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摇头,叹气:“无碍。我另有安排。说其二。”

豪姬沉吟一下,答:“其二,晋太子望逝后,晋王北去燕城王陵亲自为太子望拜魂祭天开陵寝,晋后欲揽朝事。只可惜穆侯在闭门府邸追思已逝王兄一月后,鬼面不覆,朝堂露真容,群臣俯首称天人之姿,既感慨穆侯在太子望生前礼让谦逊的厚德,又敬佩穆侯在楚丘一战中的英勇果敢,晋后势挫。”

敲打着书案的指尖停下来,无颜瞥眸看豪姬:“就这么简单?”

“豫侯以为该如何?”

无颜凝眸而笑。

我轻声插嘴:“晋太子望猝死于楚丘晋营,行辕将士们皆是晋穆的人,晋穆就算表面再清白,姑姑也没那么容易让他就此脱离干系。”

“丫头这话很有见地,”无颜笑了笑,扬眉,“劳烦豪姬说说第三件事。”

“其三,夷光公主逝前毁晋齐两国婚约之事也传遍晋国,诸人皆伤悼惋惜,称公主和穆侯本该是天造地设的玉人一对,却可怜公主早死,而公子遮颜扮丑瞒过了天下红颜的眼睛。匈奴王因此事停留安城,为其妹辛好公主向晋国正式提出联姻之邀。”

我心中陡地一跳,既纳闷,又不解:“什么叫我逝前毁了晋齐的婚约?”

豪姬转眸看了看我,表情奇怪:“难道不是这样?”

我不答,只扬眸看无颜。无颜悠然一笑,脸上含笑如清风恬淡安静,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却渐渐暗了下去,偶尔似有锋芒迅速划过,偶尔又深邃如夜空,宽广无边,晦涩难懂。

“豪姬奔波劳累,先去歇息吧。”我起身走至豪姬身旁,低声道。

豪姬望着我,再瞅瞅无颜,若有所悟地笑了笑,和蔼地:“好,我先下去,你们好好聊。”

耳边一阵沉寂,无颜不语,看着我出神。我垂下眸,望着腰间的银色缨络有些发呆。我和他皆不笨,那个所谓夷光公主逝前毁了晋齐的婚约的传言不过是晋穆有意放出来的话。其意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我“死”而复活后不必再背负一个被人抛弃不屑的耻辱和骂名。

无颜叹了口气。

我抬头望着他,惶惑地嗫嚅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还欠他的?他怎么总要让我们欠着他?他可以说是他不要我,为何要说是我不要他?”

无颜直直盯着我,半响,方无奈地笑了笑,提醒我:“他做得没错,的确是你不要他。”

我瞪眼,无语。

无颜起身走过来,雪袖上扬,温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琥珀香气浓浓馥鼻。默了片刻,他呓语般地喃喃:“夷光,不管我们怎么做,那个人,他还是放不下呢。”

我心神摇了摇,想起帝丘时晋穆种种的好,那时的他,君子温雅,行止笑容仿若三月春光般的明朗和煦,照在人身上,一阵阵窝心的暖颐。转念又想到楚丘太子望暴毙时我心中的恐慌,想起那人能弑兄夺权,一时竟又能凶狠决绝如漠北苍狼般危险难妨……想着想着,我失了神:“我真的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无论他做什么,丫头,”无颜柔声,抱住我,缓缓言道,“我承认,那个人,纵使有心敢负天下,却也不愿伤你一分一毫。”

我默然,只顾摇头,却不出声。

“去看看连城璧?”他打破沉寂,出声建议。

我这才想起书案上的锦盒,适才听闻豪姬话中的意思心中虽猜到了却不敢肯定,此刻待无颜说出来,方激动得什么烦恼也暂时皆忘却脑后,忙拉了他靠近书案,打开锦盒。

白玉无暇,色泽通透温润,光华浅晔,圆似满月,神如雪姿。玉中嵌图案,虽是精心雕凿,但一眼望去却如浑然天成的奇景。一女子施施立于玉间,裙裾逶迤,衣带盛放芙蓉花,飘髥缕缕,青丝垂落,翩然灵动之态,倾城静好之容,回眸一瞥,便可惊绝天下。宛笑生风颜如花,看得久了,仿佛觉得眼前这是能自玉间走出的活生生的人。

“她便是母后?”我伸指触着玉璧中的人,细细凝望。十八年思念无缘,此刻初见母亲的容颜,自是满心的欢喜孺慕,隐隐地,却又似夹了份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惘然失落,仿佛总有什么,正在渐渐离去,离去,直到我见不着,抓不住。

“原来我长得像母后,”我轻声道,想起在宗庙祠堂见过的父王画像,忽地笑了,“不过王叔说过,我性子像父王。”

无颜不答,只笑看着我:“可喜欢?”

“嗯。”我点头,抿唇,抱着白玉壁贴近怀中。玉璧暖暖的,并不冰凉,恰好的温度如当真正依偎着母后一般,心中骤然有了一种久远的迷恋和悸动。

突地我脑中念光一闪觉得不对,忙又放平了玉璧,指尖轻轻摸了摸玉中人的面庞,奇道:“怎么母后的眼睛是红色的?”

无颜垂眸。

“雕玉璧时,匠人滴血,无意融入进去的,不是你母亲眼睛本来颜色。”他这般解释。

“这血不能化?”我挪动手指擦了擦,见无果,便又抬头看着他,疑惑,“你怎地知道是那匠人的血?”

无颜轻叹:“说来话长,父王临逝前的话,他说了整整一日,关于我们的上辈,关于我们的上上辈。还有楚桓,他也说了……这些故事,以后闲暇,我慢慢讲给你听。”

“现在不行?”

他摇头。

“那故事美不美?”

“美。”

无颜笑了,玉般俊美的面庞映着绯色霞彩的颜色,剑眉斜斜,凤眸微弯,别样地迷惑人。

可我却从他含笑的眸底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忧伤和凄凉,不是为我们,而是为在他口中说及我们的上辈、上上辈时的怜悯和同情,那种哀和痛,绵长,而又悠远,仿佛能穿透岁月天地之遥,远远地,静静地,观望先辈们的跌宕起伏、是非纠葛。

那故事,必然美。

是凄美。

我不由得弯了弯唇,放下玉璧,抱住他:“无颜,我们要好好的。”

“好。”

“不哀,不痛,永远在一起。”

“好。”

“说话算话。”

“算话。”

我轻声笑了,仰面看着他,再看看窗外的天空,道:“那这样,我们的故事就简单许多了。”

“是,”他低下头,冰凉的下巴紧紧贴着我的额角,吃吃笑了,“这样,我们的后人就不用烦讲个故事要几天几夜睡不着了。”

我们的后人?

我脸一红,松了手臂放开他,拿起锦盒就往外走。

“去哪?”

“找豪姬。”

“作甚么?”

我回头,嫣然笑:“我要学舞。”

他恍了一下神:“为何?”

我歪了脑袋,眨眨眼,笑而不答。

公子茫然。

转身时,房外有内侍禀报:“公子,大臣们都奉命到了两仪宫前殿,待您夜朝。”

无颜不说话,看着我。

我退后几步,避门不走,轻身跃起,自大开的窗棂间飞了出去。

暮色迟迟褪下,谧蓝而又深沉的天幕笼罩下来,夜的感觉在缓缓降临。御道上宫灯盏盏,暖暖的橘黄光芒映着西边之极的最后一道流连不去的灼灼烟霞,眼前视线依然开阔清晰。

圆月一轮,独照青天。

行过太掖池,瞥眼望去水色浮光,微风拂拂,银色碎碎漾漾地铺满湖面,落入眼底时,只觉这景致带着一股说不出有多熟悉的旖旎。我抿唇,放缓了脚步,一步回眸,再步停留。

本欲去清歌坊寻豪姬,但转念想想自己抱着白玉壁走来走去总是不妥,思量一下,决定还是先回疏月殿安置好再说。

几月前金城大乱,宫中侍奴大都遣散,疏月殿因我不在之故,所有的宫女和内侍都被换下。我冒充无颜的日子里曾回疏月殿瞧过,诺大的殿堂一个人影也不见,虽摆设依旧,也有人常去打扫收拾,但相比以前爰姑和我都在时的热闹喧哗,彼时的疏月殿显得好不冷清萧索。

如今我回来了,也不能总住在无颜的长庆殿,还是一人偷偷在自己的宫殿呆着的好。

站在太掖池边出神地望了会月下水色,我轻轻一笑,踟躇一下,虽不舍,还是转身朝疏月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殿前梧桐叶绿,几株樱花在夜色中悄悄绽放,娇嫩的花瓣浸着月光,往日雪色的纯净中暗暗夹入了一抹粉红,仿佛是掺入了在这块土地上因杀戮而流淌的血流,如今花虽娇妩,却怯怯轻摇不禁风吹,好似带着丝丝的不能离存的伤。

我看着樱花发愣时,头顶有人在笑:“夷光,痴为何?”

这笑声纵肆而又大胆,我闻声忍不住弯了唇,抬头看着说话人,问道:“豪姬,你怎么来了疏月殿?”

苍天之下,高檐之上,有女子坐姿狂放,单腿屈膝,左手执酒壶,右手支琉璃瓦,银发垂似白练,笑声爽朗,酡颜带醉。

她低眸瞅了我一会,忽地甩甩头,喊:“上来!”

这么高!我犹豫一下,想起无颜嘱咐的不能随意让别人知道我会武功……我转转眼珠,静静地抱着白玉壁,站在檐下不动。

她垂手,有金色锦绸自她袖中直直卷下,缠住我的腰。我抬眸看她,她大笑,手臂轻轻扬起。瞬间的功夫,我便双脚离地,身子轻飘飘地,落至檐瓦,坐在她身旁。

“豪姬好武功!”我看着她收回锦绸,赞叹,“爰姑对敌也是用绸。她的武功可也是豪姬你教的?”

豪姬笑而不答,只顾勾手倒酒壶,长饮。

我望了她一会,笑道:“夷光也想认豪姬做师父,好不好?”

豪姬摇摇头,轻笑时,有醺醺酒气向我扑来:“不成,辈分不对。”

我怔了怔。

“我是东方莫的姨母,是无爰的师父,怎能收你为徒?”她缓缓笑了,言道,“你若要学,我自会倾心教你。你要学什么?”

我点头,高兴:“爰姑是你徒弟,却已有齐国第一舞姿。夷光想跟豪姬学舞。”

豪姬仰头,睨眼打量我:“骨骼不错,资质清奇,可学。好!我教你!”

我闻言凑过去,小声地:“你知道梁国的牡丹舞麽?你会麽?”

豪姬长笑:“自然会。你要学?”

“不,”我摇头,想起楚丘时无颜对明姬舞姿的夸奖,突然有点羞赧,“我想学比那更好的舞。”

豪姬放下酒壶,不吭声,只看着我许久,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沉默,她终于欠身坐直,搂过我,柔声问:“丫头可是想跳舞给喜欢的人看?”

她这声丫头叫得亲切自然,我也听得顺耳,理所当然地,像是和一个极亲厚的长辈说话,于是不再拘束,我撇了撇唇,低声埋怨: “嗯。有人念念不忘梁国公主明姬的牡丹舞,我不喜欢。”

豪姬想了想,道:“牡丹舞富贵雍容,舞姿妩媚,舞步繁错,舞衣华丽,若能把握好,的确可跳得让世人惊叹以为绝无。”

我扬眸看她,坚持不懈:“世间当真没有舞可胜它?”

豪姬不答,只垂眸瞅了瞅我,而后目光移开,仰望着夜空。银发垂落,扫上碧色琉璃瓦,淡淡的雾气蕴上她的眸子,她的容颜,在一瞬间突地清寂而又漠然,红唇紧抿,素日如男子般坚毅豪爽的神态此刻柔宛仿佛檐下樱花,带着一股莫名的悲伤和孤独。我看着,心突地发疼。

垂下眼帘时,正望见她握住酒壶的手指微微颤动着,我心中一动,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不说话。

“丫头可听说过你祖父的妃子,独孤清?”良久,她道出一句话,问得我一呆。

我思索,掂量着开口:“听宫人提过。相传三十年前独孤妃舞姿倾天下,齐国正是因为有她,宫廷舞才显著五国。”

豪姬笑了,眼睛望着疏月殿外的樱花:“孩子,你方才看的那樱花,可正是她住在疏月殿时种下的。”

“豪姬认识她?”

她不答,只沉吟一下,而后转眸看我:“丫头真要学最美的舞?”

“嗯。”我毫不迟疑地点头。

“三十年前,独孤妃有舞名幽昙,舞姿绝代倾城,当世无出其右者。”

我笑了,宛然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那我就学这个。”

她伸手抚摸我的发,眸光幽幽湛芒,痴然,而又憨然:“丫头,那舞,独孤妃一世也只跳过一次,知道为什么吗?”

我看着她,摇摇头。

“幽昙幽昙,非心神全备而不能得其神髓,非断肠哀挽不能知其辛酸和等待,只可惜……可惜昙花再美也是刹那光华。一舞之后,芳华尽逝。”

这显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静静聆听着,缄默。

她笑了,笑容一瞬美得似樱花绽放的纯美无邪,一瞬又似昙花衰败后的幽然凄凉:“所以,丫头,那舞我一生只跳了一次。那时候,他要娶白家的姐姐做王后啊,他大婚,我跳最美的舞……”豪姬轻声喃喃,一时仿佛真的痴了,美眸有泪水莹然,似狂,似怨,又似恨。

我抿唇,手指抚摸着她颤抖不停的肩,轻声唤她:“祖妃,你醉了。”

豪姬摇头,容颜一拉隐有怒意:“别叫。我才不是你祖妃!独孤妃三十年前就死了。”

我咬住唇,望着她,不敢眨眼,不敢低头,怕只一瞬的错失,又累她发狂。

“幽昙舞,我舞他笑,舞生风华,舞罢白发……白发……”豪姬大笑着,指尖扬起捋过一手的发丝,眸光朦胧,“舞尽白发生啊……丫头,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你可要学,可还要学?”

我被她近乎疯狂的模样吓呆住,缓缓摇摇头,小声:“我……不学了。”

豪姬瞪着我,先是冷笑一声,后又柔柔笑开,凉凉的指尖摸上我的鬓角,轻声道:“对,丫头不学才是对的。无颜不是你祖父,他不会负你,绝不会。”

我无措地点头,拉住她的手。

她却一把甩开我的手臂,扔下一旁的酒壶。玉碎琼浆溅,空气中酒香四溢。我不安地回眸看豪姬,却见她已起身,大笑着飞身而下,停伫樱花树上,金衣翩而起舞,莲步袅娜,银发恣意挥洒如飘练。

“舞奈何,情奈何,碧天昭昭,玉颜夕落。恨奈何,怨奈何,不如归去,且罢君休!”

“祖妃!”眼见她越来越疯癫,我忙起身唤她。

“不许叫!”她跺脚狠狠震落一树樱花,金衣迎风鼓起的刹那,她点足离去,一逝如烟霞飞动。

我默然立在宫檐上,望着疏月殿外那纷扬不歇的雪色花雨沉思。

月移影动,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站得腰酸了,腿麻了,身子渐渐凉透,我才弯腰捡起放在一边的连城璧,旋身下了宫檐,步至樱花树下。

方才还是一株开得好好的樱花,如今花蕊尽无,唯落一树干褐的枝桠。

我叹气,无奈回头。

转身的瞬间我却怔住。

清朗的月光下那袭雪锦透着微微闪动的银芒,无颜静静地站在远处,负手悠闲,正看着我轻轻地笑。

“丫头,过来。”他命令。

我不听使唤,僵在原地。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身形一闪,来到我跟前。

我垂头靠上他的肩,低声:“无颜,长辈们的故事,我已知其一了。”

他默然,半天,才伸手环住我的腰,淡声道:“我方才来时见豪姬离去的模样已猜到了。”

“她既是祖妃,又为何会是听命于你的密探?”我抬头看他,问出心中的疑问。

无颜抿唇,眉宇微拧,深沉的眸色间不知是忧还是愁。

“为了报仇。”

“什么仇?”

“二十三年前,天下最负盛名的独孤一族所有将军皆死在那场齐楚大战中。齐国败而无由,军有奸细,将士皆冤死。豪姬想查出幕后指使,所以甘愿当密探,藏居安城搜集线索。”

我蹙眉,想起王叔的话,奇怪:“不是说泄密之人是楚桓?”

“不,不是,”无颜叹气,唇边微微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中带着一丝让人难测的诡异,“那奸细,与晋人有关。”

我想了想,闭了眼,不再问。

夜下静籁。

就这么依偎在他怀中,在疏月殿前,在樱花树下,我惘然,忽然想起了年少的日子。“无颜,还记得以前麽?”

“什么?”

“那时也是春天,蝶儿在飞,鸟儿在叫。阳光斜斜透着茂密的梧桐树叶洒下来,一地的斑驳光圈。那时的樱花树下,湑君吹笛,阿姐抚琴,大哥舞剑,你抱着我坐在宫檐上,看着天空,数着云朵……不快活麽?”

无颜沉默。

“不快活麽?”我再次问他。

“丫头,”他的手在我身上缓缓移动,抚着我的发,“那些日子,不可能再有了。”

眸中隐隐有水气茵氲盛起,我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无颜,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

“放过湑君吧?”

他不应。

“无颜?”

他依然不应,左顾言他:“你若想夷姜,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我慌得握住他的手:“别,不要。”

“怎么?”

我悲哀地垂下眸,嗫嚅:“这个时候阿姐没有消息,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消息啊。”

他愣了一下,而后低了头,双手捧住我的脸,轻轻吻下来……

刹那眼前似有樱花陡然绽放,春风缭绕,歌女声酥,远远地,耳边仿佛听到有女孩明亮轻灵的笑声,正一声声数着:“大哥一枝,阿姐一枝,湑君一枝,其余的,都给我二哥。”

“公主,为何要给无颜公子留这么多?”爰姑柔宛的声音里慈爱满满。

我扬头笑了:“二哥最爱夷光啊,自然给他最多。”

爰姑笑,接着又怀疑地看着我手上折下的花枝,问:“无颜公子是男儿,怕不爱花?”

我撇唇,一本正经地纠正她:“谁说的,二哥漂亮胜似红颜,花比较适合他。”

话音刚落,头顶一道紫影迅速坠下。我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修长的手指已经敲上我的脑袋:“休得胡说!敢言本公子与花为道,有损我的英名!”

我抬眸,望着头顶上方那张啼笑皆非的俊美面庞,笑得差点岔过气去:“英名……哈哈,你还有英名……”

“丫头!再笑!”无颜沉下脸,面色铁青,看起来真的怒了。

我蹭过去,眨眨眼,望着他赞叹:“可是我的二哥真的很好看啊!”

他憋住气狠狠忍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笑起来:“既然好看,以后夷光的眼睛只看二哥一人,好不好?”

我摇头,抛开花枝笑得潇洒,彩袖一扬,指了指苍天:“不,夷光想看这天下。”

这下,轮到他笑得放肆了。

我转身踢他:“好好说话呢,不许笑!”

“好好,不笑不笑,”他一把搂过我,踩着樱花树飞上梧桐,“你既要看,我便陪你。”

……


“噗哧”,想起往事,我禁不住笑了出来。

无颜离开我的唇,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丫头!再笑!”

我抿唇,刚要扬眸时,眼泪却倏然而落。

“哭什么?”温暖的指腹在我脸上轻轻抚过,他望着我,目中慌张而又怜宠。

我沉默一下,而后轻声道:“我不要看天下。天下不及你。”

他呆了呆。

随即风目中眸光大亮,似焰火在燃,光华炯炯,炫目而又迷人。

勒在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缩,他使劲地将我揉向他的胸膛,箍得我全身都痛他却似乎还觉用力不够。

我突然觉得自己傻,这样的无颜在身边,我还要学什么胜过牡丹舞的幽昙舞?

我伸手摸摸怀中的玉璧,暗道:母后,这就是女儿的良人啊,你看到没?保佑夷光吧,夷光不要痛,不要离别,不要孤苦,我只要一生守着他,不离,亦不弃。


偃月阵法

夜清籁,耳畔唯有虫鸣声细碎萦转,梧桐寂寂,一树碧寥。樱花拂落满地,月洒银辉,如霜光泽下,那些花瓣依然柔软鲜灵。偶有夜风摇曳而过,空气中飘浮起丝丝缕缕的香气,幽凉浅散,淡得宛若不存。

恰良月思圆,正静好无双。

可倏而宫外却闹起一阵纷乱急促的马鸣嘶叫声,铁蹄踏玉石的岿然,伴着铠甲相击的整齐脆响一齐打破了这月下难得的静谧。

禁卫调军?

我愣了愣,而后心思一动,忙伸手擦擦犹自湿润的眼睛,抬头看向无颜,紧张:“夜朝有事?”

他点头,剑眉微扬,唇角勾了勾,神色依旧平静且安然。“适才夜朝接到前方斥候急报。梁有鬼马骑兵五千来援湑君,烧了我方粮草,还突破了龙烬围困梁军的南线,湑君与来援军队里外相应,龙烬不敌,梁军十万将士冲出重围沿泗水南逃。幸得侯须陀驻扎平野之北的军队援助及时,与龙烬兵和后,列兵排阵,重新包围了平野。如今梁军还余十五万,尚困平野城外的山中。”

我皱眉,闻言抑不住心中惊诧:“鬼马骑兵仅以五千对龙烬手下十五万将士居然也能有机可乘?当真厉害至此?”

无颜抿唇不答,眼底暗了暗,忽而发笑时,眸色一闪寒凛若刀,带着不能言语的凌厉和犀绝。片刻后,他放开我,又自惬意轻松的模样:“其实也正常。因为来援将领是梁国前上将军景奇生前的亲卫副将景姑浮,鬼马骑兵虽少,但阵形如偃月刀割,忽圆忽偏锋,战法诡异得闻所未闻,天下懂此等阵法的人屈指可数。偃月军阵诡难缠,变难防,不怪龙烬。”

“景姑浮?”我喃喃着自他口中道出的名字,惊得声音颤了颤,“是不是你曾提过的那个坑灭南夷,西绝巴蜀,但战收降却从不留活口的景姑浮?”

无颜挑挑眉,笑:“对。就是他,二十年不见踪影,世人都以为他死了,可惜……”他摇摇头,叹气,稍稍拧了一下眉尖。

我动容。景姑浮此人我虽不识,但就其枭桀于二十年前、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残暴虐毒的种种过往便能让人此刻乍然再闻时,时隔久远却依然能感受得到那股迫人心寒胆战的力量。不同的是,如今对我而言,这传说不仅凶悍血腥,更多的是带了一中难以预测此战结局如何的神秘。

“他……”我心慌着正待再问时,宫外却有号角声此起彼伏,一声一洪亮,一声一远扬,慢慢霰飘夜下,生生压住我要问出的话。

无颜眸光一动,看着我微笑,似是了然:“景姑浮与龙烬一战,龙烬腿残,前方无帅,我需连夜赶往平野城。”

龙烬腿残?又一个浪潮袭来,我心中禁不住忐忑一突,暗自思忖:齐将素来多儒雅善谋之辈,易出诡兵,却非得言好君子战。唯有这龙烬,本领之高强,作战之凶残,性情之彪悍,行事之果敢,当数齐将中的异类。能让他一战受伤的人我还从未见过,当年无颜收降他时,千里追袭,六战破敌才令他心服口服归入齐国朝军。如今这般听来,那景姑浮一战败龙烬,而且寡众相去极远,当真是剽悍得堪称恐怖了?

头皮隐隐发麻,我咬了唇,面容渐渐冷下。

“你……”我不放心地抬头看无颜,欲言又止。

“担心我了?”他轻声笑,凤眸凝起来,其中目色慢慢清亮,映着明月浮光,愈发地潋滟动人。

我垂头不语,手指拢紧了玉璧。

脸颊猛地一热,他俯面吻了吻我,而后抬手摸摸我的鼻尖,柔声劝慰:“丫头无须担心,我定然不会有事。”

不担心才怪!我拿定主意,抱着白玉壁转身便往疏月殿走,边离开边不忘一步三回头,嘱咐他:“等我。我去放好白玉壁就来。要去的话,自然是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