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的恼了,还是只是忽然起了兴致,想要教训一下对方。
李道长也入了她的香境,包括他那四名弟子,但李道长和其弟子却并未陷入流沙中,他们就站在离川连一丈远的地方,看着川连正一点一点被流沙吞噬。
其中一名弟子要冲过去救川连,却被旁边的师兄给拉住了。
“师兄?”
“这是香境,别冲动!”
“可是——”
另外两位年长些的弟子也都对他摇头,然后神色凝重地看着李道长。
“师父?”
眼下流沙已经没过川连的腰,就算这不是香境,依这情形,川连也是无法自救了,更何况这是香境,这里的一切都是柳璇玑主宰,生死已经完全在她一念之间。
然而李道长似乎并不担心,面上甚至没有一点着急的模样,他只是看了川连一眼,然后就抬起脸,看向刺眼的天空:“柳先生这是何意?”
柳璇玑并未现身,但虚空中却传来她懒洋洋的声音:“这丫头既然有香境之才,总得试一试真假。”
李道长微抬着脸,直视天空中的烈日:“柳先生难道不知国公府的那场香境?”
柳璇玑道:“听过而已,不比眼见为实。”
李道长道:“柳先生虽未亲眼所见,但国公府内有上百人可出面作证,还有我道门举荐,柳先生适才并未对此表示反对,如今却突然发难,难不成以为道门是可随意欺辱的?!”
柳璇玑咯咯笑了起来:“老家伙,你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多,为何不敢叫那丫头起一场香境,你放心,就算是在我的香境内,我也不欺她。只要她能起一场香境,我就放了她,如何。”
此时黄沙已经没到川连的胸口,站在李道长身边的那四名弟子,面上都露出焦虑的神色,年轻的那两位已经将手伸到怀里,年长些的那两位则朝他们轻轻摇头。道门连着出过三位大香师,由此掌管天玑殿百余年,故而他们对香境的了解和防备,绝非一般人可比。李道长敢来长安,入香殿,举荐川连,凭的可不仅是匹夫之勇。
然而李道长却对着烈日摇头,断然拒绝:“这个不行。”
柳璇玑问:“为何不行?”
李道长道:“川连姑娘不日就要挑战大香师了,故在挑战之前,她自然不能在各位先生面前透露自己的实力,否则有失公平。柳先生当明白,此番挑战意义重大,所以即便您是大香师,也不能如此要求对手。”
这道理倒是说得通,故柳璇玑沉默了一会,才道:“这么说来,我只能放了她了?”
李道长微微一笑:“柳先生何必着急,现在离明年春天也不远了。”
柳璇玑嗤地一笑:“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如何?”
此时的这个“你”,指的是川连了。从她突然进入香境,到身陷流沙,死亡一点一点逼近的这个过程中,她竟不见一丝慌乱,也不曾发出一声呼救。能做到如此沉稳冷静,要么确实是自身修为无比强大,要么是她一开始就知道,柳璇玑不敢伤她分毫。
因这句话是问她的,所以川连这才抬起脸,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柳先生既然对我如此感兴趣,自当不会轻易杀我,即便真有杀心,也会等到明年挑战会之后。”
风沙静了片刻,随后柳璇玑一声娇笑,吞噬川连的黄沙慢慢消失,须臾间,他们就回到天玑殿正殿门口,寒风卷着雪花袭来,所有人都不由打了个冷颤。
李道长没有回头,理了理身上的道袍,若无其事地走下台阶,跟着他的那四名弟子亦不敢多言,赶紧跟上。倒是川连,走下台阶后,停下,抬起脸看了好一会,直到李道长等人快要走出天玑殿了,她才不急不缓的跟上。
片刻后,净尘从正殿内出来,看着前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然后转头看了柳璇玑一眼:“柳先生是打算明年春天应战?”
柳璇玑抬手勾了一下耳边的发丝,似笑非笑地道:“说不准。”
净尘不解,柳璇玑瞟了他一眼:“装什么糊涂,你跟白广寒那么多年,早就学了一肚子的坏主意,也就金雀那傻丫头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生生被你给骗了。”
净尘面上即露出几分赧色:“小僧并没有骗金雀姑娘。”
柳璇玑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冷哼一声,抬起下巴走了。
净尘:“…”
安岚从正殿内出来,看到柳璇玑走了,便问:“净尘先生以为,川连最想挑战的是哪两位大香师?”
净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摇头道:“小僧以为,她谁都不想挑战。”
安岚微微挑眉,此时崔飞飞也从里面出来,闻言便道:“既如此,她为何又要选挑战大香师这条路?”
谢蓝河道:“届时若是无人能应战,事情会如何?不战而胜。”
崔飞飞一怔,净尘也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
谢蓝河淡淡道:“道门既然有这样的野心,自然有那样的胆子。”
如果道门和南疆香谷联手,在川连发出挑战书之前,把所有大香师都暗算了一遍,那么这个挑战自然就不会那么难了。很简单的道理,只是执行起来太困难,但无论多困难,只要利益足够大,就一定有人敢去做。
崔飞飞怔了怔,微微蹙眉:“年底和年初,正好是应酬最多的时候,大香师不可能一直留在香殿内。”
谢蓝河道:“即便是留在香殿内,也不一定能避开。”
他说完,就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地离开天玑殿,从始至终,他都不曾看过安岚一眼。崔飞飞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轻轻一叹,当年,他们刚入长香殿时,谢蓝河和安岚曾惺惺相惜,相互扶持地走过那段青涩的时光…
但权势和地位,以及上一辈的恩怨,将他们越推越远,直到再不能站到一起。
而这一切,道门一清二楚。
第118章 爱恨
李道长上长香殿举荐川连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有按捺不住往各处打听消息的,有开始暗中准备的,有冷眼旁观的,有开始想办法跟道门接触的…长安城的香圈一下热闹起来。
安岚从天玑殿出来后,本是要回天枢殿,只是半道上想了想,转身往天璇殿走去。
“坐吧。”这会儿正好是午饭时间,柳璇玑似知道她会过来,已经给她摆好了碗筷,锅里的水也已经烧开了,“合该你有口福,今儿吃涮羊肉。”
安岚看了看桌上烧得旺旺的炉子,和那一大盘已片好的羊肉,在她旁边坐下:“柳先生喜欢吃火锅?”
柳璇玑喜欢自己动手,侍女们将温好的酒送上来后,就让她们都下去:“这么冷的天,也就吃这个,再喝点酒,才叫有意思,来,你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安岚看着柳璇玑爽利地干了一杯后,只得也拿起自己那杯酒,少少喝了一口,却一下子被呛到了,忍不住咳了好几声:“您这酒也太烈了!”
柳璇玑看着她哈哈大笑:“多喝几口就习惯了。”
安岚摇头一笑,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了几片羊肉放进锅里:“长安城内有一家专门做这个的,味道很正,只是地方简陋了些。”
柳璇玑也将羊肉放进锅里,涮了三两下,就捞出来放进自己碗里,微微抬眼:“你说的是镇香使常去的那家?”
安岚道:“原来柳先生知道。”
柳璇玑将自己那两筷子羊肉吃下去后,又喝了口酒,才道:“你既然也知道,就没吃出来?”
安岚顿了顿,再看一眼那锅里的羊肉:“难道,这汤底是那家的?”
“肉,沾料,配菜,都是。”柳璇玑抬了抬眉毛,说着却摇了摇头,“虽说东西都一样,但不知为何,味道还是差了几分。想来就是吃东西,也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地方不一样,味道也要跟着逊色,改日还是直接过去吃一顿才能解馋,你要不要一起?”
安岚不由一笑,这长香殿内,要论活得最肆意,真正只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的,怕是只有柳璇玑。
“柳先生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柳璇玑打量了她一眼:“往常三请四请,都难见你动一动身。”
安岚慢条斯理地涮着羊肉:“有吗?”
柳璇玑挑了挑眉:“你可不是喜欢吃这等东西的人。”
安岚看了她一眼,给她杯里满上酒:“柳先生以为我喜欢吃什么?”
柳璇玑拿起那杯酒,想了想,笑了:“这些年你装得太像白广寒,整日餐风饮露,不染尘埃,我还差点就忘了,你我本就来自那里。”
她入长香殿之前,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小丫鬟;安岚进入长香殿以前,则只是个有今天没明日的小香奴。论起来,如今这长香殿里的大香师,还真是只有她们俩的出身相当。
安岚笑了笑,跟她碰了碰杯:“若真能餐风饮露,我又何来人间烟火。”
柳璇玑喝了那杯酒,然后手里晃着酒杯,一双笑眼看着安岚:“岚丫头,这么多年,也就此刻,看你顺眼了几分。”
安岚放下酒杯:“原来柳先生以往的厚爱,也都是装的。”
柳璇玑瞟了她一眼,咯咯一笑:“果真是个小心眼的!”
安岚又吃了几片羊肉,然后问:“川连真的没有香境的能力?”
柳璇玑一边涮着羊肉一边道:“至少在我面前没有展现出来。”
安岚放下筷子,拿起酒杯:“之前她在我面前施了那场幻术,明知骗不过我的眼睛,却是为何?故意示弱吗?”
柳璇玑笑了笑,瞟了她一眼:“兴许有故意示弱的目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最终真的能入主天玑殿,结果会如何?长香殿自建立以来,并非没有出现过鱼目混珠之事。只要她能入主天玑殿,届时不管她有没有香境的能力,对她而言,都是利大于弊。若她果真没有香境能力,仅凭那变戏法一眼的幻术,就成功挑战了两位大香师,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对长香殿而言便是实实在在的危机。”
安岚沉吟片刻,唇边露出一丝冷嘲的笑意:“是啊,她明明白白的让我知道她会的只是幻术,这一路又以山混为铺垫,引起所有人的好奇,倒是让长香殿不好揭露她的真面目了。”
“说到真面目。”柳璇玑停下筷子,抬起眼,“她那张脸可不像是真的,她是谁?”
安岚轻轻摇头,柳璇玑微微挑眉:“镇香使也不知?”
安岚道:“他也没见过川连的真面目,从一开始她就是以那张脸了这个身份示人。”
柳璇玑嗤地一笑:“你就信他说的话?”
安岚将涮好的羊肉夹到自己碗里:“为什么不信。”
柳璇玑给她杯里满上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可不是以前那个刚刚走入长香殿的小姑娘了,他呢,也不再是以前那位待你一心一意的广寒先生了,他如今对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你对他还一如既往地掏心挖肺?”
安岚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肉。
柳璇玑将盘子里的羊肉都倒进锅里,接着道:“旧情复燃没什么稀奇,但要是因此把自己的脑子也烧坏了,那就可笑了。”
安岚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杯拿在手里晃了晃:“柳先生似乎对镇香使有意见。”
柳璇玑已经喝了好几杯酒,面上浮出红晕,眼睛微微眯起,似醉非醉地看着安岚:“我一开始就说过,你真的清楚自己交到他手里的是什么?镇香令,镇香令究竟代表了什么?你可明白?”
安岚将杯里的酒喝了,太烈,火辣辣地直往心里烧,她微微蹙眉,片刻后才道:“我很清楚。”
柳璇玑看了她好一会,低低地笑了:“很好,那么…如果眼下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他策划出来的,你觉得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安岚没有说话。
柳璇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接着道:“你不愿相信!”
安岚道:“这一切不过是柳先生凭空猜测,而且,您今儿喝多了。”
“岚丫头,你很了解他,但其实你又完全不了解他。以前,你是他的命,所以他将你放在心里,全心全意地待你,你自是应当信赖他,可如今…”柳璇玑摇了摇头,“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漂亮的,有吸引力的女人,兴许也区别与别的女人,但也不过如此了,你可还是他的命?他可还会为你付出所有?”
安岚沉默良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其实一直都在恨着他,当年你爱的人,是为他而死的。”
第119章 ****
柳璇玑看了她一会,举起酒杯,微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道:“你这句话,是想说动我呢,还是想说服你自己?”
安岚问:“我需要说服自己什么?”
柳璇玑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唇边露出嘲讽:“我对他那些所谓的‘猜测’都只是源于——你所以为的‘恨’。”
安岚微微抬了一下眉毛,没有做声。
“爱情确实美好。”柳璇玑慢慢饮着酒,有些感叹地道,“其威力之大,香境都难以企及,而且越是禁忌,越是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就越是让人痴迷让人疯狂,足以一瞬地狱一瞬天堂。”
她喝完,放下酒杯,安岚端起酒壶给她满上。
“但是,像我们这种人,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活得越久,就越明白一件事,爱真的会消失,恨也一样。”柳璇玑边说边笑,“小丫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这么多年了,还在为那个男人黯然神伤,以至于如今所有的言行,都要跟所谓的‘爱恨’扯上关系才算合理?”
安岚放下酒壶,顿了顿,拿起自己那杯酒,跟柳璇玑轻轻碰了一下,然后默默喝了一口。她面上的表情很平静,看着似漠不关心,又似在思考。
柳璇玑也不在意,手指在酒杯的杯口上轻轻划着,眼睛微微眯起。
“岚丫头,刚刚在天玑殿我跟你说的那番话,你可听清楚了?”
安岚抬起眼。
柳璇玑弹了一下酒杯:“我说的仅仅是你,天枢殿的大香师,并未附带任何人。”
安岚微微挑眉。
柳璇玑喝完那杯酒后,再慢悠悠地开口。
“长香殿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大香师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放荡不羁,唯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一个一心只想着男人,只沉迷于****的女人,没资格得到我的支持。”
安岚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柳璇玑说完后,才轻轻一笑:“柳先生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至于我的感情,您却是想多了。”她说着,就主动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也给柳璇玑满上,然后拿起酒杯示意一下,“您不想要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同盟,我也不敢真的信任一个在爱恨里无法自拔的女人,在这点上,我们有共识。”
柳璇玑看着她干了那杯酒后,拿起自己的酒杯,看着她问:“你可以做到不被自己的感情左右?”
安岚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会才道:“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混杂着阴谋和利益,他爱我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也是真的。那个过程中,他当真是算无遗策,一步一步,让我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性命,但最后,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柳璇玑慢慢放下酒杯:“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
当年景炎公子选中安岚为天枢殿的继承人,全心全意的扶持她栽培她,竭尽所有地满足她,甚至付出自己的真心,但最终目的,却不是真的要让安岚成为天枢殿的大香师,而是为了要安岚的性命!因他中了涅槃香境,无法可解,命不久矣,唯有找到一位与他心意相通的大香师,并令其心甘情愿地为他献上自己的性命,承接他的涅槃香境,燃烧自己,他才能得以解脱。
为此,景炎公子选中了安岚,并带着她顺利走到了最后一步。
但最终,活下来的却是安岚,景炎在涅槃香境内化为灰烬。
香境里的生死,与现实中的生死是同步的。
她是亲眼看到他在她面前化为灰烬,她以为他真的死了,直到白焰归来。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她很清楚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安岚沉默了许久,才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最后是他给了我活下来的机会,后来我才明白,其实不是,至少不全是。”
柳璇玑身体往旁一侧,手支着脑袋:“不全是?”
安岚叹了口气:“解除涅槃,需要有人心甘情愿的献祭自己的性命,可是,谁能真的在死亡面前做到心甘情愿呢?我那个时候,无论是因为他一开始的谋算,还是对自己的命运,终究是心有不甘,可是走到那一步,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只有去面对,至少还能留住骄傲,愿赌服输。”
她说到这,停了一会,似在回想,然后才接着道:“兴许就是因为那一点心有不甘,所以最后若真让我来承接涅槃,有可能会出现无法预知的意外,景炎公子当时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他才给了我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我真想活下去的话。”
柳璇玑微微坐直起身:“什么机会?”
安岚抬起眼,眼神穿过柳璇玑,看向光阴的另一边:“他给了我一场无与伦比的香境,我所有的渴望,一个女人该有的一切,都在那场香境里实现了,我在那里几乎过一生,并且身边一直有他的陪伴。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是那样地幸福美满,却还是压不住我心里的不甘!终究,我不愿为任何人,任何事,献祭自己,无论是爱情还是爱人,我都不愿。所以我从他的香境中醒了过来,即便我心里明白,我只要醒过来,他就会没命。”
柳璇玑一时无话。
锅里的羊肉汤已差不多见底了,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羊肉的膻味。
安岚沉默了片刻,又淡淡一笑,只是那笑容也仅停在唇边,未到眼里:“他消失后,我的伤心和难过都是真的,思念锥心刻骨,无数个夜晚不能入眠,但我从未后悔过,我爱他,可是我最爱的,还是自己。”
柳璇玑长长地叹了口气,良久,问了一句:“他知道?”
安岚道:“当年的景炎公子,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又如何会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柳璇玑微微挑眉:“那么,镇香使白焰呢?”
安岚微微偏过脸,看向窗外:“他已经忘了一切,即便他知道自己曾经是谁,但他并不打算要承接以往的一切,对他而言,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柳璇玑嗤笑:“你当真这么想?”
安岚收回目光,看向柳璇玑:“其实,我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面对景炎公子,我最爱的还是自己,如今面对白焰,我怎么可能会意乱情迷到失去自我。”
柳璇玑沉默了一会,开口:“你依旧爱着他。”
安岚道:“没错,我依旧爱着他。”
疯狂的爱恋,不计后果地奉献,确实感天动地,但她从来不是那种人。
柳璇玑笑了,给她和自己都倒上一杯,和她碰了一下,然后举杯,敬她。
第120章 受伤
安岚回到天枢殿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西边的霞光将整个殿宇都镀上一层金色,刚刚下了一场雪,霞光伴着雪光,时而会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天枢殿正殿前的侍女和殿侍,看着他们的大香师拾级而上,走进那片光芒中,飘然欲仙的背影使得整座香殿看起来愈加神圣,看到这一幕的每个人,心头都油然而生一股冲动,想要对着那个背影跪下,磕头表示虔诚。
“先生,这是下午收到的。”安岚刚走进寝殿,鹿源就捧着一叠请柬,放在她面前。
安岚瞄了一眼,微微挑眉:“怎么这么多?”
粗粗一看,竟有二十来张,虽说年底本来就很忙,人情往来****不断。往年这个时候,各式各样的请柬都会送到长香殿,但每张请柬基本都会经过鹿源的手,而自他手里一过,那些请柬就会被刷下去一大部分,最后能送到她面前的,都是相对重要一些,或者是值得一去的。
鹿源道:“上午道门举荐川连一事已传出去,很多人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多打听打听,正好临近年底,相互间走动的理由很多。别的大香师那里,应该也都收到差不多同等数量的请柬。”
安岚随意翻了翻那些请柬:“你该不会是将所有的请柬都拿过来了吧。”
鹿源道:“这是我觉得先生可以考虑的,别的,照常放在香几那,先生有空也可以去翻翻,兴许有先生感兴趣的。”
安岚便往香几那看了一眼,遂见那里果真摞着更厚的一叠请柬,起码是眼前这叠的两倍。
“不过是些花宴,香宴,酒宴,相互攀比,虚与委蛇,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东西,能有什么新花样。”安岚兴致缺缺地摇头,“道门带着川连下山后,有什么动静没?”
“目前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不过道门和天下无香也都收到了许多请柬。”鹿源说到这,顿了一顿,接着道,“景府也给他们发了请柬。”
安岚抬起眼:“哦,是谁发的请柬?”
鹿源道:“后天是景二爷的小儿子,景流的生日,景二爷打算摆几桌宴席庆祝。”
安岚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景流,同辈中排…十三的那位?我记得他应该没多大,是多少岁的生日?”
鹿源点头:“是十三少爷,今年正好十岁了。”
安岚找了找,却没找到景府那张生日宴的请柬,便抬起眼:“十岁,还是个孩子呢。”
一般而言,除非是天潢贵胄,又是家里的嫡子嫡孙,并且一出生就有爵位或是封号在身的孩子,年年生辰之日,其长辈都会大摆筵席为其庆祝,因他们本就贵不可言,故而这等庆贺之举,自然不用担心孩子会担不起。
而那些身份没有这般尊贵的孩子,即便家里再富有,在孩子未及冠之前,每年生日那天,父母长辈一般都是随意庆贺一下,多是只限于家里,不会大摆筵席宴请客人,怕会折了孩子的寿。
“那天应当只是小宴,听说景二爷是想借此请李道长给十三少爷看看面相根骨,至于天下无香的掌柜,论其身份,不过是个商人罢了,连正经香师都称不上,所以十三少爷倒也不至于担不起。”鹿源见安岚在翻那些请柬,便道,“您是长辈,又是大香师,身份尊贵,景二爷自是不敢请您降尊去庆贺十三少爷的生日。”
安岚淡淡一笑:“这个理由倒也正当。”
鹿源道:“您若是想去,属下这就去安排。”
安岚支着下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后天,不着急,倒是景孝那边怎么样了?”
鹿源道:“三少爷最近都将心思放在读书上。”
“鹿羽呢?”
鹿源道:“今儿一早,她给我传信,请求接管收验冬季最后那批香材的差事。”
“那批香材已经送到长安了?”
“过几天就到了,量不多,比去年少了三成,可能质量也没有去年的好。”
安岚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应下了?”
鹿源道:“我驳回了她的请求。”
安岚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鹿源道:“那并非她的差事,敢于向我开口,不过是因为恃宠而骄。”
安岚不由一笑:“你是担心我会恼她,还是担心她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鹿源沉默地垂下眼。
“你用心良苦,她却不一定会领情。”安岚想了想,便道,“既然她不想回香殿,那就让她跟着查验香材的殿侍多学学吧,总归她辨香的本事也不比外面那些人差。”
鹿源抬起眼张了张嘴,片刻后,轻轻道出一个字:“是。”
却这会,花容在门口低声道:“先生,镇香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