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之后,还一无所知的金雀照常每天来竹林这和净尘说话,此举也正好让山庄里的那些眼线以为,净尘一直被谢蓝河困在竹林里,如此司徒镜那边也不会起疑。
净尘从竹林出来后,就开始替谢蓝河清理朱云山庄里的眼线,刚刚那俩,就是最后的两位。
…
蓝七娘轻轻握住谢蓝河的手:“你…不要怪娘,娘这一辈子,不能选择的事情,太多了,但至少…还能选择,要怎么死。”
谢蓝河两眼通红地别过脸,使劲擦了一下眼睛,然后转回脸,唇一直抖着,最后咬着牙摇头,再又用力地点头。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蓝七娘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眼里露出欣慰,以及骄傲。她这一生,无法选择的事情有很多,遗憾的事情也有很多,但那些,和眼前的儿子比较,都能通通抵消了。
他是她最大的骄傲,即便死了,下去见了阎王爷,她也能高高地仰起头。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舍。
蓝七娘勉强笑了笑:“别难过,娘这一辈子…虽说也是坎坷,但也比很多人过得好,好得多了…见过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和人。”
“你的以后,娘是看不到了,那些…是非对错,娘也难以,论得清。”蓝七娘握住谢蓝河的手越来越用力,“娘只让你记住一句话,这辈子,都莫要做…违心之事,你要活得,痛痛快快的!”
净尘和金雀刚走到蓝七娘的院子,就听到里头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那声音很低,好似幼兽的哀嚎。
金雀一下站住,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赶紧一脸慌张地看向净尘。
蓝七娘,走了!
净尘用力握了一下金雀的手,然后松开,双手合十,开始念往生经。
院子里起风了,却并没有多冷,天上的雪花随着往生经的经文,盘旋着飞上天去。
第236章 寂灭
照例,每日的申时左右,朱云山庄那边的消息便会送到天下无香。但腊月二十九这一日,一直到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还不见有任何送消息过来的踪迹。只是司徒镜也并未就此过问,因为今天几乎一整个白天的时间,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到了香蛊身上。就连下午时候李道长来了,并且在厅内等了他一个时辰,他都没有要出来见一见的意思。
天下无香没收到朱云山庄的消息,李道长自然也是一样,故而他下午就派人过去查看了。只是一来一回还需要点时间,所以他便先过来天下无香,想问问司徒镜,是不是谢蓝河那出了什么差池。而且明天就是三十了,是他举荐川连挑战大香师的正日子,他要确保司徒镜这边的安排,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只是等到天都要擦黑了,司徒镜还是不见出来,李道长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怒斥:“你们大祭司到底在里头忙些什么!”
川乌一边给他换上热茶,一边道:“是香蛊有异动,应当是关系到安先生的情况,所以大祭司需一直看着。请李道长再等一等,兴许再过一会,大祭司就出来了。”
香蛊和安岚之间的关系,李道长心里自然明白,亦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很可能就关系着明天的胜败,所以他再怎么着急,也还是将心里的火气给憋了回去。
只是重新坐下后,李道长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一句:“既然关系到香殿那边,你去问一问大祭司,我能否也进去看看。”
川乌道:“道长见谅,香蛊有异动的时候,大祭司是从不许有第二人在场的。”
蛊术本就是南疆不外传的秘法,李道长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非分了,便拿起茶喝了一口,耐着心继续等下去。
…
川乌的猜测没有错,此时的安岚,好似被困在了自己的香境世界里。
她似乎已经忘了她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这里本是她的世界,没有人能比她更熟悉这里的一切。在这里,她能辨出每一片树叶叶脉的不同,能知道每一滴水珠的重量,能听得出每一声鸟鸣的含义。
可直到今日,她好像才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世界。
因为这里,再也找不到她曾经熟悉的痕迹。
整座城已被彻底摧毁,城墙,房屋,楼宇,全碎成了沙砾,花草树木亦随之尽数干枯,原本无处不在的炊烟,充满生活气息的喧闹声,也再不见丁点踪迹。
人,也都死光了。
她亦再不见曾经的光鲜,这里每被摧毁一件东西,她身上就多一道伤痕,每死一个人,她身上就多一道血迹。
安岚赤着脚,踩在瓦砾上,一身素衣已被鲜血染透,甚至顺着裙摆滴到地上;一头乌黑的头发早已散乱,凌乱地披在身后;就连那张素来白净的小脸,如今也变得脏兮兮的;唯那双眼睛,漆黑得不见半点光,不染半点情绪,空洞深幽得无人能读懂。
此时,她手里还握着一个小香炉,这是最后一个香炉,也是这里唯一一个,还保存完好的物件。
她捧着香炉,踩着瓦砾,一步一个血印地往前走,每走一步,她身后的废墟就随之一点一点地消失。香炉慢慢升起轻烟,但这缕香烟散出来的,却不再是那些或是高贵,或是清幽,或是温暖,或是清甜的纯阳之香。
这味道似乎包含人世百态,让人快乐欢喜,亦让人痛苦悲伤,让人勇气倍增,亦让人怯懦不前。
她的这座城,她的这个世界,从创建到被摧毁的整个过程,随着香雾的腾升,在她脑海里重现。她一幕一幕地解析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寸一寸地触摸着这里的每一分土地,聆听着人们的每一次欢笑每一声哀嚎。
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嗔怨久,求不得,放不下。
人生有四喜。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人生还有诸多无奈。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生也有诸多小确幸。
一生无所建树,但有子孙满堂。
中年丧夫,但老来有儿女孝顺。
生来卑贱,但一世平安无灾无难。
人生还有更多滔天的仇恨。
事事扎心,句句泣血。
…
她经过的地方越过多,香炉升起的轻烟就越浓,直到身前聚成一团浓雾,非黑非白,是深浅不一的灰。她身前身后亦变得干干净净,再不见之前的断壁残垣,一双赤足,踩在不沾一丝尘埃的青石板上。
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空洞的眼神看着那团灰扑扑的雾,片刻后,她抬手,手心张开,撰住那团雾,雾气主动缠上她的手,片刻后,消失于她的掌心。
她捧着手里空空的香炉,泪如雨下。
此时她面上几乎一片泥泞,身上比刚刚还要狼狈,赤足上的污血甚至已经变黑。
不知过了多久,她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嘲讽:“你这又有何用。”
安岚抬起眼,便见前面走来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对方一尘不染的的衣衫,柔顺的乌发,白净的脸蛋,愈加反衬出此时的她,貌若鬼怪。
“她”终于现身了。
这个由她引进来,由她给予生命和意识,却最终反过来吞噬掉她的世界,并隔着时空,还能和她命脉相连的阴邪之物。
“她”是她,却也不是她。
安岚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你把这里清理得再干净,也无法重建这个世界,你还是会彻底失去这些力量,最后你甚至会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那女子走到离她三丈远处停下,接着道,“其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又何必这般抗拒我。只要臣服我,你便能马上重建这个世界,而且你会因此比以前更强,有何不好。”
安岚终于开口:“我只以我为主。”
“恐怕这已由不得你了。”对方轻轻笑了,然后抬手,指向安岚手中的香炉,“如今就连这个小香炉,你也是护不住,又何必说大话。”
这话刚一落,安岚手里的香炉就砰地裂开,碎成无数片,她的手亦跟着被划伤,血珠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片刻后,那血竟还不见停,在地面上汇成一道道蛛丝网般的红线。
安岚终于站立不住,一下跪到地上,然而她却毫不在意,干脆一屁股坐了下去,身体再往后一趟,然后看着头顶一片虚无的天空,这个因她而生的世界,已经寂灭。
她会选一个最好的时机,来做最后的告别。
…
安岚醒过来时,便看到白焰一脸担忧的表情。
“你今天,睡了一整天。”白焰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还有些温度,又道,“明天就是腊月三十了,你打算怎么办?”
“嗯。”安岚从床上坐起身,“告诉天下无香,我将挑战的地点定在天枢殿。”
白焰问:“真决定了?”
安岚点头。
白焰问:“你…已重建好香境世界了?”
安岚却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道:“让人备热水,我要沐浴,你再给我准备点吃的。”
白焰打量了她一会,轻轻笑了笑,抬手拨开贴在她脸侧的发丝,然后像哄孩子般地问:“想吃点什么?”
安岚想了想,才道:“白粥,小菜你随意做几样,还要一碗酒酿圆子。”
白焰站起身:“好,你先去沐浴,我去给你准备。”
白焰进去厨房没多久,福海也跟着进了厨房,堆着一脸笑道:“公子,还是我来吧。”
白焰瞥了他一眼:“你替我看着火就行。”
“哎。”福海弯下腰,蹲在灶口旁边,先往里头添了几根柴火,然后才问了一句,“公子,安先生是无碍了?”
白焰面上淡淡一笑,只是却是摇头。
福海不解,试探着问:“没好?”
白焰一边给包子捏出漂亮的花边,一边道:“她没告诉我。”
福海一怔,许久才道:“安先生她…”
是真的连公子也防上了!!
粥在瓦罐里煮着,小菜也准备好了,酒酿圆子在锅里热着,包子也上了蒸笼,白焰才又开口,语气轻松:“她现在这样很好。”
福海更是不解,苦笑道:“老奴实在是难解公子的深意。”
白焰擦了擦手,然后也跟着蹲在灶口旁烤火,他面上的线条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清晰,但又不会过分的棱角分明。
“她身体…不舒服,我照顾她是应当。”白焰说话时,目中带着微笑,“但一个真正掌权者,在此时此刻,的确不能将自己的所有底牌都露出来。更何况她心里已有决策,如此,多说一句,对她而言都有可能是多添一分意外。”
当初她让他进香殿,甚至授予他重权,是她在感情驱使下的冲动之举,力排众议,不计后果。
很多时候,约束自己,才是世上最难之事。
而站得越高,这个难度就会越大。
约束,并不等于是杜绝,但要如何在这两者间取得平衡,只能靠自己去摸索。
…
差不多与此同时,天下无香内,司徒镜忽然一声大笑,那笑声甚至惊住了等在外面的李道长。
“怎么回事?”李道长不由站起身。
不多会,川乌就快步走过来:“道长,大祭司请您过去。”
李道长心里正疑惑着,也不多问,忙就跟着进去。
第237章 计划
开“哦,你来了。”李道长一进去,司徒镜难得先开口打了声招呼,“坐吧。”
李道长在外面等了那么久,而且下午派去朱云山庄的人,到现在都不见有音讯传回,心里正憋着火呢,便冷哼一声:“难得大祭司此刻还笑得出来,明日就是三十了,但眼下朱云山庄那边,指不定是已经出事!”
“朱云山庄?”司徒镜往川乌那看了一眼。
川乌赶紧道:“今日一直不见有消息送回来,李道长下午已经派人过去查探了,但直到现在,那边还是不见有音讯传回,怕是…谢先生另有打算,而且那边还有净尘先生在。”
“哦,谢蓝河反悔了。”司徒镜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然后就不甚在意地道,“送上门的好处都不要,不识好歹的东西,那便随他吧。”
李道长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司徒镜一眼,本是要压不住火气了,却看到司徒镜扬起的嘴角一直没往回收,心里不禁纳罕,于是想了想,便在司徒镜面前坐下:“不知大祭司刚刚是因何事发笑?”
司徒镜抬起苍白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然后又抬起,掌心朝下,五指做了拨弄琴弦的动作,阴柔的嗓音含着几分得意:“安岚,崩了!她彻底不行了!”
李道长诧异地扬起眉毛,好一会才道:“当真?!”
司徒镜还在持续着那个动作,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千,真,万,确!”
李道长盯着司徒镜,斟酌了一会,才问:“老道可否请教一下,大祭司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香蛊告诉我的,你放心,香蛊告诉我的事,绝对比我亲眼看到的还要真。”司徒镜收回手上的动作,轻轻地拉长了阴柔的嗓音,“她真的崩了,垮了,一身的伤,浑身的血,她在那里面,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她的香境世界,被我的宝贝儿吃得干干净净的,她将什么都守不住,什么都剩不下。”
李道长惊诧了许久,才将这个消息消化,随后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憋出的火气,好似也因此消掉了。
若真如此,那谢蓝河和净尘等人再出变故,确实已不足为虑。
“好!好!好!”李道长连说了三声好,才道,“大祭司果真不负老朽所望,看来这长香殿已是我等的囊中物了。”
司徒镜听得李道长此言颇有自视甚高之意,便收了手上的动作,冷哼一声:“道长莫要忘了,你们道门的目标只有天玑殿。”
李道长马上呵呵一笑:“当然,老道从来不贪,此事也只是为要回原本就属于道门的天玑殿。至于别的香殿,只要大祭司您有本事,尽管去拿,道门绝不插手。”
司徒镜这才满意地点头:“李道长能记得自己许诺过的话是最好,不过道门到时若是忽然反悔,本座也不怕。”
“绝不反悔!”李道长主动给司徒镜倒了一杯茶,“只是明日就是三十了,之前大祭司本是打算先挑战谢蓝河,然后再对付安岚的,可如今谢蓝河忽然不见音讯,此事大祭司怕是要重新定夺了。”
和传承不同,传承人只需挑战选中自己的大香师,即可晋升大香师,成为香殿新主。而外人,除了需要举荐人外,至少要挑战两名大香师才行。
所以一开始,天下无香就选谢蓝河为合作者,同时设计给安岚种下香蛊。接着借安岚的手重伤柳璇玑,并且联合道门及镇南王府,让崔家召崔飞飞回清河,然后再让谢蓝河想办法将净尘引出城外,最好杀之,若杀不了,便困之。
届时,待川连挑战成功后,长香殿内就只剩一位重伤未愈的柳璇玑,谢蓝河要制住柳璇玑便是轻而易举了。而到了那时,有道门以及镇南王府的人配合,天下无香拿下整个长香殿,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就算事后净尘赶回来,也无济于事了,更何况,天下无香还在长香殿放了白蚊。
这一计接着一计,眼下虽是出了点意外,但并不影响结果。因为所有环节中,最重要的那一环,就是香蛊能否成功吞噬安岚的香境世界,只要确保这一环不会出现意外,那么此事,便可做到万无一失。
司徒镜嘿嘿一笑,似炫耀,又似警告般地道:“既然安岚已经废了,第一轮的挑战自然是要选她。待第一轮挑战后,她便会成为我的傀儡,供我驱使,而且有了香蛊的加持,她会比以往更强。如此,到了第二轮,无论是谁,我还何惧之有!”
南疆的蛊师可借香蛊令人致幻,此法类似大香师的香境能力,李道长之前早有耳闻,亦曾见识过,但此时亲耳听到司徒镜道出香蛊的真正作用,心里还是不免暗暗吃惊。
将大香师炼成傀儡,这是何等惊世之举
…
腊月三十,天下无香将挑战的时间定为午时。
这一日,是旧年的最后一天,虽连着下了好多天的雪还未见停,但瑞雪兆丰年啊,所以即便天儿再冷,也盖不住家家户户要过年的气氛。
就是长香殿内,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琉璃宫灯皆数换上,各个香炉内也都添了新香,上上下下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那条上山的路,也不见有什么积雪,马车行来,极为方便。
此时,司徒镜的马车已经走上这条路了,他推开一角车窗,往上看了一眼,然后问:“安岚什么时候出门的?”
他本以为安岚昨晚就会回长香殿,却没想会一直拖到今日才动身,估计是身体已经差到,实在承受不住冬夜里的寒意。想到这,司徒镜的嘴角又往上扬起,有种连老天爷都在帮他的感觉。
川乌候在下首,恭敬地回道:“她就比大祭司提前半个时辰。”
司徒镜道:“如此说来,她此时应当已经到香殿了。”
川乌回道:“算着时间,应该是进香殿了。”
司徒镜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了敲,想了想,才又开口:“这两日太忙了,我倒是忘了一个人。”
川乌问:“大祭司指的是?”
司徒镜拿手在窗棂上轻轻一划:“鹿源,他死了吗?”
他催动命蛊后,又杀了那吃里扒外的胡蛊师,还特意换了那药引,照理说,鹿源是必死无疑的,只是,这两天也一直没有人给他个确切的消息,今日上来长香殿,便又想起这事。
川乌小心翼翼地道:“自他命蛊发作后,他就再没露过脸,守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全是他的亲信,除此外,刑院的大掌事也亲自关照,所以…属下没能打探到确切的消息,天枢殿也一直没有传出他暴毙的消息。”只是他说到这,感觉到大祭司似乎不悦了,赶紧又接着道,“不,不过属下觉得,眼下这个当口,天枢殿是绝不敢将源侍香的死讯传出来,否则那蓝掌事也不会亲自关照。”
司徒镜道:“所以依你看,他应当是已经死了。”
川乌道:“属下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任何一点活命的可能。”
“是吗,可惜啊,本座总觉得,就让他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司徒镜说着就叹了一口气,“不过就算留下他,他也不为我所用,所以,还是死了吧。”司徒镜说着又摇了摇头,“死于命蛊,他死前一定是受尽了折磨,可怜。”
川乌垂着脸,一声都不敢吭。
司徒镜道:“你记得给他烧点纸钱,我和他主仆一场,他虽是不义,我却不能不仁。”
川乌垂着脸应下:“是。”
…
一大早,蓝靛和旗殿侍长就就在天枢殿大门这候着了,并早早传话给各处的巡山人,若看到香殿的马车,务必一路暗中护着。将近午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安岚的马车,两人相视一眼,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迎上去。
跟车的侍女早早就下了马车,走上前来,代替安岚问候了他们几句,然后安岚的马车就直接驶进了天枢殿。
马车一直驶到凤翥殿的台阶前,才停下。
白焰先下车,然后伸出手,扶她下来。
蓝靛半跪下去时悄悄打量了安岚一眼,见安岚的脸色虽还是有些苍白,但比想象中要好许多,她终于放下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而候在两边的侍从和侍香人等,也在安岚下车的那一刻,皆数跪拜下去。
很多人,原本隐隐不安的心,也随着那个身影的出现,慢慢安定了下来。
安岚微微抬起脸,看着眼前巍峨的殿宇,片刻后才收回目光,问了一句:“人来了吗?”
蓝靛道:“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一刻来钟后便能到。”
“来了多少人?”
蓝靛道:“能看到的就三辆马车,十二个人。”
安岚淡淡一笑,白焰站在一旁,目中也露出笑意。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她笑了,这个地方果真是适合她,她往这里一站,整个人似马上就鲜活了起来。
进了凤翥殿后,安岚却没有解下身上的雪裘,只是环视了身边的人一眼后,就示意蓝靛和白焰留下,余的人都出去。
“鹿源呢?”
蓝靛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安岚便道:“带我去看他。”
蓝靛却忽然拦住她:“先生请留步!”
安岚看了她一眼,慢慢开口:“他死了?”
第238章 挑战
诉昨晚,白焰和那名侍女就将老蛊师和药引的事告诉她了,只是鹿源的生死,蓝靛瞒得很严实,白焰也不打算为着这事,在这个当口和蓝靛起冲突,因此就没让鸽子楼的人去查探。
“不,源侍香还活着。”蓝靛马上回答,只是接着又道,“属下只是希望先生能等挑战的事情结束后,再去看源侍香,属下以性命担保,源侍香此时并无性命之忧!”
安岚问:“既无性命之忧,为何要阻拦我去看他?”
蓝靛道:“属下不敢阻拦先生,属下只请求先生先,此时此刻,要自己为重,属下相信,源侍香也是这么想的。”
山上的风很大,雪花从殿外飘了进来。
蓝靛今日身上穿的还是黑色的窄袖常服,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衣领和衣缘都缀以红边,上面绣着黑色螭龙纹。八分浓黑配以两分正红,既显低调又不失精致。雪花落到她肩上,冰清玉洁的一点白,愈显得那红与黑的搭配更加明艳夺目,就好似这香殿里的一切,于厚重中彰显奢华。
安岚侧过身,向前两步,在蓝靛身侧站住,她雪白的披风扫过蓝靛的肩膀。
宽阔高大的香殿内,午后的雪光透过窗棂,分出无数柔和的光束,落在这一黑一白,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上,光与暗交融出一副明亮又深邃的画面。殿内香雾袅袅,外面的雪花好似也被这里的灵气吸引,相继飞进来,途径过光束,反射出点点星芒,最后相争落在她们身上。
“还活着就好,告诉他,这些苦别白受了。”安岚沉默了片刻,拥紧雪裘,平静地开口“你去准备吧,他们也快到了。”
蓝靛松了口气,遂应声,起身后,微微抬眼,便见先生面上表情依旧如往常般淡漠,但仔细一看,似乎又有些不同以往。她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同,只是隐隐觉得,那双清丽的眉眼间,似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愈加让人看不出深浅的澄净。
蓝靛出去后,安岚才对白焰道:“今日,如果我败了,你会如何?”
白焰从她身后走到她身前,替她轻轻拂掉肩上的雪花:“你希望听到我什么样的回答?”
安岚道:“自然是你心里真正的答案。”
白焰道:“我会杀了司徒镜。”
“然后呢?”
“然后?”
“杀了司徒镜后,天枢殿你打算怎么办?这里本是你的地方,你会重新接管吗?”
白焰看了她好一会才道:“我若说,等杀了司徒镜后,我便会离开天枢殿,你相信吗?”
安岚只是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深幽难懂。
两人对视了片刻,侍女走进来道:“先生,天下无香的人到殿门口了。”
安岚便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雪下个不停,安岚站在凤翥殿高高的台阶上,看着远处行来的那一众人影,即便还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他们每个人的野心,已然迫不及待地跃至眼前,纤毫毕现。
她忽然想起数年前,她还只是个侍香人的时候,广寒先生外出未归,摇光殿的方先生趁机领着众人擅闯天枢殿,一路逼至凤翥殿。当时她也是站在这个地方,面对一众大香师,即便紧张得浑身颤抖,也绝不后退一步。即便是以卵击石,她也不露丝毫怯懦。
此刻回想,那日的她,心里生出的不仅仅是紧张和害怕,应当还有一丁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即将挑战强者,即将嗜血的兴奋。
她从来就不是个温和美好,柔顺乖巧的女子,岁月静好于她而言太过无聊,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能承受什么,她遇强则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