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很快到了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她抱了起来。
沈潆吃惊:“你做什么?”
他沉默地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直接就把她抱下楼,去后院牵了马出来,将她抱了上去。
沈潆不会骑马,双手按着马鞍,疑惑不解地看着裴延。裴延翻身上马,喝了声,马儿拔蹄狂奔起来。
沈潆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天还未大亮,乡间的小路静谧。四周弥漫着层雾,空气还是湿漉漉的。裴延一路狂奔到管道上,有些往来商旅和行人。他下了马,把沈潆抱下来,放在路

边。
沈潆被颠得胃部难受,落地之后,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从这条路可以回京城。”裴延看着她,眼睛里全是血丝,“你现在回去,可以得到原本属于你的一切。我就当做从来都不认识你,带着定哥儿寻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我向你

保证,不会给他找继母,这辈子只有他一个孩子。”
沈潆不解地看着裴延,他别过头,声音更哑,像是枯井里的回响:“从前我不知道,没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走吧,我只能做到这样。”
沈潆又好气又好笑,讽刺道:“你想了一夜,就得出这么个结论?你觉得我贪恋皇后之位,想回到裴章的身边?”
“那些本来就属于你,皇上也一定会把一切都还给你。他现在做的这些事,完全丧失理智,就是要给你看的!他很在乎你!所以你没必要跟着我受苦,可能还得搭上条性命!”裴延闭了

闭眼睛,声音闷闷的,“你跟他夫妻那么多年,也不可能全放下吧?”
“你想让我走?”沈潆又问道。
裴延忍不住,看了沈潆一眼。她是个出众的美人,眼睛像含着秋波一样,敛不尽的风情和温柔。多少次拥她入怀,他都感激老天把这个女人给了他。他的人生因此而变得鲜活,富有意义


可他迟到了那么多年,她跟裴章之间,从患难夫妻到共有天下,有着更坚实的感情基础。怎么可能是他能比拟的,他没那么不自量力。
她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女子,不过是不忍伤他,又看在定哥儿的面上,才跟他一起的。
“还是你想把定哥儿也带走?”裴延的口气中带了几分恳求,“我只有定哥儿了,你把他留给我做个念想。反正皇帝也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沈潆看着这个在她面前向来威风凛凛,时而温情,时而无赖的男人,此刻就像被大水冲垮的长堤一样,溃不成军。她其实也说不上他到底哪里好。毕竟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是在

他身边,她觉得踏实,安心。
经历过那个跌宕起伏的人生,她早已发现,平平淡淡的才是生活,触手可及的才能叫爱人。
她笑了下,径自走到裴延面前,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怀里。
裴延愣了愣,低头看着她风帽上的一圈白色绒毛。
“定哥儿是我们的孩子,他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我曾经没有放下过往,还觉得自己是安国公之女,是裴章的皇后,也苦苦挣扎过一段时间。可现在,我只是沈潆,是你的女人和定哥

儿的娘亲。”沈潆抬头看着裴延,“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你就是我的归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砸裴延的心上。他一整晚的痛苦纠结都变成了笑话。心像口锅,里头沸腾的热汤,汩汩地往外涌动。他托住沈潆的腋下,一下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像

个孩子一样欢喜地转起圈。
沈潆扶着他的肩膀,嘟囔道:“我头晕,你快放我下来!你一大早就发疯,待会儿定哥儿醒了,找不到爹娘,会哭的。”
裴延现在像范进中举,听到定哥儿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又把沈潆抱上马,策马回去。
不过可怜的定哥儿还是没能见到爹娘。易姑姑把他抱去找沈潆的时候,发现大白天的房门紧闭,便识趣地把定哥儿抱回了自己的房中。
定哥儿撅着个小嘴,无助地看着易姑姑,一副想喝奶的模样。
易姑姑摸着他的脑袋:“哥儿乖,嬷嬷到附近的村子给你找个奶娘去。今日咱们大概走不了咯。”
小定哥儿似懂非懂。
几年以后,当皇长子殿下发现自己大早上去给母后请安,长信宫的宫人都站在外面,宫门紧闭的时候,就会知道可恶的父皇昨夜又又又在这里留宿了。
当然,这是后话。
其实在苏轼写“此心安处是吾乡”之前,白居易就写过: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苏轼算是借鉴得很有自己风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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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沈潆一行人到了大同附近,却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去往西北军的军营。大同如今是霍平的天下,虽然霍太后看似倒了,霍家也收敛了很多,但霍平是皇帝的耳目,被他知道行踪,很快便

会传到宫里去。
王氏比他们先到,已经被乔叔安置到妥善的地方去了。她一个老妇人,不出来添乱已经是帮裴延的忙。
军营附近有军眷所住的村落,这些人是军籍,家里条件都比较简陋。沈潆让易姑姑抱着定哥儿在一户人家稍事休息,自己则换了身男装,跟着裴延去军营。
军营本来不能让女子出入,但眼下是非常时期,裴延只能破例。
裴延带着沈潆一路进了帅帐,把得力的几个大将和谢云朗全都叫了过来。谢云朗一直在军中坐镇,关注着朝中的动向。皇上派出半数京卫追击鞑靼大军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这几

日私下也在讨论。没想到这当儿,裴延回来了。
他进了帅帐,看到沈潆跟裴延正在说话。她换了身男装,像当初初到西北时一样。只不过眉眼之间那种冷淡和青涩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和坚毅。从前她身居长信宫的时候,

两个人之间见的次数反而少,就算见到了,也是隔着人山人海,他几乎都要忘记她的长相了。
如今这个沈潆,算是给了他新的认识。原来那个骄纵的安国公之女,端庄贤惠的皇后,可能都不是她的真面目。皇宫其实折断了她的翅膀,她生来适合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
好比现在身在这军营中,跟裴延讨论家国大事,也没有丝毫的怯弱。
听到卫兵的通报,沈潆抬起眼眸,看到穿着甲的谢云朗,微微点头致意。她没有从前那么避讳,因为裴延知道了她的身份,不会再怀疑她跟谢云朗之间有私。谁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她现在看谢云朗,并不是看什么谢家子弟,名满京城的才子,而是一个故友,以及现在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几人都见过沈潆,看她出现在军营里,还有些惊讶。裴延说道:“如今大同城不好进,我把夫人和孩儿暂时安置在附近的村子里。她对京中的事情熟悉,来这里也好帮忙出谋划策,大

家不必避让。”
众人这才知道裴延已经当了父亲,纷纷恭喜他。只不过这女子本只是个妾室,怎么摇身一变成为夫人了?大伙也没深究这个称呼,只道有空去看看小公子,再送上一份贺礼。
裴延一一抬手谢过,对几人说道:“现在想必皇上出兵鞑靼的事情,诸位都知道了。”
陈远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几日弟兄们都在谈论此事。我们跟鞑靼作战多年,最是清楚。本来鞑靼这次出兵就不是要侵占大业的领土,而是皇上慢待鞑靼的使臣,甚至将四皇子扣在天牢

里。人家也是被欺负得没办法了,才要出兵。看皇上的样子,是要打到王庭去?”
常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打就打呗!就京卫那些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家伙,最后还是要我们西北军擦屁股,你们信不信?到时侯爷再带我们打个大胜仗!”
军帐里头安静了一瞬,明白的人自然讳莫如深,不明白的人也闹不清楚状况。
“皇帝要杀我。”裴延平静地说道。
“啥?”常海蹦了起来,“他疯了吧?杀了侯爷,谁给他保卫边疆?”
“这其中的内情说来复杂。不瞒几位,若皇帝执意杀我,我不打算坐以待毙,你们可愿意随我起事?”裴延问道。
帐中的几人面面相觑,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裴延在说造反的大事。过了会儿,陈远道:“我们是侯爷带着起来的,与侯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侯爷要做什么,我陈远都跟定您了!


剩下的几人也纷纷振臂呼应,只有谢云朗没有说话。
裴延起身抱拳道:“多谢几位抬爱,我并非有野心,贪恋权位之人,今日所为,情非得已。但大家放心,我也不会让兄弟们枉送性命,且看皇帝下一步如何做。诸位出去以后,照常操练

即可。谢参军留下。”
陈远等人知道他有话要跟谢云朗单独说,纷纷告退。
等账内只剩下裴延,沈潆和谢云朗三人的时候,裴延问谢云朗:“谢参军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难道是有什么顾虑?”
谢云朗看了沈潆一眼,他本是极出众的相貌,带着份世家子弟的高雅和云淡风轻。如今身上穿着简甲,逼出了几分英气,更显得人中龙凤。谢家子弟本就多才俊,谢云朗不愧是其中的佼

佼者。
他觉得,他们公然在这里讨论怎么反皇帝,还是要顾虑沈潆的心情。她那样的身份,卷在这样的事情里,终归尴尬。
沈潆似乎知道谢云朗所想,轻语道:“大人不必有顾忌。我同侯爷一样,已经下定决心。”
谢云朗这才开口:“依我所见,皇上这回让半数京卫直逼漠北,一是为了对付鞑靼,还有防备西北军的意思。侯爷请看舆图。”他上前,站在桌子前,手指着桌上展开的军事舆图,说道

:“朝中本来没有做大战的准备,粮草和冬衣等供给都不充足,贸然追进鞑靼的腹地,京卫可能有覆灭的危险。可是侯爷看这几个卫所,都是早年因为气候原因荒废了,但基本防卫的功

能还在。如果皇上驱除鞑靼后,直接让京卫驻扎在这附近,与西北军就会形成对峙的局面。”
“谢大人不妨直说,皇上此举的意图是什么?”裴延问道。若论起对皇帝的了解,恐怕没人比得上与皇室打了百年交道的谢家。
谢云朗接着说道:“侯爷若要举兵,需要占一个快字。您应当知道,举国二十三个行省,恐怕多数还是支持皇上,最多是中立不表态。如果京卫挡在这儿,耽误了您打入京城的时间,到

时候等皇上将其他行省的兵力全部调过来,扑灭您这一支西北军,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裴延凝重地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才算明白,裴章不是莽撞,而是做了防范的措施。抓不到他,就阻止他。裴章自知裴延善于打战,西北军肯定为他所用,硬碰硬可能不是对手,所

以就用了这么个拖延的法子。到时候倾举国之力,还愁对付不了屈屈一支西北军么?
沈潆问道:“谢大人有何妙计?”
“我这几日也在想,如果为了争这个皇位,而要重现当年九王之乱时生灵涂炭的局面,那所作的一切又有何意义?最好的办法是,能够逼皇上主动退位。”
“这是不可能的。”沈潆脱口而出。
谢云朗下意识地看了裴延一眼,沈潆的态度难道不会惹得他怀疑?裴延道:“我都知道了。”
这下换谢云朗震惊了。沈潆居然把所有事情的事情都告诉了裴延,而裴延也全盘接受了?
像他们这样年少时代就认识的人,对沈潆活着,多少抱着再与故人相见的欢喜,不会去深究起死回生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裴延与沈潆相处的时日实在太短了,过去甚至还是陌

生人,他能接受,证明是真的爱她,把她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
谢云朗心中百感交集,有不甘,有懊恼,还有悔恨。沈潆适时地说道:“侯爷,我跟谢大人去外面单独说两句话。”
裴延自然不会阻止。到了这个时候,他对沈潆已经没有任何猜忌和疑虑,他信任她,如同自己。她跟谢云朗之间,从前光明正大,以后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龃龉。年少时的交情,就是人

生的一个印记。谁没有过去呢?
沈潆和谢云朗走到了帐外,天高云淡,校场上在热火朝天地演练着。沈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地上说道:“坦白说,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你会帮侯爷,又支持他对抗裴章?以谢家在大

业百年的根基来说,你这么做,未免太过冒险。”
谢云朗抿了下嘴角,她很敏锐。
“还有,你应该知道蓝烟的真实身份吧?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就算永王有旧部,也多被裴章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如何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在京城拥有那么大的势力,甚至都能往内

宫塞人?是你一直在帮她,还是有别的人?”
“我……你只要知道,我没有恶意,也想达成您所愿。”谢云朗避重就轻地说道。
“谢云朗,我不管你或者你们有什么打算。侯爷跟裴章是不一样的。”沈潆踢着脚边的石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想要的不是权力,也不愿看见很多人死。所以,请留一点余地。


谢云朗抱拳,重重作揖:“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一时无话,沈潆便径自回到帐中,裴延还在研究舆图,拿手指在图上指指点点。她知道裴延的性子单纯,未必能看破这背后的种种蹊跷。他是个很简单的人,想要什么便拼尽全力去做,

尽最大可能不要连累到无辜的人枉送性命。
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敢拿这一帮出生入死的同袍的前程和性命去赌。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裴延问道。
沈潆坐在一旁,轻松地说道:“我们也没说什么。侯爷这会儿还是暂时按兵不动,且看看京城中的情况。也许不用大动干戈,便能化解眼下的困局。”
那个一直隐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也该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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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夜幕降临,小村庄显得格外静谧。
窗外传来扑簌簌的声响,裴延睁开眼睛,将手从沈潆的脖子底下抽出来,缓缓地支起身子。
他将身上的毯子大部分盖在了沈潆的身上,套上靴子,又取过衣架上的披风,就出去了。
青峰已经逮了鸽子,猫在屋檐底下,拿了把小米喂它。
他发现裴延站在身后,吓了一跳,摸着胸口低声道:“爷,您怎么不出声啊?我以为您起不来呢。”
这个小院子统共就三间草屋,晚上睡眠浅的连隔壁起床上茅厕都知道,裴延那屋里的动静,青峰自然也能听得见。
裴延将鸽子拿过来,取下腿上的纸条,看了一遍:京中勿念,稳住西北。
“裴夫人说什么了?”青峰问道。
裴延将纸条揉进掌心里,看了远处一眼:“他们要行动了。”
“他们?”青峰不解,“京里不就留了裴夫人?”
裴延扯了下嘴角。蓝烟一介女流,如何能够操起这么大的一盘棋?饶是他再迟钝也明白,蓝烟的背后还有人,这个人的一双手能够翻云覆雨,把每个人都算在这个棋局里,绝非等闲之辈


过往裴延每次与蓝烟交涉的时候,发现很多关键的决策,蓝烟都无法当场给他回复,而是要过几日才能有结果。这不是去请示后面的那个人,又是什么?
而且蓝烟说她被人所救,联合永王和定王那些人的旧部,重回京城。这里本身就漏洞百出。以裴章的手段,永王和帝王的势力必定被连根拔起,怎么可能还能支持她在京城里弄出那么个

情报四通八达的歌月坊来?
裴延知道自己不过是恰好被他们选中,毕竟扳倒裴章以后,总得有人名正言顺地收拾残局。不管自己是否真的为先帝之子,充其量不过是那股势力与皇权相争之中的一粒棋子罢了。
他装糊涂,就是不想较真。只要能让他保住想要的东西,他并不介意做这颗棋子。毕竟他没裴章那么大的野心,要建立什么不世的功勋,作伟大的帝王。他的愿望很简单,实现自己对沈

潆的诺言,能保家国平安,那就足够了。
“爷,你在想什么?”青峰问道。
“没什么。”裴延对青峰说道,“明日我要单独去一个地方,需三五日才能回来,你留下来照顾他们。”
青峰担心地说:“您要去哪里?现在边境的局势这么紧张,万一被徐都督和大同知府发现了您的行踪,那就不好了……您如今不是一个人了。”
以前裴延也常有在战前独自一人去查看边境防线的情况。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为了打胜战,而且他孑然一身,单独行动更加方便。
裴延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有分寸。”说着,就把鸽子塞回了青峰手里,“待会儿给宋远航和昆仑飞鸽传书,我有事情交代给他们。”
青峰尾随着裴延到了主屋,给他点了盏烛灯,放在简陋的桌子上。裴延提笔,很快写好了两张纸条,交给青峰。希望他能尽绵薄之力吧。他跟裴章不一样,裴章是要把所有挡路的人都除

掉,好确保不会有人威胁自己的地位。可越是这么做,积下的仇怨越多。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人。
裴延甚至觉得裴章有些可怜。就这几日徐器的动向来看,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兄弟,妻子,亲信,最后都没有人全心全意地站在裴章那边,这何尝不是种悲凉?但走到这一步,皆因为

他的多疑和算计。
于裴延而言,胜负固然重要,生死却没那么重要。做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而且裴章到底跟沈潆夫妻多年,夫妻情分不在,亲人的感情犹在。沈潆未必想看到

他死。
裴章向青峰交代好一切,回了房间。他脱下披风挂在衣架上,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但身上到底沾了寒气,一进被窝,沈潆就感觉到了。她转过身,睁开迷蒙的眼睛,问道:“怎么起了?

是定哥儿醒了吗?”她作势要起。
小定哥儿本来跟娘亲睡,被亲爹无情地赶去了隔壁的房间,只有易姑姑作陪。易姑姑倒也乐得跟可爱的小团子在一起,只不过夜里孩子隔三差五地要喝奶,沈潆随时都得过去。
裴延按住她的肩膀道:“没事,定哥儿没醒,是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沈潆放下心来,轻靠在裴延的怀里,迷迷糊糊地说道:“你不用担心,裴章这几年树敌不少,很多人想对付他。他应该暂时不会有空闲找我们的麻烦。”
裴延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几缕月光,摸着沈潆乌墨一般的长发:“其实你不恨他,对么?”
他的声音并不温柔,因为嗓子受过伤,有种异于常人的沙哑,实在算不上好听。而且他总能很好地藏住情绪。沈潆的睡意去了大半,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聊

家常,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
“我不恨他。”沈潆轻轻地说道,“无爱亦无恨。”
因为不爱了,所以连恨的必要都没有。恨是因为刻骨铭心的记忆,因为恨的那个人有着太重要的意义,所以才能主宰另一个人的情绪。
裴延扯了下嘴角,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本来就有些傻。他并不是怀疑沈潆的感情,他只是想确认,自己刚刚的那个决定对不对。
“睡吧。”裴延躺下来,闭上眼睛。
沈潆想了想,还是说道:“但我不想看到他死。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留他和他的妻儿一条生路?他当年派人杀永王和定王,才有今日蓝烟来报仇。固然他不死,或许将来也会让他的孩

子来报仇。可是,我不想你变得跟他一样,做个双手染满鲜血的人。”
裴延把她轻轻地按在怀里,说道:“我跟他本来就不一样。”
他这话,算是做了结语,并不想再深谈下去。
沈潆识趣地不再说。他虽然嘴上说不介意她跟裴章的过往,但这并不意味着心里真的毫不在意。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聪明的女人不适合一再去触碰那些底线。
她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笑着轻语道:“这样会暖和得快些。等暖了,就好好睡觉,别再胡思乱想了。”
裴延的喉结滚动,睁开眼睛,像狼一样将她压住:“为夫有更好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你别闹,很晚了……”沈潆嗅到危险的气息,双手抵着他的肩膀,别过头。明明睡前刚刚来过,他真是精力旺盛,她都快招架不住了。
裴延低头,热气喷在她的脸侧,蛊惑般沙哑的声音:“嘉嘉,你真的不想?”
沈潆只觉得浑身一激灵,脸侧那又热又痒的感觉,一下子窜进了心窝。这个男人总能把她的理智和矜持全都逼走,然后在她的心里放一把大火。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住他的嘴

唇。
“那就一起烧成灰烬吧。”
裴延把被子猛地一拉,盖住了两个人。沈潆贴身的衣物从里头掉出来,落在地上,像水中开出的一朵莲。炕上的被子如同麻花一样拧在了一起,翻滚不停,所有的声响都困在里头。
窗外的月光淡淡,天地间弥漫着一层轻烟,安静的小村落宛若世外桃源。
天还未亮,裴延就起身了。他穿戴整齐,看到沈潆整个人陷在被褥里,睡得香沉。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将她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来,放在一旁。
他没告诉她要离开几天的事情,本打算再也不跟她分开,可有些事,是他的责任,他不得不去做。他其实不是个喜欢开口说离别的人,但他相信,她都能明白。
裴延将写好的纸条放在枕边,又摸了摸沈潆的额发,这才起身出去。
这一去,不能说全无危险,但也是为了彻底消除后顾之忧。
在开平卫以北,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是一片荒漠。过了这片荒漠,就是大业和鞑靼的国境线。此次徐器与鞑靼在荒漠之中交兵几次,各有胜负,如今停战,徐器带着大部分军队驻守在开

平卫,等待补给。而鞑靼的大军则退到了荒漠的沙堡之中。
沙堡本来就是军事据地,备有基本的粮食和水。但对于大军每日的消耗来说,附近沙煲之中的食物还是杯水车薪。
鞑靼领兵的大将是英利王,他是先汗王的弟弟。本来在上次的汗位之争中,他支持的不是如今的汗王,不应该得到重用。但他拥有最强壮的兵马,最骁勇的骑兵,所以汗王派了自己的亲

兵,由他领军,联合作战。他本就是鞑靼的主战派,攻下开平卫之后,便有几分飘飘然,再见到大业的土地广袤,物产富饶,一时之间红了眼,不顾王庭几次三番召回的命令,执意留在

这里,等待时机。
王庭又派了特使来,苦口婆心地劝道:“英利王,您不能再跟大业耗下去了。冬季鞑靼物资本就匮乏,实在无法支援这么多人的军用。”
英利王大口啃着羊腿,络腮胡子已经有了几分花白,含糊不清地说道:“怕什么!大业有的是粮,没有了,我们就再去抢!”
特使皱眉,行了个礼:“可是如今您被挡在开平卫之外,如果靖远侯率领的西北军与在开平卫的军队形成合围之势,我们的军队就危险了!”
英利王大笑了两声,把脚翘到椅子上:“你还不知道吧?靖远侯已经被他们的皇帝定为通敌叛国的人,西北军早就不是他率领了!如今他自身难保,哪有空管我们。我得到消息,大业近

来不是很太平,只要再等等!他们起了乱子,我们就能一举攻到京城去!到时候,我们的子民就可以迁徙到温暖的地方去,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他没说的是,他早就跟漠西的瓦剌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出兵,得到的好处,自然也分给他们一点。
特使也不能说英利王不对,他确实在为鞑靼着想,到了冬季,草场凋敝,大雪漫天,常常是行了数十里地,一个活物都没有。很多草原上的人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死去。所以,鞑靼才一

直想要侵占大业的边境,为了让自己的人民到稍微温暖的地方好好过冬。
这个时候,士兵从外面跑进来,满脸惊恐:“大王!有,有人要见你,说他是靖远侯!”
英利王的羊腿还挂在嘴边,一时忘记了动作。
“你说什么”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猛地站起。
“靖远侯在堡外,要见您!”士兵重复了一遍。
这世上大概还没人敢冒充靖远侯。英利王把羊腿摔在盘子里,嘴巴骂了一句,拿下墙上挂着的弯刀:“他奶奶的,这家伙带了多少人马!立刻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