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陈虽是府里的下人,但却不是家生子,因是房门那一个管事的侄儿,所以才进府在房门那当个小差,负责守夜。金氏知道事情得经过后,当即就要令人将小陈移出府外,连同入画一起,一并抬出去!

任婉璐吓得握紧了千瑶的手,力道大得千瑶都觉得疼了,不由就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任婉璐此时睁着那双小鹿一般惊恐的眼睛,张开口,唇抖了几抖才求道:“娘,大,大夫还,还没来呢!”

“胡闹!”金氏终于忍不住喝了任婉璐一句,“这等行为不检点的丫鬟,你还留在身边!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你是打算气死我吗!”

“可,可是,他们,都,都要不,不行了啊…”任婉璐白了脸,红了眼,却还是坚持着这一点,“入画,跟在我,我身边五年了,娘,您就救救她吧!”

“你放心,我将他们抬出去后,一样会让大夫过去瞧的。”金氏沉着脸,说着就要叫人进来。眼下这屋里只任婉璐、千瑶,金氏和一个信得过的老嬷嬷在,丫鬟仆妇们都在外头候着。

任婉璐几欲要哭出来了,忙握紧了千瑶的手,有些急切地摇了摇。她不傻,她从自己母亲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若真将那两人抬出去的话,金氏绝对不会再管他们,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两人的命准是保不住。

千瑶其实很赞成金氏的决定,虽多少有些不忍,但是这种不顾姑娘名声,一而再再而三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的丫鬟,确实留不得。若不是事关重大,她刚刚都想直接将那两人丢出去!只是眼下看着任婉璐这般无助哀求的眼神,一时有些心软,想了想便道:“太太还是先缓一缓,让人去通知他们家里人过来领人吧,如今出了这事,估计是瞒不过去了。而且瞧着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命,他们虽然可恨,但如果太太在这当口将人赶出府,到时若是死在外头了,怕是会有人将这事记在太太头上,而且对三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少不得会背上个见死不救之名。总归刚刚也着人去请大夫了,又让人去取了药,太太何不好人做到底,就让大夫给他们瞧瞧,有了大夫的话,到时他们能不能挺得过去,就不关府里的事,也与三姑娘无关了。”

金氏似有些意外千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她定定地看了千瑶一会,又看了看任婉璐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就拉住千瑶的那只手。而千瑶神色亦很自然,没有一丝拘谨,就似两人之前一直就这么亲密一般。然而她却知道,她的这个小女儿,就是对自己,也从不曾这么亲密,从小到大,任婉璐只对一个人表现出这般依赖过…

作为一个母亲,任婉璐和任正昊,一直是她心里的痛,但是天生如此,她也没办法。亲朋好友间,不是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还有丈夫心里,也不是没有不满,她都知道,却都只能装聋作哑,把苦往自个心里咽。她不仅是个母亲,同时还是任府的当家主母,任荀每年的俸禄,连这府里三个月的开支都抵不上。这个家,起码有一半,是由她撑起来的,其中不易,只有她心里清楚。幸好,除了任婉璐和任正昊外,她还有一个安慰,而且眼下就要出嫁了,宋家那边也都在紧着准备,一切都那么好。

金氏陷入沉默,任婉璐紧张地看着千瑶,千瑶只得拍了拍她的手,轻轻安慰两句。很奇怪,对于这个妹妹,她虽总是看不惯这般胆小怕事的样,但每次任婉璐来向她求助,她无一不是满口答应,并且是难得的是极为耐心、尽力支援。似乎是因为自身的强大,所以在她看来,保护弱小的妹妹,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沉默延续不了多久,就被外头的杂乱声给打破了。

“太太,大夫找过来了,还有蒋公子的药也送过来了,就在院外候着呢。”红绸的话传了进来,任婉璐一听,忙一脸急切地看向金氏,哀求地喊了一声:“娘——”

“你领着大夫过去看看,再吩咐人通知他们的家人过来领人!”金氏叹了口气,朝旁边的婆子道了一句,然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时间出的事情太多了,全都不是好事。而且她还隐隐觉得,其中事情没那么简单,似乎是有人蓄意为之!若真不是她多想的话,那这事,到底是谁做的?

好容易安抚好任婉璐,千瑶从院里出来后,就发现外头不少人在探头探脑,甚至还有个丫鬟上前找她打听里头出了什么事,眼下怎么样了。被她冷着脸骂了几句,瞧着她似逮着谁就朝谁开火的架势,旁边的人才没跟着粘上来。千瑶也知道这些下人就是这样,总归这事是闹得大了,瞒也瞒不住,只得瞪了她们几眼,然后才无奈地就往静月轩走去。

却不想,才走到半道上,忽然有人从旁边拉了她一把,她诧异转头,瞧清对方后,不由是一愣。

第四十五章 疑 团


“你来掺和这事做什么,前段时间好容易消停了些,你还跑来管这事!”拉住她的人竟然是范姨娘,千瑶怔了怔,随即就扒开她掐住自己胳膊的手,然后整了整衣服,又打量了她几眼才冷声道:“范姨娘怎么也跑这边来了,不是听说身子不适吗?还巴巴地跑来看热闹了,就不怕人多给磕着碰着了!”

自从十三岁那一年,她无意中听到金氏跟任荀说了几句关于姨娘们不是的话,不想却反被任荀数落了几句,随后她就看到金氏一个人在房里悄悄落泪,只是过后又跟没事人一般,对每位姨娘都笑脸相迎。她才隐隐知道,原来母亲心里一直就藏着苦,懵懵懂懂中,她似乎就明白了许些事情。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对这府里的姨娘生出成见,并再没给过好脸色,就是对于自己的父亲,心里也隐隐带上了几分不满。

千瑶说完,又上下打量了范姨娘几眼,只见眼前的女人瞧着就二十出头的摸样,一身水绿绫宽小袄,翡翠织金百花裙穿在她身上,确实比自己母亲娇美可人。她不由就皱起眉头,脸色也跟着沉下几分,心里为金氏觉得不值,这么些年,金氏是怎么打理这个家的,她都看在眼里。但是父亲却左接一个姨娘进门,右纳一个小妾入屋,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连母亲,也从不曾为这事,开口反对过!没有人知道,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就是鬼话连篇!

范姨娘见千瑶这般脸色,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不由就叹一声道:“我知道你还怨我,可是我也没想到你竟也会跟着掉下去,你不知道,当时是我的丫鬟早一步发现,去喊了人,才将你和大姑娘给救起来的。后来你被罚到洗衣房那,我本想去看看你的,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而且你不也没几天就回来了么。这几日我才放了心,谁想你又跑来多管闲事!”

千瑶越听这话,越觉得糊涂,同时又隐隐有几分心惊,难不成这里头还藏着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还有,她怎么从不知道范姨娘之前跟她身边的丫鬟有来往,瞧她说的这话,这语气,她们以前间的关系,指定不一般!

见千瑶只盯着她看,却迟迟不开口,范姨娘又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为你好,咱们…”只是话刚说到这,忽然听见旁边有说话声传来,她忙就住了口,低声道一句:“我先走了。”

“等一下,你刚说我们什么?”千瑶开口叫住她。范姨娘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会,然后就摇了摇头叹一句:“我知道你为难,算了,原就不关你的事,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范姨娘丢下这惊起千瑶无数疑问的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随后那边就有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地往这走了过来。碰着千瑶后,其中一个就道:“千瑶姐姐,刚刚我在那边碰上千月姐姐了,说是在找你呢。”

“嗯。”千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怀着满腹疑问,往静月轩走了回去。

难不成之前那落水事件,是有人早预谋好了!?千瑶想到那天见到的那条蛇,再想今日发生的这事,还有那个姓蒋的说的话,以及范姨娘刚刚的话,她心里不由生出阵阵寒意。得想办法,把这事跟太太说去。

刚一回静月轩,千月就小步跑过来问道:“听说三姑娘那边的入画出了事,眼下怎么样了?”

“已经被抬出去了。”千瑶闷闷地道了一句。刚刚在那边,大夫请来没多会,入画和小陈的家人也跟着被领了进来。而那大夫给他们俩看了后,就直接摇了头,后瞧了蒋星凡送来的药,一时也不敢打包票,只让家人先准备后事,说着毒性太猛,已入心肺,听天由命吧。

金氏一听,再不犹豫,直接命人马上抬出去,任婉璐原本还要求情的,却被千瑶给制止了。可任婉璐到底是不忍,入画怎么也是陪了她五年,她虽胆小怕事,但在有的事情上,却又异常固执。千瑶想了想,便跟她耳语几句,任婉璐听后,迟疑了一会,终于怯怯地点了点头。然后回了自个房间,照着千瑶的话,悄悄打发一个丫鬟将自己二十两银子给了入画她娘。

千月听了完后,眼圈一时有些红了,道了一句:“她怎么就这么傻,死活等不了那一会!”

“难道你早就知道入画跟小陈的事?”千瑶一听,赶紧就问了一句。

千月却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她心里有人了,却不晓得是谁,更没想她会这般大胆,唉…”

千瑶想了想,又问:“以前,范姨娘可有来过这吗?”

“范姨娘?”千月一怔,奇怪的看了千瑶一眼,“范姨娘来这做什么,再说大姑娘向来就不喜欢那几位姨娘,除了董姨娘偶尔会过来跟我们交待事情外,另外两位姨娘基本不会过来的。”

“是吗…”千瑶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千月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没事,随口问问,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呢?”

“正在绣你今儿早上描的花呢,姑娘瞧着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千月道了一句,瞧了千瑶一眼,迟疑了一下又道:“虽然是太太让你教姑娘女红,可是我看你平日里对姑娘的态度有些生硬了。不是我多嘴,就算你仗着太太的话,但到底姑娘是姑娘,你再这般下去,要是哪天真惹得姑娘火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千瑶忽然就笑了,面上的神色难得缓和下去,她似打量了千月一眼,然后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千月也跟着笑了起来:“跟我说什么谢,你心里明白就好,说实在的,前段时间我一瞧你跟姑娘待在一块,心里莫名地就有些慌。”

千瑶淡淡一笑,没说什么,问了几件院里的杂事,就将这话给转开了。

因今日出了入画那事,金氏心里已起了疑,只是一时却找不着头绪,心里烦得慌,只是偏今儿还有蒋星凡要住进来,她不免又要打起精神,处理这接下来的事。

第四十六章 责 备


当晚,金氏就为蒋星凡准备了一桌酒席,任荀因那两件礼物极合心意,心里高兴,席中跟蒋星凡相谈甚欢。一顿饭下来,就已跟蒋星凡成了忘年之交。酒饱饭足后,回到金氏那,任荀还止不住赞道:“想不到这蒋家后辈如此优秀,只可惜早年的时候耽误了,没走仕途,反从了商,可惜可惜!那蒋老爷子当年可是中过进士,还任过员外郎。”

金氏一边给任荀递茶,一边笑着说道:“他是在齐家长大,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齐家如今也不简单,他外祖母是安远王的姑奶奶,所以在柳州那一片,齐家的名声可是不小。说来那孩子虽是齐家的外戚,但那齐家上上下下都喊他一声九爷。听说就是那柳州的知府,见着齐家九爷,也得是礼让三分。”

“从商到底不是正路。”任荀摇了摇头,咳了一声,在他心里,商人的身份终究是低贱。金氏笑了笑,知道自己丈夫从来就是那种守旧之人,也就不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

“今儿出了件大事,还没跟老爷说呢。”瞧着任荀心情不错,金氏斟酌了一下,便缓缓开口。白天那事,她想了许久,心里隐隐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却不知任荀的态度如何。

“嗯,什么?”任荀手里一边把玩着那琉璃烧制成的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璐儿身边一个丫鬟今儿白天在园中被蛇咬伤,当时瞧着就不中用了,估计熬不了两天。”

“有这事!”任荀这才抬起脸,有些惊讶地看了金氏一眼,完后才道:“可是找大夫看了?可别让人在外头传出主子无情的话,如今那朝中一直就有人盯着这边呢!”

金氏一愣,没想任荀竟会提到那上面,只是随后就点了点头道:“老爷放心,我当时就找了大夫看了,只是…”她想了想,终还是将心里的疑问道了出来。

任荀听完却摇了摇头道:“你必是多虑了,华儿眼见就要出嫁的姑娘家,有谁还会对她不利。园子里的花木太多了,会有那东西也不算稀奇。上个月,陈大人府里还发现一只起码有三百年的老龟,可不更让人奇的,还有那许大人,也曾在自家园子里抓到过黄鼠狼。咱这宅府,是从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算起来也近百年了,有些蛇鼠,也是正常,明儿你找人整个清理一下,长得太乱的草木,该除的就都给它除了。”

“可是那蛇,蒋公子说了,是南方那才有的,就是今儿那大夫来了,也说那东西在北方极少见。”金氏说到这,顿了一顿,仔细看了任荀一眼,终于开口道:“老爷,我想了想,两月前,南方那边不是有人到咱府里来探亲吗。”

任荀皱了皱眉,看了金氏一眼,面上微有些不豫,只是金氏已经开口,就不打算停下。今儿她是打定主意要探清任荀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若还是跟以前一样护着那女人,那她以后就一句都不提了。

“老爷,不是我小心眼,只是这事,事关几个孩子,我不得不多想一些。咱府里就范姨娘是南方人,又刚好两月前,她家里人来看了她一次…”

“多少年来,你怎么就一直盯着她不放!她那么一个人,连踩死只蚂蚁都不忍,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思。”任荀说着就将手里的棋子搁到桌上,站起身,接着道:“再说了,就算她家里人来看她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还给她带条蛇过来给她,就不怕咬到她自己了!你实在是…”任荀说到这,转眼瞧见金氏此时正冷着一张脸,坐在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他怔了一下,不由就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道:“我知道你担心孩子,只是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对待另外两位姨娘那样对她。这么些年了,她一直就怕你,就是平日里在你这受了什么委屈,也从没在我跟前说过你的一句不是,反还句句说你的好话。”

“对待两位姨娘那对她?”金氏忽然就笑了起来,“老爷说说,我到底还有哪做得不够好?平日里有什么缺了她,少了她的,一并说出来,我马上让人送过去!还有,她又在我跟前受了什么委屈,也都说出来,我马上给她赔不是去!”

“你——”任荀一时语塞,良久才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些!”

“那老爷指的是什么,说明白了,我才好改正,不然以后又做错了,惹了老爷的不快,自己却还不知道。”金氏端端正正坐在那,冷笑一声,目光似要穿透了任荀一般。范姨娘不仅是南方人,还是从南方苗疆出来的,早在范姨娘未被接进府前,她就已经知道。而且她还知道,在自己怀上昊哥儿前,范姨娘在外头就有了身孕,只是才一出生就夭折了!她都知道的事情,任荀自是早就清楚,却还是连怀疑一下都舍不得!

她不是无臆猜测,范姨娘这些年对她的敌意,她是知道的,只是没出什么事,也就随范姨娘自个闹别扭去。但是,眼下却出了这等大事,她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的!

任荀被她这般看得极为不自在,一时有些恼羞成怒,就喝了一句:“平日里你不是最知书达理,宽容大度的吗,今儿怎么这般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屋里的丫鬟早在金氏冷下脸的那一刻,就在红绸的示意下,无声地退了出去。且出去没多会,红绸瞧着今日气氛不太对,就又让那些小丫鬟都不用在这侯着了,等着她们都退下后,自己也走远些,在那廊柱上倚着。

“无理取闹,胡搅蛮缠!”金氏怔怔地念着这八个字,似不敢相信会从自己丈夫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任荀只觉得刚刚的好心情一下都不见了,再看金氏那看着自己的眼神,更觉得心里烦躁得慌。

在他眼里,金氏是只是给他撑门面的妻子,为他生孩子管好家就够了,偶尔不满自己去妾室那也能理解,但是要都这么明枪暗箭地指责,甚至出言污蔑,他是容不下的!难怪每次待在她这,他都觉得累,越想任荀越觉得烦,随即就起身道:“算了,我今晚去别处待一宿,你自个想想,别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推!”

任荀甩开帘子出去时,那门边还站在一个人,他只当是金氏屋里的丫鬟,也没多看一眼,就往范姨娘那走了去。千瑶定定地站在那,看着任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她才松开手心,转过头,看着那暗红色的团花帘子,一时有些迟疑,这会要进去吗?

 

第四十七章 夜 路


“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过来?太太眼下心情正不好呢,要不你明儿再来,或者什么事先跟我说说。”任荀走后,红绸遂走到千瑶跟前道了一句。

只是还不待千瑶开口,金氏的话就从里头传了出来:“是谁在外头?”

千瑶便推了红绸一下道:“你进去给我报一声,就说我有重要事要跟太太说,是关于三姑娘今日的事。”

红绸瞅了她一眼,倒也没多问,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金氏面色原有些不善,这会不打算见任何人,只是听了红绸的话后,她刚要出口了话就收了回去,沉吟了一会便道:“让她进来吧,这茶有些凉了,你撤下,再去厨房给我现做一碗莲子羹拿过来。”

红绸应了声,出去后就拍了一下千瑶的肩膀笑道:“进去吧,什么重要事,太太还把我给支开了!”

千瑶轻轻道了句谢,没多说,就走了进去。她的脚步很轻,走到里屋时金氏还不知她已经进来了,犹自坐在那榻上出神,千瑶在那帘幔下站住,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年近四十的女人,容貌端庄,身姿雍容,衣着华贵,屋内暖暖的烛光照在她发间的衔珠凤钗上,反射出来的却是一层冰冷的微光。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对她父亲生出不满了,然而她再任性,也知道不孝之名大于天,也知道子不言父过。可是母亲偶尔露出的那抹黯然伤神,却成了她心里拔不出的一根刺。她每次都会问自己,为什么男人朝三暮四就是天经地义,为什么女人委曲求全才是贤良淑德!

若是母亲跟那范姨娘一样,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那丈夫这样对待,也无可厚非。可是,这个家,是母亲撑起来的啊。府里的进项,她虽不清楚,却多少也有些了解,若没有母亲,父亲那些俸禄,那够她们每日每月这般的开销的。

“太太。”看了好一会,千瑶才轻轻开口。

金氏回过神,转头看了她一眼,似怔了一下才道:“进来吧。”

千瑶行至金氏跟前垂首站住,金氏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穿着缠枝杜鹃花儿亮缎压边的嫣红色袄裙,腰上束着翠绿绡纱汗巾儿,发上带着卷凤尾小金钗,耳上垂着胭脂石小耳坠,明艳亮丽的色彩,衬得那如花般的年纪,倒让人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这丫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这般漂亮了。金氏心里一叹,随后就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柜边,拿出一个小锦盒,完后才走回来,重新坐下,打开那盒子,看了看,才递给千瑶笑着道:“今儿三姑娘那边的事,你做得不错,这是赏给你的,拿着。”

千瑶怔了怔,抬起眼看了金氏一眼,只见她面上已去了刚刚那等黯然伤神之色,又恢复了平日里当家主母的气派。千瑶言了谢,走上前接过一看,原来是支金花蝴蝶钗,造型极为精巧,成色亦是上等。

“这是我年轻时候戴过的,这金钗,搭配你这身倒是挺合适的。”金氏一笑,接着道:“我年轻时多穿那等淡雅的衣衫,所以这金钗也就戴过两次,完后便搁了起来,再没动过。如今给你,倒也算是给它找着了合适的主!”

金氏说话的时候,千瑶却还看着那金钗,直到金氏说完后,她才抬起脸迟疑地问道:“这金钗不是别人送给太太的么,这赏了我…”

金氏一听这话,忽然一怔,只是马上又是一笑:“既然给了你,你好好收着就是。哦,如今中秋也近了,按例,府里都会给丫鬟们添新衣。你今儿立了功,又这些日子办事得力,所以这次添新衣,你可以先去选几件自己喜欢的样式花色,然后再让人裁衣。”

千瑶怔住,有些愣愣地看着金氏,不知为何,总觉得金氏对她的态度变化很大。似乎,似乎带着几分怜惜之意,是因为今天那事,还是,还是…

“还傻愣着做什么,不是有重要事要对我说吗?天也不早了,你说完,早点回去歇着。”见她怔住,金氏便又道了一句。

千瑶回过神,再仔细看了金氏一眼,心里一时没法确定,又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太渴望了,所以不免就生出错觉来。如今她的处境好容易才转过来,身边又没有可信任可依靠的人,再不敢像之前那般鲁莽。所谓的任性,其实是建立在别人对自己宠爱的基础上,没了宠爱,首先面临的就是自强自立,哪还有任性的余地!

将心中那点妄想压下去后,千瑶随即就换上一副既认真又凝重的神色道:“今儿我从三姑娘那一出来,不想竟会在那附近碰上范姨娘,且当时她瞧着就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见着我后,还上前打探了几句。”

金氏顿时就正了神色问道:“哦,她都说什么了?”

“她说话躲躲闪闪的。”千瑶有些为难,不知这话该怎么说,想了想才接着道:“就是打探一下三姑娘那里头是怎么一个情况,接着旁边有别的丫鬟走来,她似有些慌张,话也没说完,就忙着走了。”

金氏听完,随即就哼了一声,完后似想起刚刚任荀的态度,接着又是一叹。

“太太,容我说句不敬的话,范姨娘必是心怀不轨,太太以后千万要小心她才是。”千瑶咬了咬唇,又接着道:“只是太太也别忘了保重自己,老爷的话,别太往心里去。”

“你刚刚在外头?”金氏一怔。

“是。”千瑶点了点头,就垂下脸,只是却藏不住面上的担忧和难过。

这话,怎么也不该从下人嘴里道出来,而且还透露了她无意中听到主人不太光彩的一面,这是当下人的大忌。刚刚话一出口,千瑶顿时就醒悟过来了,就目前的身份来说,她说这话绝对是逾越了,甚至可以说是给自己找麻烦。然而等了一会,却不见金氏斥责她,千瑶有些不解地抬起眼,正好金氏这会开口道:“我心里晓得,你是个难得的丫头,只是这些事,你以后都别掺和,管好静月轩的事就行。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乏了,你出去后就叫红绸进来。”

从金氏那出来后,千瑶心里还琢磨着金氏今晚的态度,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可是一时又想不透。

任府只有在节日的晚上,才会在园子各处点上灯笼,平日里头,就只在各处院门口挂上两个羊角灯。故而千瑶这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事情,一边闷头走着,加上周围又过于昏暗,前面有人过来了都不知道。

直到忽然撞上一堵肉墙后,她才猛然回神,正要骂出声,不想就被人捂住嘴巴,她大惊,就要挣扎,不料对方倒是先开口了:“嘘,丫头,别坏了人家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