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悬心不已,担心父母,也担心王悦荀灌嵇侍中他们,但是她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三脚猫功夫根本不行,加入战斗只会添乱,只得强忍住紧张,和潘美人在城楼观战。
宫门开了,刘曜大吼一声,拍马冲进乱军中,目标也是三军争夺的中心。
杀神的外号名不虚传,刘曜挥着一炳长刀,切人脑袋仿若切瓜,招招致命,仅仅凭借一己之力,就杀出一条血路!
他简直就是死神本神!
城楼上的清河看得目瞪口呆:是谁给我勇气捅了他一刀?还建议他搬家?现在可以说是非常后悔了。刘曜对我真是宽宏大量,否则,我早就死了一百回……
后面跟着的两百中领军见领头的如此勇猛,身先士卒,顿时热血沸腾,纷纷拍马跟上。
刘曜这一支精兵就像一支利箭,直/插中护军心脏,生生将中护军劈成了两半,打开了僵局。
王悦和荀灌乘机指挥讨伐军将中护军化整为零,反包围,一寸寸的绞杀。
战事局面陡然扭转,刘琨和嵇侍中反败为胜,发动反击。
刘曜一路冲杀,勇往向前,不知道杀了多人敌人,终于,他率领的这支军队和刘琨的中护军会师了。
然后,刘曜看到了一张令他梦魂牵绕的脸。
她穿着盔甲,戴着头盔,只露出半张脸,曼妙的身姿似乎在硬实的盔甲里打晃,更显得身姿如柳般柔软。
她活着、她来了、她还是那么美,比他想象中的还美。
她坐在马上,身后有个蒙着眼睛的人紧紧搂着她的腰,那是她的白痴丈夫。
她没有看到他,因为她忙着安抚白痴丈夫,任凭身边杀声震天,她眼里都只有她的白痴丈夫。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都不看我一眼。
刘曜又是激动、又是心痛、又是委屈,又是落寞。所有的情绪急剧爆发出来了,刘曜不堪重负,大吼一声,砍掉了一个倒霉敌军的脑袋,用战斗来发泄自己。
杀神一怒,流血千里!
在刘曜的助攻下,讨伐军和中领军终于击退了中护军,将太上皇和太后送到大夏门。
早就等候在此的清河打开城门,迎接父母。
而此时太子和济阳王终于从着火的长乐宫里出来了,到处寻找弑君的清河和失踪的河东两位公主。
公主没找到,却看到了在讨伐军和中领军护送下的太上皇!
大局已定!
尸骨未寒的伪帝司马伦全家皆被诛杀,一个不留。
嵇侍中亲自起草太上皇司马衷复位的诏书,交由刘琨的手下送往京城士族以及各大官员的宅邸,紧急宣召群臣上朝,迎接太上皇回宫,举办复位仪式。
清河和王悦荀灌三人紧紧抱在一起,不过分开的时候,三个小少年都觉得有些尴尬。
王悦看着清河脖子上可怕的一圈瘀青,猜到她今天大概经历了些什么凶险,心有余悸。
王悦轻咳两声,“我知道现在说这句话有些不合适,但是……”
清河心想:王悦这是要向我表白吗?啊,我现在妆花了,还把脸涂得黑黄,丑死了,不要啊!你等我美美的再说行吗?
王悦说道:“清河,祝你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祝福。如果他来晚一步,清河的生日就是祭日了。
我差一点点,就要永远失去她了,王悦想。
清河:又是我自作多情……
两个时辰后,群臣汇集太极殿,迎接太上皇复位,司马衷从太上皇重新变成了皇帝,他下的第一个诏书,就是册封妻子羊献容为皇后。
而邙山上的金谷园里,孙秀被五花大绑,堵了嘴,送到了修在悬崖上的绿珠楼。
潘美人静候在此。
孙秀发出呜呜的声音,示意潘美人取出塞在他嘴里的破布,孙秀相信,就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定会说服潘美人与他合作。
潘美人冷若冰霜,她拿起一把刀,径直捅过去,“这一刀,是为了我的父亲潘安。”
又捅一刀,“这一刀,是为了我七十五岁的祖母。”
第三刀,“这一刀,是为了我三岁的小侄女。”
……捅了三十七刀,孙秀肠穿肚烂了,还喘着气。
潘美人将孙秀推下绿珠楼,“这一推,是为了绿珠姑娘。”

☆、第25章 换床

反派有两种死法。
死得最多的一种反派是死于话多。
明明已经占据优势, 即将弄死主角,却因大事将成,总是忍不住发表成功感想、阐述自己的心路历程等等,迫切需要把主角当成听众,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反派不干, 非要当一个超级演说家, 结果被主角们反杀。
第二种就是很罕见的死于话少,就像孙秀这样, 自觉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却被潘美人堵了嘴, 废掉了他最厉害的武器——口才, 上来就连捅三十七刀。
孙秀不服啊!
且说洛阳城西北部的混战,当讨伐军和嵇侍中刘琨的中领军取得压倒性胜利, 孙秀见大势已去,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投降不要紧,孙秀在这个士族门阀垄断官场的年代里, 从琅琊寒门到一国宰相, 位极人臣, 到达事业顶峰, 已经创造了奇迹, 只有话本小说才敢这么写, 孙秀觉得今日之战只是人生中的一个低潮, 他要忍辱负重, 找机会重返顶峰。
以闻鸡起舞出名的刘琨,和鹤立鸡群出名的嵇侍中都是君子,君子怎么可能杀降臣呢?名声不好听啊。
孙秀觉得,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希望——就连白痴太上皇和傀儡太后都能打破金墉城“无人生还”的诅咒,活着走出来,甚至重归帝后的位置,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刘琨果然是君子,没有杀降臣,命人绑了孙秀,蒙住他的眼睛,将他塞进马车里带走。
孙秀以为自己要去监狱,揭开眼罩后,发现他来到自家的金谷园绿珠楼。
眼前是冷若冰霜的潘美人,比潘美人的眼神更冷的是她手里的短刀。
没错,嵇侍中和刘琨是君子,不杀降臣,但潘美人不是,她身负潘家灭门之仇,忍辱负重当官奴,蛰伏十二年,就是为了等待手刃仇人这一刻。
孙秀觉得冤啊!
谁会想到琅琊孙氏一天之内大厦将倾,堂堂宰相居然死在一介卑贱的官奴手里?
悔不该啊!当初外孙女羊献容向他苦苦求情,只要保潘美人的性命,她就心甘情愿的嫁给白痴皇帝。
孙秀同意了,那时候他怎么也没料到,那个只晓得哭泣的弱女子潘桃居然在十二年后,成为他的掘墓人。
孙秀觉得窝囊,尽管肚子都被潘美人捅成马蜂窝了,他还有一丝幻想,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毕竟从寒门到宰相,他孙秀是魏晋历史第一人,是话本小说的主角。
然而潘美人残忍的打断了孙秀的幻想,直接将奄奄一息的他推下绿珠楼。
为了绿珠姑娘,她说。
坠楼的这一刻,孙秀觉得灵魂受到了侮辱,比捅了三十七刀还难受,绿珠只不过是男人们的掌上玩物而已,他却死在她毙命的地方,一介宰相,居然要用生命去偿还一个卑贱玩物的命。
不值,不服,不愿。
啪的一声闷响,孙秀砸在绿珠楼下的山石上,颅骨都碎了,当场气绝。
孙秀成为有史以来话最少的反派——一个字都没有说。
潘美人说道:“把他抬走,扔到大街上去,不要弄脏了金谷园。”
与此同时,成都王司马颖的讨伐军到了洛阳,他担心和孙秀弑君登基的盟约被人知晓,于是一进城就直奔孙秀的宰相府,将孙家灭门。
成都王将宰相府所有孙家人全部杀光,数人头的时候发现缺了两个关键人物——宰相孙秀和驸马孙会。
成都王派人去找这对祖孙,结果在大街上发现了孙秀的尸体。
孙秀树敌太多了,杀人如麻,他的尸首被仇人捅得不像样子了,还被万千愤怒的百姓践踏,连骨头都寸断,等成都王闻讯赶过去辨认尸首时,孙秀就像一摊鼻涕似的甩在大街上,惨不忍睹。
有个人过去给孙秀收尸。
正是孙秀的女婿、皇后羊献容的父亲羊玄之。
伪帝司马伦和狗肉军师孙秀一死,太上皇和太后复位,一直远离朝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羊玄之立刻“病愈”。
不管怎么样,孙秀是他岳父,总不能任由岳父暴尸街头。
成都王司马颖见羊玄之出手收尸,他不好说什么,泰山羊氏虽远不如从前羊祜执政的光辉时代,这一代没有什么出色的大人物,但也不是他一个藩王能轻视的。
成都王客气的问羊玄之,“兴晋县公可知道驸马孙会在何处?”
兴晋县公是羊玄之的爵位,他贵为公爵。
羊玄之见成都王手下士兵带血的刀剑,他很谨慎,说道:“我并未见过孙会,据传他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孙秀死了,死无对证,但是他和孙秀密谋弑君的惊天大秘密孙会可能知晓。
成都王不禁悬心,派人到处去找孙会,皆无所获。
一同进京勤王的长沙王司马乂提出建议:“十六弟,孙会是驸马,估计逃到河东公主府藏起来了,你去公主府找一找呗。”
司马乂也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儿子,排行老六,今年二十五岁。成都王司马颖二十三岁。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是庶出。
之前在朝歌集结军队的时候,两兄弟争夺讨伐军元帅之位,结果被齐王司马冏凭借太上皇亲笔诏书摘了桃子,两败俱伤,便宜了外人。
现在司马乂给弟弟挖坑,怂恿他直闯公主府寻人。
河东公主好歹是白痴皇帝的亲生女儿,即使成都王知道孙会在公主府,他也不敢直接去搜人,如此一来,刚刚进京就落得个欺负侄女的坏名声。
成都王瞪了一眼长沙王,“六哥说笑了,河东公主怎会窝藏孙会这个逆贼呢?当初伪帝强迫河东公主下嫁寒门琅琊孙氏,公主迫不得已,如今我已经为公主复仇,杀了孙氏全家,公主和孙会的婚姻已经不作数了,那来的什么驸马。”
见成都王不上当,长沙王笑了笑,“我派兵帮十六弟找孙会。”
成都王司马颖很是警醒,说道:“怎么是帮我一个人找呢?孙会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一起起兵勤王,找孙会是为了给大晋江山清除逆贼。”
两个藩王各自打着小算盘,心怀鬼胎,谈话间全是机锋,面和心不和,不欢而散。
长沙王司马乂觉得十六弟着急灭孙氏全族,好像要隐瞒什么。于是暗地里搜寻孙会的下落,希望能捏到弟弟的把柄。
两个藩王全城搜索孙会,一个追杀,一个保护,但都没有找到这个驸马。
孙会在那儿?他当然是被潘美人金屋藏娇藏在了邙山金谷园!
羊献容要保护这个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大晋好女婿,这时候四大藩王带兵进入京城,连公主府都不安全,唯有金谷园在孙秀死后,成为刘琨的地盘,是个安全的避风港。
当年刘琨和潘美人的父亲潘安都是金谷园二十四友,知己好友,潘安全家被孙秀所杀,唯有潘桃一人存活,刘琨忍辱负重,假装投靠伪帝司马伦,成为太子詹事,这些年来刘琨和好友之女潘美人暗地里互相应和,是可以托付生死的盟友,藏一个孙会不在话下。
帝后复位,各种冗长繁琐的仪式不表。
且说王悦和荀灌一路风尘,冒雪赶路,又杀到京城结了帝后之围、护送帝后进宫之后,他们两个毕竟还没成年,已累得手脚都打颤,剑都握不稳了。
今天是清河的生日,却在鬼门关了走了好几遭,宫里一片纷乱,羊献容是皇后,要在后宫主持大局,必须留在宫里,她不放心女儿,就要曹淑偷偷把清河接到了永康里的琅琊王氏宅邸避风头。
四大藩王杀进城后,到处铲除伪帝和孙秀的党羽,洛阳城流血漂橹,但是外头再乱,都不影响京城顶级士族的生活。
琅琊王氏这种绵延几百年的大家族,有聚族而居的传统,永康里都被这个古老的家族给承包了。
外头三军混战之时,永康里关闭了里坊的大门,琅琊王氏的几千部曲私兵守在里坊的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家族力量聚合在一起,共同抵御战乱,外头的军队根本进不来,某些想要乘机掠夺钱财的杂兵也不敢和琅琊王氏训练有素的部曲作战。
因为,负责领袖部曲守护永康里的是琅琊王氏最善战的左卫将军王敦——他是王悦父亲王导的堂弟、而且还是舞阳长公主的驸马!舞阳长公主是晋文帝司马炎之女、白痴皇帝的妹妹。
这就是大家族人丁兴旺的好处了,无论是文还是武,都有拿得出手的的族人,所以能在几百年的朝代更迭中始终保持着家族的地位,代代都有高官。
在王敦的守护下,永康里比皇宫安全多了,曹淑将清河、王悦,还有荀灌都接到了家里照顾。
荀灌是自己要求跟来的,对王悦说道:“我这次忤逆了家族的政见,估计回家要被关起来责罚。所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我闯祸了,想躲在你家里避避风头,等家里气消了再回去。”
王悦自是欢迎这位战友,清河更是想要荀灌在王家做伴,曹淑也乐意看到清河结交到荀灌这种京城士族贵女,热情迎接荀灌。
三人到了永康里,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隔绝了外头的厮杀,曹淑看着清河脖子可怕的淤青,热泪盈眶,“公主,你受委屈了。”
清河摇头,“不委屈,我毒杀了司马伦,觉得很是舒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曹淑命侍女端来细若韭菜、白若秋练的水引饼(也就现代的面条),并肉酱和鸡汤,“今天是清河公主的生日,大家吃一碗水引饼,祝公主逢凶化吉,寿命就像这水引饼一样,长长久久的。”
这一天惊心动魄,三人都饿了,每人都吃了两碗水引饼。
王家有钱,腊月天还有新鲜的韭菜和豆芽,以及嫩嫩的小黄瓜佐餐,这些蔬菜是肉类的百倍价格。
饿归饿,从小养成的吃饭礼仪还在,一时寂然饭毕。
曹淑见三个孩子都面露疲色,尤其是王悦和荀灌,眼底下都是缺觉的青黑,不再留这些晚辈说话,安排了房间歇息。
清河和荀灌非要睡在一起,抵足而眠,两人有好多话要讲,却因太累,沾了枕头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就睡了。
入梦。
长乐宫,清河被太子掐着脖子举高高,无法呼吸,从梦中惊醒,发现荀灌的章鱼般的睡姿——四肢摊开,左胳膊压在清河的脖子上,左腿干脆搁在她的肚皮上。
清河呼吸困难,难怪会做噩梦,吓得睡衣都汗湿了。
和荀灌睡觉是个错误,章鱼睡姿霸占了整张床,清河不得不起床,换个地方睡。
清河有预感,下半夜她很有可能会被荀灌踢下床。
外头有家丁打更报时,到了亥时(晚上十点),清河看见王悦的卧房还亮着灯。
都累了那么多天,怎么还没睡?清河好奇的去敲门,王悦居然还有精力对着卫夫人的字帖练字。
王悦说道:“脑子很乱,练练字整理一下思绪,公主不是已经歇下了么?怎么起来了?”
清河叹道:“灌娘睡觉太可怕了,简直把我当成了床压在身下,我想换个地方睡。”
清河心悦王悦,她心想,机会难得啊,可不能放过,遂提出请求,“王悦,你的卧房可以借我一用吗?”
预料中,王悦应该会勃然大怒,大呼“成何体统”。清河打算使出耍赖绝技,赖着不走。
但是这次出乎意料,王悦没有反对,他收起笔墨纸砚,“好,公主早点歇息,我去书房睡。”
什么?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清河就梦游一样爬到了王悦的床上,盖着王悦的被子,枕着王悦的枕头,闻着王悦的味道。
这一刻,清河觉得无比安全,连蜷缩的睡姿都摊开了,她高兴得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临睡去之前,清河觉得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但是问题很快被席卷而来的睡意击退了,她闭上眼,睡着了。
不过,在潜意识里,这个问题一直阴魂不散,次日一早,清河睡足养足了精神,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这个问题蓦地清晰起来。
清河一拍脑袋,叫道:“糟糕!我居然把这事给忘记了!”

☆、第26章 我偏不

姐姐河东公主是不是还在雉鸡窝里藏着?
当时形势混乱, 清河叮嘱姐姐躲在华林园雉鸡窝的地下密室里别动,等她的消息。
那时在场的还有潘美人和刘曜,但刘曜的身份要保密,打完仗就走了。帝后复位,潘美人忙着处理各种宫务,她未必还记得雉鸡窝里的河东公主。
何况, 河东公主自从出嫁, 在外头开府单过,在宫里就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
需要确认一下河东公主是否还在雉鸡窝, 天气这么冷,可别冻坏了!
来不及洗漱, 清河披头散发光着脚去书房找王悦, 王悦不在书房,收拾房间的侍女说王悦和荀灌早就去练剑了。
王悦和荀灌拜闻鸡起舞的刘琨为师, 师生传承,都习惯了晨起习武,无论多累都雷打不动。
外头庭院已经结冰了, 两人在室内演武堂挥着木剑对打, 一滴滴汗水抛洒在地板上, 脑门冒着热气。
看到清河披头撒发、张皇失措, 连鞋子都没穿的样子, 王悦收剑, 问:“你做噩梦了?”
清河呜呜抓着王悦的手, “比噩梦更可怕……姐姐恐怕要打死我了!”
清河把华林园雉鸡窝的约定说了, “万一潘美人以为我已经把姐姐带出来了,我们两个互相指望,结果都没去,昨晚姐姐恐怕就在鸡窝里过了一夜,我要回宫找她。”
王悦说道:“现在外头太乱,宫里还有伪帝的余党尚在清理,你毒杀了伪帝,万一有人为伪帝复仇,对你不利怎么办?皇后已经把你交给我们王家保护起来,等肃清宫廷再接你回去,我替你走一趟,去寻河东公主。”
荀灌也劝她,“河东公主性格彪悍暴躁,听说经常把驸马孙会打得满地找牙?若她真的在鸡窝里过夜,还不得撕了你?我劝你跟我一样,先避避风头,好女不吃眼前亏,等消气了再去解释。”
荀灌就是来王家避家里的雷霆之怒,干脆不回家。
河东公主的脾气,清河最清楚不过了,立刻认怂,“好吧,王悦,麻烦你跑一趟。”
王悦立刻进宫,为了安全,他负责永康里琅琊王氏全族安全的堂叔王敦还派了一队部曲护送。
有了王悦出手,再大的问题都能解决,清河放下心来。
荀灌像个小狗似的凑过来嗅嗅,“奇怪,你身上怎么跟王悦一个味?有股竹子的味道。”
清河提起领口闻了闻,的确有股竹木的淡香,“哦,王悦的被子就是用竹叶香熏过的。”
大户人家,每天的床褥都用香料熏烤,被子保持蓬松干燥,还能安神助眠。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调香师会根据客人喜好来调香,每个人的香都不一样。
荀灌更好奇了,“你身上怎么有王悦被子的味道?”
清河:“我昨晚就睡在他床上。”
啪!
荀灌手中的木剑落地,她瞪大眼珠:“你你你……你们……”公主你才十二岁啊!
清河心下窃喜,面上假装淡定纯真:“你睡觉就像打架似的,只顾着自己睡觉,让我无处可睡,大晚上的不好麻烦侍女和纪丘子夫人,劳师动众另外收拾屋子,我就去睡王悦的卧房,王悦睡在书房。”
荀灌是豪爽的姑娘,但也无法接受,“可是你……以后别这样了,今晚要侍女在卧房加一个床,我挤不到你的。”
清河说道:“这个没什么的,我们以前经常一起睡。”
荀灌觉得脑子快炸了:“啊?”
清河:“小时候的事,他只比我小一天,纪丘子夫人经常抱着他进宫,襁褓时我们就认识了,一起爬,学走路、说话,午睡时也在一起。”
昨天太上皇复位,取消伪帝司马伦在位时所有的政令,包括那个“狗尾续貂”、所有太学学生都封官、所有爵位都升级的馊主意,如此一来,纪丘侯王导变成了原来的纪丘子,妻子曹淑也自然重新成为纪丘子夫人。
人家是很纯洁青梅竹马关系,荀灌暗自羞愧,觉得自己想多了,遂转移话题,“这么说,今天是王悦的生日了。”
清河点头,“可惜我们那里都不能去,不能送他礼物,外头这么乱,人心惶惶,我看纪丘子夫人也没打算给王悦大操大办过生日。”
荀灌说道:“经历了昨天的巷战,估计王悦也不看重什么生日礼物,好好活着比什么生日礼物都重要。”
清河无比认同荀灌,“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没想到能够活着和你们重逢。你和王悦是怎么说服齐王司马囧立刻出兵的……”
两人聊起了各自的经历,都唏嘘不已,互相佩服对方,友谊的小船扬帆起航。
与此同时,皇宫西游园暖阁里,刘曜等来了他梦魂牵绕十三年的人——皇后羊献容。
潘美人说道:“有什么话快点说,我在外头把风。”
昔日的小情侣相见,千言万语,竟是无言。
刘曜把眉毛涂黑了,相貌依稀还是昨日洛阳城四夷里的街头小霸王。
羊献容已经结婚生子,相貌身材还是昨日惊鸿一瞥、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唯一变化的,就是彼此的眼神。
刘曜没有了少年意气,满满的沧桑悲悯;羊献容双目已经没有过去的华彩,两眼放空,就像庙里看破红尘的菩萨,即使看到昔日檀郎刘曜,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刘曜昨天气场大开,杀出一条血路,为羊献容解围,事后他以中领军的身份回到皇宫,赖了一晚上都不肯走,非要见羊献容一面。
潘美人忙于宫务、肃清伪帝余党、还要和刘曜沟通周旋,也忘记了雉鸡窝里的河东公主。
气氛有些尴尬。刘曜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应该先开口打破沉默,说道:“你还好吗?”
话音一落,刘曜就后悔了,暗自骂自己:你说的是啥?嫁给一个白痴,当一个傀儡皇后,她还能好吗?这是什么混账话!
刘曜一紧张,就习惯性的挠后脑勺。
刚挠一下,刘曜又后悔了:你都快三十岁了人,战场上一人对阵一万人都不再怕的,怎么这时候做出挠头这种粗鲁又幼稚的举动?你这十三年白活了!
刘曜露出少年人时的局促不安,羊献容看了,平静的眼神终于泛起了波澜,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就像飞鸟的翅膀滑过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这涟漪极轻、也极浅,来不及泛到湖边就融在水里了。
刘曜伸手挠头,立马露出肋下包扎的几处伤处来,上头还有渗血的痕迹。
杀神不是神,也会受伤。
“你受伤了。”羊献容说。
刘曜满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没有伤及要害。”
话说完,刘曜又又又后悔了,这样搞的我好像很容易似的,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是让她知道我付出了很多、晓得我的好、我靠得住、感激我的时候,必须让她对我重拾好感。。
于是,刘曜补上一句,“比你家小公主插的那一刀,这些伤都不算什么。”
你看,我多么不容易,多么宽宏大量,都不和你的小公主计较,我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啊!
刘曜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一句话,颇为得意。
果然,提到女儿,羊献容清淡的脸终于有了表情,愧疚的说道,“对不起,是我顾忌太多,没有和她说清楚,导致她不相信你,捅了你一刀。”
刘曜看到羊献容自责的样子,再次后悔,他怎么舍得她难过?
连忙说道:“我都原谅清河了,自然不会责怪你。”
羊献容递给他一瓶药,“这个药是宫廷秘方,据说是华佗的方子,能够解百毒,不晓得对你的伤是否管用,你先拿着——我希望你以后用不上它。”
“这就是太子用给伪帝的药,遇到断肠那种凶猛的毒/药,没多大用处,续一盏茶的命,交代后事而已。”刘曜接过瓷瓶时,羊献容同时缩回手,冷不防被刘曜一把连瓷瓶带手一起握在了手心里。
刘曜宽大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手背,就像少年时月下的约会,一个是南匈奴首领的义子,一个是大晋士族泰山羊氏的贵女,不同的种族,不同的阶层,然而陷入爱情的人无视这些现实的隔阂,飞蛾扑火般的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