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不可能当两国皇后,在两个国家都有皇后的名分,羊慧皇后如果避嫌,自请辞去赵国皇后之位,大晋还可以承认她。但是她若要当赵国的皇后,大晋就一定要废掉她慧皇后之位。否则,大晋的尊严何在?”
王悦说道:“大晋一度灭国,都城洛阳被攻占,这次我随太子出使,途经中原,中原昔日沃野之地,已经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了。永嘉之乱,南渡的百姓一百个顶多只能活一个,刘侍中,这才是大晋的耻辱!这个都不引以为耻,却盯住一个在亡国乱世中手无缚鸡之力女子的贞节不放,舍本逐末,以逃避真正的耻辱,不肯引以为戒,装聋作哑还装瞎,这样的大晋,何时才能打到江北去,夺回故土?”
王悦骂得意味未尽,继续喷火,“羊慧皇后不是第一次面临被废了,她已经被废过五次——每一个要废黜她的人,要么是奸臣,要么是昏君。你们煽动皇上废她,这是逼皇上当昏君吗?”

☆、第154章 承诺

第一个废羊慧皇后的是赵王司马伦,他把她该封为太后, 关在金墉城, 自己当了皇帝, 结果引起众藩王不服,起兵勤王, 把昏君给砍死了, 八王之乱, 战火从这里正式点燃,从此把大晋拖入了深渊。
第二个废后的是成都王司马颖、第三个废后河间王司马顒、第四个废后的张方,第五个河乔, 这五人都有个共同的称呼——昏君和乱臣贼子。
王悦这一招着实厉害,以后无论谁要再废羊慧皇后,如何打着匡扶正义和伦理的幌子, 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
而亲手废掉羊慧皇后的皇帝,就是昏君。
在众人眼里, 王悦一直都是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的完美形象, 今日头一回见他怼人, 而且还是朝中最能怼人参人的侍中兼御史中丞刘隗, 真是大开眼界。
原来神仙发威, 雷霆万里, 能够震慑天地, 令人不敢直视。
琅琊王氏的麒麟子,十七年不鸣,众人还误以为他是个乖顺的小奶狗,一鸣惊人,这头麒麟就踢翻了台城。
本来废不废羊慧皇后,和太兴帝关系不大,但是一旦扯到昏君,太兴帝就要掂量着办,刀不落在自己脖子上,是不晓得疼的。
太兴帝给心腹刘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停止废后的主张,免得他这个当皇帝的难做。
刘隗退了一步,说道:“世子言重了,既然是廷议,就应该畅所欲言,各抒起见,这样皇上才不至于偏听偏信。”
太兴帝不想当昏君,刘隗也不想当乱臣啊!嘴上说畅所欲言,行动上却闭嘴,不敢和王悦辩议,王悦这张嘴简直有毒,谁碰谁似。
太兴帝见群臣噤若寒蝉,只好点出一个朝中唯一敢接王悦话的人,“王丞相意下如何?”
绝世好爹王导当然要给儿子面子啊,而且,今日若废了羊慧皇后,他下朝回到乌衣巷,夫人曹淑还不得生撕了他的皮!
王导说道:“羊慧皇后并无大过,不可废。”
太兴帝又问:“那么,与赵国建交之事?”
王导说道:“怀愍二帝的梓宫已经安葬,建交之事……再议吧。如今中原风云变幻,刘曜虽称帝,但是听闻西边大将石勒已经在平阳自立为王,谁能最终问鼎中原,尚不可知。不如先坐山观虎斗,看他们自杀自起来,谁能笑到最后。”
简单的说,就是苟。先苟着,反正大晋现在的国力不能打,那就先看别人打架。
王导口中的再议是委婉一点的说法,实际上就先不要建交。
太兴帝不想成为废后昏君,也不想承认羊献容同时兼任两国皇后的尴尬,那就干脆不建交——不建交就不用承认赵国的羊皇后。
太兴帝说道:“那就是依丞相之意。”
刘曜虽然册封了她为皇后,但是只要我们不承认,她就不是。太兴帝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呢。
大朝会结束之后,王导把儿子叫道值房,“你今日有些冲动,和你的性格不符,出了什么事?”
因为满朝文武都在骂我的生母。王悦说道:“羊慧皇后无辜,大晋没能保护她,还逼她去死,过分了。”
王导:“你只是为了羊皇后?”王导感觉理由不充分。
王悦:“为了清河公主。她母亲被骂成那样,甚至要叫嚣废了公主,我听不下去。”
王导差点喷茶,“咳咳,儿子啊,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出口了,将软肋示人,等于把把柄递到对手手中。”
王悦:“是父亲非要问到底。”
王导看着自家完美儿子,儿子身上那些伤疤他也是第一次瞧见,很是心疼,“你今天怒怼刘隗,估计皇上那边又不高兴,今年你和清河公主的赐婚恐怕无门了。”
除了曹淑洗脑十七年的原因,王导也乐于见到儿子娶清河,毕竟是大晋唯一活着的正统嫡脉。王导觉得,唯有这样的血统出身,才配得上我家的完美儿子嘛。
“以清河的血统和琅琊王氏在朝中的权势,皇上不敢把清河下嫁到王家。”王悦早就对太兴帝不抱希望,说道:“无妨,我还年轻,我还有太子这枚棋。娶不娶,公主都是我的。”
王导听到一句,心道不好,根据家仆告密,昨晚儿子去了娄湖别院,到了三夜才回乌衣巷……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王导低声道:“你和公主……发之于情,止乎于礼。礼不可废,万一出了什么篓子,对你和公主的名誉都有影响,纵使是我,也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王悦淡淡道:“我们没有做生小孩的事情。”
当然,除了这个,我们都做了。
眼前的儿子恢复了仙人的模样,但是台城儿子火力全开,热血沸腾怼人的一幕犹在眼前,王导说道:“天气渐热,公主去娄湖避暑小住,少年人血气方刚……以后少和公主单独见面,最好有王羲之或者你母亲在场,这样会少些闲言碎语。”
王悦应下,告别父亲,去了台城东宫,远远就听见一声声“吱吱”的禽鸟叫声,走近一看,见一个个黄/色绒线团般的小鸡仔在花圃里“滚动”,太子司马绍抓了一把小米正在喂鸡。
王悦:“这是什么?”
“鸡,刚刚孵出来的小鸡仔。”太子说道:“在江北的时候,你不是说最想听到的声音,是鸡叫,有人烟之气,比任何乐声都好听吗?”
王悦猛地记起来了,当时太子说以后在东宫养鸡,专门叫给他听。
王悦以为太子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这里是东宫,养雉鸡白鹿什么都可以说的过去,毕竟这都是祥瑞的象征,谁会在东宫养鸡啊!
不,是养一群鸡!
太子见王悦站着不动,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啊?”
王悦:就你这智商,就比我亲生父亲高一点点了。什么时候能够继承皇位啊。
太子:“瞧瞧,太子友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一只只鹅黄的小鸡仔为了争抢粮食,都爬到了王悦和太子的鞋面,隔着裤子轻轻的啄着脚踝,却又站不稳,一个个冲上去,又滚下来,像个圆滚滚的小球。
看到这些充满活力的小生命,还有叽叽之声,的确令人愉悦,台城早朝时的怒火渐渐平息……如果这些小鸡仔不在他的鞋子上大便的话。
灰白色的污物在黑色鞋面上格外醒目。
太子轻咳一声,“我的脚和太子友差不多大,先换上我的鞋。”
王悦脱鞋进屋,太子命人将王悦的鞋子拿去刷洗,到了下午,太子妃居然亲自将清理干净的鞋送来了。
王悦连忙隔着屏风行礼道谢,太子妃笑道:“太子友不用多礼,这都太子亲口吩咐的,一点小事而已。我今日来,是想向太子友求字的,我最近闲来无事临帖写字,最欣赏书法名家卫夫人的字,听闻太子友家收藏的卫夫人字帖最多——我不敢横刀夺爱要字帖,只求太子友临摹几幅字,我拿去临帖。”
卫夫人是王羲之的亲姨妈,乌衣巷王家的卫夫人字帖绝大部分都是王羲之的,因他年纪小,王家代为保管而已,平时不外借,太子妃只是开口要几幅临摹的字,并不过分。
清河搬到台城这一年,或许是太子的话管用了,太子妃对清河的态度大变,热情似火,平日很是照顾灼华宫,王悦要替清河还这个人情,于是回家取出了他平日临摹的卫夫人字帖,次日带到东宫,交给了太子。
为了避男女大嫌,王悦要太子代为转交给太子妃。
太子打开一看,赞道:“卫夫人的字自成一派,我也喜欢,连临摹的字都这么漂亮——不对,是因为太子友亲笔临摹之故,别人就是照着写,也断然写不出这么漂亮的字。”
时隔一年,太子和王悦化敌为友,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尤其是王悦在台城怒斥群臣,保护改嫁的羊慧皇后,让为母亲荀氏鸣不平的太子愈发欣赏王悦,如今太子俨然成为王悦的舔狗,三句话就有一句话是赞美他的。
王悦不适应热情的太子,说道:“我堂弟王羲之临摹的卫夫人字帖比我好多了。”
太子无脑吹捧,“太子友不仅字写得好,还谦虚好学。对了,我告诉你一件事。”
太子和王悦进屋密谈,“昨天下朝之后,皇上召见刘隗,两人谈话,我的人隐隐听见是有关公主的婚事。”
太子在太兴帝身边有耳目,如今王悦和他之间好到没有秘密了,太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告诉王悦。
王悦立刻警惕起来,“他们要把清河公主嫁给谁?”
太子说道:“我的人隔着太远,听不清,只是隐约听到临海公主、驸马之类的词。”
王悦说道:“和刘隗商议,驸马人选应该和刘隗有关,我去把刘隗未婚的儿子,侄儿,外甥之类的亲戚查一遍,应该就有眉目了。”
王悦说做就做,出了东宫,派人手摸刘隗的底细,很快东宫派人来到乌衣巷送密报,说皇上刚刚召见了刘隗的二儿子刘绥进台城,而刘绥正当婚龄,还没定亲。

☆、第155章 赐婚

刘隗出身三流士族,如果他不豁出去像个斗士一样到处去撕咬王导的人, 那么他是没有机会得到太兴帝的赏识, 成为御史中臣, 还加封侍中的。
侍中就是皇帝的智囊团领袖人物,当年嵇邵就是白痴慧皇后的侍中。
刘隗擅长用王导的党羽所犯生活中的小错, 然后死咬住不肯放, 什么在丧期间赴宴会啦, 甚至连死人都参,一次又一次的参人,必须把对方名声搞臭搞下台才肯罢休。
别人留下来的作品是字帖, 琴曲,或者诗词等物,刘隗就不一样了, 他备有个性,流传千古的作品全是参人骂人的范本, 什么《上言王籍周丧娶妻事》、《奏劾祖约》、《奏劾梁龛》、《奏劾阮抗宋挺》、《奏请追除宋挺名》、《奏劾周筵刘胤李匡》、《奏劾周顗》等,全都是奏本。
而且被刘隗参奏的官员都有个共同点的特点——他们都是王导全力提携的人。
所以没有谁是正义的, 都是政治利益角逐。
这一百年来, 无论国家如何更迭, 城头变幻大王旗, 换谁做皇帝, 都是士族把持朝政, 皇权旁落, 无论刘槐如何死咬不住不放, 这些被参奏的官没有一个人获罪或者丢官,都被王导拦下来,用金钱
赎罪或者调遣的方式,换一个地方继续做官。
王导必须保住他们,无论他们是否有罪,因为如果王导不在下面兜住他们,那么以后谁敢站在王导这边,去支持王导推行的《侨寄法》等新政?
政治,就是利益的交换。王导和太兴帝在背后斗法,前面的马前卒必须要养肥了才好“打仗”。
刘隗是太兴帝最能打的一匹马,想要马儿跑,就得加料喂养马匹吃小灶,太兴帝想起王悦在台城慷慨陈词,把最擅长骂人参人的刘隗都骂得抬不起头的那一幕,心头一亮:
对啊!我知道怎么把临海公主卖个好价钱了!既然王悦那么维护羊慧皇后,和有铁嘴之称的刘隗硬碰硬,那么我干脆把羊慧皇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嫁到刘家去!
如此一来,能够安抚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刘隗,挽回颜面。把公主嫁到刘家,刘家肯定感激皇恩浩荡,更加放心大胆的参人咬人,甘愿当皇帝的一条狗——因为公主之尊,即使刘家将来被王导报复,最坏的结局也不至于灭门。起码能够保住驸马的性命,公主所生的刘家子嗣也会被豁免。
此外,刘隗这种三流士族有公主下嫁,也能光宗耀祖,提升门楣。
还有,就是羊慧皇后之女最后却嫁给王悦痛骂过的刘隗的儿子,这等于是打王悦和琅琊王氏的脸面,这让备受王导压制的太兴帝想想就很兴奋。
太兴帝召见刘隗的二儿子刘绥,刘家为了得到公主下嫁,当然指天发誓表忠心,太兴帝很满意□□,要刘绥把生辰八字交给钦天监,合过八字之后立刻赐婚。
刘家父子领恩而去。
太兴帝叮嘱钦天监的官,务必将此事保密,一切都下旨赐婚之后才能公开。
和王导斗了一年多,太兴帝晓得丞相老谋深算,他若知道了,为了脸面也要从中作梗,阻止这门婚事的。
所以,必须把事情做下,昭告天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临海公主要下嫁刘绥,木已成舟,板上钉钉,太兴帝才能放心。
殊不知祸起萧墙,太兴帝被自己亲儿子太子给“卖了”,他和刘隗的一举一动,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人在王悦面前乱晃,一览无余。
王悦去找父亲王导,说出了太兴帝的打算。
王导觉得可笑,“唉,咱们皇上的格局,永远都是地主大院一亩三分地的想法,以前当琅琊王的时候觉得他还行。现在当了皇帝,德不配位,脑子也不行,我要是想成为曹操、司马懿这样独断专行、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枭雄,还会对他如此客气隐忍?”
“我只是想要建立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百姓也好的大晋,如果运气好,将来国力强盛,收复河山也未可知。可皇上非要一次次的逼我,试探我容忍的底线。每一次的手段都拙劣的可笑,简直像跳梁小丑一般,这那里是帝王的样子啊。当年白痴惠皇帝都比他强百倍!”
王悦心道:一码归一码,您别提我的生父。
王悦说道:“所以我早就放弃皇上,改为培养太子。”
王导问:“太子此人如何?”
王悦说道:“他很听话。我随口一说想听鸡鸣,他就在东宫养了一群小鸡仔。这次清河公主的婚事,也是太子的耳目传来的消息。”
王导想了想,“不管太子对你是真情,还是只是想利用你攀登龙椅,想当皇帝的假意,至少,他不是个蠢货,对亲生母亲一片纯孝之心,这就很难得了。”
王导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虽然暂时无法把清河公主嫁给你,但是我可以保证让清河公主不会嫁给别人。明天我就要钦天监的人算生辰八字时算出大凶的结果,以此为借口把婚事推掉。”
王悦却摇头说道,“此举不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即使把刘绥这门亲事搅和没了,刘隗还有另外一个儿子,以及各种侄儿外甥,皇上还是会把清河公主卖到刘家去,以笼络刘隗这头恶犬。”
王导问:“那你想怎么办?还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同意你杀人或者搞什么美人计,以及仙人跳去破坏刘家子弟名声这种事情。我希望你光明正大的做人,光明正大的做事情,以你的地位,我的能力,你不需要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大道直行,方能得人尊敬。”
这是王导的性格特征和行事风格,他的底线和原则比一般的权臣都高很多,他怕老婆,宠长子,建康城无人不知,但人们从不会以为他懦弱,相反,人们会觉得王导温和可亲,憨厚仁慈,是个有小缺点,但是有原则有底线,相当可靠的一个人。
所以衣冠南渡的士族们,甚至江东大部分本地士族,都纷纷投靠王导门下,愿意追随他的政治主张。
王导必须维持这个人设,人设不能崩,一旦崩人设,他这个丞相是坐不稳的。
王悦说道:“我不会拆父亲的台,去做下三滥的事情,此事我有一个比较稳妥的法子,既能够保护清河公主,阻止这门婚事,还能‘杀一儆百’,让皇上以后不敢再利用清河公主的婚姻大做文章……”
在太兴帝的授意下,钦天监很快合出大吉大利的八字,太兴帝立刻下旨赐婚,皇帝的圣旨绕过了丞相王导这一关,直接由太监送到刘隗府上宣读。
旨意从台城传出,分别前往清河所住的娄湖别院,以及刘隗府邸所在的长干里方向。
木已成舟,太兴帝放心了,幻想着明天早朝王导王悦父子的脸色会有多么好看!
“皇上,太子友王悦求见。”
这个时候找我干什么?
太兴帝不想见王悦,但是又好奇王悦的来由,一挥龙爪,“宣。”
此时即将到端午节,建康城已经热得不行了,天气潮湿闷热得能从空气中拧出来水来。
屋中有冰,王悦和太兴帝隔着一缸烟雾缭绕的冰块对坐。
王悦问:“听说皇上把临海公主赐婚给了刘绥。”
赐都赐了,你能怎么样?太兴帝说道:“这是我们皇族宗室的事情,和太子友无关。临海公主没有父母,她的婚事自然由朕这个堂伯父做主。”
王悦取出两卷卷轴,捧给太兴帝。
皇帝打开一看,正是他刚刚发出赐婚的圣旨!
“你……大胆!”太兴帝怒不可遏。
王悦淡淡道:“纵使是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我父亲觉得婚事不妥,已经追回圣旨,并给与驳回。驳回的原因是长幼有序,皇家宗室里,比临海公主的年纪还大的未婚公主还有一位临江公主——也就是皇上的妹妹,她都没嫁,怎好轮到临海公主?”
太兴帝说道:“临江公主是个寡妇,她嫁过人了。”这位临江公主的脾气能够和彪悍的河东公主一决高下,和死鬼驸马一年只有过节时才见一面,夫妻感情淡薄。
王悦说道:“寡妇可以再嫁,临江公主正青春,且公主之尊,又是皇上的亲妹妹,皇恩浩荡,刘家人定不会嫌弃公主是再嫁之身。我大晋历经永嘉之乱,多少寡妇失去了丈夫,又有多少男子失去妻室?如果他们都不再婚,将来大晋人口凋零,何时能收复中原?”
“皇上把临江公主改嫁给刘绥,符合人情伦理,符合大晋急需人丁的国情,皇上和刘家人都为天下百姓做出了表率啊。”
太兴帝双手紧紧捏着圣旨,“你在逼朕下旨赐婚!”
”不是微臣逼迫皇上。”王悦说道:“刘隗刘绥现在都在长安里家里等候皇上实现承诺,赐个公主给他们家,以光耀门楣。反正皇上要和刘家联姻,把临江公主嫁过去也是一样的。要不然,刘隗刘绥父子会失望的,到时候还如何为皇上办事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悦既然有本事半路截胡赐婚圣旨,他就能截第二次,第三次……
太兴帝这才明白,清河不是他能碰的人,八成早就被王悦给盯住了!
琅琊王氏也馋清河公主独一无二的皇室嫡系血脉出身,想占为己有。
然而他已经答应给刘家一个公主了,不能食言,否则刘隗还怎么为他冲锋陷阵去咬王导?
太兴帝被逼无奈,只得重新赐婚,把临江公主赐给了刘绥。

☆、第156章 桃红又是一年

赐婚圣旨一出, 刘隗刘绥父子懵了, 江海只是一字之隔, 却相差千里。刘隗意识到是王导从中作梗, 从临海公主变成临江公主是双方斡旋妥协的结果。
刘隗的想法和以前大晋丞相孙秀听到皇帝把河东公主赐婚给孙子孙会的想法是一样:赐都赐了,还能“退货”不成?至少都是大晋公主,我的政敌遍布朝野,朝不保夕, 取个公主回家, 至少能保住一线血脉,稳赚不赔。
于是刘隗拉着呆若木鸡的二儿子进宫谢恩。
寡居的临江公主跑到台城,找哥哥皇帝狠狠敲了一笔嫁妆, “嫁到刘家可以, 以后刘家人得供着我, 可别三天两头进宫找哥哥告状, 说我不贤。他们要的是我公主的名头, 不是贤妻。我住我的公主府,他住他的驸马府, 逢年过节一起坐下来吃顿饭, 一饭之交而已,别谈什么感情责任。”
司马家的女人,就是痛快。
王悦摆平了此事, 到了娄湖别院。闷热了好几天, 青苔都爬到了墙壁上去, 老天爷终于肯赏脸, 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量不大,还断断续续的,好像老天爷也迈入了中年危机,前列腺功能出现了问题。
水车咿咿呀呀的自传着,牵动着圆形的石盘,清河用双手扶着泥土,正在盘一个陶瓶。
王羲之用毛笔蘸着清水,在一块光滑如镜的石板上写字,写到后面,前面的字就干了,他就继续写,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身边有个陶制笔筒,笔筒里装着三支已经写秃的毛笔。
王羲之天性散漫,唯有写字的时候投入认真,到了忘我的地步。
一串铃铛拴在屋檐下,随着清风摇摆,叮叮当当,就像一个风铃。
恬静祥和,远离纷争,王悦举着一把伞,远远的看着各自专心做着手头事情的清河和王羲之。
王悦停下脚步,静静欣赏,他忙忙碌碌,勾心斗角,为的就是让她能够一心盘着手里的泥土,不用管外头的风雨飘摇。
清河无意间抬头时看见了他,会心一笑,洗了手,出门穿上羊献容送的木屐,也不打伞,就这么走了出来。
木屐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王悦连忙举着伞去接她,两人在湖中竹航上散步,王悦云淡风轻的和清河讲了太兴帝“卖她”未遂的经过,“……这段时间你就借口天气热出宫避暑为由,不要去台城。我可以不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们,但是他们为了算计你而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我不敢心存侥幸,让你去犯险。”
清河差点被皇帝“强卖”,下雨天也有三分火气,“这一天天的,整天闹幺蛾子,先是要废了我母亲,又要废我公主之位,现在又要把我卖个好价钱。你和皇帝撕破脸,不用装什么君臣,把话说开了正好。因祸得福,我也不想和皇帝虚情假意扮演什么慈祥伯父乖侄女,他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要赐婚——我亲娘还活着呢。这个夏天过去,我也不回台城了,皇上若还有脸派人来接,我就直说不敢去,怕被他卖了。”
王悦笑道:“你真这么说?”
清河笑道:“你连圣旨都敢半路拦截,我当然敢讲,有靠山为什么不拿出来显摆?皇上连脸面都不要了,我还怕他难堪不成?”
其实清河搬到台城时并不十分反感太兴帝,毕竟她以前一家人都是傀儡,她晓得明明身居帝国最高的位置,却像个木偶人似的被权臣操纵,万事都做不了主是什么滋味。
那是相当难受啊。
可是清河一家子当傀儡时,从未干出牺牲别人来夺权的事情,他们一家人也晓得皇帝是个白痴,没有奢望过皇权在握,一切以大晋的安稳为上,努力自保,不想主动挑事搞事,瞎折腾。
哪怕太兴帝有半点治国的才能也行啊!但是他没有,不仅无才,就连德行也堪忧——瞧瞧他是如何对待为他生了五个儿子的荀氏,毫无担当,推卸责任,恼羞成怒之下甚至要杀荀氏,简直令人齿冷。
雨渐大了,王悦把伞倾到清河这边,怕她淋湿,“好,你说不去就不去吧,皇上那边我来应付。”
清河见王悦半个肩膀都湿了,连忙加快了脚步,拉着他跑到湖心竹亭里避雨,“我听灌娘说你在台城脱衣舌战群臣的场面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王悦忙解释道:“他们辱骂你母亲,还叫嚣废后,甚至要废了你,我岂能忍。”
清河噗呲一笑,“你怎么可以随便脱衣服呢——我都没看过,一帮不相干的人全看了,连周抚都知道你有八块腹肌,胸口有一道闪电一样伤疤。走,去换一件干衣服,我得好好看一看,数一数你身上到底有几道疤。我总得比文武百官要更‘了解’你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