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清河开口,羊献容就说了曹淑和王悦的困境和清河围赵救晋的请求。
刘曜笑道:“出兵并非小事,公主打算用什么还我这个人情?”
清河说道:“征伐的粮草,我来付。粮草不够,我还有钱。”
如果能够用钱解决,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刘曜哈哈大笑,“就算你肯给,我也不敢收。等回来你母亲定不会给我笑脸,我答应出兵,就当是送给你和王悦的结婚礼物,就此一次,下不为例。皇帝家也有余粮啊。”
刘曜是个爽利性格,石勒亲征大晋,他就亲征石勒,三国混战。
大军出征要筹备,点兵点将点粮草,清河等不及刘曜亲征,也来不及和母亲共叙母女情,得到刘曜的承诺后,她当天就原路返回,赶往兖州。
然而就在清河返程的时候,江南大晋的局面已经又发生了巨大的变数:大将苏峻以勤王的名义谋反,已经攻入了建康城!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之前,庾亮在庾太后面前承诺,一定保证扩张外部的势力,彻底征服琅琊王氏。
庾亮把外面掌控军队的大将扒拉一遍,郗鉴无疑是最强的,且手下流民只听郗鉴指挥,即使弄到手,庾亮也暂时指挥不动。
柿子挑软的捏,庾亮把目光盯在苏峻身上。
苏峻也是流民帅出身,实力仅次于郗鉴。郗鉴是士族大家出身,苏峻则是寒门,永嘉之乱,苏峻成为了流民帅,影响力仅次于郗鉴。
后来王敦之乱,苏峻带着流民军响应勤王,立了不少功劳,明帝封了他为邵陵郡公,镇守在建康城对岸的江北。
苏峻的军队就在眼前,郗鉴的军队还在更远的兖州,所以庾亮把目标定在了看得见摸得着的苏峻身上,想把他的军队吞下去,如此一来,他就不用怕郗鉴了。
庾亮采用对付其他几个顾命大臣的办法来对付苏峻——那就是明升暗降,比如对付掌控保护台城中护军的顾命大臣陆晔,庾亮就封了一个光禄大夫的虚职,看似位列三公,其实手中中护军的兵权被庾亮夺走了。
庾亮故技重施,以小皇帝的名义征召苏峻来建康城,要封他为大司农。
边关将军一下子变成农业部长,苏峻纵使文化不高,流民帅出身,也看得出所谓的大司农是个明升暗降的虚职。
苏峻回绝了,说我是个粗人,一直讨伐国贼,守护江北,我为国家流血打仗可以,但是如果要我去台城辅助幼帝,这是我一个粗人所不能胜任的。
庾亮见苏峻不上当,再次下令征召苏峻,这一次苏峻依然拒绝,说明帝生前曾经拉着我的手,说要我北上收复中原,一统南北,如今中原尚未平复,我没脸回台城面对明帝的牌位,请朝廷让我继续镇守江北吧。
庾亮见苏峻的回复,顿时大怒,又以小皇帝的名义,第三次征召苏峻,这一次言辞犀利,说你身为人臣,不听君王征召,你是想谋反吗?
苏峻一看,知道庾亮要吃定自己了,顿时将诏书撕的粉碎,说道:“庾国舅说我谋反,小皇帝是他亲外甥,幼主被国舅蒙蔽,小皇帝肯定相信国舅,而不是我这个外人。当初王敦之乱,大晋危如累卵,我出兵平定王敦之乱,为国家流血,如果没有我,大晋恐怕被王敦给篡了。现在王敦死了,狡兔死,走狗烹,庾国舅过河拆桥,想要夺走我的军权,我不能再忍了!”
苏峻召集军队,举剑说道:“我宁坐山头望廷尉,不做廷尉望山头,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起兵勤王,讨伐蒙蔽小皇帝的庾国舅!为国除害!”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孙峻的军队就在建康城对岸的江北,一夜之间全军渡江,兵临城下,就要攻城了!
而北方镇守兖州城的郗鉴还在指挥军队阻拦后赵石勒的进攻,听说苏峻最先起兵“勤王”,实为叛乱,顿时左右为难:如果这时候分兵攻打苏峻,兖州肯定守不住了,但如果不出兵攻打苏峻叛军,建康城肯定保不住,困在城中的王悦还有小皇帝肯定有危险!
郗鉴心中天人/交战,最后把目光落在还懵懂无知琅琊王身上,顿时坚定了守住兖州的决定:如果建康城破,落入苏峻之手,我可以立琅琊王为皇帝,大晋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兖州若守不住,后赵石勒攻进来,江南沦陷,大晋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第190章 死不瞑目

苏峻反了。
庾亮不敢相信, 他在朝中搞一言堂,排除异己, 这两年顺风顺水习惯了——主要原因是最强的对手王导选择退出,不和他斗。
庾亮觉得, 我只是夺走你的兵权而已,还给你大司农的高官,你就忍不住要谋反?你也太没有底线了。
我去年用同样的方法把中领军从顾命大臣陆晔手中抢到手时, 人家陆晔乖乖交权听话, 根本没这么多事, 怎么偏偏苏峻就不行?
陆晔痛快交权, 是因为他出身士族, 家族几百口人都在建康,且陆晔是经历过永嘉之乱、王敦之乱的人,见得事情太多了, 不和庾亮硬碰硬,反正到时候你膨胀的厉害时,自然会有人收拾你。
但是苏峻不一样啊,他是庶子族流民帅出身, 家人都在身边,他没有那么顾虑, 你抢我的兵权, 就是要我的命, 此时不反, 更待何时?
大朝会上, 小皇帝像个牵线木偶似的端坐子啊龙椅上。
珠帘后面的庾太后塞了一张纸条给小皇帝,小皇帝打开念道:“众卿认为如何对付苏峻叛军?”
朝廷一片静默,都不开口。
苏峻叛军打的勤王的名义,要诛杀奸臣庾国舅,最有效退兵的方法,就是砍了庾亮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满足苏峻的要求,叛军就退了。
当然,没有人敢说这句话。这几天连乌衣巷王导家都被中护军团团围住监视,还有谁敢开口?
耿直的尚书令卞壸看不下去了,打破沉默,“陛下,中领军和中护军难以御敌,为今之计,唯有发讨伐军,号令天下守护郡县的将军们起兵来京城救驾。”
小皇帝也怕啊!他害怕自己成为亡国之君,连忙问道:“尚书令觉得号令谁回来救驾合适?”
卞壸说道:“镇守兖州的郗鉴,镇守荆州的陶侃,镇守襄阳的周抚和荀灌夫妻,还有镇守江州的温峤,镇守宣城的桓(念还)彝,他们都是陛下可以信任的大将。”
小皇帝说道:“那就——”
啪啪!
珠帘后面的庾太后拿着戒尺轻轻拍了两下桌面。
小皇帝立刻被打手心的恐惧笼罩,不敢再说了。
有一张纸条传来,小皇帝打开一看,问庾亮,“国舅怎么看?”
庾亮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召回边关大将,尤其是郗鉴,郗鉴一旦带兵回来,兖州无人可守,后赵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如果兖州失守,大晋北方第一道门户没有了。至于其他镇守地方的大将,他们各司其职,如果全部召回,地方可能大乱,暂且先召回桓彝。”
庾亮打着小算盘,荆州陶侃和江州温峤都会支持司马皇室的,他们都不把庾家放在眼里,如果他们召回,他们说不定就会杀了我,逼庾太后退出,然后把小皇帝当成傀儡,掌控朝政。到时候那有我们庾家的说话的地方啊。
至于襄阳的周抚和荀灌夫妻,这两个人都是清河公主手下最能咬人的走狗,尤其是荀灌,对清河公主一片愚忠,甚至为了公主不惜和丈夫周抚假离婚,唱周瑜打黄盖的大戏。
如果荀灌回到建康城,得知庾太后要强占清河公主的驸马,就凭荀灌的爆脾气,不等孙峻叛军打进来,荀灌就会先带兵冲进台城,杀了庾太后,砍了庾亮的脑袋。
庾亮相信荀灌干得出来。
所以,他们都不能来建康城救驾。
尚书令卞壸冷笑道:“庾国舅,都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你还在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敢召集将军们回来勤王,如今的局面,只是一个桓彝带兵回来就能解开城下之围的吗?桓彝是文官,他祖传儒学,在宣城以关心民生为主,他拿什么和苏峻叛军抗衡,笔杆子吗?”
庾亮早就练出了唾面自干的本事,“尚书令未免太妄自菲薄了,建康城尚有五万中护军在,待桓彝带兵解围,我们里应外合,定能打败苏峻叛军。”
庾亮其实并无把握,但是比起直接召回陶侃温峤和周抚荀灌这种对庾家早有不满的大将,他宁可冒险,只要桓彝回朝。
朝野上下已经是庾亮一言堂,庾亮做出决定,朝臣纷纷附和,小皇帝说道:“那就即刻召回桓彝,其余镇守城池的大将不可擅自离开。”
军人若无召进京,会视同谋反。
尚书令卞壸见自己无力回天,也无可奈何,愤然离开台城。
乌衣巷。
王导听说台城大朝会的结果,并不意外,吩咐手下部曲,“把家里的围墙继续加固,弓箭,粮食,任何可以使用的铁器统统买回来,召集族人,要他们带着细软都搬到乌衣巷来,不要外出了。”
王导对庾亮没有任何信心,做好自救的准备。
王悦本来在乌衣巷等着清河带着琅琊王和郗鉴来勤王,却不料等来了苏峻的叛军,郗鉴被赵**队拖住了,不能离开兖州。
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王悦自以为文谏不行就武谏的万全之策被庾亮的贪婪,苏峻的野心打乱了。
差点**,计划遭遇变故,还挂念清河的安危,王悦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打击,未免有些消沉。
王导安慰儿子,“你长的好看不是你的错,被庾太后窥觊是她的心思不正,那有这种一心想把小姑子的丈夫弄到手的大嫂。苏峻之乱是因庾亮的贪婪心急而起,和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王悦幽幽看着北方,“我和清河都倦了永无止境的争斗,选择归隐,无奈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过安宁的日子,独善其身,和平怎么就那么难?现在看来,都是士族和皇族的贪婪,永无无法满足手中的权力,除了父亲您能够忍住皇权的诱惑,甘心当臣子,其余人等,从曹操开始,曹丕,司马懿、司马昭,孙秀,齐王,成都王,王澄父子,以前的老皇帝,到叔父王敦,国舅庾亮,太后庾文君,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有了权力就膨胀起来,想要篡位,士族变成皇族,然后又有新的士族崛起,控制皇族,又灭了皇族,士族变成新皇族。”
“这近两百年,一直都是这样的循环,永远都是这几个百年家族争来争去,杀来杀去,连我和清河公主都难以安稳度日,何况是那些普通百姓呢?他们要么战死,要么等死,赢的士族成为新皇族,那些无辜百姓永远都是最大输家。”
“够了!”王悦一拳打在墙壁上,“父亲,这些年的游历和思考,我觉得士族门阀才是万恶之源,才是这两百多年一直动荡的根本。他们永远贪婪,有家无国,只顾家族利益,把百姓视为蝼蚁,对皇帝,对苍生都毫无敬畏之心,只想往上爬,坐在最顶端俯视苍生,通往龙椅的路遍地都是白骨,但是他们都不在乎。”
王悦一席话,简直大逆不道,把皇族和士族一起骂进去了。
不过王导不是一般人,他最能包容,提醒道:“你是士族,也是皇族,你姓王,也是司马家的人,你这样说,等于自己骂自己。”
不过,王悦愤怒的时候还特地把王导给摘出来,王导还是挺高兴的,这儿子没白养,虽然不是他的骨血,但是比亲骨肉还亲啊。
王悦说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两百多年来,各大士族轮流坐庄,朝廷都是一潭死水,没有新鲜的流水注入,只能越来越烂,越来越腐臭。底层百姓,甚至庶族都难以翻身,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人,难道庶族都是庸人吗?我看未必,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当官,如果让他们参与进来,清流冲走腐朽,那么多庶族涌入,冲毁士族门阀,官场不再以家族利益为主,不再有家无国,互相监督,一个国家就像一个鼎,两百年来只有十几个强大的士族支撑,容易倾覆,但是如果有几万根支柱一起支撑呢?这个鼎就没那么容易倒了,国家也会得到长久的安宁。”
王导思忖片刻,说道:“你说的似乎有道理,但是庶族,底层百姓读书的,甚至认识字的都很少,每天关心温饱,笔墨纸砚都需要钱,一本书就要花去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他们那有那个闲钱读书。”
王悦说道:“庶族读书少,不是他们没钱,而是读再多书,不能做官有何用?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他们永远都评为下品,谁还会努力读书呢?至于底层百姓,我和清河这几年云游四海,在民间各地开学堂,请了老师免费教孩子读书,他们会写字算账,从读书得到好处了,自然会尽力培养下一代读书,事情不能一蹴而就,但只有我们努力,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王导叹道:“一代又一代人,看我是活不到那一天的。如果底层的人要上来,那就需要摧毁士族门阀,不是我故意打击你,如今无论士族还是皇族,都希望维持原状,你打破不是士族门阀,是他们的官位和财富,民间有句俗语,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们不会同意从庶族和底层百姓里提拔官员,你就是教授所有百姓都读书识字,百姓没前途,没前途的事情谁愿意做?”
王悦说道:“如果我扶持一个与我志同道合的人,去打破这个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人的规则呢?”
王导依然摇头,“当你扶持的这个人登上高位,掌控可以打破士族门阀政治的权力时,他会变成和士族皇族一模一样的人,屠杀恶龙者,终究会成为另一条恶龙,从八王之乱开始,到王敦之乱,庾亮外戚专权,难道你还没有看透?”
王悦并没有被打击到,反而更加兴奋,“我会在他没有变为恶龙,愿意提拔庶族之前,去培养扶持另一个人,一个接着一个。我会终生为之努力,打破士族门阀的枷锁,唯有如此,才能换得长久安宁。”
王悦发誓要当士族的掘墓人。
王导摊了摊手,”随便你了,反正那时候我应该早就化为白骨,什么都看不见。我不会阻止你毁灭士族,到时候那一天到来,看在王家养你这些年的份上,放王家一马,不奢求官位爵位,留住族人性命就成。”
父亲如此爽快,王悦一怔,“您就认定我能做成这件事?”
王导呵呵一笑,拍着儿子的肩头,“我的儿子是天下最优秀的儿子,从来没失败过。我比相信自己更相信你。”
有父如斯,还有曹淑这样的母亲,王悦心想我是多么幸运。
乌衣巷父慈子孝,谈人生理想,建康城外却一片腥风血雨,庾亮带兵苦战苏峻叛军,节节败退,不仅如此,庾亮最钟爱的长子——中领军大将军庾彬战死沙场!
噩耗传来,国舅庾亮一下垮掉了,仿佛苍老了十岁,长子庾彬对他而言,就像王悦之于王导一样的重要。
悲愤之下,庾亮掀桌,“援军怎么还没到?桓彝人呢?”
其他将军他都不敢召回,怕被夺权,桓彝是庾亮唯一的指望。
探子来报,“不好了!桓彝被叛军所杀,人头都挂在大旗上了!”
庾亮跑到城墙上一看,他期盼已久的桓彝正在旗杆上和他对视呢,苍蓝的眼珠子圆睁着,死不瞑目。

☆、第191章 尚未驯服的兽

桓彝, 出身谯郡桓氏, 和曹操是同乡, 祖先桓范曾经当过大司农(农业部长),也是曹魏政权政权的支持者,后来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 诛杀曹爽, 控制曹魏,谯郡桓氏被刑家(诛三族)。
桓彝一脉侥幸逃脱,一度连祖宗都不敢认, 在乡下低调度日, 断绝了仕途, 但家学渊源一直坚持着,桓家擅长儒学,在玄学当道的魏晋属于冷门,但桓家一直没有放弃家学传承。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 西晋灭亡,东晋建立,新一脉司马氏当皇帝,不会再追究七十多年前谯郡桓氏的人是否真的灭族,桓家意识到机会来了。
家族沉寂好几代人,桓彝出山, 刻苦学习清谈和玄学, 参加各种雅集来扬名, 凭借出色的相貌和才华,终于融入了主流士族圈,和阮孚(就是宋袆的第三任丈夫),阮放,羊曼等八个人并称为“江左八达”。
桓彝靠着混圈成功,将家族起死回生,得到了官位,并在王敦之乱时因战功而封万宁县男的爵位和宣城刺史的官职,他在宣城这两年政绩斐然,深得百姓爱戴,又正当壮年,名声和官声也到达巅峰,本来即将要一飞冲天的桓彝,却被苏峻叛军所杀,就像一颗流星,短暂闪耀之后就立刻陨落了。
祖祖辈辈的忍耐和心血毁于一旦,桓彝当然死不瞑目啊!挂在苏峻帅旗上的人头双目圆睁,半腐烂的眼珠成了苍蓝色,两行血泪一直垂在下巴,血痕已经干涸。
庾亮先痛失爱子,又看见唯一的援军统领桓彝的人头,知道大势已去,建康城要守不住了。
苏峻是打着诛杀奸臣庾国舅,勤王的名义起兵,所以庾亮会第一个被处死。
来不及悲伤了,庾亮立刻想法子脱身,他把一切事宜都交给尚书令卞壸,说道:“我要走了,否则一定会命丧苏峻之手,苏峻的奸臣名单没有你,所以你是安全的,以后朝廷的事情,包括保护庾太后和小皇帝都交给你。”
无权无势被架空的尚书令的卞壸一脸懵逼,这尼玛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啊!早干嘛去了!
我当初说召回周抚荀灌陶侃你都不听!现在知道叛军的厉害了!
卞壸质问道:“户梁折断,屋檐崩毁,这是谁的过失呢?”
庾亮老脸一红,“今天的事情,来不及细说了,再拖下去叛军打进来,我就要死了。我还不能死,
我要弥补过错,去外头召集军队勤王,打败苏峻,一切都交给你了。”
言罢,庾亮就带着子侄等人,乔装成普通人,坐船跑路了!
卞壸见主事的都跑了,他无权无势,怎么收拾残局?
微臣做不到啊。
卞壸晓得自己没这个本事,建康只有一个人能够临危受命,稳住局面。
卞壸骑马,朝着乌衣巷狂奔而去。
且说庾亮带着子侄们搞了条船跑路,立刻有叛军开船追过来,双方在船上放箭。
庾亮的侄儿慌忙之下放箭,没有瞄准,啾的一声,误中了掌舵的舵手,舵手痛呼一声,捂着中箭的胸膛倒进了涛涛江水,死了。
真是出师不利啊,人若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
船一旦没有舵手,就开始原地打转,追兵的船只追上来,庾家人顿时绝望,纷纷要跳水游到岸边逃亡。
只有庾亮保持淡定,没有责怪侄儿,“不要紧,你要先瞄准,这种箭法怎么能射中敌寇呢。”
侄儿这一次瞄准射击,终于射到了一个追兵。
庾亮点点头,“这就对了嘛。”
主心骨稳住了,庾家人也慢慢冷静下来,心想左右都是死,还是拼死一战,于是庾家人在江上且战且退,和叛军周旋。
这时建康城的城门被叛军冲开,江上的追兵不追了,纷纷调转船头上岸,一起冲进去建康城,按照苏峻的承诺,建康城里可以随便抢一个月,抢到谁就是谁的。
苏峻手下多是流民,甚至是盗贼,郗鉴这两年渐渐将流民正规军化,把手下变成军人,给他们俸禄娶妻生子,人有了家庭,就有了根,就会把这个国家当成是自己的家,但是苏峻手下流民和土匪差不多,才不管这个国家的死活。
没有叛军追赶,庾亮乘机跑远了。
且说尚书令卞壸去乌衣巷找王导,庾亮跑了,手下中领军纷纷溃散,自顾自跑路,往日围住乌衣巷的军队全部散开,王导一看情况不妙,一定是庾亮没有守住建康城,连忙命部曲家兵严阵以待,以防止苏峻叛军冲进来打劫。
不仅如此,连对门邻居谢家也跑到了对面王家家里避难,谢家的几百部曲和琅琊王氏一千部曲联合在一起设置了路障,禁止任何人闯入。
谢家人原本是老皇帝用来监视王导的,老皇帝一死,谢家人没了使命,反而和邻居关系缓和起来,王导本就是个宽容的老好人,并不计较这些,谢家人提出避难请求,还出了几百个护卫,王导就一起接纳了。
卞壸的马刚刚到乌衣巷口,就被两箭射退。
“此乃王谢之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卞壸下马,拿出符牌,“我是尚书令卞壸,有急事见王导!”
私兵这才放行,卞壸骑马跑到王家,拉着王导的衣袖,把庾亮跑路,要他收拾乱摊子的事情说了,卞壸要急哭了,“王公啊,我没这个本事力挽狂澜,大晋只有你威望最高,你现在不出山,大晋就要亡国了。”
没想到庾亮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庾太后和小皇帝都不管了,只顾自己逃跑。
王导说道:“大晋是我一手在建康复活的,庾亮不是个玩意儿,但是小皇帝是个可造之才,大晋不能亡——我先和夫人孩子们交代一下,尚书令稍等。”
王导把除了雷姨娘以外的家里人——夫人曹淑,六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大孙子,还有侄儿王羲之召集起来,说道:“我要跟尚书令去台城救驾,以免苏峻图谋不轨,对皇帝不利,谋朝篡位,此事有些风险,我可能一去不回,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听夫人的安排。”
“二郎,你好好保护家人。”
二郎就是荡浪子王恬,这几年已经结婚生子,且长子王琨已经过继到“去世”大哥王悦的名下承袭香火,王悦的县公世子爵位也由这个小男孩继承,长房始终都是长房。
王恬则继承了父亲以前纪丘子子爵的爵位,这几年王恬还是叛逆的老样子,只是在危机关头,他穿上了盔甲,不再披头散发没个正形。
王恬腰间有佩剑,说道:“父亲放心,有儿子守着,保管叛军不能闯进里惊扰母亲和弟弟们。”
安排好一切,王导把一封信交给曹淑,“夫人,这是我的遗书,倘若我回不来,一切按照遗书上说的去办。”
曹淑当场就把遗书给扔进火盆里了,“你一定要回来,有什么遗言,等过十几年再说不迟。”
少年夫妻老来伴,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一对陌生人,时间久了,搞不清楚是亲情还是友谊,反正越相处越舒服,希望对方能够活久一点,多陪陪自己。
王导一笑,“夫人说的是,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一次也不会翻船。”
王导走了,坐上牛车,发现王悦早就在车里等他。
王导板着脸,“你来作甚?赶紧回去陪着你母亲!”
王悦往唇上贴假胡子,把脸色涂的晦暗一些,眉毛也加粗了,“我是清河公主的驸马,宗人府宗正,驸马都尉,我当然要去台城保护小皇帝——看在明帝的份上,我不能坐视不管。”
父子两个一起和卞壸去了台城。
与此同时,王导还向在京城的各大官员发出号召,官员们穿着朝服一起去台城,保护皇上,免受叛军骚扰。
王悦以父亲的名义写信,问道:“父亲觉得有多少官员会冒险去台城?”
王导对自己的号召令还是挺有信心的,“十之八/九。”
苏峻叛军入城,乡下人进城,这群土匪般的流民军顿时被建康城的繁华惊呆了!
他们在江北吃糠咽菜,连四季衣裳都不全,建康城却鲜花着锦,连路人都穿着绫罗绸缎!
流民蠢蠢欲动,还没打到台城,就要抢劫。
苏峻深知流民的贪婪,如果不满足他们,他们恐怕要哗变,于是说道:“只可以抢劫!不可以杀人!记住你们跟我攻打都城的目的!是来发财的!不是来杀人的!”
手下问道:“那么女人呢!可不可以抢女人?”
苏峻说道:“你们是军人!不是土匪!等你们有钱了,什么女人没有?别给我搞事情!谁搞事情我搞谁!”
苏峻说清楚了规则,流民们得知可以放手去抢,建康城的财富都是自己的,顿时士气大振,纷纷磨拳擦掌,跟着苏峻往台城而去。
一路上的店铺都遭了秧,就像狗舔似的抢了个精光。
不仅仅是钱财,这群穷疯了的流民连百姓身上的衣服袜子鞋子都不放过!
不管男人女人,一律剥光,因苏峻说不能杀人,不能强占妇女,所以流民的目标只有身外之物——除了身体,什么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