仪和姚继同对视一眼,难道阿福说的要小心姚家暗算,是因为要分家产的事情?
姚妙仪本以为姚大伯他们要利用她的婚嫁获利呢。还好,只是钱财而已,她有些私房,加上行医一技之长,足以立足了。
道衍禅师正吃着龙井茶泡饭,蓦地听高姚氏说起分家的事情,便放下筷子,说道:“以前家中贫寒,这些家业都是大哥一家挣出来的,我是出家人,不会取家中分毫。”
“姚继同和姚妙仪是我收养的孩子,因在寺庙里养着不方便,所以托付给了大哥,如今他们两个都长大了,若是住在家里不方便,我会安排他们搬出去,不会动家产分毫,这个请大哥和大姐放心。”
姚大伯是个老实人,此刻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弟弟——道衍,我不是要赶他们走,继同和妙仪都是懂事的孩子。尤其是妙仪很小就帮着药铺卖药问诊,姚家铺子能有今日,她功不可没,我不会让他们兄妹两个空手离开的。”
言下之意,铁定了要分家。
姚大哥和姚大嫂也表明了态度:“对对对,该分给堂弟堂妹的,我绝不会少一个铜板。”
姚继同忙叠声推辞,“不可不可,姚家对我们有养育之恩,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姚大嫂有些心虚,不敢和谢妙仪对视,于是对姚继同说道:“听嫂子的话,给你们的都拿着,将来男婚女嫁,你的聘礼、妙仪的嫁妆都要花不少银子呢。”
谢妙仪察言观色,总觉得不应该只是分家那么简单,正要试探几句。高姚氏见不得这副兄友弟恭,互相推辞的和睦景象,冷哼一声,说道:
“哟,你们兄妹还蒙在鼓里吧?这家早不分,晚不分,非要在这个时候把你们分出去,还巴巴的贴一部分家产,你们以为是白得的?”
高姚氏故意端着不继续往下说,鄙夷的看着姚妙仪和姚继同,期待这两个收养的弃儿求她,以洗昨日被污蔑偷窃之耻。
此时谁都没有胃口吃饭了,道衍双目微合,佛珠在指尖流淌,叹道:“我是出家人,论理不该沾染红尘俗世。继同,妙仪,你们好好和家人谈谈。“
姚妙仪和姚继同一起站起来,对着姚大伯等人行了礼,“大伯,大哥,大嫂,这些年多亏了您的照顾,我和二哥才能活到今天,请受我们一拜。”
姚继同说道:“分家也好,分产也罢,我们听从便是。若有何难处或者苦衷,也不必隐瞒,我们不会怪你们的。”
自从大力长老郭阳天背叛明教,投靠朝廷。道衍要去天界寺修《元史》,姚妙仪要刺杀郭阳天,他们迟早都会离开苏州姚家。分家对他们而言,反而是一件顺理成章离开姚家的理由。
至于钱财,身为小明王的姚继同手中掌握明教宝库,不缺姚家这点家产。
姚大伯只是叹气、愧疚的看着弟弟道衍,欲语还休。
姚大哥嗫嚅片刻,不知从何说起。
姚大嫂欲语泪先流,抓着姚妙仪的手哭诉道:“我们——我们也是逼得没有法子了,姚家药铺的生意红火,街坊邻居也都是住熟了,好几辈的交情,实在舍不得离开苏州啊…”
原来最近苏州府衙门的小吏经常和姚家来往,是为了督促姚家搬迁,连着家当户籍文书,一起迁往大明都城南京城!
朱元璋定都南京后,除了修建皇宫和各种内外城墙,建立新都城,对都城的人口也做出了调整。原来的南京普通居民大部分都被迁往了云南和江北等地区,同时颁布法令,命令天下的富户、儒户和各种工匠手艺人等百万余人来新建的都城居住。
明朝初年,天下只是初定而已,元朝残余势力依然强大,许多人对明朝政权处于观望态度。何况中原之人讲究落叶归根,若无天灾兵祸等,甚少举家迁徙。
所以法令颁布之后,主动响应的少,大部分名额是摊派到了各个州县,如同征兵似的抽签,强行将中签的富户和匠人迁到南京城落籍。
尤其是苏州人,对新建立的朱明王朝依然处于排斥态度,主动搬迁去南京的很少。以前明教三股势力分天下,陈友谅居南昌,朱元璋在南京,而私盐贩子出身的张士诚盘踞在苏州,善待百姓,极得民心。
朱元璋命令大将军徐达、常遇春等人攻打苏州,足足围了三个月,双方都损失惨重,城破之后,徐达差点要屠城泄愤。
总之,朱元璋征服了苏州城,但是并没有得到苏州的民心。
姚家在苏州算是富户,而且是大夫,正好被抽签到了,今年之内必须迁往南京,否则全家要被发配云南。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了,各位,呵呵,如果希望经常出现这种惊喜的话,就请各位留下评论,多谢了。
明初庞大的拆迁移民工程,举世无双。朱元璋细心规划打造他的朱明王朝。
朱元璋当过和尚,登基后经常在蒋山开法会,召集各路高僧道士们辩论,题材不限,由此选拔出精通儒释道三家的优秀人才做官或者编书。
其中有些人最后官至一品。
苏州城只是转折,地图马上就要开到名利的主战场——都城金陵了。
姚妙仪有三种身份,身怀三重任务,还卷入皇室,朝政纷争,顺便和内敛闷骚的朱棣谈个恋爱。
这次第,怎一个,牤字了得!


鲜有知命

姚大伯握着拐杖的手猛烈颤抖起来了,花白的山羊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道衍,我们姚家在宋朝末年,从汴京迁到苏州,从此落地生根,祖宗好几辈的祖坟都在这里,怎么可能说迁走就迁走呢?我是被逼的没有法子了,就想到分家,要你们二房的继同和妙仪迁到南京去,我们大房留在苏州守着祖坟和祖业。”
当然私心也是有的,姚记药铺苦心经营多年,方有今日日进斗金的成就,倘若去了南京那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天知道生意会不会垮掉呢。
原来如此!
高姚氏刻薄,姚家大房一家子却不算是坏人,只是逃避改变的普通百姓罢了,况且二房收养的两人确实和大房毫无血缘关系,并不难做出分家迁徙的决定。
姚妙仪看了姚继同一眼,从名义上,姚继同是她哥哥,家中事情要由他出面做决定。
姚继同心领神会,说道:“这事既然官府都定下来了,木已成舟,我们姚家必须迁出一房人去南京。那就按照大伯的安排分家吧,我和妙仪去南京开药铺,那里迁过去了百万人口,生意应该不会差。大伯放心,我们会过的好好的。”
姚大嫂掏出帕子擦泪说道:“好,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去了南京之后,经常捎信回来。我和你大哥若得空,就去衙门请了路引去看你们。”
天下初定,洪武帝为防止奸细逃兵进出,对户籍路引管理的非常严格,限制百姓出行。
姚大哥不善言辞,当即拿出了三百两银子和十贯钱给了姚继同和谢妙仪。
一场家族争产的好戏还没上演就散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高姚氏失望的同时,又嫉妒的要命,冷笑道:“哟,大哥真是大方啊,这两人身上流着不是姚家人的血,你都能给这么多。我这个亲妹妹反倒是从路边捡来的?”
这些年可怜姑太太寡妇失业,我们贴补给你的,前前后后加在一起,绝对超过这个数目了啊!姚大嫂不忿,想要争辩,被丈夫暗中拉了拉手,只得强忍住不说。
姚大伯拍案而起,难得一次指责妹妹,“妹子,你要摸着良心说话,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但是你若还想伸手从晚辈手里啃一口,就是贪得无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