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建始帝还要忙着和嵇侍中讨论国策呢。
嵇侍中说道:“皇上如今帝位并不稳,一来,皇上是旁支藩王,二来,皇上是柏夫人所生,乃庶出,并非宣穆皇后所出。故,如今京城皇室对皇上多有不服,皇上登基那日,许多皇室都称病不出,没有参加登基大典,京城内外,姓司马的王爷有几十个,其中不乏宣穆皇后所出的嫡出后人,皇上要居安思危啊。”
嵇博士戳中了皇帝的痛点,建始帝老脸一红,庶子的身份一直都是他的隐痛。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身份是一道很难逾越的门槛。
身为官场,出身比才华更重要,士族天然高过寒门,寒门难出贵子。
身为皇室,出身也比才华更重要,太上皇司马衷是个白痴,但是他的出身太好了,是原配皇后杨艳的独子,唯一成年的嫡皇子,所以白痴能够当太子、当皇帝。
建始帝司马伦,是晋宣帝司马懿和宠妾柏夫人生的小儿子,排行第九。
司马懿的原配妻子宣穆皇后张春华,生了司马师、司马昭等三个嫡子。
司马懿死后,权柄传给嫡长子司马师。司马师无子,死后传给亲弟弟司马昭。司马昭死后,传给嫡长子司马炎——这就是大晋开国皇帝晋文帝、白痴司马衷的父亲。
所以,大晋的权柄一直都由张春华嫡出一脉掌控着。司马伦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且备受嫡出一脉歧视打压——因为司马懿晚年的时候,柏夫人凭着青春貌美,得到独宠,冷落嫡妻张春华,柏夫人对张春华多有不敬。
司马懿生病了,张春华去柏夫人那里探望丈夫,司马懿醒来,看到伺候自己的是老妻,大怒,骂道:“老物可憎,何烦出也!”意思是说,你这个老东西面目可憎,你来做什么。
张春华面子全无,又气又怒,于是赌气绝食,以求速死,给宠妾柏夫人让位。
母亲受辱,三个儿子也跟着一起绝食。
司马懿被逼的没办法,只得向张春华赔礼道歉,说绝对没有宠妾灭妻的想法。但是对外却说:“老物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耳。”意思是说,我不心疼老太婆,我只是心疼我三个好儿子。
司马懿死后,嫡长子司马师掌权,无声无息的弄死了柏夫人,当时司马伦还是孩子,他只晓得某天母亲突然消失了,没有人告诉他母亲的下落。
但是就凭司马师的手段,柏夫人肯定死的很惨。
司马伦从此在哥哥们的手里讨生活,一声都不敢吭,在司马家的大宅子像个隐形人。
直到侄儿司马炎成功篡了曹魏,登基为帝,封了九皇叔司马伦为赵王,将他远远打发到江南建业去了。
所以,建始帝司马伦对皇室嫡系是怀有恨意的。当初他重用孙秀,也因孙秀出自寒门,两个被歧视的人有心心相惜之感。
嵇侍中直言不讳,激发了建始帝自卑和危机感,他晓得皇室和朝臣大多瞧不起他这个柏夫人庶出的小儿子,但是出身是无法改变的。
尴尬啊,无论当宰相还是当皇帝,都被出身所困扰。
建始帝对嵇侍中一拜,“请嵇侍中帮朕。”
嵇侍中敢提出问题,就表示他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嵇侍中说道:“微臣以为,皇上现在要做的是保持原来的国策,不要更改。因为无论皇上如何改,不管正确与否,必定会遭到群臣和皇室的反对。”
“皇上如今要做的,是先笼络人心——尤其是士族,只有把帝位稳住了,以后才能有资格实现皇上的治国理想。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是这个道理了。”
建始帝又问:“如何笼络士族?”他登基之后,一直想要改善和士族的关系,但皆因孙秀这个寒门宰相的存在,许多士族都不齿和孙丞相同朝为官。
孙秀在建始帝眼里渐渐成了绊脚石。
嵇侍中说道:“封官,提爵,给士族足够的好处。太学的学生,全部封官;公侯伯子男五种爵位,无论有功无功,全部升爵位,无功的升一级,有功的可以连升几级,让大部分士族家有官做、有爵位光宗耀祖。”
“全部?”建始帝一时难以接受,“这……会不会施恩太过了?”
嵇侍中正色道:“皇上,士族被孙丞相压制多年,孙丞相这几年大肆在朝中栽培寒门子弟,士族多有不满。皇上这次施恩,其实是弥补以前的错误。而且,皇上登基,大赦天下,多少罪犯被赦免罪行,获得自由,罪犯尚且如此,何况是皇上要倚重的士族呢?”
全部封官封爵,这个药太猛了,建始帝有些不敢吃,担心步伐太大扯着蛋。
嵇侍中见皇帝犹豫不决,就继续煽风点火,“得罪士族的下场,有了曹魏覆灭的前车之鉴,皇上难道还不清楚吗?”
曹丕篡汉,建立魏国,是因曹卜宣布实行九品中正制,保证魏国会给予士族特权待遇,士族子子孙孙都有官做,永享富贵,所以士族拥戴魏国的统治。
但是,曹丕坐稳皇位后,不满士族把持朝政,他开始提拔寒门,要废除九品中正制,压制士族。
当时曹魏最有权势的士族,就是丞相司马懿领袖河内司马氏。
司马懿是个表演艺术家,有影帝的演技。当年蜀国丞相诸葛亮送女人衣服羞辱他,逼他出兵,他穿起衣裙欢快跳舞,左边右边摇摇头,两个食指像两个穿天猴,直指诸葛亮的羽毛扇,悠然自得,丝毫不觉得这是羞辱,把诸葛亮活活气死了。
曹魏逼司马懿,司马懿再次展现演技,装作重病要死了,麻痹朝廷使者,背地里却命儿子司马师、司马昭招兵买马,发动高平陵政变,反客为主,将皇帝曹芳关到金墉城,宣布坚持九品中正制,得到了大部分士族的拥护。
从此河内司马家把持朝政,通过三代人的努力,成功篡位,建立大晋,灭蜀国和东吴,一统天下。
可以说,谁拥有士族的支持,谁就能当皇帝。曹家如此,司马家也是如此。
司马家是如何从曹家手里夺得江山,身为司马懿最小的儿子,建始帝司马伦再清楚不过,说道:“好,朕听嵇侍中的。”
嵇侍中又道:“除了士族,孙丞相,还有他的幕僚也要升官封侯。他们虽是寒门,但孙丞相执掌中书省,这些施恩的政令都要孙丞相颁发,实施。”
士族吃肉,也要给孙丞相等寒门喝碗汤,不能偏心太过,否则就没有干活的人啦。
建始帝对嵇侍中言听计从。遂下令,要孙丞相发令实施。
孙丞相看到天方夜谭般的政令,顿时气得装病都装不下去了,去了门下省,将政令甩了嵇侍中一脸,大骂道:
“所有太学生封官,所有人都加官进爵,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你满口仁义道德,长得一副神仙模样,却口蜜腹剑,存心要搞垮朝廷,让皇上被人耻笑!其心可诛!”
嵇侍中被当场打脸,也不和孙丞相争执,说道:“既然孙丞相觉得我是祸国殃民的庸臣,我就辞官不做了,回太学教书去。”
建始帝不许嵇侍中辞官,亲自去了嵇侍中家里请他回朝。
嵇侍中叹气,“我所说的,孙丞相都反对。门下省和中书省不和,会影响政令实施,停滞不前,皇上还是换一个人但侍中吧。”
建始帝冷冷道:“换丞相也不能换了侍中。”
建始帝选孙丞相进宫,“封官加爵,是朕的命令,朕乃天子,丞相照着朕说的去办。”
孙秀的心凉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糟糠原配孙丞相,祸国妖姬嵇侍中。颜值即正义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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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司马懿晚年冷落张春华,宠信柏夫人,有一个说法,说柏夫人是曹丕派来的间谍,监视司马家,所以司马懿故意这样做,宠信柏夫人麻痹曹丕。

☆、狗尾续貂

在建始帝的强压之下,孙丞相只得将这荒唐的政令推行下去。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孙丞相虽然照着实施下去,其实步步作梗,进行无声的反抗。
太学生封官,好,我封。
所有爵位都至少提一等,好,我提。
但是朝廷为了配套官员和爵位发放的官服和官印却敷衍的很。
按照朝服礼仪,官帽上要用貂尾和玉蝉作为装饰,貂表示勤奋聪明,蝉只喝清,表示做官清廉。结果官员们发现他们发到的官帽上不是貂,而是狗尾巴……
我们是当官的,不是来当狗的,这分明是骂我们啊!
官员们愤怒了,找孙丞相讨个说法。
孙丞相最厌恶这些虚伪的士族,“皇上突然封赏了那么多官员和爵位,国库的貂尾不够用。狗尾和貂尾差不多,就先拿来顶上。再说各位都出身名门士族,家族底蕴深厚,谁家还缺几根貂尾,自行换掉官帽上的狗尾便是。”
不仅如此,用来证明身份的官印也制作粗陋,以往都是金银、最次也是美玉雕琢,现在好了,为了节省成本,孙丞相发出来的官印都是木头刻的。
木头底色是白色,所以这一批新官和侯爵都被戏称为“白板之侯”、“白板之官”。
官员们又来闹,孙丞相依然用国库空虚,金银不足来敷衍,一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痞赖相。
孙丞相:有木头章就不错了,再闹就用白萝卜给你们刻一个!
孙秀寒门出身,能混到宰相的位置,他绝非轻易妥协低头之人。
建始帝的皇位起码有我的一半,想过河拆桥,没门!
在孙丞相一系列的骚操作之下,朝中官员怨声载道,骂孙秀狗尾续貂,这句话甚至传到了民间,像嵇博士年轻时惊艳洛阳城的鹤立鸡群一样,“狗尾续貂”也成为百姓耳熟能详的一个成语了。
在嵇侍中和孙丞相的共同努力下,大晋朝政混乱,乌烟瘴气,越搅越浑。
封官加爵的士族不仅不对建始帝感恩戴德,反而背地里耻笑这位新帝,纷纷议论,说“柏夫人生的庶子,果然上不得台面”。
更有甚者,都开始思恋关在金墉城的白痴太上皇了,“就连一个白痴当皇帝的时候,也没有做出过狗尾续貂的荒唐事。”
至于嵇侍中,“嵇侍中是个好人啊,一心向着我们士族,可惜孙丞相嫉贤妒能,故意用狗尾和木板恶心我们,把好事办成了坏事,不能怪嵇侍中。”
于是乎,提出这个主意的嵇侍中清清白白若池中莲花,建始帝和孙丞相成了最大输家,本来和士族关系紧张,狗尾续貂后,关系崩的更厉害了。
嵇侍中进宫请罪,要求辞官,“微臣无能。此事微臣一人承担。”
“不关嵇侍中的事。”建始帝亲手扶起嵇侍中,“嵇侍中对士族广撒恩德的主意是好的,只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把好事办成了坏事。”
“有人”就是孙丞相。
孙秀居然明目张胆的和皇帝对着干,这出乎建始帝意料之外。
更让建始帝胆寒的是,孙秀把他和士族的矛盾闹得越来越大,身为皇帝,他居然不能把孙秀怎么样,孙秀的人把控六部各个命脉,一切都是孙秀说了算。
孙秀说用狗尾,礼部的就用狗尾。孙秀说官印用木头印章,吏部的人就真的用木头刻章。
孙秀已经把皇帝架空了。就连建始帝下的诏令,经过中书省发布实施时,“秀辄改革,有所与夺,自书青纸为诏”,孙秀可以随意删减皇帝诏令,以他书写的青纸代替皇帝的诏书颁布实施。
嵇侍中乘机挑拨,“孙丞相曲解陛下的诏令,做出狗尾续貂、白板之侯之事。孙丞相就是故意针对微臣,只有微臣辞官,归隐山林,朝中矛盾才能消解,不会闹得如此难看,求皇上以大局为主,同意微臣辞去门下省侍中之位。”
建始帝坚决不答应,“嵇侍中忠心耿耿,朕岂能坐视忠臣蒙冤受屈。”
建始帝担心,若放任孙秀这样狷狂无礼,假以时日,这天下恐怕要改姓“孙”了。
曹氏篡刘汉、司马氏篡曹魏,其实也就是发生在短短六十年之内,天下两次移主。曹操是丞相,司马懿是丞相,孙秀也是丞相……
建始帝顿时对孙秀起了杀心。
嵇侍中点到为止,呜呜哭道:“多谢陛下知遇之恩,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受些委屈也无妨。”
孙秀是一代枭雄,从寒门摸爬滚打到如今,从不服输,他折腾狗尾续貂的目的是想让皇帝认清现实,与他合作,继续君臣相和,回到过去的好时光。
想要踢开他另寻新欢?呵呵,我孙秀绝非任人宰割的懦夫。
孙秀等着建始帝做出让步,贬斥嵇侍中,但是迟迟没有等到,嵇侍中依然是建始帝面前的红人。
孙秀知道,他需要做好另一手准备了。
孙秀把大孙子孙会叫过去,“你以河东公主的名义,请清河公主去金谷园赏景。”
孙会说道:“她们姐妹关系不好,基本没有来往,河东公主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气得摔杯:“要你去你就去!连自家女人都驯服不了,你以后别回来了,金墉城的差事也别干了。”
丢了差事,就看不到漂亮的岳母了。孙会遂去求妻子河东公主。
河东公主对丈夫最近悉心照顾岳父岳母的表现很满意,愿意给丈夫一个人情,派下了请帖,要驸马进宫邀请清河。
清河一见孙会来传话,就知孙丞相终于坐不住了,深深佩服老师嵇侍中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老师就是老师,这一手借力打力,挑拨离间的手段比我强多了。
听说清河要去金谷园,宫廷潘美人要求随行。
清河很是惊讶,“那是金谷园,潘美人不怕睹物思人?”
潘美人淡淡道:“过去的仇怨,我早就放下了。嵇侍中背负杀父之仇,都能在大晋出仕当侍中。我虽是个女子,却也和嵇侍中一样,不会将自己封闭在仇恨之中。我想直面过去,不想逃避。”
潘美人,闺名叫做潘桃。她的父亲叫做潘岳,字安仁。人们通常叫他潘安,是东晋皇后贾南风执政十年时大晋第一美男子。
大晋女子从来不会隐藏对美男的喜欢,每次潘安的牛车出街,总有一群女子追车,把鲜花投掷到车上,潘安每次都满载而归,车上的鲜花都要溢出来。
潘安不仅美貌,对妻子也极其忠诚,妻子杨氏早逝,潘安发誓不再续弦,忠贞的爱情感动世人,从此,人们把完美伴侣叫做“潘杨之好”。
潘安的小名叫做檀郎,因潘安在爱情和婚姻上完美表现,大晋女子都把情郎和丈夫昵称为檀郎。
举个例子,王悦就是清河的檀郎。
金谷园,是位于邙山的一处园林,因谷水从园中倾泻而出而得名。
金谷园以前的主人是大晋富豪之一石崇。石崇在贾南风执政时期,是贾南风外甥贾谧的好朋友和支持者。潘安作为美男子和著名文士,经常和陆机、陆云等名士受石崇邀请,在金谷园设雅集,聚会写诗,这些人被称为金谷二十四友。
孙秀和赵王司马伦毒杀贾南风后,在朝廷清洗贾南风的党羽,石崇贾谧都被诛杀,金谷二十四友死的死,逃的逃,其中潘安没能逃走,潘安全家,连同七十多岁的老母亲都被孙秀拖到行刑台砍了头。
只有潘桃一个人活下来了——当时潘桃哭得撕心裂肺,围观群众都纷纷落泪,最后,昔日闺中好友羊献容请求外祖父孙秀赦免潘桃,条件是她愿意进宫嫁给白痴皇帝当大晋皇后。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潘桃被罚没进宫为官奴,但羊献容封皇后,提拔器重潘桃,潘桃在宫里当了女官,扶摇直上,成为二品美人,宫里都尊称她为潘美人。
所以金谷园是潘美人的伤心地,父亲潘安在这里留下诗篇和美名,难免会触景伤情。
潘美人以嵇侍中为榜样,是表示不计前仇的意思。是因嵇侍中的父亲嵇康、竹林七贤之一,因效忠曹魏而被司马昭斩于马市。而嵇侍中如今在大晋当高官,还是清河公主的老师。
清河公主的车驾和仪仗庞大,潘美人在身边随侍,浩浩荡荡,往邙山金谷园而去。
金谷园,孙会早就陪着河东公主游园去了,孙秀在此地等候清河。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清河屈尊去宰相府里求孙秀保护她父母,毯子都没坐热乎就被孙秀下逐客令赶出来,现在轮到孙秀拐着弯找她了。
孙秀老狐狸早就习惯说话拐弯抹角,“上次公主给我讲了曹操铜雀台歌姬的故事,我想请教公主,那个老歌姬如果知道被砍头的结局,她会怎么做,以防止自己被新的歌姬取代?”
清河公主一笑,“我是孙丞相的曾外孙女,咱们一家人,就开门见山的说话吧。如今唯一解决丞相困境的方法,就是丞相以诛逆臣为理由,先出手杀了皇帝,然后去金墉城迎接太上皇复位,重新登基为帝,曾外祖父您依然是丞相。”
“是操控建始帝容易,还是操控一个白痴皇帝容易,孙丞相,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何况皇后还是您的外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孙秀:狗尾续貂,我也是个有成语词条的名人了。
贾谧真的是贾南风的外甥。其实贾谧应该姓韩。他是贾南风的姐姐贾午和韩寿的儿子,聪明伶俐,很得贾南风喜欢,贾家没有儿子继承香火,面临绝嗣,所以,干脆要外甥改姓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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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项考验

看着清河公主初露锋芒,喜怒不行于色的孙秀不禁露出欣赏之色,说道:“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到时候你就是太子,我会是你最大的支持者,皇位根本轮到那个柏夫人庶出的赵王。”
君臣撕破脸,互相嫌弃。建始帝嫌弃孙秀出身寒门。孙秀也嫌弃赵王庶出,目光短浅,过河拆桥。
清河根本不信孙秀的鬼话,母亲羊献容对她说过,她若是男孩,不过是大傀儡生下的小傀儡,根本活不下去,当太子比当皇帝还危险。
清河不会被孙秀牵着鼻子走,继续追问:“孙丞相做出选择了吗?是操控建始帝,还是杀了皇帝,操控一个白痴皇帝?”
孙秀沉默了一会,直到两人面前案几上的茶都凉透了,才从矮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金镶水晶的镯子,他左三次右两次的旋转镯子上的一颗透明水晶,水晶弹开,里头是淡黄色的粉末,说道:
“此毒名为断肠,腊月初一是公主十二岁生辰。皇帝为得皇室人心,早就命礼部大操大办,准备公主的生辰大宴。礼部拟定的宴会流程里,中间有一项是公主向皇帝敬酒——到时候公主偷偷把断肠撒进酒里,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居然要清河亲手毒死建始帝!
清河跽坐在暖席上,顿时一僵,像一座雕像。
孙秀将水晶扭到镯子的原处,笑道:“公主,民间有句俗语,叫做空手套白狼。公主什么都不付出,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好处吗?没那么容易,空手是套不着狼的,为了保证公主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就必须冒险付出。”
“生日宴会那天,我可以保证一半以上的护卫是我的人,但皇帝肯定有心腹在场,我若贸然将他们调遣,皇帝必然起疑心。但是,你舅舅孙会那时候已经控制金墉城,把太上皇和太后藏在箱子里运进宴会。皇帝一死,群龙无首,其心腹已无可效忠之人。到时候我请出太上皇和太后,振臂一呼,诛杀奸臣,拥立皇上复位,投降不杀。”
“太上皇乃正统天子,那些心腹绝大部分都会投降,我们就能立刻控制全场。这就是我除掉皇帝的计划。”
孙秀将金镶水晶镯子搁在案几上,“我敢,公主敢不敢?”
清河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是我?”
孙秀说道:“因为如果我去敬酒,皇上定不会喝的。皇上已经对我起了戒心,一心想扶持嵇侍中这个徒有其表的伪君子,将我取而代之。但你不一样,你在皇帝登基那天雉鸡风波引用了凤凰来仪的典故,化解尴尬,你一直很柔顺,你向皇帝敬酒,皇帝不会起疑心。”
孙秀言语中对嵇侍中充满了的嫉妒和怨恨。
孙秀既然连手镯都替清河准备好了,绝非临时起意。
清河笑道:“其实今天我不用开口,孙丞相就已经做选择,只是想利用我罢了。这样也好,我虽是个女子,但也在孙丞相心中有利用价值,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希望以后我和孙丞相见面,丞相莫要再轻易下逐客令了。”
孙秀见清河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道:“你的母亲空有出身和美貌,但性格柔弱,只会风花雪月,伤春悲秋,虽有我琅琊孙氏一半血统,却和寻常士族女子无异。我把她推到皇后之位,希望她成为第二个能够掌控权柄贾南风,可是她太令我失望了,不仅对权势毫无兴趣,连儿子都不生,这样的木头美人,不当傀儡当什么?”
“但是公主最近的表现,让我很是欣慰,你的野心和聪慧太像我们琅琊孙氏的人了。”孙秀紧紧盯着清河的眼睛,把镯子递给她:
“这是你的第一项考验,如果你通过了,那么从此以后,我会将孙家的人脉和权势慢慢转交到你手上,你舅舅是个败家子,我宁可把孙家交给你。就看你接不接的住。”
孙秀给清河描绘了一副美好前程……亦或是画了一个香甜的乳饼。
然而对于清河而言,无论是前程还是大饼,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清河站了起来,优雅的伸出右手,“劳烦曾外祖父给我戴上。腊月初一的生日宴,我会用实际行动回答你我清河接的住。”
“好!”孙秀半跪着给清河戴上手镯。
与此同时,金谷园里,潘美人正在园中赏景,这里的风景,亭台楼阁等都比皇宫的华林园更胜一筹。
潘美人登高,在山半腰一处楼宇歇息。一旁侍女说道:“此楼名为绿珠楼,乃当年石崇爱妾绿珠坠楼之地。”
石崇是金谷园的旧主人,也是先皇后贾南风的党羽。孙秀杀石崇,强占金谷园,还看上了金谷园最美丽的绿珠,要纳为妾室,命她在楼中献舞。
绿珠不肯,跳楼身亡。
潘美人站在栏杆后面往下眺望,果然下面的山石还残留着一抹红色,据说是绿珠之血染成,这些年都不曾消失。
兔死狐悲,潘美人想起风华绝代的父亲潘安、七十六岁的老祖母以及死去的亲戚们——孙秀将潘家株连三族,这其中包括妻族,就连潘美人舅舅家也全部砍头。
孙秀……潘美人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几乎要将木头捏碎了,指骨凸起,手背的青筋一条条暴起。
“潘美人,清河公主要启程回宫了。”一个小宫娥过来说道。
潘美人从滔天的仇恨里清醒过来,看着青灰的天色,“知道了,车里的多加一个炭盆,我看路上就要下雪,别冻着公主。”
“是。”小宫娥退下。
潘美人最后瞥了一眼楼下红色的山石,心道:绿珠,我很快就能为你还有我的家人复仇了,孙秀必须死!
出了金谷园,到了邙山山脚下,潘美人对心事重重的清河说道:“公主,我家人的祭日将至,那天宫务繁忙,估计我不得空。我想乘着今日出宫的机会,去拜祭一下。”
潘美人虽是二品女官,但身份是官奴,出行要经过主人的同意。
清河忙说道:“潘美人请自便,宫门关闭之前回来即可。”
潘美人、纪丘子夫人曹淑,和母亲羊献容这三人是手帕交,无话不谈的闺蜜好友,因而清河对潘美人就像长辈一样尊敬,潘美人所求,她都会答应。
潘美人道谢,穿上靴子走下马车。
“美人且住!”
潘美人回头,见清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将手炉递出来,“外头冷,美人拿着我的手炉暖一暖,我刚添了木炭,能够暖一天呢。”
潘美人心头一暖,双手接过手炉,“多谢公主。”
太后和公主都有孙秀的血统,可是她们母女和恶贯满盈的孙秀完全不一样。
潘家人皆葬在邙山西北角,潘美人戴上黑色帷帽,骑马绝尘而去。
到了潘家陵园,潘美人在守陵人屋里迅速换装,打扮成寻常妇人的样子,将华丽的宫装和首饰裹进包袱里,然后骑马进城,直奔四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