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嗔道:“又忘记了?我叫黄莺。既然没病,那为何总是没胃口?定是看错了,你再给我把把脉吧。”
言罢,撸起衣袖,将一段皓腕再次摆在书案上的小脉枕上。
宋秀儿像是被亮瞎了眼似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肉麻的不得了,干脆去柜台切甘草片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朱五郎正色说道:“黄姑娘,小生虽年轻,这脉还是把的准,无须再把了,姑娘身体康健,不需要吃药。”
女子强辨道:“那为何我总是不想吃饭,食不下咽?”
朱五郎想了想,说道:“是不是家里饭菜不对味?换个口味或许就好了。”
是因为想你想的啊!呆子!
女子想多和朱五郎说几句话,便又问:“怎么做才能有味?”
朱五郎那里懂庖厨之事?只得说道:“这个…小生不懂,或许多加点盐就行了。”
姚妙仪在隔间听了,捂着肚子暗笑不止。
那女子不依不饶,缠着朱五郎说话。逼得朱五郎实在没办法了,摊开笔纸,“我给你开些山楂熬水喝吧,这个有促进食欲之功效。”
女子拿过只写着山楂片的药方,赞道:“朱大夫好医术。”
朱五郎木愣愣说道:“天气冷,姑娘多穿些,有时候冻得胃寒了,也是没有食欲的。”
女子听了,立刻羞红了脸,抓了药就走。
隔间姚妙仪已经扶着药橱弯腰笑了,“秀儿,快来帮我揉一揉肚皮,肚肠都要笑抽抽了。”
黄姑娘走后,紧接着又来了西街成衣店的李秀娘,这位是真病了,风寒咳嗽,朱五郎开了方子,李秀娘说道:“多谢朱大夫…听说你是独自一人在金陵讨生活?哎呀,那过年谁给你裁新衣、做新鞋?不如交给我吧,用好棉花,保管穿的暖暖和和的。”
朱五郎好像听出点弦外之音了,微微有些脸红,说道:“姑娘的好意,小生心领了。我们东家是个实诚人,管一年四季的衣服,过年也发一套新冬衣,所以小生不能照顾姑娘生意了。”
这李秀娘抓完药之后,居然偷偷找上了姚妙仪,“姚老板,听说你们店里给伙计发四季衣服?不如交给我们裁吧?都是街坊领居,我给你们百和堂打对折如何?”
省钱不说,还能穿好的,还能看朱橚的热闹,姚妙仪当然同意了,“好啊,你做的衣服,我放心。”
李秀娘心花怒放,眼角余光不禁撇了一眼看诊的朱橚,“做衣服要先量身,明日我亲自过来量,顺便带些衣料,你们挑一挑喜欢的。”
姚妙仪笑道:“好。”暗想李秀娘一家是从四川迁来的匠户,性格大胆泼辣,比那个黄莺黄姑娘还直白,明日朱橚恐怕从头到脚都要被李秀娘摸个遍了。
冬天伤风的病人多,朱橚在大堂坐诊,倒也忙了一下午,基本是女病人,还有些用看女婿的目光来打量他的老者。
一个白发老太太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问道:“朱大夫,你可有婚配?”
朱橚一怔,而后说道:“不曾婚配,小生父母在堂,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
老太太追问道:“你父母在何处?”
朱橚敷衍说道:“在凤阳老家种地。”这话对了一半,洪武帝和马皇后闲时就在宫里开了几块地,什么都种,春耕秋收他们最喜欢的消遣方式。
老太太笑道:“凤阳好地方啊,是皇上龙兴之地,小伙子,你也姓朱,莫非是皇帝的族人?”
朱橚忙摆手说道:“不敢胡乱认皇亲,要杀头的,我只是一介草民…”
老太太步步紧逼,直到逼着朱橚胡诌说自己命格太硬,算命的说他不益早娶,否则克妻等狠话,老太太才放过他。
掌灯时打烊,朱橚亲手熬制的冬季进补固元膏凝固成型了。他将一大缸子固元膏分成了四块,“这一块给父皇、这块给母后,这一块留给四哥。”
姚妙仪将朱橚分开的一块块固元膏舀进陶罐里封好,“四殿下年纪轻轻,也要进补?”
“四哥身体还好。”朱橚说道:“不过四哥一直很忙,宗人府大小事务,还要监造皇陵,替我为父皇母后尽孝道。我熬些进补的膏药送给他。”
姚妙仪指着第四罐固元膏问道:“那这个是给谁的?”
朱橚俊脸蓦地一红,“给…给王姑娘的。”
哟,看你这副扭捏之态,准有情况!
姚妙仪故意打趣道:“那个王姑娘?街头包子铺家的王二姐?”
王二姐包子吃多了,长的也很像包子,最近似乎决心瘦身了,时常来百和堂买点枯荷叶消食减肥。
“才不是!”朱橚也没多解释,提着药罐匆匆走了。
晚饭时姚妙仪将此事当做笑谈说出来,宋秀儿冷哼道:“还能是那个王姑娘?当然是城南开香料铺子的王姑娘啦,画上的美人图尚不及她三分呢。朱五郎给她疗伤,解过乌头之毒,看样子要以身相许了。”
作者有话要说:朱橚的纯纯之恋。
还有蜜汁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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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新味初尝

“你说清楚点,到底是那个王姑娘想以身相许,还是朱橚情窦初开,对人家王姑娘有意思?”姚妙仪并不知朱橚还有这段桃花债。暗想朱橚贵为龙子,别说是一个王姑娘了,这整个织锦二坊的大姑娘们都收到后宫都养得起。
何必巴巴的熬了固元膏送人讨好呢。顿时对那个神秘的王姑娘心生好奇。
宋秀儿酸溜溜的说道:“剃头担子一头热也不行的,肯定是两人都有意思,从九月到现在,朱橚不知跑到人家香料铺多少回了,怎么了?你难道没发现吗?朱橚这个曾经被街头混混追债的穷光蛋,身上为何一直有着各种名贵香料的味道?定是那王姑娘送的。”
医药行当的鼻子都比较敏锐,很多香料同时也是药材,宋秀儿闻得出来,姚妙仪当然也能闻出来,只是姚妙仪知道朱橚的真实身份,宫里头什么名贵香料都有,所以她闻到了,也不以为意。
倒是宋秀儿闻出了异常,却只往男女那些事情上想。倒也误打误撞的比旁人看得通透。
只晓得朱橚身上一直有异香,却没想到他是在一个什么王姑娘的香料铺子里沾到的。姚妙仪心道不好,万一王姑娘不是正派人怎么办?
在苏州城的时候,有不少暗娼或者地下赌坊装作正经生意人家,背地里引诱类似朱橚这样的单纯的“肥羊”行不轨之事,姚妙仪混迹市井,见的太多了。
洪武帝命天下富户和匠户在金陵城居住,意图汇进天下财富和人才,金陵城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甚至有北元奸细混进来。万一朱橚出事,姚妙仪作为“东家”,肯定要负责的。
姚妙仪不敢拿自己和明教的安危冒险,她放了一只灰色的信鸽,将此事告诉了朱棣,自从帮助朱棣破了几桩案件,收服了大将张玉投诚,立下大功,姚妙仪俨然成了他的民间智囊团之一,加上亲弟弟就在百和堂,朱棣就给姚妙仪安排了信鸽,以备紧急联络之用。
灰鸽子冲破细雪,消失在夜空之中。
细雪纷纷,如碎屑般飞舞,挂在姚妙仪纤长卷曲的睫毛上,居然都没立刻融化!可见此时真是天寒地冻了。
好冷!姚妙仪揉了揉眼睛,裹紧了棉袄,去了灶间生火,今晚她要熬一种特殊的“膏体”,专门治疗食欲不振、身体虚寒。
干茶树菇剁碎、熟牛肉切碎、花椒碾成粉末、花生油和菜籽油各半斤,放进锅里小火慢熬,黏黏的像米粥一样时,然后加入半碗红彤彤的粉末。
姚妙仪被这个粉末呛出了眼泪。
“这是什么?”
一个男子走进厨房,声音清清淡淡的,正是朱棣。他穿一身黑,外面罩着一件熊皮大氅,站在身后犹如一堵墙悄无声息的逼进,无形中有种压迫之感,头上的网巾上还有残雪的痕迹。
没想到朱棣会在宵禁时来到百和堂,从后门直奔厨房,姚妙仪忙放下粗瓷大碗,说道:“据说是隔着海洋、遥远的陆地传来的东西,和南洋传来的花椒一样,都是辛辣之物,所以叫做辣椒。晒干之后红彤彤的像弯月亮,还挺好看。”
“因是新鲜的物种,医书和各种书籍都没有记载,五皇子想将其纳入药,用来治病救人,不过尝到这个味道后,便放弃了,说加在药材里熬,病人根本喝不下去,比苦还难咽。我尝了尝,觉得嚼过之后身体发热,口舌生津,胃口大开,就想办法将其加入熬制的酱料,应该可以治疗食欲不振、身体虚寒。”
“哦?此物味道居然如此神奇?”朱棣有些好奇的看着姚妙仪手里一串串像是红色小月亮般的香料。
姚妙仪点点头,“是啊,四殿下可以尝一尝,尤其是大冬天的吃了,身体立刻暖暖的,似乎有活血驱寒之效呢。”
朱棣将一个小红月亮塞进嘴里,慢慢嚼了,只觉得一股辛辣直冲到大脑,但不同于花椒的那种麻,这个叫做辣椒东西好像是一团火,这团火很快通过舌尖烧开了!
往上烧,火苗似乎要把头盖骨都冲开!
往下烧,朱棣的脚底板都烧的出汗了!
各处都在烧,朱棣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火焰上烘烤!
的确是活血驱寒啊,朱棣终于明白,为何弟弟这个医痴会放弃将此物入药,这简直是一件魔物,一般人根本承受不来。
朱棣辣的眼神都发直了,但是为了保持矜贵淡定的形象,勉力强迫自己不要当面往外吐。
一旁的马三保见了,赶紧舀起水缸里的凉水递过去,“殿下漱漱口吧。”
“水不管用的。”姚妙仪打开厨房的窗户,顺手摘下窗户下的一串冰溜子递给朱棣,“含着冰块镇一镇。”
冰块入口,寒气麻木了口腔,这才渐渐的将那股火焰逼退,饶是如此,朱棣也辣的流下泪来。
马三保捂着口鼻看着锅里翻滚的红色酱料,“姚大夫,你真的是在做药物,而不是弄什么□□吗?”
姚屠夫之名,绝对不是虚传。
姚妙仪说道:“当然了,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把毒物给四殿下品尝。其实吃习惯了这种味道,再用浓油、肉类、香菌、盐巴花椒碎末等慢慢熬制出来,最能开胃提神,活血驱寒了。”
“我和秀儿他们已经吃过一锅了,他们都喜欢,每日早晨吃稀饭馒头时都拿出来佐餐。这是第二锅,自己留着吃一半,另一半拿出来当开胃的膏药卖,看看销路如何,将来说不定和我们店里的玫瑰酱一样红火呢。”
姚妙仪将热腾腾的酱料舀出一小勺来,递给马三保,“你尝一尝,保管吃一口就忘不了这个味道。”
浓油赤酱,还有一粒粒牛肉和茶树菇,单看颜色就很诱人,马三保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诱惑,尝了一小口。
啊!
马三保觉得自己的嘴巴和胃被点了火,疯狂的燃烧着。
马三保没有朱棣的城府,当即辣的尖叫了一声,立刻狂奔到了窗边,摘下一个冰溜子放在嘴里,还咔吧咔吧嚼着,脸都涨成了包子!
马三保辣的脑子都停止了思考,麻木的大脑始终漂浮着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相信姚屠夫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眼泪汪汪、一脸控诉神态的马三保,姚妙仪当场连吃了两勺辣酱以证清白,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是她神情很放松,甚至是在享受的样子,好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朱棣嘴里的冰块都化掉了,辛辣尚存,不过勉强可以开口说话,就是稍微有一点点大舌头:“跟我去见一个人,天亮前送你回来,此事也要保密。”
又来任务了。
姚妙仪封了炉灶,爽快问道:“殿下,这次是见什么人?死人?囚犯?魔教叛党?我好准备药箱。”
朱棣淡淡道:“一个女人。”
金陵城宵禁,不过朱棣有令牌在手,还有穿着亲兵都尉府的侍卫护驾,马车一路顺畅,马三保吃了辣酱后嘴里的“余韵”迟迟不肯退,骑在马背上恨不得张开嘴巴接着细雪止辣!
姚妙仪和朱棣同车,看着窗外马三保狼狈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但看见朱棣的那张冷淡的相貌,便强忍住不出声。
朱棣先开口了,“飞鸽传书已经收到,你做得很好,五弟性子单纯,是要多注意一下他周围的人,我已经派毛骧去查王家的香料铺子和来历。”
姚妙仪说道:“嗯,知道了。不过你们可别说这事是我捅出来的。朱橚估摸会生气的。”
明哲保身要紧。两个皇子都不能得罪。
朱棣说道:“若王家真有问题,我们会处理的干净,不会让五弟觉察到哪里不对。”
相处了三年,姚妙仪明白“干净”是什么意思,朱棣做事,向来是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朱棣这一点和洪武帝很像。
姚妙仪暗地里替王记香料铺捏了一把汗,你们最好清清白白的,否则惹上最爱护弟弟的朱棣,下场会很凄惨。
马车一路到了金陵城南的八府塘,这里河道和各种大小湖泊甚多,道路崎岖狭窄,迷宫似的,所以叫做八府塘,金陵有句歇后语:八府塘的鬼——跑不远。意思就是形容这里的道路难行。
也不知过了多少小桥,马车在一个大湖边停下,换上了一艘乌篷船。
下雪的冬夜,又是在没有火盆的船里,姚妙仪穿着厚实的棉袄、抱着手炉也觉得刺骨深寒。
朱棣脱下自己的熊皮大氅,递给了姚妙仪,“穿上。”
姚妙仪不敢接,“那个…上次鸡鸣山天牢里,殿下赐了鹤氅,草民感激不尽。这个熊皮太贵重了,草民不敢要。”
她穿过的衣服,是没法再还给朱棣的,说给她穿,实际就是赠与。
关键是要了以后没法穿出去啊,我一个开药铺的,穿这么贵重的衣服招摇过市?这皮子压箱底还招虫呢,而且作为皇子御赐之物,我不能转赠,更不能变卖!
中看不中用,不如不要。姚妙仪是个很实际的人。
朱棣置若罔闻,一言不发的将熊皮大氅披在了姚妙仪身上。
好暖!
大氅是里外发烧,里头还带着朱棣身上的余温。姚妙仪觉得脸上、身上、甚至心里都热热的。
对于这种怪怪的感觉,姚妙仪很坚定的判断:一定是辣酱吃多了!
朱棣看见姚妙仪整个身子都罩在自己的熊皮大氅里,只露出一张皎洁清韵的脸,一双美目顾盼间熠熠生辉,亮若星辰。
朱棣突然心跳的飞快,暗想一定是刚才吃辣椒的原因,那东西太刺激味蕾和心脏了。
伴随着阵阵船桨声,船舱里响起朱棣平淡的话语,“待会你要扮作侍女,去接近一个女人,你的任务是尽量不激怒、不伤害她,看看她是不是有孕在身。”
湖中藏娇啊!看不出冷清冷性的四皇子也有这种兴致!不知是何等绝世美人,能得朱棣如此垂青?
只是四皇子尚未婚配,私生子生在嫡子之前不合规矩吧?
也不知为何,明明披着熊皮大氅温暖如春,可是听见朱棣的吩咐,姚妙仪突然又觉得冰冷起来,忙说道:“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以按照殿下的要求去试探这个女人,但是我不开堕胎药,也不会参与任何强迫女人呢堕胎的行为,这个还望四皇子另请高明。”
朱棣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想的太多了。谋害皇嗣的罪名,我也承担不起的。”
一听这话,姚妙仪心中一亮,身上也不觉得冷了,暗想如此看来,这个女人居然是四皇子亲爹、洪武帝在金屋藏娇咯?
作者有话要说:辣椒心里大呼冤枉。
辣椒:拜托,你们两个突然发热或者心跳加速什么的怎么都怪到我头上了?这黑锅我不背。
辣椒,红薯,玉米,都是明朝的时候从美洲传到中国。
辣椒丰富了国人的味觉,玉米和番薯解决了数次饥荒。
都是伟大的植物。


第31章 湖心藏娇

一艘乌篷船冲破了湖心小岛临岸处薄薄的浮冰,竹板搭建的码头湿滑结冰,守在码头的亲兵都尉府小卒将一捆稻草铺在上面防滑。
朱棣先下船,姚妙仪紧跟其后,踩在松软的稻草上有些重心不稳,晃晃悠悠,朱棣转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小心。”
朱棣的语气依然冰冷,但是手心温暖干燥,姚妙仪觉得有些心跳加速,本能的想要挣脱。
可是朱棣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根本不容她反抗,一直扶着她走过了整个竹板码头,到了河提台阶处才放手。
“多谢四殿下。”姚妙仪赶紧将双手都缩在熊皮大氅里。
姚妙仪脸热心跳,暗想一定是大氅太厚实,暖的不像话,所以会觉得热。
朱棣心悸难安,暗道可能是吃了辣椒的缘故,可是刚才牵手时那种好像吃了花椒似的酥麻是什么缘故…
后面的马三保看见两人肩并肩牵手而行,心中大呼:一定是我眼花看错了!
再揉揉眼睛,看见岸边的两人分开一前一后的走着,便确定自己刚才的看到是幻觉。
八府塘这座湖心小岛四周都是密林,中心是一座小山,小山里修着一个大园子。借着雪夜的天光,姚妙仪一路上清晰的看见这个园子的格局十分清雅,太湖石做的假山、九曲回廊、亭台楼阁、处处精致,不像是金陵的园子,倒像是苏州园林的特色。
姚妙仪顿时对这个园子的女主人心生好奇,暗想朱元璋身为皇帝,一代雄主,想要什么女人都可以大大方方的抬进后宫里安置,授以位份,以后的龙子龙女们也有个名分。
何必大费周折在宫廷之外寻了这么一个僻静的地方金屋藏娇?
再说了,临幸起来也不太方便啊,咳咳…
马皇后是个贤惠人,她毕生只生了两个女儿,对嫔妃所生的子女都视同己出,慈祥和蔼,所以应该不是皇后的缘故。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何疑似有孕了都不主动召唤太医来把脉,反而拒绝诊治,要死要活的闹情绪?
姚妙仪一边观察者园子的地形结构,一边紧跟着朱棣的脚步,到了一座厢房,朱棣扔给她一套宫女的衣衫,“换上,待会依计行事…”
雪落无声。
桃花阁里,燃烧着无烟的银霜炭。厚重的苏绣床帐里,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正入梦乡,她长得十分清秀,枕边鬓发散乱,但却有一种高贵出尘的气质。
不知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柳眉微蹙,鼻尖耸动,仿佛在梦中哭泣般。
姚妙仪穿着一套秋香色宫女服饰,悄悄拨开床帐,出乎意外,此女并不是什么十八【九岁的青春俏佳人,她身材面目保养的很好,但可以瞧出她应该即将步入了中年,是个很成熟的妇人。
姚妙仪伸出右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女人猛然惊醒,眼睛都没睁开呢,就顺手抽出枕下的匕首往姚妙仪方向刺去!
姚妙仪闪身避开了,右手依然牢牢扣在女人的手腕上,大声叫道:“小姐,殿里着火了!您快随我离开!”
看见外面火光冲天,再闻到刺鼻的烟味,女人如梦方醒,但依然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姚妙仪拉着她往偏殿方向退去,一路上却暗中换着左右手查看脉象。
这是朱棣设立的“调虎离山”之计,在外头生火烧烟煤炭,制造失火的乱象,然后推出扮作宫女的姚妙仪逃出来救主,实际上乘机摸着脉象,判定此女是否有孕。
姚妙仪一脚踢开后门,正欲拉着女人逃出寝宫,这时上方落下一片坠瓦,砸在坚实的石阶上成了碎片。
姚妙仪暗中观察着女人受惊后的表情和体态,一群宫女内侍们蜂拥而至,拿着棉被裘皮等保暖之物,将光脚的女人抬到了安全的寝宫。
桃花阁里,马三保捂着鼻子指挥士兵将一堆炭盆挪走,“扑灭”大火。书房中,朱棣问道:“如何?”
朱棣就是这种惜字如金的人,能说一个字的,绝对不说两个字,能够只说一句的,绝对不会来第二句。好像上辈子是个话唠,把话都说尽了,这辈子把每个字都当做金子,舍不得多说。
姚妙仪正隔着屏风换衣服,她脱下宫女服饰,解开腋下的衣带,答道:“脉如滚珠,是喜脉。而且马三保从屋顶扔下瓦片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捂脸、不是抱头、也不是退缩,而是第一时间护住了小腹。这是当母亲的天性,无论外界有何危险,第一想到的是保护胎儿。”
提起母亲天性,姚妙仪系着灰鼠皮裙腰带的手停顿了片刻,想起母亲谢氏遇到刺客时,也是将她牢牢抱在怀里,腰椎骨撞断了都不吭一声,甚至为了不拖累她逃亡,宁可用簪子自尽,如寒梅凋零,碾作尘泥…
这是当母亲的对女儿最后的守护,以生命为代价。
鼻子莫名的酸涩,姚妙仪一时有些失神了。
朱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但是窗外的雪光透亮,将手中青瓷茶盏美丽的冰纹都映照的清晰可见。
屏风后面传来簌簌的穿衣声,这架屏风是苏绣的双面绣富贵牡丹,针脚严密,一丝光都不透,根本看不见屏风后换衣之人的半个人影。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千里眼的功能,朱棣依然垂下目光,不去看对面的屏风,好像真怕看见了什么。
但此时朱棣觉得自己的听力突然变得极好,他甚至可以断定屏风后传来的窸窣的声音,是夹袄落地,还是马面裙褪下腰间,还是…
打住!`
明明喝的是今冬的新茶,可是朱棣觉得喉头蓦地一紧,将温热的茶液一饮而尽,依然觉得口渴。
不仅仅口渴,他还莫名其妙的热起来,他放下茶杯,走到窗前,本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可是转念一想,冷风夹着细雪吹进来,会冻着屏风后面换衣服的姚妙仪。
朱棣的手虚浮在窗户的半寸处停下来,收回了双手。
呼吸着从窗边渗出的寒气,心中的燥热慢慢平复,耳边却一边静默,不闻刚才的换衣服声。朱棣转身一瞧,也并不见换好衣服的姚妙仪从屏风后走出来。
“姚大夫?”朱棣低声叫道。
没有任何回应。
“姚妙仪?”朱棣又叫了一声,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朱棣觉得不对头,举起炕几上的油灯,快步走到屏风后面,但见姚妙仪靠着双面绣屏风站着,神情凄凉,目光茫然,两行泪水如滚珠般从香腮落下,月白色交领里衣的胸口处已经浸湿了一片。
她浑然不觉举灯朱棣的到来,好像魔怔似了的,陷入遮天蔽目的悲伤,无法自拔。
朱棣只见过凶悍如屠夫般的姚妙仪,从来没见过脆弱的仿佛如手中宋朝青瓷般布满冰裂纹般的姚妙仪。
纵使这样的姚妙仪,此刻也是挺直了脊梁,努力不被悲伤压垮,就像凛冬寒梅,越是天寒地冻,就越怒放芳香。
朱棣平日只爱兵书,不喜诗文,胸中文墨有限,此时只想到大本堂翰林们教习的一首汉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姚姑娘。”朱棣轻声叫道:“你怎么了?”
“嗯,啊!”姚妙仪从痛彻心扉的回忆中还魂似的醒过来,看见掌灯的朱棣,又见自己只穿着月白里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身后紧贴着双面绣屏风,强行后退的结果——是将这架屏风撞到了。
屏风轰然倒地,姚妙仪立足不稳,眼看着也要跟着屏风一起摔个仰倒,朱棣眼疾手快,忙放下油灯,一把揽着姚妙仪的腰肢,将她牢牢的搂在怀中。
肌肤相亲,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够听见双方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朱棣和姚妙仪都怔住了。
哐当!
屏风撞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双面绣屏的檀木框子断了好几结。
门外的马三保听见了,还以为发生了意外,忙带着护卫们冲进去,还大声叫道:“有刺客!保护四殿下!”
一群男人,加上马三保这半个男人拿着兵器推门涌进书房,朱棣一片空白的脑子猛地醒来,心道糟糕,赶紧展开胳膊,将上半身只穿着月白里衣的姚妙仪护在身后。
“全都滚出去!”
我到底看见了些什么?此时马三保宁可自己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