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滟坐在她旁边,盯着她腿上的伤口,微微有些失神。
良久,她才跪在舒瑶面前,伸手摸了摸腿下的血,喃喃低语“瞧这血流的,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舒瑶艰难地喘着气,她看着四周车厢,感受着身下微微的颠簸,以及外面时而近时而远的噪音。
她明白,自己如今多半在货车的车厢中。
脑袋还是疼,像是开裂了一样。
额头抵着车厢底部,在这样的颠簸中,大脑因为承受不了汹涌的回忆,而疼痛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炸裂开。
舒瑶全都想起来了。
她早就认识梁衍。
小学时候,她从报纸上看到梁衍的报道,那篇报道极力夸赞他与劫匪斗智斗勇。虽然梁衍那时候刚上初中,却能够令劫匪起内讧,他趁机逃脱并弄伤其中一名劫匪。
对于乖乖女舒瑶而言,报道上的梁衍简直就是神。
舒瑶小心翼翼地剪下报纸上他的照片,央求妈妈给做了塑封。
一共有两张照片,一张夹在日记中,而另一张在口袋中,她随时带着。
母亲遇害的那天,幼时的舒瑶躲在床底,手中捏着梁衍的照片,怕到发抖。
心中默念着梁衍的名字,希望这个哥哥能够保佑自己。
果真有上天庇佑。
苏绾滟没有发现藏身床底的她。
苏绾滟拿着尖刀去其他房间找她的时候,舒瑶跑出了房间。
经过母亲、父亲。
他们都躺在血泊中。
她不敢看,甚至连哭都不敢,只能往外跑。
舒瑶一直都藏着梁衍的照片,哪怕是搬到大伯家中,她也把照片偷偷夹在书页的夹缝中。
舒瑶不追星。
与三次元相比,她沉迷于二次元所构建的世界中。她喜欢里面或强大或弱小的角色们,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为之勇敢奋斗,虽百折而不挠。
而梁衍,是三次元之中、舒瑶唯一崇拜且尊敬的人。
她偷偷地买和他有关的报纸和杂志,搜集和他有关的新闻和资料。
那种感情无关喜欢,唯有敬仰。
舒瑶奉他如神明,认认真真朝着他的方向而努力。
她从不曾想过要去真实接触到梁衍,哪怕无意间听大伯提起梁衍如今的住址,舒世铭想在那边购置一套房产,但被季南秋一口否决了。
季南秋认为梁衍是自己家高攀不上的人物。
舒瑶起初也没想去见梁衍。
星星只有在天上的时候才是星星,偶像也同样。
那是自己的目标和神明啊,如果伸手可触,那又能算什么神明呢?
直到高考结束,在母亲的公寓中,她被苏绾滟折磨到痛不欲生。
唯有念着梁衍的名字,才能令舒瑶的痛楚得到缓解。从苏绾滟处成功逃离,舒瑶精神恍惚,也不敢回大伯家。
——舒浅浅领着苏绾滟一起来的,而舒浅浅是大伯的养女;她那时候脑子已经不清醒,总感觉大伯家也不安全。
她只想去见见自己的神明。
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好。
但真正见了梁衍之后,舒瑶心中升起欲念来。
她想要得到他。
……
后期与梁衍决裂,舒瑶回到家中,高烧不退。
她才忘掉了和梁衍有关的所有事情。
那些痛苦的回忆,包括她的神明,都被锁紧脑海中的小匣子里。
直到今天,终于用钥匙打开了它。
很快找到苏绾滟的踪迹。
从会场逃脱之后,她上了一辆专门用来运输食品的货车中,躲在车厢中。
那名司机的身份查出来,就是一常年跑长途运输的人,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
警方接到报案之后,立刻派出人来,牢牢地锁定目标。
货车如今就停在一仓库中,梁衍过去的时候,司机正打着盹,昏昏沉沉地在座位上睡觉,浑然不知已经发生的事情。
车厢门大开,仓库之中一片寂静,昏暗无光,再无其他动静。
梁衍捡到了被苏绾滟丢掉的裙子。
那是舒瑶的裙子。
拉链被粗暴拉开,上面全是红酒留下来的污渍。
再往前走。
是舒瑶的内衣。
内裤。
内裤上还沾着血迹。
仓库全是简易板搭建而成,唯有尽头有个管理员所居住的房子。
梁衍没让其他人进去,他推开门,独身进入。
甫一进门,梁衍看见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有些年头的木质浴桶,而舒瑶闭着眼睛,静静地半坐在木桶之中。
水面上隐隐约约飘着几缕血丝。
苏绾滟疯疯癫癫的,站在浴桶旁边,正在拿着把小梳子,给舒瑶梳头发,一边梳,一边疯魔一样的念叨“妈妈给你扎头发哦,乖瑶瑶喜欢什么?”
听见动静,她仰脸,猝不及防看到梁衍。
苏绾滟先是一脸惊慌,继而镇定下来,问“你还是找过来了。”
梁衍不说话,疾步走过去。
在他快要抵达的时候,苏绾滟拔出一把刀,架在舒瑶脖子上,厉声“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弄死她!”
梁衍站在原地,看她,异常冷静“放下刀。”
苏绾滟不放,她笑的狰狞“反正我是个疯子,已经杀了三个人,也不在乎多一个。”
说话间,握刀的手却在颤抖。
明晃晃的刀贴着舒瑶的细白的脖颈,却没有再往下。
笑着笑着,她盯着梁衍,声音嘶哑难听“还有你,都已经工作了的男人,把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关在家中,这么久……也就是仗着她父母没你权势大,天天和你的朋友一起玩,玩到怀孕流产也不肯放过……”
她声音都在抖,目光浑浊,显然是想到极为可怕的事情“你们连我的孩子都能杀死,现在还想继续夺走我女儿,没门!没门!”
梁衍知道苏绾滟精神不正常,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尖刀上。
好在她没有再弄伤舒瑶。
苏绾滟盯着梁衍,厉声开口“你旁边的桌子上就有刀,你拿起来,捅自己六刀,我就放过舒瑶。”
梁衍侧身,看到一柄崭新的水果刀。
如今苏绾滟藏身的地方格外巧妙,这间房子中,没有一个窗户,饶是狙击手也没有丝毫办法。
舒瑶仍旧陷在酒精造成的昏睡中,大脑却不得丝毫放松,回忆如潮水涌来,将她彻底吞噬干净。
苏绾滟往浴桶中灌的是自来水,冰冷。舒瑶未着寸缕,泡在这一桶冷水之中,不受控制地发颤。
梁衍说“你把瑶瑶抱出来。”
苏绾滟不肯“你先捅。”
她盯着梁衍,唯恐他上来“都捅大腿,一腿三刀,要刀刀见血。”
在她的视线中,梁衍走向桌子,拿起水果刀。
下一瞬,苏绾滟尚未反应过来,梁衍捏着刀柄,投掷过来——
苏绾滟下意识地松开手,闪躲;但距离太近,避之不及,那刀子割伤她的耳朵,夹杂着风和血珠,直直扎入后面的墙壁,留下一个小坑,跌落不少泥尘。
苏绾滟尚未反应过来,局势已经变了,梁衍一脚踹在她胸口,疼的苏绾滟一声嘶吼。想要起身,然而梁衍的脚踩在她胸口上,用力下压。
苏绾滟感觉自己的肋骨要断了,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甜腥味,难受的她想吐。
梁衍问“你用那只手碰的瑶瑶?”
苏绾滟不说话,下意识地想抽回右手。
这么个小小的动作,落在梁衍眸色中。
他面无表情,捡起地上的刀子,直直插入她的右手手心。
刀子穿透掌心,牢牢钉入地板砖开裂的缝隙之中。
鲜血汩汩流出,沁入泥土之中。
疼的苏绾滟丝毫的声音都发不出,额头、太阳穴处青筋直冒,豆大的汗水流淌下来,她喘着粗气,看着梁衍。
梁衍目光阴冷,在她胸口处又用力碾了一脚。
此时此刻的苏绾滟,连呼吸都不能了,只能艰难地喘着。
梁衍不再理会她,颤抖着手,把仍旧泡在冰水中的舒瑶小心翼翼地抱出来。
舒瑶没有穿衣服,泡在冷水中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此时此刻,身上冰冷的可怕。
梁衍低声叫她“瑶瑶。”
舒瑶并没有回应,唇色苍白。
腿上的伤口遇冷,此时已经完全凝结住,不再继续流血。
梁衍把裙子给舒瑶仔细地穿好,脱下自己外套,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中,大步往外走。
警车就停在外面,一瞧见梁衍抱着人出来,俱齐齐松了口气。
梁衍冷静地告诉相熟的警官“苏绾滟就在里面,目前无法移动。等医生过来,请转告他们,她的肺可能被肋骨戳破了。”
来不及说更多,他微微颔首,抱着舒瑶往自己的车走去。
林特助早就已经拉开车门,梁衍坐进去,与以前一样,让舒瑶坐在自己腿上,搂着她,让她脸颊贴着自己的胸膛。
舒瑶的脸软绵绵的,很凉。
搂着她的手颤抖,梁衍拿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脸颊上,期许给予她足够的温度。
他低头,吻了吻舒瑶的额头,轻声说“别怕。”
从昏暗的床底,到寂静的公寓。
从女孩长成到少女。
难捱的痛苦之中,舒瑶曾经多次祈祷,梁衍保佑她能活下来,保佑她勇敢一点,不要崩溃,要坚持,忍耐。
她曾奉他若神明。
而这一次,神明终于能带她离开。
除却那一道伤痕和冷水以外,苏绾滟再没有做其他的恶事。
舒瑶陷入因酒精中毒而导致的昏睡之中。
送到医院的时候,距离她被强行灌下酒已经超过一小时。
这种情况之下,催吐和洗胃已经完全不能起到作用,只能接受药物治疗。
梁衍坐在床边,凝视着仍旧陷入沉睡之中的舒瑶。
她此时的体温心跳都很正常,腿上的那道伤口也得到了及时且妥帖的处理。
脸色稍稍有好转,只是唇色仍旧发白。
偶尔,陷入梦魇一般,低声叫着哥哥。
舒明珺眼睛红红,她和舒世铭、季南秋静悄悄地看了一阵,又静悄悄地离开。
苏父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满脸的冷汗,头发花白,想要求梁衍原谅。
梁衍不见他,他站在走廊上,焦灼不安地对舒世铭说“我真的没有指使绾滟做这种事,敢动梁先生的人,难道我是疯了吗?”
苏父不敢说,如今梁衍手上还握着他的把柄呢,他怎么可能连仕途都不要了?
他急切地为自己辩解,赌咒发誓,言之凿凿,说自己绝对没有帮助苏绾滟。
可惜无人听他的。
苏绾滟如今也被送进医院中,正如梁衍所说,苏绾滟这次断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刺破了肺部,险些丧命。
那名司机也很茫然,他已经被彻底吓坏了,声音颤抖,只说自己是在某网约车平台接的单,压根就不知道这次竟然运送了绑架犯。
他老老实实地了网约车的所有接单记录。
警察介入问询,网约车平台那边也不敢怠慢,十分配合调查,用户数据。
却发现这一笔订单,竟然是黑客入侵了后台数据库,强行插入一条数据制造的,没有进行支付,因而也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如今,事情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关于苏绾滟的从犯,一个也不能放过。
而负责收押这些精神病人的病院院长,也将会因安保失职而接受问责。
赵语竹和梁却葵听闻舒瑶出事,焦急不安地过来探望。
梁衍没有换衣服,衬衫上还是抱她所留下来的水迹,湿漉漉的。
他坐在床边,眸色暗沉。
眼下泪痣分明。
先前都称赞梁衍相貌优渥,然而他此时沉寂的模样,真的如同一尊雕像,令人心生畏惧。
梁却葵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模样,实在看不下去,小声提醒自家大哥“大哥,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我帮你守一会。等瑶瑶睡醒了,你肯定也不想让她看见你这么狼狈的模样吧?”
听到她这么说,梁衍终于抬眼“我马上就回来,等她醒了,给我打电话。”
梁却葵立刻点头。
梁衍起身离开。
乘电梯时,林特助窥探着梁衍神色,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梁衍刚换好衣服,忽然想起一事。舒瑶要是醒来的话,也该饿了。
天色昏沉,晚风微凉。
梁衍扣上最后一粒贝母扣,系上领带。
他转身,让助理去买晚饭,细细叮嘱,提醒他舒瑶的忌口,以及口味偏好。
助理一一记下。
刚刚抵达医院一楼,梁衍就收到梁却葵的短信,连着三条过来,每一条都带着感叹号。
梁却葵[瑶瑶醒啦!]
梁却葵[她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啦!]
梁却葵[她问我你在哪里!]
梁衍放在手机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分手之前的那些事,她如今全都想起来了?
当初舒瑶曾那样坚决地说要和他分手,一直乖巧的她,在最后那七天中,展现出性格中执拗的一面,而梁衍,也恼她说的那些狠话。
两人在书房、卧室、窗边、沙发等地方抵死缠绵,用尽手段和花样,拼了命的要让对方认输求饶。
无论开局如何,博弈的胜者永远都是梁衍。体力体型外加技巧上的压制,舒瑶节节溃败,梁衍把她欺负到脱力。她如一尾脱水的鱼,留在干涸的浅滩上,只能依靠他来喂水,由他来掌控欢愉与否。
离别前夕,在书房之中,舒瑶半坐在桌子上,因为过度呼吸而颤抖。
她哑声说着讨厌他,还说再不想看见他。
一直高悬的达摩斯之剑,在此刻终于彻底落下。
梁衍放回手机。
走廊上安安静静,再无其他人。
担心打扰到舒瑶休息,方才已经把那些人都劝走,除了医生和护士,直接拒绝其他探病的人进入舒瑶病房。
梁衍并没有立刻进去。
他站在病房门前,隔着玻璃,一眼瞧见病床上的舒瑶。
病床升起来,她半坐着,头发柔软地垂在肩膀两侧,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血色。
注射器已经被移走,她正在和梁却葵说话。
也不知道梁却葵说了些什么,舒瑶笑了笑,脸色苍白。
梁衍站在门口,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刚想推开病房门,又收回手。
金属的门把手闪耀着微凉的光。
喉结微动,他转身离开。
刚走出没几步,听见身后门响,以及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忽然,柔软的小东西扑上他的后背。
暖而轻的风,带起一股淡淡的甜香气息。
一双细嫩的手揽住梁衍的腰。
梁衍僵住。
呼吸细微。
他一动不动,并没有转身看身后人的脸。
细细的手指隔着一层衬衫,轻轻地点了一下,朝他撒娇一样,拍了拍。
这个亲密的小动作是小樱桃和他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在梁衍发觉她偷吃膨化类食品时,亦或者她不小心弄坏了梁衍的东西。
她都会依靠这招来认错,来换取梁衍的原谅。
把脸贴在梁衍后背上,手指紧紧地拽着他的衬衫,舒瑶声音哽咽,带点委屈“哥哥,我很想你,你为什么不进来看我啊?”


☆、重度社恐(一)

梁衍没动。
他低头。
舒瑶搂他腰腹的手更紧了。
走廊上安安静静, 梁却葵偷偷地跑出来看了眼,又很快缩回小脑袋,藏回病房中。
“我知道那时候我说了很多不好的话, 可有些都是在骗你……”舒瑶小声道歉, “对不起,我可以慢慢地和你解释。”
梁衍微怔。
舒瑶仍旧箍着他的腰肢,脸颊在他背上蹭了蹭, 声音委屈:“我的头好痛啊。”
这话果真有用。
梁衍摸了摸她的下巴,舒瑶立刻送了手, 仰脸看他。
梁衍牵上她的手, 往病房走去, 有些无可奈何:“你呀。”
病房之中,梁却葵此时就像一只壁虎,老老实实地贴在墙壁上。瞧见两人缓步走来,她立刻让开位置,推出去,给这对情侣留出足够的相处空间。
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门。
折腾了一下午, 舒瑶也累了,梁衍让她坐在床上, 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试试温度。
还好, 并没有发烧。
刚想缩回手,舒瑶就捏着他的手腕, 不许他离开,漂亮的一双眼睛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多抱抱我啊。”
她主动靠上来, 细伶伶的胳膊环抱住他的脖子,蹭了两下, 声音低低:“哥哥,我不喜欢许纯薇。”
梁衍给她揉着太阳穴,问:“她做了什么坏事?”
梁衍再了解舒瑶不过。
甚至不需要她再详细多说,便知晓她未出口的意思。
“她很坏,”舒瑶说,“三年前,我收到了一封信,署名就是许纯薇。”
梁衍抚摸她头发的手稍稍一顿。
“那封信不是给我,而是是寄给你的,和你订的漫画书一起送过来,”舒瑶慢慢地回忆,“可能是佣人整理的时候弄乱了吧,不小心把信夹进了漫画书页里。”
梁衍说:“未必是不小心。”
许纯薇擅长做这种买通人、暗地里做手脚的小把戏。
只可惜那时候梁衍一颗心全在舒瑶健康上,未曾想过这些在暗中窥伺的渣滓。
他早就忘了许纯薇这号人。
舒瑶很喜欢看漫画,当时的梁衍购买了许多漫画书供她阅读,顺便订购了国内外一些出名的漫画杂志周月刊,例如集英社的《周刊少年jump》。
“那封信的内容,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问你为什么要养一个宠物在家里,还说我可能是……呃,那种职业的人。总之,用词很不好,很恶劣。”
梁衍抚摸她头发的手稍稍停顿。
“我当然知道她是在故意挑拨离间,”舒瑶说,“但我那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并不能作为你合格的伴侣。”
梁衍轻斥:“胡说什么?”
“这点不能否认,我没办法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舒瑶搂着他的脖颈,脸贴在他肩膀上,“那时候的我,连和人交谈都做不到,但你不一样。”
他很强大。
一开始接近梁衍时,舒瑶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那是面对偶像而有的自卑。
那时候的爱令她感到卑微。
舒瑶说:“先前我听明珺姐和你争吵,她说过可以帮我恢复正常。”
梁衍并不言语,顺着她单薄的背部,轻轻地拍了两下。
“我和你分手,是想变得更好,能够变成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旁边的人。他们到时候见了我们,也会称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不是像许纯薇那样,说我是你的附属品,是你豢养的宠物,”舒瑶松开手,眼巴巴地看着他,“但是你不同意。”
梁衍仍旧记得那时的情形。
舒明珺多次上门,碍于她是舒瑶堂姐这么一层关系上,梁衍对她已经足够忍耐。
偏偏舒明珺犹自未觉,反而多次挑衅。
在某晚,舒瑶刚刚拔完萝卜,蜷缩在他怀中,突然提出分手。
分手的理由很简单,舒瑶说想要变得正常。
但强行融入社会,只会令那时候的她痛苦。
梁衍不能接受,但舒瑶却无法提供更多缘由。
她悄悄地把自卑藏起来,不想让偶像瞧见自己的不堪。
恰好当时梁衍心中烦闷,取了冰块,含在口中狠欺负她,把舒瑶弄得泪水涟涟,憋着一股气。
回忆到这里,舒瑶说:“你那时候也有点过分,次数太多了,我根本不行啊。”
脸贴在梁衍胸膛上,舒瑶闷声说:“本来还好好的,后来你那么狠,我又羞又气……这才说了狠话。”
正如梁衍能看穿舒瑶小心思一般,舒瑶深深知道他的脾性。
倘若当初不把话说的那么坚决,他压根就不可能放她走。
舒瑶本来也没想这样,可梁衍在床上实在太过于欺负人。偏偏那又并非凌虐,而是总能让舒瑶愉悦到近乎崩溃,甚至于生理性失控。而梁衍完全掌控,欣赏着她的模样,甚至还会逼她说些难以启齿的话。
这令舒瑶挣扎不已。
享受他所赠予的好处,但又忍不住因那信上的话怀疑自己。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经历过的事情不多,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心思又过于敏感,仍旧有着一股年轻执拗的骄傲。
梁衍叹气:“你早该告诉我。”
停顿片刻,他又说:“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年纪还小。”
梁衍对待其他人无比苛刻,唯独对舒瑶,永远都是宽容。
哪怕她做出什么事情来,梁衍都能原谅她,甚至于为她找好理由开脱。
“我讨厌许纯薇,”舒瑶直言不讳,“我不想再看见她。”
梁衍应允:“好。”
“那我万一一直好不了怎么办?万一还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你怎么办?”舒瑶看着梁衍,终于告诉他,“我感觉自己现在很排斥和人接触、讲话……刚刚却葵在这里,我很不自在,很难受。”
记忆完全恢复,她又陷入另一种不适之中。
方才和梁却葵的聊天,舒瑶完全是逼着自己表现的正常。
但还是很难受,哪怕她不触碰自己,内心的排斥感仍旧无法减少。
只有梁衍,她只能接受梁衍。
“没关系,”梁衍说,“我可以工作,还能养活小樱桃和小小樱桃。”
舒瑶哼了一声,抓紧他的衣服。
她的眼睛有点酸涩。
助理终于带晚饭上来,舒瑶胃口不太好,稍微吃了些。
梁衍给舒明珺以及舒世铭打去电话,报了平安。
顺便也将舒瑶如今的状况如实告知:“她现在比三年前的状况要稍微好一些,但也说不上太好……她仍旧不愿意与人接触。如果没有必要,建议你们不要过来探望。”
手机彼端,舒世铭被梁衍这样的语气镇住了,他不解地询问舒明珺:“怎么?听梁衍这语气……他打算养着瑶瑶、不让我们见了?”
舒明珺放下手机,按着眉心,点点头。
舒世铭追问:“我总感觉你们仨有事情瞒着我,从上次舒浅浅,再到这次的苏绾滟。你们说,瑶瑶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具体情形有点复杂,”舒明珺对舒世铭说,“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我慢慢地和你讲。”-
晚上,舒瑶不想住在病房中,外加身体也没什么大碍,撒着娇,一定要让梁衍带她回家。
所幸如今不是酷暑,舒瑶大腿上的伤口恢复状况良好。
只是清醒后的她完全不愿意让其他人触碰她,此时就连擦药也是梁衍亲力亲为。
舒瑶穿着条素白的裙子,坐在椅子上。
裙摆很长,如同流泻下来的一缕月光。她小心翼翼地卷起一部分,露出腿上伤口。
早就已经结痂了,在莹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医生给调配好的药水是透明的,味道很淡,抹在伤口上也不痛。
梁衍个子太高,他必须单膝跪着,才能够给她仔细上药。
舒瑶低头,恰好看到他浓密的眼睫。
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发质偏硬,有点扎。
梁衍没抬头,也没有制止她这种孩子气的行为,拆开包装,取出棉签:“听话。”
棉签浸入药水瓶中,吸透了药水,这才拿起来,耐心地在伤口边缘处擦拭。
药水是凉的,沁入肌肤之中,舒瑶忍不住缩了一下。
“痛?”
舒瑶摇头:“不是,就是有点凉。”
她眼巴巴地看着梁衍,却也知道,在伤口彻底好之前,梁衍绝对不会碰她。
舒瑶把手又放在他的头发上,摸了两把,感叹:“为什么你的头发这么硬啊?”
她的头发是软的,又细又蓬松,完全不能烫头发,即使烫了,过上几天就会散掉。
梁衍仔细涂抹伤口:“其他地方更硬。”
舒瑶小声说:“今晚不想吃糖。”
梁衍笑:“好,那就不吃。”
药水擦好了,把废弃的棉签丢入垃圾桶中,拧好瓶盖,梁衍仔细地收拾干净。
舒瑶站起来,刚想自己走,却被梁衍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走向卧室:“这么漂亮的脚,等下还有用,现在别走路了,免得累到。”
夜色动人。
一只小蝴蝶忽闪着翅膀,落在了玻璃之上。
蝴蝶的两只小触角微微相触,它的视力并不好,超过两米远的东西,就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此时此刻,不到一米范围的飘窗上,它看见一个女孩正坐在飘窗上,纤细瘦弱的背部牢牢地抵在玻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