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夷光。

美夷如华光。是她吧?

少女倚在湑君的身侧,湑君微笑着低头在她耳畔说了几句什么,又再度吹起笛来。

笛声再起时,明亮的采衣翩飞枫林间,舞姿妩媚无双。

狐之忌喃喃道:“仙乐,仙笛……仙女?”

“嗯,仙女。”晋穆神游在外,心不在焉地接口。


无苏和文姒的婚礼上,晋穆再度见到了夷光。她的坐席在他对面,身边坐着一个紫衣俊美的年轻公子。

晋穆一望那紫衣公子魅惑到妖娆的面容,不想也知是谁。只是无颜对待夷光的神色,却不再是如三年前那般宠极爱极,怜惜之色隐藏在那深不可测的眉眼间,或见沉沦。

晋穆微微一笑,心道:他这样的人也有顾忌,不赖。

纵使在这几年中据他的探询和对英蒙子的诱惑相告,他早知道匡束无颜的那些顾忌其实根本不该存在,虽如此,他却非常乐成见这位风流天下的公子潇洒不再的模样。

一年前齐国出兵东夷,三战败敌,取东蛮,降龙烬,得骁军十五万,据说正是这位年仅十七的无颜公子首次领兵,一战威天下并得第一公子的大名,晋穆自然不是不知。

晋穆知道,自己选择的那条路,早决定了他和此人迟早是相对的敌人。

他移目看向夷光,却见她正低着头给无颜斟酒,装作无比欢快的面容上分明还有一丝忧郁没有散去。

晋穆心神一动,放下酒杯,暗自沉吟。


无颜愣愣望着金銮下满面喜色的无苏和文姒,那样的幸福和美满让他没来由地心狠狠一抽,他下意识地垂手拿酒杯,手指却按上了一人柔软冰凉的指尖。

他侧首,却见夷光抬头看着他,眼中有些慌张:“二哥。”

无颜紧紧抿住唇,一把握住了夷光的手。

这些日子他故意冷淡她,不理她,疏远她,竟让她对他的一次碰触就慌乱如此了麽?想到这里,心里似乎不止抽痛,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怒火,让他心情激荡难定。

夷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凤眸间寒凛异常,忙低声问:“二哥,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一声痛苦的低叹自无颜喉间发出,他指间死死一用力,又蓦地松开,举杯将酒饮尽,起身先退了席。

夷光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双眸间浮出一层若有若无的悲哀。

晋穆瞧着,眉毛一皱。

她都知道。

“都”的含义有多广,他目前还没心思去查明,他只知道,他并不喜欢夷光这般难受的神情。他救下的那个女孩,就该如那日午后在枫林里见到的那般快活无忧。

他低声嘱咐了狐之忌几句,亦悄悄退出了殿间。


太掖池水声流泄,清淡的荷香萦绕在银色的月光下。晋穆点足踏过满湖碧叶,停在池中大石上,那个紫衣公子的身边。

“金城四周可看清了?”无颜不回头,冷冰冰地开口。

晋穆笑道:“自然是游览了一番,不愧天下最富庶的都城。”

无颜哼了哼。

晋穆将手里携带出来的酒壶递给无颜,道:“酒虽不能解愁,但酒能醉人。”

无颜毫不客气地拿过酒杯,仰头长饮。

晋穆看了他半响,忽道:“那件事你没说出去。”

无颜停下饮酒,闭着眼睛道:“你救了她的命,此恩必还。”

晋穆撩袍坐下来,好笑道:“我救了她,不是救你。”

“有她,才有我。”

晋穆不料他在自己面前竟这般坦率,愣了片刻,方硬邦邦道:“你的丫头似乎今日并不再是你的。”

无颜一笑,转过头看着晋穆时,凤眸流淌着妖魅的暗色:“不必你担心。她是我的丫头,迟早是,一定是,一生一世都是。”

晋穆翻眼,淡淡道:“我看到她和湑君在一块。”

“哦,她以为那是她的救命恩人,自然亲密些,有什么奇怪的。”

“什么?”晋穆一怔之后反应过来,不禁怒道,“难怪你不说!”

“自然,”无颜似笑非笑,“等我能够时,从湑君身边带她回来总比从你身边带她回来容易多了。再说,你稀奇以救命之恩求得她的心意?那未免太无趣了。”

言罢,他看着月色下脸庞铁青的晋穆,朗声笑道:“而我和你,还可以在其他的地方较量,比如战场,比如――”他举眸望着夜空,轻声说着:“比如这天下。她要看的天下。”

她要看的天下?晋穆闻言眉宇一动,眸光沉了沉。

沉默半日,晋穆若有所思道:“两年后,她就及笄了。”

“可以嫁人了。”无颜喝着酒,看似无意识地接口。

“我会来求亲。”

“她不会嫁你,及笄时,她谁也不会嫁。”

晋穆不自觉地拧眉,正待出言讽刺时,无颜却低声道:“她也不能嫁湑君。她谁也不嫁,她只是我的丫头。”

晋穆看着月光下那个自饮自言的风流公子,好笑不屑的同时,心底突然有点可怜他。

可怜他和她的兄妹身份,如何让他几近痴狂的心意堂堂明之?

而晋穆同情别人的时候,却不知两年后夷光及笄之时,他却被困匈奴狼兵的合重包围下,根本无心东顾。长达一月的合纵包围,差点在那一战丢了性命的他好不容易荡涤狼兵,将匈奴人逼退沙漠之后,再想起心里那个美丽的少女时,“齐大非偶”的流言已然传遍天下。

等他匆忙赶回金城,夷光已经被无颜带去了战场。

他这才知道,那夜月下,原来最该被同情的人却是自己。

人生的失去与得到,谁也不能预见,而又偏偏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它行往的方向。

只是他晋穆,却从不信天断命运。

(晋穆番外?绝壁赋 完)
无颜番外?流光词
前曲.闲云红尘
“齐有夷女兮,绝色倾国。
青梅及笄兮,思君弄璋。
美眸顾盼兮,眇波飞扬。
静言念之兮,瞻望归晚。
于凤翩翩兮,不见其凰。”
柔美婉转的歌声飘洒在皎洁的月辉下,夏夜的安宁于此刻更显深远,夷姜一曲歌罢,只觉那缕悠悠惆思愈发沉凝心中,难以回转地执拗。周围安静得异常,她抬起头,这才发现疏月殿前所谓的宴会已然冷清如斯。
她按着琴弦发呆片刻,缓缓起身。
“方才的歌很好听。”
明净纯透的声音令夷姜心猛地一跳,她回头,却见湑君负手站在樱花树下静静望着远方,月光下那白袍逸飞无归,缥缈而又孤寂。
“你还未走?”
她情不自禁地靠过去仰望着那张年轻俊雅的面庞,却又极好地掩饰住心里的怜惜和渴望。她低声说:“今日是夷光的生辰宴,她都不在了,大哥二哥还有文姒姐姐也不在了,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湑君浑然不动,目光执着地停留于远方那无法触摸的一点,许久才轻笑摇头:“我既来了,还能走吗?”
他的话中酒香浓烈,她听得出他话中的话,她也知道,他必是醉了。夷姜微微垂头,柔声问:“你还是想走吗?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够离开,你会舍得……舍得夷光吗?”
心堤即将瓦解的瞬间,有月光穿透树枝洒入湑君的眼中,那银泽似带着烈焰般的刺眼明亮,迫得他不得不阖目避开。
“舍不得。”他道。
“夷光何时离开的?”夷姜忽然冷笑,轻柔的声音转而冰凉。
湑君如何不知她的用意,苦涩一笑:“无颜退席的时候。”
夷姜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的尖刻让湑君刚睁开的双眸不堪其锐,忍不住又轻轻眯起来。
“原来你都知道。”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湑君独站在月下久久凝望,胸间忽起的悲怅和可笑让他欲哭无泪。
即便他是知道她原本喜欢的那个根本不该是他,即便他是知道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永远也不会是他,他还是贪恋她的笑容和温暖,他舍不得。
不过他终究还是会走,而到那时,他想,他有资格带着她一起。

月下太掖池,一池荷花娇色正好,夷光拨开茂盛的荷叶,自小舟中轻轻跃上池中的青石。她要寻的那个紫衣公子此刻抱头躺在石上,双目紧闭,眉宇间的烦躁之色阴戾了那华美妖娆的容颜,显然是不耐有人靠近。
夷光于是乖乖地坐在一旁,抱着双膝望着夜空,待一片纱云遮住月华时,她才又回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无颜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凤眸流光魅惑,灼灼而又深沉,正望着她。那目光宛若千丈之渊,诱人心动,诱人沉沦,夷光侧过头,不敢多看。
“你怎么来了?”
“二哥宴上多喝了酒,我不放心。”夷光说得理所当然,转身湿了丝帕,轻柔地擦拭在无颜衣襟敞开的胸前,那里的肌肤透着酒后的烧红,她的手指透过薄薄的丝绡能感受到那仿佛可以将人融化的滚烫。
无颜轻轻一哼,静静躺着,没再出声。
他左肩有一处未愈合的伤疤,夷光的手停在那里,夜色朦胧,她看不清晰,凑近望了望,突然觉得心疼。
“什么时候伤的?是不是在对东夷的战中伤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写信怎么没说?你从来都不说!”说到最后一句,她不禁有些愤怒,瞪着他,“身上有伤,你今晚还喝那么烈的酒?!”
那伤口本不疼了,被她的指尖这样若即若离地抚摸着,无颜倒觉得浑身都似疼痛起来。忍无可忍下他拉住她的手,淡淡道:“都是一年前的旧伤了。”
“一年前?到现在还未好?”夷光眼睛里已经有了雾气,却不知是伤心还是恼火,冷笑道,“你长庆殿不是嫔妃如云麽?她们怎么连你的伤都照顾不好?你就不觉得疼吗?”
无颜仍是静静地望着她,唇边微微勾起。
夷光说完才知失言,垂头将手自他掌中抽出,摘下腰间随身带着的药囊,将药瓶和纱布取出,又拿干净的丝帕蘸水湿了,擦净那处伤口,洒下药粉,包裹好伤口后,又倒出一粒药丸喂至他的唇边。
无颜张嘴咬过药丸,将她的手缠入自己的指间。
她为自己忙碌紧张的模样让他觉得温暖心安,这些年他的冷淡疏远竟没有让她远离他一分一毫,他知道只要他开口,她就一直会在自己的身边,哪怕他不说任何理由。想到这里,今夜一直纠缠在心里的那股烦躁和纷乱在此刻似乎化成了如水的平淡,水流柔柔缠绕在心头,甘甜美好,即便为之堕落毁灭,万劫不复,他也心甘情愿。
他坐起身,取下腰间的那条银色玉带,系到夷光的腰上。
“流光剑?”夷光讶异。
“今日是你十四岁生辰,二哥还未送礼物。”
夷光抿起唇,美丽的容颜间忽起些许羞涩:“以前我一直要,你都不给。”
“那时丫头太小,”无颜柔声道,双手抱着她的腰肢,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我说过,等你长大,便送给你。”
夷光微微一笑,倚着他的肩,伸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流光出鞘,皎皎月华黯然无色。她对空胡乱刺了两下,又将软剑小心翼翼地收回,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不会再稀罕这剑。”无颜突然道。
“怎么会?”夷光宝贝似地摸摸腰间,“我天天想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算长大。二哥这两年都不怎么理我,我以为你忘记了才是真的。”
“湑君今日也送了你一把剑。”
“不一样。他那只是礼物。”
无颜揉着她的发,微笑:“那我这个是什么?”
夷光咬了咬唇,却不再说话了。
围在腰间的双臂倏然一紧,她扬起脸,额角不经意碰到一处温热的柔软。
“二哥……”夷光的脸一下通红。
无颜的呼吸微微紊乱,她的肌肤光洁柔滑,搅动烙噬着他的灵魂,让他无比贪恋,欲罢不能。他垂眸凝视着怀里不知所措的人,凤目深处有妖异的柔光在缓缓流淌。那柔光带着灼热的火焰,危险而又迷人,看得夷光不由自主地一颤。
夜下凉风,荷香里漂浮起隐隐约约的琥珀香气,她低头,自他的身上闻到了那股未散的酒气和陌生的男子气息。
她心中惊惶,这时才知道他的怀抱和幼时不同。
“二哥,你醉了,”她试图自他怀中坐直身,越挣扎,越慌乱,“夜深了,我……你……回、回殿。”
“丫头――”
叹息深沉,他哪里醉了,理智被烈焰燃烬,他只是凭着心中的意念愈发抱紧了她,冰凉的唇不由自主地再次贴上那光滑诱人的温柔,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移,含住那嫣红的柔软,深深吮吸……
唇蓦地一痛,他犹在惊讶中,她的手已重重滑过他的面庞。
夷光迅速起身,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垂眸望着自己锦靴上镶嵌的明珠。
“二哥醉了。”她重复道,话轻而细微,却又倔犟万分。
他盯着她,她在他的目光下不住后退。湖水蔓延到了她的裙裾,她却丝毫不知觉。
“不许退!”他低吼,将她拉回,又立即松开手,他闭目躺回石上,漫不经心道,“是,丫头,二哥是醉了……对不起。”
她的泪水落在他的眉心,他再睁眼时,只望到那在月色下落荒而逃的纤细身影。

长庆殿外,正徘徊焦虑的樊天遥见宫道上那若隐若现仿佛飘魅的翩翩紫袍,忙掠身过来。
“公子终于回来了,君上已命人传了你好几次,”樊天嗅到他身上散发的酒气,微愣,“公子你喝酒了?”
“无碍,”无颜一脸疲惫,手指狠狠揉了揉犯昏的额角,“父王找我何事?”
“听说是淄衣密探传回枫子兰入齐国消息,君上为此头疼不已。这是君上让秦总管送来的密报,属下未敢先阅。”樊天将一卷绯色锦帛递至无颜面前。
无颜扫过锦帛上的字,忍不住一笑:“枫三胆子不小,潜入金城后竟敢住在单老的府中,难怪父王今天头疼得连夷光的生辰宴也未到。”
“公子是不是现在去两仪宫见君上?”
“不去,去了父王必会顾虑万千,不准我擅动枫子兰这活宝。你派人回父王,就说公子我今日醉酒,不能醒事,”无颜合起锦帛,夏夜幽凉,被入骨的凉风吹了片刻,他渐觉神思清明,“樊天,你去看住单苘府邸,想办法捉住枫子兰,不要惊动单苘,免得这老头到时去父王面前哭哭啼啼地坏我大事。”
“诺。公子,捉住枫子兰后要关在哪里?”
“大狱自然不行,”无颜沉吟道,凤眸暗沉,唇边笑意冰冷诡谲,“听说他在金城郊外有座别府,名木风山庄,就关那里吧。”
樊天摸了摸脑袋,不可思议:“关他自己府里?”
无颜双目淡淡一翻,自怀里取了一枚令牌丢给樊天,转身步向承庆殿:“未免山庄里有暗道,你自城外调兵,给我把木风山庄下地百尺,上天百丈,方圆百里,都围个水泄不通!”
“诺。”
“办事去吧。”
无颜一身酒气,直入长庆殿侧殿的浴池。水意的温暖沁入他的肌肤,酒意渐散,他仰头靠着池边玉枕,雾气慢慢迷了他的双眸,他阖目叹了口气。
唇边依稀传来一丝痛楚,腥甜的味道依旧蔓延齿间,他伸手抚摸着伤处的牙印,想起方才自己吻的那个人,心止不住地疼。
该怎样做,他才能抱着她,爱着她,光明正大地握着她的手,与她在一起――
她心里也有他,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悲哀无奈潮水般涌至心头,疼痛不见,唯有苍凉。
他苦笑,伸手盖住自己的脸。
一双柔软的手指自他背后绕至他的胸前,轻轻抚摸着夷光刚为他包扎的那处伤口。
“公子,你受伤了麽?怎么伤的?”
温柔甜腻的声音中满含惊讶和关切,无颜冷哼,拉开胸前的双手,回目望着来人,剑眉直皱:“你是谁?”
“妾是――”
“妾?”无颜一愣,随即怒道,“谁许你进来的?”
唯装着一件丝薄透明的绛纱女子容颜美艳,此刻虽脸涨得通红,却还是鼓足勇气问出声:“我们不是公子的妃嫔吗?不该伺候公子身侧吗?每夜公子让我们轮流躺在你的榻上,你却总是睡在书房,你风流的名声已传遍宫廷,传遍天下,却从不让我们靠近你一步,为什么?”
无颜自水中一掠而起,卷过屏风上的紫袍裹在身上,胡乱系好。跪在池边的女子柔媚动人,他却不看一眼,只淡然道:“是本公子误了你们,不过你们放心,只要你们不再向以前的旧主子胡言乱语,总有一日会平安出宫,到时我自会给你们安排一处好归宿。”
“公子?”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回去自己房中,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无颜轻声道,转身出了偏殿。

七日后,金城西郊,夜色下的木风山庄清幽雅致,莲灯点缀,长廊环绕,亭台楼阁间自有小桥弯弯,流水潺潺。
一处湖畔,芙蕖满池,池边小楼,凉风满阁。
阁里,软绵绵依靠榻上的绯衣公子一脸玩笑色,俊秀的眉目间灵光逼人,望着深夜而来的人:“无颜公子大驾光临寒舍,枫三荣幸。”
这嗓音微微的柔,微微的哑,微微的淡漠清徐,再动听不过的优雅迷人。
无颜见怪不怪,一笑落座:“你是该荣幸,我调三千兵马为你木风山庄护驾五日,天下除了你枫三,谁也没有这待遇。”
“看来齐国是不打算要西夏的药材,南梁的珠宝,晋国的皮绒,楚国的灵玉,塞北的马匹和良弓了,”枫子兰横眸轻笑,眉飞得意,妖冶满室,“那也省得我来回颠簸,还吃力不讨好。”
“吃力不讨好的事你经常做,如今多做一件也无妨,”无颜凤眸微凝,若有所思地望着楼外的荷花池, 笑容古怪,“听说你前日还跳水游湖了,可快活?”
枫子兰脸色微变,褐色的眼眸映照灯火,璀璨如日的光华让人难以久视。
“水下有鱼,活的,很大,能吓人,”他笑着道,优雅的语气透着难以消散的惬意,“我吃了几条,却发现挺倒胃口,以后再不碰鱼了。”
“知难而返,还不算太笨。”无颜由衷叹道。
枫子兰朗声大笑,振衣而起,清声道:“说罢,不必再绕圈子了。我若要离开,该给你留下什么。”
“愈发聪明了,”无颜亦起身,凭栏而立,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悠然道,“我知道你们夏国宣公发生的事了。七月七,血溅凤翔宫廷。祸事一出,死忠西夏王室的枫家也随之裂变,三公子今日入齐,想必定然不是那么简单吧?”
“依你认为呢?”
“你为何住单苘府?”
“他是名动天下的大儒,我枫三最敬仰有识之士,自去拜访。一语投机,便被留下小住几日,如何不妥?”
“不对,不是因为单老是大儒,”无颜回目看他,一笑魅惑,“而是因为单老是齐国储君无苏的老师。你可真大胆,我父王怕是还真以为你来齐国是为了收拢单苘,他女儿单挕刚嫁禁卫首领蒙牧,你真的该小心一点才是。”
“禁卫首领虽厉害,我却未必放在眼里。”
无颜颔首:“是,你知,我知,可惜父王不知,他因着急才会将你在金城的事告诉我,不然我不一定会知道你在金城,那么你也不一定会被困在此处。”
枫子兰冷笑:“原来我走错的是这一步。”
“你做的并没错,接近单苘的确能最快知道你想要得到的消息。”
“什么消息?”
“夏国公子意有没有来金城找他的姐姐、也就是我大嫂文姒的消息。”
枫子兰眼波间寒芒浮起,望着无颜,摇头轻叹:“难怪息朝丞相对你这个学生那么钟爱,也难怪惠和穆都说你是狐狸。”
“过赞,不敢当,”无颜声色不动,淡淡然道,“不过很可惜,意并没有来金城。昨日我得到密报,意已去了安城,投靠了他的舅父,晋襄。”
枫子兰面容微缓,仿佛是松了口气般,唇边笑意微微,春风般和煦。
无颜盯着他的神色,忽然道:“原来如此。”
“什么?”枫子兰斜眸。
“听闻公子意一路被人追杀,你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着急来金城,”话虽是猜测,无颜的语气却没有任何迟疑,笑问道,“只是天下人都以为是夏惠容不下夏意,怎么你这个惠至亲至密的兄弟却为此事奔劳如此呢?”
言罢,不待枫子兰开口,他已自言自语道:“看来夏国是真的大乱了,这个时局,你不该不待在夏惠身边。”
枫子兰不耐烦道:“废话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开条件。说罢,要什么。”
“要什么,也要你能给得起!”无颜冷道。
“什么意思?”
“夏惠顺利继位,我愿助一臂之力。”
枫子兰怔了许久,啧啧两声,纤细柔白的手指抚着下巴,望着无颜叹息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无颜斜睨着他:“自然条件也要多加几份。”
“你怎么帮?”
无颜不答只问:“当年夏惠八岁之幼便命人斩尽白族百余人,从此得罪了夏国所有的老贵族,此番继位想必也是他们的阻挠最让夏惠头痛吧?”
“说办法!”
“淄衣密探渗透夏国每一个角落,我如今虽未封齐国豫侯,却掌豫侯之权。我手中有夏国公孙、魏、华、百里、奉氏五大贵族的死穴。”
枫子兰目光闪烁不定,唇边笑意不见喜悦,却见无比复杂:“你此刻交给我的必然不是全部吧?”
无颜冷笑:“还不够用麽?商贾就是贪婪。”
“成交,”枫子兰眨眼,笑得不怀好意,“你想抢什么?”
“一,邯郸枫氏聚宝阁。”
“好。”
“二,夏惠继位后,夏国兵陈十万于南梁边境。”
枫子兰不解:“为何?”
“原因麽,”无颜凤眸深暗晦涩,一笑妖娆,“不能说。”
“陈兵那里不是陈兵,我做主为惠答应下,”言罢,枫子兰脸色微有歉意,低声一叹,“就是又难为伏君了。”
“第三件事――”无颜略做沉吟,甩袍坐回椅中,慢悠悠喝了口茶,“听说你和晋国公子穆关系也不错?”
“关系不错?!”枫子兰咬牙,“那鬼面不过和你一般是请君入瓮的强盗罢了。”
无颜丝毫不生气,点点头:“这就好。我还听说,夏惠被关雪山时,认识了一个北胡的公主。”
“果然是密探多,到处听说,”枫子兰嘲道,目锋锐利,“你又想怎么样?”
“凭夏惠和这个公主的交情,凭北胡和晋国的关系,如果要从中挑唆打一战,应该不难吧。至于是何时,我说了算。”
枫子兰大奇:“你和晋穆有仇?”
“仇不算,看他不顺眼罢了。”
枫子兰极其爽快地应道:“我也看他不顺眼,分明狡猾奸诈到了骨子里,却被世人封为圣贤,分明长着一张极俊的脸,却天天带着丑陋的鬼面招摇诈世。”
无颜抿唇笑:“你答应了?”
“尽力而为。”
“你走吧,”无颜宽袖一扬,一卷竹简落入枫子兰的怀中,他又低头喝了一口茶,转眸环顾四周,“这山庄不错,我能不能借住――”
“让我晦气的地方,送你了!”枫子兰忍到现在面色已极其不善,拂袖下楼。
耳边一阵安寂,无颜忽然觉得筋疲力尽,闭上双目,轻轻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