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江山》 慕时涵/千叶飞梦

序章

《凌史·卷三·帝女本记第一》:

“帝女者,泱帝寰幼女云嫣,母为南陈公主秋氏。南陈国灭,秋氏归泱帝,时泱帝居储位,秋氏为太子侧妃。后,上继位,封秋氏淑妃,是为三夫人之一。

帝女自幼美姿仪,有志节,好读书,泱帝于诸女中特所钟爱……”

《凌史·卷三·帝女本记第二》:

“……开业九年,帝女十三。泱帝二征辽东,两京空虚,礼部尚书崔元素蓄兵图谋东都,帝女助辅国大将军战风、内史侍郎萧文煜护守东都,历经半月,破崔氏叛军……”

天初二年,九月。

洛城秋风又起,几片枯叶顺着西风飘到书页上,挡住了我继续下移的目光。

我轻轻一笑,合上手上笔墨犹新的凌史,“啪”一声扔到地上,不偏不倚正落到躬身跪着的封世伦面前,一片树叶从纸张中掉了出来,“喀嚓”弱脆声,碎了……

“再改!”青四弯腰送来一杯茶,我接过低头抿了一口,吹了吹水面上飘零的的花叶,才低声开了口。

封世伦却挺直了腰板,清朗的声音中带着微微不服:“陛下,这帝女本记臣等已经改过一十八次了!臣不觉得还有什么不妥!”

果然是刚入仕途的人,如此刚鲠说话不经大脑,两年来听惯了附和称赞声,此刻,他倒让我提起了几分兴致。

“你是太史令,写史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我笑看着他,尽量问得和颜悦色。

“以实为史!”我笑了,他竟低下了头缩了背不敢直视,思量一番方说出这四个字。

“那开业九年的那场叛乱是如何结束的,你是原本就不清楚,还是不想写清楚啊?”我冷冷开了口,他却不知,他越是这样避讳,越是犯了我的大忌!

“陛下……”他终于抬头,想必是明白了我的话,俊逸的脸上透出一丝苍白,“可是,他……他们现在反了!”

心还是未能逃过那丝绞痛,我厉声道:“太史公可曾因为李陵背汉降匈奴就不写他的传记了?封世伦啊封世伦,朕原本以为你是个心无旁骛的史学家,怎么,此刻做了官,你倒不知自己本行师祖的铭训了!”

“臣……臣错了!”他俯首叩头,神情惶恐。

我轻轻舒了口气,松了刚刚激动时紧握的拳头,颓然后倒,闭上眼睛,微痛的心昭示着丝丝疲惫。

我叹气微语:“你下去吧,重写!”

暮日秋风,吹得我满心伤悲……多想回去八年前:我还是那个天真浪漫、不解世事的公主云嫣……

第一章·叛乱

薄纱宫缦轻飘,纵是初夏时分,入夜的风依旧凉薄似水。

我凝眸铜镜中的人儿但笑无语,雪腮凝脂,顾目盼兮间凤转萦回。月出绡铜,透过疏开的窗中洒进来,隔着树影婆娑,铺了我一身银碎。

绿萝在身后安静地帮我梳着垂散似黑缎的长发,不小心抬头见我自顾自的笑容,怔了会脸上忽显出了然于胸似的大悟,抿嘴笑道:“公主,您笑什么?”

我正摆弄着手中碧玉镂空穿枝菊花纹钗,似钗上仍含着他的温度,让我如此恋恋不舍。

抬眼便瞧见绿萝满脸的捉狭,我止笑嗔回:“我何时笑了,你看花眼啦!”

“可是……”她素来有求知求解的精神,停了手中的动作正打算说个明白时,我却“嘘”一声让她止住了说话,倾耳听着外边的声响。

我没听错,耳边果真传来阵阵浑厚杂乱的声音,细听着还似夹着厮杀拼搏、刀剑器具声,让人心忍不住慌慌直跳。

我起身走至窗口,掂起脚尖朝声音传来的东南方向望去,只见远方隐约中火光烧亮了半边夜空,不知何时起的浓烟密雾遮去了黑幕上所有的星星,连那刚刚还透亮皎白的明月也似蒙上了层层轻纱,愈见模糊。

这是在……打仗?只是父皇东征已倾全国兵力,这又是何人的军队?

我正胡思乱想琢磨着,门外青四尖叫声响得突兀,吓了我一跳:

“皇后娘娘驾临飞香殿!”

“母后?”我皱皱眉,心中暗道:莫不是真让自己猜中了?

不禁一急,匆匆揽上裙摆快步迎了出去。

萧后,虽不是我的生母,却是宫里面,除了父皇和青娘外,最真心疼爱我的人。

刚行至外殿,就闻兰香绕鼻,萧后一身金缕刺绣暗红曳地锦裙,外罩着赭色蝉翼纱衫,环臂间彩帛飘之,牡丹高墙履行止处,玉色明堂。

我携侍婢太监双膝下跪,膝盖还未着地就被她双手扶了起来,只听她轻声道:“不必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抑制着几分难以听出的颤抖。

“母后,这外面是怎么了?儿臣怎会听到两军交战的声音呢?”我挽着萧后在榻上坐下,摇着她的手臂问道。

“文煜刚刚来见本宫,说是呼延伦反了……”

“不可能!”萧后语音刚顿,我就忍不住脱口否定。呼延伦,那是我见过的对父皇最忠诚的将领,他怎么可能反?

她按着我的手沉声道:“嫣儿!母后话还没说完呢!呼延伦是没反,反的是崔元素。崔元素借称呼延伦谋反,已借讨伐呼延伦为名在黎阳起兵反了大凌王朝,现下已经攻至洛阳外郭城了!”

素哥哥反了?我愣然看着母后说不出话来,心中竟分不清是可笑还是悲哀。

幼时长安宫阙中太掖池旁嘻笑声犹在,我脑中明晃晃地记得他跳入掖池后手抓金丝鲤淘气倔犟的模样,任是生气的神情也透着说不尽的可爱明朗。

虽说这只是八年前的记忆,那之后他就被崔司徒、他的父亲,送到外地游学,多年之后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他要反了我父皇的江山?!

我颓然坐下,矜默着,可再不能够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信,因为我记着很清楚他曾对父皇的抱怨,他责怪父皇的猜忌,他责怪父皇不安常理的重此轻彼。而且就因为这件事,我才和他闹翻了脸,几个月没有和他再说一句话,直到他被他父亲送走。

或许,他的父亲,正是为了避免某些事的发生才把他送走的吧?

他父亲刚死,他就反了。

毫无疑问,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

“嫣儿,你得马上走!”萧后一面对我说着,一面吩咐着绿萝、碧荷,“你们快去,把公主的东西赶紧收拾一下!”

“是!”绿萝和碧荷正应着要离去,我闻言惊醒,忙阻止道:“慢着!绿萝,你们先下去!东西不必收拾了,我不会走的!”

“嫣儿!”萧后抓着我的手急道。

“母后,您准备走吗?”我轻笑,淡望着她。

只见她神色一怔,随即道:“母后自然是不能走了,陛下远征未归,母后得为你父皇守好东都!”

“云嫣是父皇母后的女儿,守护东都,义不容辞!”我说得更加理所当然,字字置地落音。

殿内的烛光突地摇曳不定,此刻,四周瞬间安静得又能听见殿外树叶沙沙作响,想必是叛军第一潮攻城已经过去了。

萧后伸手抚着我的颊边,柔声道:“我的嫣儿果真是长大了,只是你若不走,陛下回来时,你若损了分毫,母后是死都无颜面对的!”

我微微一笑,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感动,天之所幸,虽从未得到过生母的疼爱,所赖我还有这样一位胜过世间所有母亲的母后。

我伸臂紧紧抱住她,依偎在她肩头坚定道:“母后,您放心,儿臣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而且,儿臣也要保护好母后,决不让任何人欺负母后!”

“嫣儿……”

感慨声中分明哽咽着,我心中一动,松了双臂,绕起长袖,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撒娇着呼她:“母后!”

伤感时无意间听到我的娇嗔,她不禁“噗哧”一笑,伸指点着我的额头,责道:“你呀!就知道这样缠着母后!”

“母后,萧……他可还在宫里?”

此处“萧……”,是萧后的亲内侄,大凌王朝最年轻的宰辅——内史侍郎萧文煜。

“他自然在,我原本打算让他直接带着你出宫从西城门回长安的,正在外面,”萧后不解而又担心,“你要做什么?”

我歪头宛尔一笑,并不作答,一边差人叫了萧文煜进来,一边小跑到寝殿穿好衣衫,拿起紫色锦带松松束了长发,虽是慌乱着也不忘记从墙壁上取下父皇赐我的秋泓青剑。

到了外殿时,只见萧文煜一身紫色蟒袍,腰束玉带,十三銙鞢为饰,正立于中庭和母后说着话。见我出来,连忙躬身行礼。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只见他白玉似的面庞疲色隐现,那双清澈剔透的黑色眼眸依旧深邃而悠远,只是嘴角,再无平日的浅弯深笑,满脸的凝重。

“萧……大人,能否把事情始末完整地跟我讲一遍?”我站于他身前,微抬了勃颈,直了后脊,依旧淡笑生风,似不知外间战火硝烟的致命。

凌朝开业九年,泱帝杨寰二征辽东,命新上任礼部尚书崔元素于黎阳督粮。崔元素趁机滞留漕粮,召集亲故,于六月三日率兵据城,置官属,造兵甲,征丁夫;又伪称远征辽东的水军总管呼延伦谋反,传书傍郡,令发兵会黎阳。谋士蒋俦自长安应召至军,为崔元素谋主。崔元素遂以“为天下解倒悬之急”为号召,一时间竟从者如流。余杭民、刘元进等也举兵响应。

萧文煜似想尽快说完,我却偏偏一字一句问得仔细。

“崔元素可是由西京长安直接去的黎阳,没有回过东都?”我抱臂沉思着。

“应当如此,陛下虽移朝东都,六部尚书却均被留守西京辅佐越王,不得明召不可擅至东都……”文煜似明白了我的心思,说到这不禁停下沉吟道,“公主的意思是?”

我抬头微微一笑,道:“我想你该要派人去崔府找件东西了,而且,要快!”

却见他眼睛一亮,墨玉般的眼眸瞬间焕发着迫人的光彩深深看了我一眼:“那微臣先行告退了!”说完忙移步殿外吩咐着原本跟随他来接我的禁军。

但闻殿外步履匆匆,禁军盔甲铁片摩擦着发出的整齐脆响听得我突感到一份寒意:但愿,不要晚到一步才好!

我记得,当初营建东都洛城,总监工的正是已故凌朝司徒崔威——崔元素的父亲,崔威。

我只祈求自己估算得没错,当年洛城施工图纸该在崔威于东都的宅中,而不是在崔元素的手中。只怕他既敢攻城,必定是胸有成竹、有恃无恐了。

我心中一慌,脚步一滞,转身对着萧后请求道:“母后,儿臣想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出去作甚么?而且叛军不知何时就会攻陷郭城了,你此刻出去……”萧后急着阻止我。

我毅然摇头:“母后,儿臣是父皇母后的孩子,应当为你们分忧。而且儿臣又不是去城墙杀敌,儿臣只是想去南阳姐姐府,不会有危险的!”

“这……你要去南阳那?”萧后疑惑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抓起榻上的紫衣披风披上,戴上垂玉流苏帷帽,任雪白皂纱轻抚着面庞。

“母后,我走了!”隔着面纱,未来得及等萧后同意,我就朗声辞退了。

行止门外,才听到萧后的叮嘱:“云嫣,要小心!多带上几个人!”

“知道啦!”

片刻后,我已坐在行往南阳公主府的马车上。耳边厮杀声又起,听得我一阵烦乱。

父皇东征,朝中大将倾随尽出,除留守西京的两万禁军和东都的一万禁军,再无其他战斗力强的军队。而此刻崔元素的军队已兵至城下,西京的军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不用说父皇的东征军了。

我犹自记着父皇离别时对我说的话:云嫣啊,你可知道父皇为何要东征?父皇平国叛、征南陈、败突厥、讨杨谅,至今已为大凌王朝开拓了万万里江山,拥有了千千万子民,世人都道朕是好战喜功,却不知朕的苦心,朕只想带给天下一统江山后的长久和平啊!现在在朕的疆土上,就剩下了辽东未平了,上次百万大军兵败平壤,那是父皇此生最大的耻辱,这一次,父皇定要夺城洗辱,功成归来!嫣儿,你就等着在洛水之畔接父皇凯旋归来的那天吧!

父皇,您放心,女儿定要为您守护好东都,让您安心平定辽东,无后顾之忧!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谋救

“谁在唱歌?”

马蹄踢踏,车撵轱辘,入耳处除了远方传来的烽火声,竟掺杂着丝弦胡笳乐曲绵人,听得我脑胀头晕。

“回公主,是十六院的江南夫人!”

我冷笑着掀帘远望,只见车外宫灯十步一盏,迤逦数里,照得整个西苑明灿如昼。

这十六个父皇从江都带回来的女子一直为我不喜,我原本只恼着她们妖娆轻佻分了父皇忧心国事的心神,却不知她们竟是如此不知安危思定,城破人亡之际还通宵达旦地歌舞升平!

“再快些!”我扔下手中紧攥的车帘,命令着随行士兵。

“是!”

出了宫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定鼎门外的天街安静如故,过了皇津桥才发现此刻洛城内百姓慌乱的程度。

但凡是人家都点亮着烛台,平日里七十五步宽阔横行无阻的上东门大街此刻挤满了来往的人群车辆,原本只留着皇室用的正中御道上也稀疏着有几个不怕死的人在上面急奔如狂。

“公主,怎么办?”保护我的禁军首领踌躇着问我。

“保持原速,但记着不准伤人!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要过分计较在御道上行走的人!”我淡淡吩咐着,心中却难以平静。

看样子每户每家都被这攻城的声音惊醒了,一个个背包行囊、拖家带口的,这人心紊乱,难免会影响城门守军的军心。

我正锁眉思索着,马车却突地一摇,顿时一瘫,然后就再不动了。

“怎么回事?”我冷声问道。

“回公主,御道上不知怎会有这么多的碎石子,您车撵上轮子散了……”车外禁军话还未说完,耳边一身马鸣嘶叫,却又是那声音响起,“萧大人!公主的车撵……”

可是萧文煜?我心中一喜掀帘欲看,却见一紫衣锦袖伸来拉住我的手臂顺势一带,我便稳稳地落到他的马上,依在他的怀中。

我撩起帷帽上皂纱,迎着那双清澈含笑的眸子:“文煜……”

“我和公主先走一步,你们随后跟来南阳公主府!”他低头望着我轻笑,抬手策着马鞭,但听一身嘶鸣,夹道的院落屋舍、行人马车皆如风影般留在脑后,风吹动着覆在我脸上的轻纱缦舞,一时间如赴青云般流畅潇洒。

萧文煜的坐骑是大凌王朝最好的马之一——白蹄乌,此马追风骏足,能日行千里。回眸间,禁军已落后好远。

饶是他刚刚的笑容让我安心不少,我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找着了?”

“是!”他眼中笑意愈见明显,唇角扬起优雅的弧度,“而且,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听了终于稍宽了心,倚在他的怀中放心闭了眼稍稍休憩。

只要有文煜在的地方,就能让云嫣安心若素。

“吁~”待到了积善坊司马府,萧文煜一声轻啸停马,才把我叫醒过来。

我睁眼相看,入眼处玉人双立:女子妩媚,男子俊朗,锦衣飘飘,气韵高贵——南阳公主和司马晋已站在门外笑望着我和文煜,那笑容,古怪得让我飞霞满面,忙挣脱了文煜的怀抱跳下马。

“姐姐,姐夫!”我不自然脱了帷帽,露出满面通红的脸。

“云嫣,这天很热啊!脸这么红!”可恶的司马晋最会装傻充愣,越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越是让人觉得欠揍!

“姐姐,你看,姐夫就会欺负我!”我摇着南阳姐姐的手臂不依,见她但笑不语,我气得一跺脚又回头蹬着司马晋,正鼓着腮子准备和他理论个高下时,南阳却轻语道:“好了,嫣儿,你出宫是办正事的,不是吗?”

接着她又回头嗔责着司马晋:“你也是,老爱逗她!好了好了,进来说话!“

我又不甘心瞪了司马晋一眼,才随南阳进了府,却见司马晋收到我的眼神后无谓地耸耸肩冲我做了个鬼脸才去一旁拉着文煜说话去了。

我的姐姐南阳公主,才是萧后的亲女儿。母妃在我出生一年后就去逝了,从小,父皇就将我交由萧后抚养。南阳长我三岁,我和她一处长大,她和母后一样,待我如同她的亲生妹妹。她长得很像母后,极美极柔媚,只是她身为父皇的大公主,处处矜持端稳着,让我和她亲厚的同时更存了三分敬畏。

可惜她嫁的这个司马晋,虽丰神俊逸,却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先元德太子大哥在世时,他和萧文煜、崔元素、李玄成俱是太子的伴读。只可惜崔元素早早被崔威借由送外游学,没过几年太子大哥也逝世了,李玄成去了潼关右侯卫长孙将军处做副将,京中就只剩下他和萧文煜两人,两人素来交往密切,相处胜似兄弟。

司马晋的父亲便是执掌朝中兵马大权的左翊卫大将军司马德心,是父皇最亲重的大臣,虽说南阳姐姐嫁于司马晋是男才女貌,天作地成,可当初听了父皇给他们赐婚的消息却让我不乐意了好些天。这司马晋不知为何从小就爱捉弄我,常惹得我哇哇大哭,众人问他,他偏偏还振振说辞,听得我随着众人一愣一愣的,逐渐忘了哭泣,事后竟为了什么缘由哭也再说不上来……

他,简直就是我天生的克星。

司马府占了整个积善坊的四分之三,当初东都落成时,父皇按功赏赐,地势最好、门庭院落皆僭于宫省的两处大宅给了崔威和司马德心,更兼司马家族素来有匠心玲珑般的手艺,当初营造东都的也正是司马德心的堂弟、号称天下第一能匠的司马凯。于是,司马府经由司马德心的重新整修,其门院五重,高斋曲池,一时间冠绝洛城。

沿途珍木怪石,翠竹幽泉无所不有,我们现下却都没心情欣赏,只步履匆匆过了一重重亭台楼阁,才到了司马府的密室。

进了门,看清室中端然而坐的人,竟一下子让我忘了战事喜梢眉头。

“二哥!”我快步走向那于室内正中央坐着的白衣粗布少年,只见他一如既往散乱了长发垂肩,腰间系着的青玉长笛在烛火中泛着幽幽光芒,映的他那一身粗布翠色生烟,“你何时回来的?”

“我从未回来,也从未离去!”他望着我笑得风清云淡,清浅剔透如琉璃一样的褐色眼眸只有看到我时才掩了那凡事淡漠无关的冷清,露出点点关切。

他曾经说过,这皇宫除了我,再无能让他留恋的人。因为,他才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我们身上流淌着的,是完全一样的血液。他是父皇最爱的儿子,也是父皇最厌恶的儿子,正如父皇说的:他爱二哥的聪明才智,却恼他的冷淡无情。可我知道,二哥并不是冷淡无情,只是潜心修道而已。原本他也意气风发积极进取过,但一切,都在太子大哥暴毙的那夜结束,再看到的,便是我那舍了皇室尊贵也要青山绿水人间自由的二哥杨徵!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我那二哥,惊觉得最早,抽身得最早,也最是自在!而我们,到头来却是连羡慕也觉得奢侈。

我怔怔着哑然咀嚼他的话,茫然一片,直到被文煜拉着坐定,才想起此刻的形势。

我扭头看着萧文煜:“你找的东西呢?”

文煜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叠绢纸铺到桌上。

屋中人皆聚到桌前。

“我真怀疑,素哥……崔元素竟会舍了这些?”我一边忙上前看着,一边奇道,他不拿走图纸,对于一个存心叛乱的人来说,那简直不可思议。

“他没找到,或者,就算他找到了,却也不懂,又给扔了!”萧文煜抱臂站在一旁,浅笑淡声。

“这些是什么呀?”我纳闷问着,这根本不是洛城图纸,每张纸上不过一个个圆形、方形、箭头,再或者,几条线而已。

“所以说,你和崔元素一样笨!”司马晋毫不客气地接上话,语气中还颇有几分得意,“文煜,真不枉你我多年兄弟,竟也得了几分我们司马家族的真传啊!”

这是什么话?!我闻言瞪了萧文煜一眼,把对司马晋的气全赖到他头上。萧文煜看到我的眼神后,脸上笑容尴尬挂着,顿时哭笑不得。

“这种画法是我们司马家族的独技,凡是特有的不能被外人知道的暗门设置都用图案把它们分割开来,注明只有司马家的人才能认识的标记,然后按次序拼装,便是最后的图形。”司马晋一边拼图一边解释着。

按照他的排图方法,几十张纸在他手中云翻雾腾,既交错又分离,左右相见,前后呼应,东西南北逐渐明朗,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再次映入众人眼帘的却是一大张方位明确、层次清晰的洛城地图。

“我即刻把图临摹下来,这图里藏着皇城城墙上的军事机关启合,估计现下还没人知道。你待会把他送到守城张将军那,这张图可是及时雨啊!”司马晋忙活不停,却总不忘唠唠叨叨说着话。

“是,我明白!”文煜接过话,上前帮司马晋按好图纸,以便他看得更清楚。

“不过,这只能防御之法,要想退敌,怕还是要再想它法吧?”我望着众人缓缓开了口。

南阳沉吟道:“的确,这是要担心的,城中守军本就一万余人,好在都是骁勇善战的禁军,守城应没有大碍,只是要退敌,怕必定要有援军才行!”

援军?

我正思量时,念光一闪,脑中却突地一空,忙拉着萧文煜的手臂道:“文煜,你是不是说崔元素督运东征军的粮草,他此刻反了,粮草不到,父皇不是会马上就知道了?那东征……东征怎么办?”

“你别急,”文煜握着我的手,柔和紧却,道,“崔元素他敢反必是料定陛下不会须臾还朝,我想粮草之事他定是已给东征军送去了几月所需,只要我们这边不报,陛下是不会知道的,他定会安心攻打辽东!”

萧文煜,他总是能看穿我心里想的。

“那就好,父皇这次东征决不能再误了,我们定要为他守护好后方!”我望着众人,说得认真坚定。

恍然间看到正低头疾笔画着城图的司马晋猛地抬头眼中光芒摇动,想细看时,他却又底下了头。

“那援军从何而来?”二哥悠然喝了一口茶,居然问得十分轻松。

文煜低头沉思着:“西京两万禁军,我已派人告急,三日后定可到达城下!只是崔元素那边陈兵十数万,双方兵力难以平衡,而且,他当时是我们当中兵法学得最好的!”

“错!兵法最好的不是他,”司马晋终于画好了图纸,一张口就否定了文煜的话,“你忘了当时老师说的,元素似庞涓,玄成是孙膑!”

文煜转头看着他,两人对望处,火花四溅。

“李玄成可有随驾东征?”南阳急道。

“没有,”文煜回头,墨玉般深邃的双眼似看着遥不可及的远方,淡然一笑道,“而且,他手上还有陛下此次唯一留下的驻守潼关要塞的十万军队……”

 

卷壹 之 紅塵有夢 攻城

那必定是个绝美倾城的女子!

只见她以绯绫为袍、五色纱云为衣、文玉为带、芙蓉为冠、无忧履曳绢长衣拖瑶佩,簪羽碧钗珥明珰,弦无差袖,声必应足,香散飞巾,光流转玉。

她的舞姿似九天玄女般飘逸流尘,广袖拂红尘,踌影舞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