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小时,轮船的身影出现在海平面上。
赶忙将梯子放下去,特殊小组组长满脸的汗水,“实在是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一早醒来就飘到了别的地方。”
在组长眼中,小岛是死的,可船是灵活能动的,所以他下意识的将之归结为船的问题。
轻轻松松顺着绳梯爬到上面的甲板上,张仲朗笑,“跟你没关系,是岛它自己跑了。”
岛怎么会跑,长腿了么?
困惑的情绪在组长眼中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就顾不得想这个问题了。
“对了,从昨天到现在,有人登船么?”
“没有。”组长笃定的摇头。
看来那几个人,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冯褚垂下眼睫。
伤人性命的异兽,不是大凶就是大恶,唯一能祈祷的就是它出身不高了。
万一来一条真龙,那绝对完蛋。
身上有血统的真空,不是那头不伦不类的恶蛟魂魄能比的。
“咦,怎么只有诸位道长回来了?”组长后知后觉的问。
还有那些船是怎么回事,岛上有活人?
等所有人上岸之后,他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那三艘小舟,突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不是沉没,不是漂流到别的地方,是实打实的人间蒸发。
真是见鬼了!
“别管那么多,赶紧开船,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冯褚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这时的她,面容虽然依旧稚嫩,但透露出来的气息却并非如此。
到底是活了两千多年的精怪,她可以淳朴可以心中无垢,但绝对不能天真。
按速度判断,他们离那所谓的小岛最多五十多海里。五十多海里,以轮船的速度来说,大概是三、四个小时的路程,但对那头异兽,估摸着二三十分钟它就能到达。
现在冯褚唯一希望的是,那块石头不会被人拿掉。
不过怎么可能呢,那岛上可还有一头异兽在。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小岛”连夜移动,它自己不能动作,肯定是需要推助的。又不能有太大的动静,否则会被游艇上的人察觉。所以,另外一只应该是水中的生物,能力就是控水,是它在推动“小岛”前进。
如此,她刚开始的那种敌意也变得正常起来。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大费周章,而不是让游轮覆灭在那个地方,能够如常活动的异兽怕的,应该是她。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小岛,镇封石大约很快就会被挪开。这东西精怪不能碰触,只有人可以。
如果说“小岛”是上古遗种,它势必会某种秘法,比如控制人心。
不能动不能说,并不代表它什么也不能做。
白衣降头应该是其中的关键,那本古籍应该也是被他撕掉的。如果,发现这个小岛的就是他的话,所有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就算是冯褚当时就想通了这个关窍,从而留在岛上守住那块石头也没用。
因为一旦起了冲突,四处飞溅的力量也会使得异兽提前破封。岛上每个关卡需要所有人齐心协力,耗尽力气才能通过,这就是证据。
这个冲突点不是她,也会是那本残破的古籍。到时候两头异兽加起来,怎么着也能将她击杀当场。
故而,此事无解。
思绪如此发散,冯褚越想越心凉。
同样都是精怪,怎么智商差距那么大!?
没空抱怨苍天不公,冯褚见组长还没有动作,她马上就急了,“你怎么不去通知船长?”
再等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这小姑娘是谁,怎么这么蛮横?
见自己指使不动他,冯褚咬牙,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本。
“特殊部门顾问”这几个字是如此的醒目,原本组长还没当回事,看到这里,他的目光瞬间一凝。
很快,轮船启动。
“让船长有多快开多快!”冯褚呼喝。
“是!”
然而事情终究不会按照心意发展,二十分钟后,冯褚等人明显感觉到了海面一阵震颤。
虽然已经看不到“小岛”了,但冯褚就是莫名确定是对方搞出来的动静。
“怎么回事?”
无视特殊小组成员的骚动,冯褚飞快的跑向轮船尾部,然后死死盯着远方。
“吼!”
凶厉的呼喊宛若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冯褚不由得感觉到一阵窒闷。
“准备!”张仲一颗心一沉再沉。
哪怕隔了这么远,他所感受到的压力,也远非当初面对那头恶蛟时所能比拟的。
下一秒,天空裂开了人眼一般的口子,一个小女孩从中跳出。
刚刚就知道冯褚在这里,她想也不想就朝这边飞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什么东西出世了,竟然能引起地府动荡?”
完了,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冯褚微微闭上眼睛,下一秒她跳入裂缝之中。
仅凭她一人之力,恐怕难以为继。为今之计,还是要想想别的办法。
“哎——”小女孩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看着这一幕,张仲并不认为对方是逃跑了。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冯褚这么一头猛虎,对方不会放过她的。同理,既然对方是被道士所镇压的,它同样不会放过他们。
这世界上,还有比青云观更出名的道观吗?
“都做好拼命的打算!”语罢,张仲盘膝坐在了甲板上。
“船员、船长还有……”看了特殊小组的人一眼,他语气低沉,“还有你们,赶紧放救生艇下水,然后你们开轮船离开这里。”
普通人留在这里,不过也是送死而已。
“我奉上头命令保护你们,就不会临阵逃脱!”组长如今也明白了点什么,尽管心中紧张,但他还是如实说道。
“别闹了,你不要命,你看看你手下的队员,他们也不要命吗?”
“才过二十岁的小伙子,死了多可惜。”
听到这两道苍老的声音,组长倏而攥紧了拳头。
任由他思考,张仲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你……”
“别看我,我反正不是二十岁。”活了七十岁,想想也够本了。
陈志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着道:“刚我看那小姑娘跟判官挺熟的,我下去之后,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陈诚刚想说什么,下一秒,他脖颈一痛,整个人留这么倒了下去。
“谁让你不防备我,现在好了吧。”拍了拍自己的手,陈志星嘟囔。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仿佛为了印证众人的念头一样,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水中缓缓升起。
游轮还未走远,上面的人自然能看到这一幕。
其状如虎、人面、猪口牙……梼杌,上古四凶之一,北方天帝颛顼的儿子。
与此同时,人眼一般的裂缝再现。接着,九根柱子被投掷而出。
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柱子仿佛活了一般,瞬间变成了无数咆哮的凶兽。
选择一头骑上去,冯褚将手中御笔交给旁边的小女孩。
“控制好了,为我压阵!”
裴琛还在等她,她一定要活着!
第172章 一波
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 小女孩有一瞬间的慌乱。但现在压根不是能多考虑的时候,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从人类小孩,到死亡,再变成厉鬼, 也就三五年的功夫。
这三五年,彻底让她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好。”深吸一口气, 小女孩郑重点头, “你放心。”
地府如今也动荡不安, 难保这次让这异兽逃了之后,它不会去那里兴风作浪。人间更不必提, 一个不好, 势必是一场灾难。
说起来,他们谁都没有后退的权力。
得到肯定的回答,冯褚连点头都来不及,她见梼杌异动,赶忙大喊,“下面诸位快助我上天!”
本体目标太大,这次和上次对抗龙的情况不一样。梼杌灵智与常人无异,且又身处暴怒之中,硬碰硬不出三个回合, 她势必阵亡。到那个时候, 青云观一众也无生还的可能。
她唯一有优势的地方, 就是能化做人形。不能变化,身上的气机越淡越好, 现在只能靠张仲他们助阵。
在这种紧要关头,青云观诸位道长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打算。不敢藏私,他们大喝一声:“接住!”
语罢,数十张纸符激射,宛若流星一般投向冯褚。
双手一揽,纸符尽数归于掌中。感觉到身体有下坠的趋势,冯褚赶忙将往腿上贴两张御风符。
下一秒,敛息符没入胸口。
这一瞬,冯褚虽然还在空中,但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目视远方,冯褚控制着平衡,悄无声息的往前方移动。
小女孩见状,咬了咬牙,然后手中御笔一划,身边原本就动荡的凶兽仿佛得了什么命令一样,悍不畏死的扑向那头梼杌。
地府所生,自然为地府鞠躬尽瘁。
很快,双方撞到了一起。
一边是数以万计的凶兽,一边是宛若山峦一般巨大的梼杌,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下个呼吸,梼杌动作了。它微微抬起自己的手臂,轻轻一挥,凶兽连反抗都没有,接着就消失了三分之一。
梼杌面前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蝼蚁。”
这个声音宛若洪钟,听的人遍体生寒。梼杌是人面,又是上古四凶之一,口吐人言似乎也不是很稀奇。
就是现在!
冯褚绕到他身后,正准备动作,下一秒,一道赤色光斑狠狠的击中了她。
敛息符化成灰,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好像撞上了山崖,冯褚只感觉到一阵巨力流窜到她的体内,开始大肆破坏其中的筋脉。“呼啦啦”,浓厚的气血掉落到海面上。
只一个照面,她竟然就被打成了重伤!
“后辈可笑。”冰冷的竖瞳眯起,梼杌讥讽出声。
上古诸兽,都是刀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非普通山野精怪可比。
仔细感受一番,这天地间半分神灵气息都没有,能够对自己产生威胁的,更是不存在,面前这只铁牛精竟然还是最强的。
如此,她就更留不得了。天赋异禀,趁着她还没成长起来,还是扼杀在摇篮里的好。至于人类,他要留着慢慢玩儿。想到这数千年的封印,梼杌周身蔓延出浓厚的戾气,晕染的周围的海水都在沸腾。
“堕落啊。”嗤笑一声,梼杌随意一挥手。
冯褚这次连光斑都没有看到,就这么被击退十几海里远。“咔嚓”一声,她的躯体蔓延出来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如此无力的情况,冯褚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根本就近不了梼杌的身,再受两次攻击,她必定消亡。
得出这个结论,冯褚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偷袭不成,如此就只有硬拼了。
深谙多拖多错的道理,像它们这些上古凶兽,一贯秉承狠辣二字,绝对不给对手喘息的空间,哪怕是明知对方并非自己的对手也一样。
死掉的敌人,才不足为虑。
尽管封印多年,梼杌的战斗本能却并未消退,他狞笑一声,森冷道:“受死吧!”
感觉到呼啸而来的劲风,以及滔天的怒浪。轻喝过后,冯褚眼中一片猩红,“啊啊啊!”
杀!杀!杀!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燃烧血脉,你有血脉可以燃烧么?”梼杌一脸嘲讽。
不过是低贱的杂修,连出身都没有,遑论血统?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这是冯褚面对它时,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蝼蚁尚可翻天,世事皆有可能。
语罢,一头通体漆黑,目如古井的牛身出现。
与此同时,梼杌的攻击已然抵达面前。运起全身的力气,避无可避之下,冯褚硬生生挨了这么一记。
只剩一下,她就要撑不住了……

脑子有片刻的混沌,感觉到身上剧烈的疼痛,冯褚理智全无。
小女孩不敢耽搁,赶忙调动众凶兽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另一边,海面上。
梼杌动作所带来的汹涌的波涛,使得救生艇早已翻倒,现在张仲等人只能勉强漂浮在海面上。
目睹了一面倒的战斗过程,他们不由得心生绝望。
完了。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张继明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快看!”
先是第一头冒着紫光的牛影,接着是第二头,第二头……到后来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霎时间,天空一片亮光。
“她在燃烧功德!”张仲震惊。
两千年下来,所有的积攒,在此刻,在这一分钟疯狂的消耗着,就像蜡烛一样。
燃尽,灯亡。
梼杌是凶兽,功德正是克制它的东西。看到这一幕,它的竖瞳瞬间收缩了一下,脸色不由得也产生了变化。
冯褚奔跑在最前端,她身后或大或小,或强或弱,所有的牛影都像是飞蛾一般,向面前的庞然大物扑过去。
一只泯灭再来两只,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不敢再大意,梼杌以强横的肉身迎了上去。
张仲见状,声嘶力竭的喊:“结印!”
他们青云观,也不是吃素的!
飞快的找到八卦位,九个老者双目赤红,仿佛在抵抗巨大的压力,他们头上青筋爆凸。陈志星狠狠往掌心一划,将手中法器全部浸染血液,然后不管不顾的抛了出去。
眨眼之间,一道纯白道师并宝塔虚影飞速升至上空,牢牢挡在冯褚面前。
下一秒,两者相撞。
产生的气浪将所有人掀飞数十丈,鲜血从青云观众人和陈志星口中溢出,他们死死盯着爆炸中心,半点不敢分心。
最先出现的是冯褚。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的都升起了星星点点的希冀。很快,他们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化作人形的小姑娘,连站立都不能,只能单膝跪倒在半空中。
“想杀我,做梦吧!”梼杌的爆喝,如雷声阵阵,只是其中多了几分疯狂。
被一个小辈打伤,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耻辱。
感觉到身体里的生机不断的流失,还有梼杌极速移动过来的身躯,冯褚开始下坠,已然是难以为继,连在空中飞行都不能。
她身边所剩无几的紫色牛影则迎了上去。
梼杌挥手将之斩杀,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办!”
“是么……”
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使得梼杌心中升起了浓厚危机感。
除却功德,还有镇封石。
哪怕是手部筋脉全部断裂,冯褚依旧没有吭声。
在梼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轻轻的将手中的石头往前一掷。“咚”的一声轻响,这颗石头落在了它的背上。
这是它离自己最近的时候,也是最好的时机。看着面前这张狰狞的脸,冯褚笑了。
尽管梼杌再不甘心,他照样无力反抗。
看着重新跌入海底,变成小岛的异兽,冯褚眼中满满的全是愉悦。
张仲等人的欢呼还未出口,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感觉到海中跃出了一个黑影,早就有所防备的冯褚抬起了手,她准备召唤自己留在裴琛那里的白玉珠子。
异兽是两个,她记得。
然而事与愿违,在感觉到剧痛之后,冯褚神色一阵恍惚。
又是上古遗种,虽然战斗力远不及梼杌,名气也相去甚远,不过这速度可真快啊……
蠃。
邽山,蒙护水焉,南流注于洋水,曲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声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就这样,张仲等人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宛若一个瓷瓶,“哗啦”一下,碎裂成了无数光点,没入了海中。
——
深夜,帝都。
裴琛在天台上吹风,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总觉得一阵心神不宁。看着漆黑无比的天幕,他拿出了小姑娘留给自己的那枚白玉珠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裴琛喃喃。
同一个死物说话,自己还真是疯了,现在离十日之期,可还有五天呢。
想想,竟然才过了五天……
摇头失笑,裴琛叹了口气,然后准备将它重新放回口袋里。
下一秒,白玉珠子亮了一下。
“咦,你居然能回应我……”裴琛惊讶。
很快,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白玉珠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最中心开始,悄无声息的蔓延出了几十道细小的裂纹。
第173章 结局
裴琛再赶到海边的时候, 天还没亮,张仲他们也刚上岸。
三个小时的飞机,裴琛一颗心反复提起又落下。在看到风起云涌的海面时,他就更觉得煎熬。
看到裴琛的身影, 张仲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冯褚不在这里。
环视四周, 裴琛得到了这个结论。
莫大的恐慌攫取了他的感官, 富丽堂皇的酒店房间里面显得有些冰冷, 所有事物的线条开始模糊。
按了按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裴琛低声道:“既然人不在这里, 那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看着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张仲沉默了一瞬,然后轻声说:“冯褚她……”
“她是不是去哪里吃东西了?”裴琛飞快的接口。
原本携带着零食的行李箱现在破破烂烂的,应该是遭受剧烈撞击的结果。里面空空如也,小姑娘最忍受不了这个,她肯定是出去吃东西了。
“你们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出名的餐厅么,或者超市……”也行。
张仲抬头,面上褶皱深刻了几分,“她大概是……死了。”
倏而,裴琛余下两个字卡在了喉咙中。他僵硬着身体, 并未回头, 而是语气飘忽道:“你说什么?”
自己绝对是听错了, 小姑娘那么厉害,怎么会跟这个字扯上关系。
“我看天气, 马上要下雨了。你们的事情应该办完了,我就先带她走了……”
“冯褚死了。”同样的声音,这次音量稍微大了一些。
“不可能!”他的小姑娘才不会死!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其中翻涌的情绪让人心生涩意。
“就算你是青云观的观主,也不意味着你可以胡说八道!”裴琛咬牙,一字一顿道。
尽管心中不忍,但张仲还是无情的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你这么着急赶过来,不就是察觉到什么了么?”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这样。不过五天而已,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半。
看着男人骤然苍白起来的脸,张仲继续道:“这里马上就要被淹了,特殊小组的人在组织人员撤离,你也跟着回去吧。”
再晚就来不及了。
虽然梼杌被封,但外面还有一只蠃鱼。蠃鱼出现的地方,势必有水灾,看窗外海浪汹汹就知道情势不容乐观。
“她在哪儿?”裴琛对面前老者的劝诫充耳不闻。
“碎了,落大海里了。”
所以是连尸体都没有么?
听到这句话,裴琛的眼神瞬间一空,双手也不可遏制的颤了一下。
本来以为自己这么说,他就会死心,张仲万万没想到,面前的男人确实是离开了,但他的目标却不是机场,而是不远处辽阔的大海。
对头顶浓厚的乌云视而不见,裴琛走在沙滩上。粗砺的砂石进入他的鞋中,没多大一会儿就将他的脚底磨出了细碎的伤口。
裴琛现在很狼狈,可以说他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这么狼狈过。细小的雨滴落在脸上,他的头发贴在耳际,再没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是的,那充满裂痕的白玉珠子早已将答案放到了他的面前。
“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裴琛感觉到胸口那里火烧火燎的疼,然而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你来了,最后又走了?”
给予了他希望之后,又无情的将那些希望收走。
“你们精怪都是没有心的么?”裴琛喃喃。
他看着面前波涛汹涌的海面,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两分钟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裴琛唇边溢出,“冯褚……”
“你这个骗子。”
你说过,十天后会回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面前的浪头越发大了,也越来越高。映衬之下,裴琛整个人渺小如天幕中的一颗星子。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种感觉。
缓缓张开双手,裴琛闭上眼睛,完全没有逃跑的欲望。小姑娘死了,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的力气。
下一秒,裴琛被人给拉开。
看着张仲敬怒交加的脸,他沉默着,一个字都懒得吐露。
“不是让你走了吗?!”
“走?”裴琛扯了扯嘴角,终究连个笑容都做不出来,“她在那里拿链子拴着我,我上哪儿走?”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是遇到冯褚,最不幸的也是遇到冯褚。这姑娘披着纯良的外皮,终究把他骗的血本无归。
堂堂恒安总裁,正值大好年华,但他一直挺直的脊梁却弯了下去,宛若垂垂老者,再也无力面对这世上种种高兴或不高兴的事。
或许,他就不该让冯褚来,管这些人死不死,这些对裴琛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你!”见自己劝不动,张仲先是气愤,接着就是颓然。
归根结底,这事因他们青云观而起。
一旁的老者见气氛陷入了僵持,赶忙提醒,“师兄!”
蠃鱼要来了,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
陡然被这个声音惊醒,张仲迅速扭头,然后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他们身后还有一百多万的百姓,半点不能大意。
很快,裴琛面前上演了一场大战。海浪越掀越高,十米、二十米、三十米……一百米、一百一十米……二百米……一直到近三百米才停下来。
隐隐地,他听到了不远处人们的尖叫声。
惊慌、绝望、恐惧,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弥漫着不详之意。
此刻的裴琛什么都听不到,他死死盯着不远处淡紫色的虚影,双手攥出血渍也不自知。
一只小牛犊朝海浪最上头的蠃鱼扑过去。
“冯褚……”裴琛心中涌出无限的希望。
他就知道,只要是水灾,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然而没过多久,裴琛的希冀破灭。
原本就虚弱的小牛犊只一下,就被蠃鱼的尾巴撞的越发透明起来。
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裴琛一边朝那边狂奔,一边声嘶力竭的喊,“回来!”
你回来啊!
下一秒,裴琛依稀看到小牛犊看了自己一眼,接着又抬头,再次一往无前的冲了上去。
终于,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从裴琛眼眶里落下,“你回来……好不好……”
尽管加入了这么一个意外的因素,一个小时后,巨大的海浪还是突破阻碍,无情的往前压进。头顶惊雷阵阵,雨幕凄迷,一时间宛若天之将倾。
眼见形势不可逆转,张仲等人不由得心生绝望。
就在海浪如同咆哮的猛兽一样,扑杀下来的时候,裴琛感觉到口袋一热,接着那枚充斥着裂痕的白玉珠子摇摇晃晃的窜了出来,直达浪头最上方。
很快,一个肉眼可见的光幕缓缓升起,蔓延到正片海滩。无论蠃鱼再愤怒,再发力,三百米高的海浪,终究没有再寸进半步!
一直到一天一夜过后,一百万人全部撤离到安全区域,那枚白玉珠子才似力竭一般,陡然坠入海中。
生,镇此间诸邪。死,守这万里山河。
冯褚对得起天下人,独独对不起他裴琛。
第174章 番外1
转眼, 三个月时间过去。
裴琛一直没有再回过家,只是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处理公司的事, 过着冯褚还没来时,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
接受了现实之后, 一切好像也没什么改变。除了午夜梦回时, 裴琛恍惚间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鼻子。同之前小姑娘在的时候一样, 轻轻的, 偷偷摸摸的剐蹭。
每到这个时候, 裴琛都会睁开眼睛, 然而毫无例外, 他对上的都只是旁边冷冰冰的空气。伸手捞一把, 冻的指尖都在发痛。
这天地, 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 再没有半点可以令裴琛振作起来的东西。
他能丢的都丢了,能失去的也都失去了。冯褚留了满满一屋子的零食给他, 自己却再没有回来。
这些东西, 他一个人怎么能吃得完呢?
罗靖作为秘书, 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裴琛整个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
原本贴身的衣物, 现在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他就好像是被什么掏空了身体一样,眼中的空洞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罗靖想问老板他是不是跟老板娘分手了,但等对上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时,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直到有一天, 罗靖去办公室里送文件,等目光接触到某一点时,他忽然顿住。
“怎么了?”裴琛并未抬头。
扯了扯嘴角,罗靖语气艰涩,“……没什么。”
爱情可真是一剂毒药,能把人的信念都给摧毁。裴琛在三十四岁这年,长出了第一缕白头发。
大约实在是挨不过这种日子,在第四个月的时候,他把冯褚曾经藏到角落里的卷轴给翻了出来。
瞧,她曾经死活不肯拿出来给他看的东西,现在不还是照样落在了他的手中。
感觉到生死簿被人挪动,小女孩凭空出现。
心中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答案,裴琛半点探究的心思都没有,“我想问个问题。”
沉默片刻,小女孩双手环胸,“你问吧。”
她今天破例同生者对话。
“冯褚她……会去投胎么?”裴琛摸了摸手中的卷轴。
如果是的话,他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然而,小女孩的回答是如此的笃定,“不会。”
“她那种级别的妖怪,不归地府所管。”
所以没了的话,就真的不在了。
哪怕早就有了预料,但面对这个答案的时候,裴琛还是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直到唇边溢出丝丝缕缕的红色。
看着狼狈不堪的男人,小女孩咬了咬下唇,然后重新回到了裂缝之中。
看在那头铁牛精的面子上,她就不把那一页生死簿给收回了,只作为他们地府的馈赠吧。
房间重新又变得空荡,半晌后,裴琛挪到了茶几旁边。盘坐在地面上,然后他缓缓的打开了面前的卷轴。
寿命这东西,裴琛已经不稀罕了。没了想要陪伴的人,再多也是无用,还是尽早抹去的好。
然而世事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原本空余的那一栏,早已被人填上了一句话,“裴琛,帝都人士,甲子年八月十五生人,寿无尽。”
原来,冯褚也曾想同他长长久久的过一辈子。
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的坚决,怕他日后后悔,可原来,她压根就舍不得自己。
“冯褚,你这个骗子!”
大骗子。
这世界上,果然还是老实人骗起人来最狠,连半点希望都不给他留。
将卷轴放在心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小姑娘残余在人间的温度,裴琛像一节枯木,又对着窗户坐了一夜。
——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距冯褚离开,已经整整过了半年。
裴琛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常,但罗靖知道,这只是假象而已。曾经跺跺脚,帝都商圈都要抖三抖的男人,现在竟然有了日薄西山之相。
这世事,果然难料。
半个小时后,裴琛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然后慢慢伏到了桌子上。
他好累啊。
以前不觉得,现在裴琛每过一秒都觉得是煎熬。
很快,手机铃声响起,是找冯褚的。
小姑娘的手机屏幕设置的照片是只牛,当初自己还笑,别人都是猫猫狗狗,偏她与众不同。那场景,遥远的像是在前世。
“喂?”
听到沉稳的男声,江宁愣了一下,“是你啊,小褚呢?”
半年没有跟自己联系,这姑娘约莫是皮痒了。
猝不及防被这个名字给刺了一下,裴琛手指收紧,“你有什么事?”
因为隔着电话,所以江宁并未听出有什么不同,她只以为是冯褚暂时不在,所以才是裴琛接的电话,“等她回来的时候,你叫她回我个电话。”
“文水县上庄村的镇河铁牛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出现,村长说她知道内情,我同事托我来问……”
“你说什么?!”裴琛豁然起身,他已经分辨不出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了,甚至连江宁所要表达的意识都翻译不出来。
江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只得再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如果真的是梦的话,裴琛愿意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电话挂断,来不及取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他接着就冲了出去。
无视身后罗靖的呼喊,裴琛订了最近的机票。下了飞机之后,他亲自开车,风尘仆仆的赶到江宁口中的上庄村。
在这种境遇下,自己第一次来到小姑娘的家乡,想想也是失职。
等裴琛找到镇河铁牛的位置时,他只看到了乌泱泱的人群。或许是觉得太过新奇,不少记者都在拍照,将周围围的水泄不通。
漆黑、安静,同自己见过的冯褚的真身一般无二,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并非人类时的黑白分明,却是一如既往的纯真。
踉跄两步,裴琛只觉得呼吸困难,他需要倚靠在身后的苹果树上才不至于腿软摔倒。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的话,如果这真的是冯褚的话……那么她是否能再变成人都不重要了,哪怕小姑娘只是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就能给自己提供赖以生存的氧气。
终有一日,她会再次归来。
或许是察觉到了男人的视线,在所有记者都能看得到的情况下,这只镇河铁牛居然眨了下眼睛!
与众人的惊叫和喧闹不同,裴琛仿佛遭受了一记重击,捂着胸口就蹲了下去。很快,他面前的地面晕开了一片水渍。
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此刻泣不成声。他倒霉了几十年,上天终于眷顾了他这一次。
冯褚看到这个场景,心头顿时一慌。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意一样,周围的人群全部僵在了当场。
下一秒,时间静止。
冯褚幻化成人形,然后忙不迭的走到男人面前,“裴琛……”
女声缭绕,裴琛现在连眼睛都不敢眨,指尖抽动了一下,半晌后,他伸出手来。
冯褚见状,飞快的把自己的脸凑上去。
温软的触感直击心灵,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自己在做白日梦。垂下眼睫,裴琛一把将面前的小姑娘拥入怀中。
嗅闻到潮湿的水汽,冯褚犹豫了半晌,小声开口,“……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对自己,她永远不必提及这个字眼。
裴琛哽咽了一下,然后微不可闻道:“回来就好。”
其余的事,都无所谓了。
原本裴琛以为冯褚这么欺骗自己,他会很生气,甚至是恨。但等她走过来时,时光迢迢,唯剩一个身影罢了。
这辈子折在冯褚手中,他该认命,也无法不认命。
感觉到自己脖颈那里落下温热的液体,冯褚手忙脚乱的去抱他,“你别这样……”
她很难受。
冯褚知道裴琛爱自己,但不知道他有这么爱自己。
绞尽脑汁,冯褚赶忙转移话题,“我是不是要跟你回去考试了,高考……”
“已经过了半年了。”裴琛打断她的话。
“距离你消失,已经半年了。”
“怎么会,我明明……”冯褚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下一秒,她看到了面前男人鬓角上出现的白发。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她以为才两天而已……
似乎能察觉到她心中所想,裴琛的心骤然一缩。勉强压下淡淡的慌乱,他凑到小姑娘耳边低声问:“我是不是……老了?”
“没有。”冯褚摇头。
“骗子。”他再也不会相信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了。
“你以后会嫌弃我么?”
咬了咬唇,冯褚面上闪过犹豫,“那你会嫌弃我么?”
“什么?”
“你看。”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冯褚接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我以后可能都孵不出孩子了。”
那枚白玉珠子,变成了无数的碎片,拼都拼不起来。
低头看着小姑娘手中一把玉末,再对上她欲哭无泪的眼睛,裴琛笑了一声,“没关系。”
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
“要不,我们把裴钦的儿子抢了吧?”冯褚眨了眨眼睛。
“好。”
“他要是不愿意呢?”冯褚皱眉。
“那就想办法让他愿意。”
走在乡间小道上,侧头看着男人瘦削的脸,冯褚无比庆幸自己回来了,也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老天果然还是站在她这边的,原来天地所钟,便是这个样子。世上已无神明,却没说不可以成半神。不破不立,不死不生,所以多做好事还是会有回报的。梼杌不死,蠃鱼未灭,它们还需要被继续压制下去。
而自己,就是那不二人选。原来所谓的飞升之法,不是那本古籍,而是被封印的梼杌。
所谓制衡,大抵如此。
感觉到男人脚步虚浮,一看就是不好好吃饭的结果。抛却那些杂念,冯褚深吸一口气,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这一刻,时间恢复流逝。
看着那些记者都像见鬼了一样,四处找所谓的镇河铁牛,裴琛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你是不是手里没钱了,才用这个办法引我过来?”
知道就不要拆穿。冯褚脚步一顿,并不回答。
裴琛见状,忽然不依不饶起来,“你可得好好讨好我,不然……”
“裴琛。”
“嗯?”
“我爱你。”
果然,这三个字过后,自己耳边终于清净了起来。大约两分钟时间,冯褚有了额外的收获。
“我也是。”
天很蓝,云很白,时光也正好,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冯褚:再次见面,大家好哇~
裴琛:呵,沙雕作者,非得虐我!
第175章 番外2
“裴琛,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一大早,冯褚就兴致勃勃的提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罗靖想要离开的脚步登时一顿。
距离上次老板和老板娘分手, 已经过去了一年了,现在想想当时的场景他还是心有余悸。希望两人这辈子都别闹别扭, 老板那模样, 太吓人。
“你一共出去了两个小时零三十二分钟。”语罢, 裴琛抬起头, 顺便将手中的笔放下, “说吧, 有什么事?”
他现在是越来越变态了, 每次自己出去还得掐时间。
在心中吸了一口气, 然而这并不影响冯褚的好心情, 她把包裹往裴琛怀里一丢, 然后乐滋滋道:“你看。”
什么东西?
低下头查看,不仅裴琛愣住了, 一旁的罗靖也张大了嘴巴。
居然是个孩子!
老板娘在这两个多小时里, 自己生了个孩子?!
这个念头在罗靖心中一闪而过, 接着他狠狠的打了个冷战,这怎么可能。
嘴角抽动了一瞬, 裴琛放哪儿也不是, 不放也不是。半晌后,他咬牙道:“你在哪儿弄的?”
可千万别是他想的那个样子,然而下一秒,冯褚的回答让他眼前一黑。
“你大侄子的。”
裴大少?老板娘把裴大少的儿子给抱回来了?不对啊, 裴大少连女朋友都没有,上哪儿会有孩子?
罗靖不知道内情,裴琛可是清楚的。就这样,罗靖带着满脑子疑问,被轰了出去。
“你哪儿弄的?”裴琛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脸无奈的再次重复了刚刚的话。
小婴儿听到这句话,似乎是有些不满,然后下意识的踢了一下腿。
冯褚见状,迅速瞪了他一眼。小婴儿僵住,然后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
“他等不到裴钦下定决心,然后提前投胎了。”
卧槽这只铁牛精睁着眼睛说瞎话!
“啊啊啊……”小婴儿挥舞着手臂,似乎是在反驳。
明明就是她蹿腾的,说一切后果她承担,自己才有了这么大的胆子。
裴琛知道着里面有猫腻,但因为面前的人是冯褚,他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是说,他父母呢现在在哪儿?”
好端端一个孩子,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听到这话,冯褚耸了耸肩,毫无心理负担的开口,“未婚生子,她妈把他扔医院了。原本那个女人是想掐死他的,被我及时给拦下了。”
听到这话,小婴儿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
两万块钱,为了区区两万块钱,他那个所谓的亲妈就把他卖给了面前这只铁牛精。一想起这个,小婴儿的心都在滴血。
原来自己居然这么廉价。
小姑娘给他安排的出身可真有够简单粗暴。
这小婴儿没有喝孟婆汤,养大了之后也不怕他去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毕竟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抛弃的,稍微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对生母有挂念之情。
可这样是犯法的啊!
揉了揉额头,裴琛觉得罗靖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比如找相关部门给小婴儿上户口什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这样,恒安全体员工探听到了一个超级劲爆的消息。
boss在三十五岁这一年,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板娘突然生了个儿子!
恒安也算是一个有继承人的大集团了,他们不用担心老板年纪增大,力有不逮时恒安会倒闭了,真是可喜可贺。
很快,裴家也炸开了锅。
裴震青、颜歆、裴肃锋、裴钦四人围在沙发旁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人第一个开口说话。
二儿子/二弟忽然之间就多了个孩子出来,这也太儿戏了吧?
想想去年的时候,两人十一月份的时候回来了一趟,二月三月四月的时候各回来了一趟,剩下的时间就没再露过面了。
一直到现在九月份,按时间来算,确实够十月怀胎了。
自己儿子约莫是个禽兽,小褚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二十三,他就好意思叫人家生孩子。而且,这么大的事他居然都不跟家里通气!
想到这里,颜歆的脸色不那么好看。
但孩子既然已经生出来了,总归是件好事。
顾不得责怪两人,颜歆将小婴儿抱起来,这里捏捏那里看看。
他们裴家,终于有新生命诞生了。要说看这长相,绝对是裴家的种,尤其是家族遗传的高鼻梁,别人就算是想模仿也模仿不来。
“乖孙子,奶奶抱。”
摸着拐杖的手顿了一下,渴望的情绪自裴震青眼中一闪而过。然而现在重点不在于这个,低咳一声,勉强压下抱孙子的**,他扫了自己二儿子和二儿媳一眼,语气严肃道:“你们两个过来!”
都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们这是要翻天啊!
最后,这件事当然是被裴琛糊弄过去了。
看着这么大的漏洞都没有被扒出来,想来自己爷爷奶奶是高兴太过了,在场最为冷静的裴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小婴儿,怎么跟自己小的时候长得这么像?
一直到后来,察觉到事情真相的裴钦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好好的儿子,突然就变成了弟弟,这种打击不可谓不大。然而想到自己二婶的本事,裴钦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因为之前冯褚曾经让小女孩为裴钦保驾护航过一段时间,所以两人早以熟识起来。
看着一个大男人躺在床上装死,一脸的生无可恋,小女孩飘在空中一脸不屑道,“没出息。”
裴钦闻言,跟打了鸡血似的坐了起来,“你不懂,这事关男人的尊严。”
夺子之仇,不共戴天!
“不就一个孩子嘛。”小女孩依旧没多重视。
“大不了以后再生一个。”
反正地府那么多鬼魂,她随便给他安排一个也就行了,多简单的事。
裴钦闻言,下意识的反驳,“你给我生啊?”
话音落下,空气变得安静起来。
“我、我……”他不是这个意思。裴钦看着小女孩稚嫩的脸庞,差点没把舌头给咬掉。
叫你嘴贱!
然而,很快他就没空去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了。
小女孩叉着腰,笑嘻嘻的说:“没问题,等你变成鬼了,来找我,我给你生一个也无所谓。”
裴钦愣神,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自己大概,要比二叔还要禽兽了……
原本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几十年后,竟然一语中的。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小女孩愤愤。
当然,这是后话了。
——
自从冯褚和裴琛把孩子带回家之后,颜歆越想越觉得不放心,同丈夫商量一番,由两人拍板,直接找国内最出名的育婴师送了过去。
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人看起来没一个是会带孩子的。
小褚吧,自己就是个小孩子,颜歆下意识的将她否决掉,至于裴琛,天天对着他那张冷脸,万一自己的孙子长歪了怎么办?
在征求过两人的意见之后,年约四十、面容宽和的育婴师敲响了恒安总裁家的大门。
看到冯褚的第一眼,育婴师不由得心生感慨。
真年轻啊,不知道有没有十八岁。
不过这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想罢,育婴师礼貌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好。”
愣了一下,冯褚赶忙将手中的零食碎屑拍掉,“……你好。”
这样可不行,哺乳期的女性对饮食要尤为注意,毕竟一不留神就会导致婴儿生病。
就在育婴师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男声响起,“谁来了?”
等看到面前女人身上的服装时,裴琛提着小婴儿的手一顿。
他们在家,就是这么抱孩子的?!
育婴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斟酌片刻后,她由衷的建议道:“小孩子的身体很脆弱,你需要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扶着他的腰,不然很容易伤到。”
这个冯褚早有准备,她偶尔有喂小婴儿龙角水喝,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刚出生几天的样子,实际上身体已经不比一岁的小孩子弱了,所以这么折腾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不过面前的育婴师一片好意,冯褚也不好意思顶嘴。眨了眨眼睛,她接过裴琛手中的小婴儿。依言动作后,冯褚问:“是不是这样?”
这婴儿的脸都憋红了……深吸一口气,育婴师无奈道:“不对,你这样他是会难受的。”
“咦?”冯褚听到这话,继而把小婴儿凌空举起来,然后神情疑惑的问,“你难受么?”
恢复正常呼吸,小婴儿想也不想就咧嘴笑了。
不难受不难受,他特么的现在哪儿敢难受?!
总之,育婴师来了之后,小婴儿终于解脱了。
这两个简直不是人!
随后几天,育婴师发现冯褚喂孩子都是奶粉,她委婉的提出,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母乳喂养比较好。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冯褚咬了咬下唇。
这东西,她没有啊!
冯褚这边还没表现出来什么,裴琛那边脸就黑的像锅底一样了,“母乳?”
这小子做梦吧!
这些还都是小事,育婴师发现更过分的还在后面,这两个人,居然让一个不满月的小婴儿自己睡一个房间!
虽然半夜其中一个人会去帮忙换一次尿布,喂一次奶,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不过雇主坚持这个样子,她作为一个工作人员也不好说什么。直到有一天,育婴师实在是忍不住了。
“您有没有听到,孩子在哭?”
好像是唉……
话说,这小子什么都知道,他现在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把注意力从电视上挪回来,冯褚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见她还是关心孩子的,育婴师赶忙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比如孩子闹人的时候,做家长的是需要哄的,这样可以增加亲子感情。
下一秒,冯褚的话让她哭笑不得。
“你已经二十天大了,是个成熟的孩子了,无聊的话得自己学会找乐子。”
是二十天不是二十岁,况且这么说婴儿怎么可能听得懂。然而令育婴师震惊的是,这句话过后,孩子沉默了两秒钟,接着把自己软糯糯的手塞到嘴巴里吮吸、撕咬,本人则不再吭声了。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方找到了所谓的乐子?
这家人可真奇怪。一直到小婴儿满月,育婴师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带孩子还能这样?!
这个四十五岁的女人,终于陷入了沉思。
夜晚。
想到育婴师说过增加母子感情的话,冯褚思考片刻,终于破天荒的将小婴儿提到了自己和裴琛住的卧室,“我警告你,嗯嗯的话记得叫人,不然味道太难闻了。”
嗯嗯是拉粑粑的专有名词。
明白这是什么意识的小婴儿羞愤欲绝。
越看越觉得小孩子也是挺有意思的,冯褚不由得对他上下其手。就在小婴儿装笑快装累死的时候,裴琛终于下班回来了。
爸,亲爸!
在小婴儿眼中读出这样的信息,裴琛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你今晚在这里睡啊?”
小婴儿点头。
“哦,那就睡吧。”裴琛一边换上居家服,一边淡淡道。
晴!天!霹!雳!
往常他不都是直接把自己轰出去的吗,也就是说,自己这一宿都得提心吊胆的?!
捏了捏小婴儿的鼻子,冯褚笑眯眯道:“哟,看样子你不是很情愿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小婴儿含泪摇头,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虽然是睡一个屋,但他是睡在旁边的婴儿床上,这让小婴儿多少有了点安慰。
窝在裴琛怀里,冯褚不由得喟叹一声,“真舒服。”
鼻端缭绕的,全都是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
辣眼睛。
小婴儿看到这一幕,悄无声息的转了个身。他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然后被灭口。
伸手将小姑娘拉的更近了一些,裴琛语气温和道:“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嗯哼?”
“罗靖已经办好手续了,现在该给他起名上户口了。”
听到事情关乎自己,小婴儿瞬间竖直了耳朵。
“唔,就叫裴世爱吧。”沉吟半晌,冯褚轻轻的啄了一口男人坚毅的下巴,时隔一年,他曾经消减的肌肉恢复如初,两鬓的斑白也早已消退。
如果不是午夜梦回时,他偶尔还是会被噩梦惊醒,然后死死抱着自己,久久不能入睡,冯褚以为他早已将那件事给忘却了。
不过这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了,只要自己加倍给他安全感,伤疤终归是会消退的。
“裴琛一生一世只爱冯褚,冯褚也一生一世只爱裴琛,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看着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裴琛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低低的笑了,“好。”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小婴儿,不,裴世爱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脸的生无可恋。
呵,他爸妈开心就好,不用照顾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