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一阵?一阵子是多久?”阿萍碍于父亲的颜面,不便发火,已是气得双拳紧握,竭力控制住自己,“我今天就不想去,这钱二公子若不是占点便宜就收手的人呢?今天要陪酒,明日还不知要陪什么呢!清清白白的做生意,为何非要做这些不入流的事?”
陈父老脸一红,“我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他不会放肆的。”
阿萍说道:“我打听过了,这钱二公子家中早就定了亲事,只是媳妇还没过门,今日媒婆上门,说是求娶,其实就是纳妾,来骗婚的。这种心术不正,一肚子算计的人,纵使父亲陪在我身边,他也会做出非礼之事。父亲此举,不过是与虎谋皮,没有什么好结果”
陈父没料到女儿早有准备,摸清了钱二公子的底细,“此话当真?”
阿萍说道:“我使了钱,从钱塘本地媒婆那里打听到的,对方是吴中四家的陆家,真正的名门,只是旁支而已,钱家看中陆小姐的姓氏,有心攀附建业的权贵。”
陈父心一沉,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去。我就说你今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
阿萍辞别父亲,拿起雨伞,从作坊后门悄悄溜走。
陈父去客堂应付钱二公子,立刻挂上一副笑脸,“小女今日头疼,不宜饮酒,我和二公子今日先去。”
钱二公子当即板着脸,“钱老板过河拆桥,见我收了今年的租金,拿人手短是吧?”
陈父嘴上说道“不敢不敢”,其实心道:钱你收了,收讫也签字画押了,再反悔就说不过去了。
钱二公子冷笑着指着陈父,“你们这些中原人狡猾的很,不过,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何况你们这种低贱的商人。我真想不通,像你这种庸俗的人,如何生得出这般的女儿来。”
钱二公子把刚刚收的两个银饼啪啪两下,拍在案几上,“这租金我不要了。”
陈父连道:“使不得!收下的银子那有退回去的道理——收讫都写好了。”
“不止银子。”钱二公子拿出一张纸,强行塞给陈父,“这是小作坊方圆十里的地契,从此以后,这块地就是陈老板的了,不用给我们钱家银子,你们陈家可以在这里烧一辈子瓦当。”
陈父大吃一惊,地契比火炭还要烫手,两人推搡之时,钱二公子威逼利诱,“这块地买下你的女儿,地归你,陈小姐归我。”
陈父把地契往地上一甩,“我们老陈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怎会把女儿卖身为奴!”
钱二公子捡起地契,吹吹上头的浮灰,“不就是为了香火手艺的传承吗?解决香火手艺的方法有很多,何必执着于招个上门女婿。陈老板今天也就是三十四岁,你再生一个儿子便是,儿子才是真正的陈家种。”
陈父说道:“我老婆已经不能生了。”
钱二公子笑道:“我明日去给陈老板典一个好生养的妾,包生儿子,生完就走,去母留子,想必老板娘不会介意的,一切为了你们老陈家的香火。女孩子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靠不住的。”
典妾,就是租用女人的子宫,并不是正常的纳妾,女人名义上依然是被人的老婆。纳妾要管女人一辈子吃穿,但是典妾只是“租”别人老婆而已,等女人生了儿子,这孩子和她没关系,女人会继续回到丈夫身边,等待下一个主顾。
典妾的生意南北皆有,用来解决家中主母不愿意给丈夫纳妾和子嗣的矛盾,一举两得。
陈父眼光闪烁,没有同意,也没有直言拒绝。
钱二公子见有戏,煽风点火说道:“女孩子抛头露面做生意很麻烦的,你看看,连和别人喝杯酒都推三阻四的,陈小姐有才华,有相貌,字写得好看,瓦当也烧得漂亮,可这有什么用呢?出门做生意,连酒桌都上不了,怎么谈?”
陈父正欲开口辩驳,钱二公子打断道:“陈老板是想找个赘婿上门,从此女儿主内,赘婿主外做生意应酬是吗?”
钱二公子取笑道:“那个男人没有野心?现在看起来老实,将来手头有几个钱了,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把你女儿给害了,谋夺家产,你们老陈家的瓦当生意,将来不知道姓什么呢。”
钱二公子说中了陈父的心思。
陈家本来有一双儿女,可惜南渡逃亡的时候遭遇土匪,儿子年轻好强,和土匪拼命斗狠,被打死了,女儿又……
人到中年,国破家亡,遭遇子嗣危机,陈家逃到吴兴郡钱塘关,好容易重振家业,却有被钱二公子这地头蛇给盯住了,非要缠着他的女儿,如果不从,就把陈家拖入深渊。
钱二公子把地契塞进陈父怀里,“这块地最少值一千两,买下你女儿绰绰有余。我已经在外头张罗了一个大宅子,奴婢什么的都买齐全了,都是中原人,语言饮食都是相同的,陈小姐住进去就跟在洛阳没有区别,那么多人伺候她,比当抛头露面的商户女强多了。”
陈父全身发抖,“这是……把我女儿当外室夫人。”
钱二公子笑道:“将来陈小姐生了一男半女,我会想法子把她接到钱家去,当做侧室,也就比正头夫人矮半截而已。陈老板以后是我半个岳父,有我罩着,没有人敢欺负你们,老陈家的瓦当生意必定蒸蒸日上。这块地都是你们家的,每年节省二十两银子的租金,根据《侨寄法》,你们又不用交税,估计过不了五年,你们陈家就要发财了,到时候典妾给你生两个儿子,陈老板要什么没有?”
“当然了,陈老板也可以选择拒绝——月底把瓦当作坊搬走,我绝不勉强。”
“陈老板意下如何?”
且说另一头,阿萍穿着木屐,举着雨伞回城,走到半路,雨停了,太阳从云层的束缚中挣扎着出来。
阿萍收了雨伞,闭上眼睛,享受着温煦的阳光。
走到了钱塘江畔,见江畔官道上乌压压围着好多人,夹道上几乎全是女子,女孩子们个个手捧鲜花,她们本就穿着高高的木屐,此时还频频踮起脚尖,望穿秋水般看着官道方向。
阿萍好奇的围观,一个提着花篮的卖花婆婆热情推销,“姑娘,买一束花吧。”
阿萍笑着摇头,指着头上的蓝布包头,“我不插戴鲜花。”
阿萍就是村姑的打扮,看起来一贫如洗,头上就用蓝布绑住发髻,一样首饰都没有。
卖花婆婆说道:“今日是钱塘观潮的好时候,在沧浪阁里有雅集,好多名门士族的贵公子会在雅集上聚会,观钱塘江潮,清谈作诗,以文会友,公子车辆所到之处,姑娘们要给喜欢的公子们投掷鲜花,到时候别人家的公子鲜花多得从牛车上溢出来,姑娘喜欢的公子鲜花还不到半车,到了沧浪阁雅集岂不没有面子?什么清谈、什么作诗、鲜花太少,就先输了阵势。”
“姑娘来到这里,肯定是喜欢看某个公子吧?不投鲜花算什么喜欢?再穷也不能白/嫖啊!”
卖花婆婆把阿萍说的一愣一愣的,满满的负罪感,不买都不行了。
阿萍乖乖给了婆婆五个钱,“来一束红月季。”

☆、第115章 勿忘我

阿萍捧着一束红月季, 江南的春天, 本就是鲜花似锦的季节, 阿萍手里红月季是普通人家用来围院子篱笆的爬藤花朵,最为廉价。
她站在外围, 最前面的好位置已经被抢走了,根本挤不进去。
尽管如此,后方还是有不少女人闻讯赶来,大多早就准备, 手里捧着鲜花,有钱的买一朵朵比脸还大的牡丹花,没钱的村姑就采一捧路边的野花,甚至还有姑娘举着一捧金黄的油菜花!
这也可以?
阿萍真是开了眼了, 后面的往前挤, 阿萍被人一推,身体往前倾, 手中的月季花压到了前面姑娘的后背上。
这姑娘爱美,已经换了轻薄的单衣,盛装打扮, 阿萍手中的月季花还有刺,卖花婆婆没有修剪干净,一下子刺破单衣,扎到了姑娘的肌肤。
“哎呀!”姑娘大怒, 指着阿萍骂道:“你这个人好没道理, 抢不到好位置就拿花到处扎人!下次早点来!”
洛阳口音, 是老乡。
阿萍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后面的人推我。”
话音刚落,有一股人潮涌来,把阿萍往前推。
这下又刺到了姑娘的前胸。
听到熟悉的乡音,又看见阿萍穿着方头的木屐——吴兴郡的女子穿圆头。姑娘看在老乡的份上,没有和阿萍计较,“你用帕子把有刺的地方裹一裹,别总是扎我一个人。”
阿萍连忙掏出帕子,绕着红月季花束缠了一圈。
这个帕子是麻料制作的,质地比棉布和丝绸都要粗糙,一般用来搓澡。阿萍磕破了脑袋不记得往事,醒来后这个搓澡巾帕子就贴身放在怀里,应该是她的爱物。
所以阿萍一直带在身边,不嫌弃麻料帕子粗糙,从来没有丢弃。
麻料材质挺括,隔绝了月季花的刺,阿萍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裹着,进退不得。
钱塘观潮是文人一直热衷的活动,去年衣冠南渡之后,来自中原的士族子弟时常在沧浪阁举办雅集聚会,欣赏江南的奇景,同样南渡到吴兴郡的中原人,尤其是洛阳人延续了以前向士族美男子车里投掷鲜花的传统,只要在这个短暂的时刻,能够忘记因战乱流离失所,被迫离开家乡的忧伤,好像回到了过去的好时光。
刚开始投掷鲜花的都是中原女性,江南这边并无这个传统,觉得这些中原女人简直疯了,但人们固然对地域有根深蒂固的偏见,由此产生隔阂和误解。
然而,人们的美的追求是一致的。人们都欣赏美、推崇美、崇拜美、追求美。
中原推崇美男子的习俗很快在江南蔓延开来,江南的女人们也加入了投掷鲜花、围观美男子的行列中去。
尤其是在江南的中心建业城,女郎在街头看见帅绝人寰的美男子,不管彼此认识不认识,为了围观美男子,会自发前牵手,把美男子围起来,和美男子搭话,使劲瞅,定要美男子向她们行礼,求小姐姐们放过,女郎才笑嘻嘻的放人。
有很多美男子以此为荣,甚至互相攀比,比如在雅集上迟到了,就会以此为借口“哎呀,路上被一群女郎给堵住了,刚刚脱身,又来一拨人……”
这种明面上抱怨,暗地里炫耀美色的美男子比比皆是,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美男子之风就像春风一样刮遍江南岸,江南的男人们先是吃惊,严禁家里的女人效仿,被泼辣大胆的中原女人给拐带坏了,居然手牵手在街头围堵美男子,成何体统!
然而人们对美是无法抗拒的,越来越多的江南女子去围观美男子,时间一长,成为一种风尚,再不围观就落伍了。所谓法不责众,当大部分女郎都这样做的时候,围观美男就不是违背礼数的行为了。
阿萍先是磕破头养病,后来迷上了在自家作坊雕刻各种表情的人面瓦当,从未参与过围观美男。今天阿萍被女郎们围着,她们的兴奋激动迅速感染了阿萍。
贵族出行,皆用牛车,牛走得慢,嗯,要的就是慢,若像马车那样跑的得快,这些围观的女郎如何看到车里的美男子呢?
他来了!他来了!他坐着牛车过来了!
因此时春暖花开,雨也停了,天空出了太阳,东边还有一道彩虹,车厢都拆解了围廊,只留下车厢的顶棚,顶棚四周垂下各种颜色的帷帐,帷帐随着车辆的震动还有春风的涤荡忽而飘起,忽而落下,车里的美男子容颜忽隐忽现。
这种要见不见,若隐若现的撩拨最要人命了。
不知觉的,阿萍热血燃烧起来,跟着一起尖叫,欢呼雀跃。
“啊!这是阮孚!竹林七贤阮咸是他祖父!”
“好帅!”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琵琶!”
“呸,忒没见识,这是阮,懂吗?这是以他祖父阮咸的姓命名的乐器。”
阿萍听着女郎的讨论,每句话都那么熟悉,甚至阮孚看起来都是熟面孔。
为什么我一下子就融入了她们?看来我在洛阳的时候也经常去街头围堵美男子!
阿萍自以为找到了过去的记忆,越发兴奋。
阮孚的牛车慢吞吞的,所到之处,尽情收割着女郎手中的鲜花。
牛车只有顶棚,没有围廊,鲜花穿过帷帐落在车里,路过阿萍面前的官道时,鲜花已经填了牛车一半,阮孚半个身体被埋在鲜花之下,那场面,是相当壮观了。
阿萍尖叫,还高举着手里的红月季摇晃。
阿萍很想把鲜花投进去,可是后面还有好几辆牛车,她手中只有一束月季花,如果投给阮孚,她就要空着手了,所以她咬牙坚持,没有投。
第二辆车尖叫声更大。
“哇!是嵇旷!”
“啊,真好看!”
一个中年胖女郎强行挤了过来,将手中鲜花全部投进了嵇旷的牛车,“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他爷爷是嵇邵嵇侍中,嵇侍中在这个年龄时,惊艳洛阳城啊,真真鹤立鸡群,我那时候的鲜花都是投给嵇侍中的,现在给他孙子——哎呀,这孙子虽好看,但还是长的不如嵇侍中。”
阿萍闻言,莫名其妙怔住了,一动不动。
前面的姑娘觉得脖子凉凉的,一滴滴水落在脖子上。
看天,并没有下雨。
回头,看在刚才扎她后背的少女站在原地发愣,不仅如此,一滴滴泪水从眼眶里滚落。
都是围堵美男子的女郎,大家都有同理心,姑娘没有责怪她,反而安慰道:“喂,你要喜欢看他,投鲜花便是,没必要喜欢到哭。”
阿萍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此时帕子裹着红月季,她就用衣袖擦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何,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好难过。”
真是个怪人,姑娘心道。不过下一辆牛车来了,姑娘懒得理会身后落泪的阿萍,瞪大双目看下一个美男子。
“是王悦!”
“琅琊王氏的麒麟子!”
“他最帅!”
“我死了我死了!他好好看!”
如暴风雨般的鲜花疯狂往王悦的牛车上飞过去。
阿萍的目光穿过彩虹的微光、前方女郎们跳跃的后脑勺、漫天飞舞的花瓣还有飘荡的轻纱帷幕看过去。
周围所有女郎不再议论才华或者出身,只是歇斯底里般的呼喊:
“王悦娶我!”
“我要给你生儿子!”
“王悦看这里!”
“我把所有的花都给你!”
阿萍看到了一张绝世容颜,是他!就是在她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男子!
虽然梦中从未看清他的长相,但是阿萍知道,是他,是他,就是他!
阿萍把手里红月季扔过去了。

☆、第116章 故人重逢

牛车缓缓经过, 阿萍手中唯一的一束红月季精准的投入了车厢, 和里三层外三层的女郎们一起开心的尖叫。
这是她撞破脑壳失去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确认过眼神,是她梦里人。
难怪总是梦见他, 因为我在洛阳的时候经常这样围观王悦,他坐在牛车里,相貌家世气质都完美的满足了少女对心中檀郎的所有想象, 就像神灵似的, 默默接受着女郎们的欢呼。
对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了,所以,我失忆后总是梦到他,把他的表情刻在一个个瓦当里。
她很想挤到前面, 把梦中人看得更仔细一些, 但是根本挤不过去,人太多了。
“王悦!你最好看!”
“看这里啊!王悦, 我喜欢你!”
激动之下,她跟着周围的女郎一起表白, 说出各种平时难以启齿的话语,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些啥, 不过,她的声音淹没在女郎们的尖叫和欢呼声中,并不觉得羞耻。
牛车过去了, 阿萍还意犹未尽, 她从队伍里挤出去——挤进去不容易, 出来可以, 她奔向沧浪阁,据说是士族公子们举办雅集的地方。
然而沧浪阁附近已经竖起了路障,路障前面也满是尖叫的女郎,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见王悦牛车里的鲜花多得溢出来了,简直要被鲜花埋葬。
再往前就是台阶,牛车在这里停下。
她远远看着王悦从鲜花堆里下车,走出来了。
看到了“活人”,女郎们哄的一声,就像夏日的蜜蜂,阿萍也跟着感叹,哎呀,这世上尽有这么好看的少年郎!
王悦下车,站在最前排的女郎一片诧异之声,“王悦怎么穿着粗布衣?”
“长的好看,穿粗布也好看!”
“听说他父亲王导率先穿粗布,父亲穿布衣,当儿子怎么能穿绸缎?”
“王悦好孝顺。”
“我也要做一身布衣布裙,真好看。”
阿萍踮起脚尖,勉强从一个个后脑勺里看见王悦的背影,他穿着棉麻织就的布衣,一点绣纹都没
有,朴素无华,头发用乌木簪着,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后颈。
布衣质地粗糙,如果细看的话都能看出经纬的线路,然而布衣衣料的粗糙刚好衬托出他肌肤的细腻,就像越黑就越能衬托出白色的闪耀。
果然是她的梦中人,粗布都能穿出高贵出尘之感。
阿萍心向往之,决定回家的时候去布店买同样的粗布做衣裳。隔着茫茫人海,她只能远观梦中人,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料,也是一种幸福。
低调的王悦为何穿着粗布单衣、坐在花车里招摇过市?还从建业一路秀到了吴兴郡?
实则为了帮助他父亲王导解决财政危机。
江南这一年靠着《侨寄法》吸收了百万中原人迁徙到这里,但是根据律法,中原人是免税的,王导所领导的江南的小朝廷为了安置侨民,几乎把家底掏空了,花钱如流水,然而税收却并没有增长,入不敷出,国库危机。
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国家财政出现赤字了。
现在是春天,青黄不接,国库差不多被掏空了,只剩下几千匹粗布,粗布又不值钱。
怎么办?
不愧为是创造性捣腾出《侨寄法》的王导,他想了个一个法子,就是把粗布做成单衣,身先士卒,无论在衙门还是在家里,都穿着粗布单衣。
王悦长的好看,建业城无人不知,经常在街头被女郎们牵手围堵。
中年王导肯定没有麒麟子王悦有魅力,“带货”能力不行,所以王导乘机要王悦穿着粗布单衣,务必要招摇过市,让所有人看到王悦穿着粗布单衣的风采。
王导王悦父子的名人效应使得建业城掀起来抢购粗布的狂潮,几乎一夜之间粗布售罄,王导乘机放出国库的粗布高价售卖,粗布限量放出,供不应求,每天都在涨价,越是涨价越有人买,以此解决财政危机。
王悦开在各地的胡饼铺子和私人粮仓都是从父亲这里借的本钱,他也存心帮助父亲的小朝廷度过财政危机,乐意配合,刚好吴兴郡的胡饼铺子开张了,他从建业来到这里巡视一番,穿着粗布单衣在花车里“□□”,将粗布价格推波助澜,风靡江南。
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王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苦寻一年不得的清河却因他为了帮助父亲“带货”,高调招摇过市主动追来给他投花。
王悦拾级而上,到了沧浪阁,他走的很慢,任凭身后的女郎们如何尖叫,他都没有回头。
并非是为了刻意保持矜持高冷的形象,王悦的性格一贯如此,他不喜欢喧闹嘈杂——除非是和清河在一起。
洛阳城的王记胡饼店,他从来不会像清河那样挤进去抢购,宁可花钱请路人代购。
阿萍以近乎贪婪的表情看着梦中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台阶的尽头,这才恋恋不舍离开。
天色不早了,阿萍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沧浪阁的士族弟子们要看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夜景。
阿萍回到城里,赶在打烊之前去买粗布,问了好几家店都售罄了,好容易在洛阳里买了几个尺头,回到家里,交给家里的丫鬟,要她裁剪缝制,然后去给母亲问安。
出乎意外,父亲居然也在,不是说好今天请钱二公子在城里喝酒吗?
阿萍心下纳闷,不过当着母亲的面,她不好说出今天被钱二公子轻薄之事,故作无事,像往常那样给父母行了礼。
今天不知怎么了,母亲始终低着头,好像有什么心事;父亲轻咳一声,说道:“你去换一身好衣服,去年过年刚打的首饰也插戴起来,我们……去走亲戚,不要穿的太寒碜了。”
“亲戚?”阿萍问道:“我们家在吴兴郡还有亲戚?怎么没听爹娘说起过?不说说亲朋好友在逃难途中走散了么?”
母亲的头更低了。
陈父说道:“今日在街头遇见了,是你大舅,他们一家辗转逃到了吴兴郡,住在北城,邀请我们全家去吃晚饭。”
“哦。”既然是走亲戚,自然要穿的好一点,阿萍告退,见母亲还是低头不语,便走去问候,“母亲今日身体不适吗?”
陈母慌忙用帕子擦泪,“不是,我好的很,这不遇到你大舅了嘛,我们姐弟一年多不见了,音讯全无,如今即将重逢,很是激动。”
阿萍回房换衣梳妆打扮。
陈父陈母松了口气,目光相碰,做贼心虚似的很快挪开。
陈母落泪,陈父安慰陈母,“本就是在路上捡的,她刚好失忆,我们将错就错,把她当做亲女儿养了一年,就当……是她偿还了我们的养恩。怪就怪她生的太好,被钱二公子盯上了,我们若不放人,陈家的瓦当作坊、老陈家好几年的心血就完了。”
陈母哭道:“这孩子心性高,岂会委身于人,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你这是哄她去死啊!”
陈父有些愧疚,不过很快说服了自己的良心,“兵荒马乱的,她这样的漂亮女孩子落在谁手里都是这个结局,甚至更惨。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和家人走散,被卖身为奴为婢,被欺凌至死。我们养了她一年,请医问药,还有丫鬟伺候着,已经对得起她了。”
陈母擦泪,“可是她刻的那些人面瓦当也为我们赚了不少钱,她又不是靠我们养着。”
陈父恼羞成怒,“别说了!你生养的一双儿女若还活着,我们何必费心费力去哄骗一个失忆的姑娘?老陈家的香火和手艺不能断,你我死后如何面对陈家的祖宗。”
陈母哭道:“是你这个当爹没有保护好儿女,怎么怪到我头上了!多好的一个姑娘,你把她卖身为奴,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你就是贪财好色!想要钱家的那块好地,想要纳美妾生儿子——呜呜!”
陈父捂住陈母的嘴,“小声点,被她听见这事就黄了。她不肯去,钱二公子收回土地,把瓦当作坊赶走,我们赔的血本无归,到时候还是要卖女儿筹本钱开新作坊。横竖都是要卖的,我们这种商户人家,根本护不住她这种好看的姑娘啊,红颜祸水,迟早都是别人的,还不如早点把这祸水买了,我们再生养两个好儿子,过安稳日子,将来晚年也有靠。”
陈父句句在理,陈母舍不得阿萍,却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止了泪水。
阿萍打扮完毕,从闺房出来,夕阳的余晖都不及她的明艳。
“我们快走,去亲戚家做客,晚了不好。”陈父连忙带着妻女出门,雇了一辆轻便的马车。
马车跑的快,在夜幕降临时到了城北,阿萍下了马车,面前居然是个三进的大宅院,不禁感叹,“大舅家家境不错啊。他为什么不住在洛阳里,住到了江南本地人的聚居地?”
从周围幽静的环境来看,住在这里的都是大户人家。
陈父说道:“你大舅说路上遇到了贵人相助了,他很挂念你这个外甥女,赶紧进去吧。”
一家三口刚下车,门口等候已久的奴仆就立刻打开门,很熟熟络的样子,“大姑爷,大姑奶奶,还有表小姐快快请进。”
奴仆引陈家人入了客堂,从大门到客堂一路都铺着崭新的红毯,客堂上挂着一盏盏红灯笼,布置的很是喜庆。
三人坐定,上茶,陈父陈母相继说要如厕,只有阿萍一人留在客堂。
过了一会,阿萍听到脚步声,却看见钱二公子穿一身吉服走近!
“父亲!母亲!”阿萍站起来往外跑,她顺着红毯往大门方向冲过去,看见父母跨出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