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心头微惊,姬御风刚刚一直未开口,却没想对方一开口就点出她话中疏漏之处,且那语气听着总似在试探着什么一般,以后需得多多小心此人。莫璃心里告诫了自己一句,然后垂眸一笑:“姬公子有所不知,那点翠金原本就是出自时兴作坊,如今虽是换了地方,但时兴作坊的莫二老爷对此丝织物却是极了解,我也不过是从我二堂叔那听说了一二,然后现场拿来卖弄一番,让姬公子见笑了。”姬御风审视地打量了莫璃一眼,微微一笑,便收了口。谢歌弦这才开口:“不过莫姑娘倒是料对了,石大山等人确实没看上点翠金,而是看上了缭绫。”

莫氏时兴作坊的缭绫本来就极负盛名,就连古书《释名,释采帛》上就有“绫,凌也,其纹望之如冰凌之理也”的说法。前人更是专门为这等丝织物编了一篇曲乐:缭绫缭绫和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织为云外秋雁行…

“缭绫确实是极品丝织物。”大厅内啧啧赞叹声传出后,姬御风也难得赞了一句,且随后又道,“这等异彩奇文般的丝织物,看着倒是跟我姬家的美人缎如出一辙,只是如今并非独莫氏有此技艺,不然真可以跟姬家的美人缎齐名了。”莫璃的目光早就移到韩四道那边了,此时明眼人都看得出,石大山等人对此丝织物及满意,同行的人多是羡慕非常,但韩四道面上却只是挂着客气的笑,眼中并无多少欣喜之意。缭绫不过是他今日拿来压场子的,却没想先前布下的一盘好棋,竟在关键时刻让周玲玲给搅浑了。过后他要弥补此事,真不知要费多少心思,偏他还不得不先哄着周玲玲,不然以后的事情将会更加难办。

片刻后,姬御风忽然又转过脸道了一句:“既然莫姑娘是出自莫家,不知莫姑娘可有听说,姬家的美人缎和莫氏如今的缭绫,实际上是同母所生。”莫璃一怔:“同母所生?”姬御风再往那厅中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莫璃:“难道莫姑娘不曾听说过倾世碧颜?”莫璃对上姬御风审视的目光,良久,轻轻一笑:“确实略有耳闻,只是知之不详,难不成姬公子的意思是,姬家的美人缎和莫氏的缭绫跟那传说中的倾世碧颜有关系?”

“同母所生里的‘母’指的自然是倾世碧颜。”姬御风微微一笑,“我还当莫姑娘也知道。”

莫璃心里着着实实的吃了一惊,美人缎跟倾世碧颜的关系她倒是听莫老太太提起过,但没想莫氏的缭绫也跟倾世碧颜有着这样的关系。不过仔细一想,此事倒也说得通,当年即便天蚕绝种,碧玉蚕丝消迹,但那等巧夺天工的织造手艺定会千方百计地传给子孙后代,不然后来莫氏如何在这锦绣绫罗从里打出名声,进而成为一方豪商。

就在莫璃吃惊的时候,新兴作坊的丝织物已功成身退,接下来该轮到云裳阁的丝织物露脸了。“东家。”贾黑在旁边提醒了莫璃一句,莫璃便朝谢歌弦和姬御风微点了点头,就起身离席。此时这冬宴上绫罗绸缎的鉴赏会已近尾声,那些极负盛名的各大商铺和各大作坊的丝织物,前面都已轮番上阵,并功成身退了。因大家都是行家,且今日前来赴宴的基本都是财力实力皆深厚的大家,故而相互之间多少有些了解。所以这新冒出来的云裳阁,说白了,在他们眼里纯就是过来凑热闹的,若非那云裳阁东家拉拢的那些关系还坐在厅里,怕是这厅内的客人都纷纷起身相互谈买卖去了。

果真,当莫璃让人将那十八种纯色净面的丝绸送出来,呈在厅中的长台上时,大家面上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有的甚至摇了摇头,直接跟旁边的人低语:“这也太普通了,虽颜色瞧着不错,但偏偏是净面,可惜了。”另一人却道:“就是不知定价多少,若是在九两下,我倒有几分兴趣跟她谈谈。”有人摇头:“九两还是高了…”一边的莫二老爷忽的哼了一声,却什么也不说,只仔细打量着这厅内的各个行家,心里盘算着到底谁有意,一会他再亲自找人谈去。他对莫璃基本是不抱希望的,说白了,他今日就是为在这露个脸。

“净面丝绸。”石大山倒是略有诧异,“不过这么多纯色摆在一起看着倒也有几分吸引人,不知价几何?”莫璃不答反问:“石老板觉得这些纯色丝绸的色染如何?”石大山点头:“极好,不让定州的纯色潞稠,只是如今净面丝绸的价格普遍偏低,就算这批丝绸的色染较之别的要好,价格也难以抬得起来。”莫璃淡淡一笑,道了一句:“三年前,永州有一种名为纻绸的匹料,其价格还只是如今的一半而已。”“那是因为那等纻绸后来有了个探花郎的好名。”石大山想了想,就指出其因,只是话一出口,他即跟着问,“不知莫东家这批丝绸取的是什么名?”

莫璃只是一笑,道了一句:“请石老板先入座,我还有一物要呈上。”她说完,就往红豆那看了一眼。

第117章 巧舌

红豆转出去片刻后,门厅那的紫檀雕花嵌螺钿四季围屏后就闪过女子飘逸的裙摆,精美的高底绣花鞋。大家的目光皆往那移过去的时候,就瞧着两个穿着白绫袄儿的丫鬟抬着一方黑漆花梨木台案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席中之客皆一怔,随即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只见那抬出来的竟是一盆同株异色的茶花,全是怒放之姿,且红的全红,紫的全紫,至纯至本,同根所生,却朵朵傲然,绝无一丝混杂。石大山才刚刚落座,一见此花,眼中一下子露出震惊狂热之色,不由从座上倾身而起。

莫璃移步过去,示意那两丫鬟将花搁到放着丝织物的长台上,然后站在那盆花旁看了石大山一眼,然后抚摸着那批纯色丝绸道:“此花为山茶极品‘十八名士’,云裳阁这批新品丝绸的灵感即是来自此花,同丝所织,同源所出,其色各异,其色至纯,所以这批丝绸名为‘十八名士’”厅中私语声慢慢变为微微的杂声,只是那声音里多是有人摇头失笑,有人嗤之以鼻。

“不过成色稍稍好点的丝绸罢了,也敢取这等名。”

“那也只是个虚名罢了,没实用。”

“女子到底目光短浅,太过想当然…”

“当年那探花郎的纻绸之所以水涨船高,是因为那家商户的长子跟知府大人有师徒之名,且此子在其恩师办寿之日将自家纻稠当做贺礼送至相府。听说当时知府大人曾在宴中指着那几匹花纹华丽的纻绸笑言探花郎三字,哪想后来那位学子果真高中探花榜,所以那家商户干脆就将那等纻绸改名探花郎,故而那等丝绸才得以扬名。”

莫璃未搭理那些声音,只是微微让开身,让大家看得更方便些。十八朵纯色茶花以怒放之姿立于十八匹纯色丝绸当中,只见红花对红绸,紫花的衬紫绸,每一朵花,每一种颜色,都有与之对应的丝绸。此景初见本无奇,但数眼之后,确实给人一种相互辉映之感。如此,即便大家对这匹新品丝绸的评价比刚刚高了些,但仅此还不够,还远远未达到让人印象深刻,让人心动,让人看好,让人想要收购的地步。而且此时石大山的眼睛已完全被那盆山茶花给吸引过去了,那批纯色丝绸反而整个淡出他的视野。

莫璃瞧着石大山那爱花如痴的模样,就示意刚刚那两位丫鬟上前,将这盆茶花台到石大山跟前去,然后笑道:“知道石老板甚爱茶花,冬日难得有此盛放名品茶花,石老板可以慢慢欣赏。”她并未说送花之言,但在座的各位几乎全都这么认为,于是厅中又响起新一轮窃窃私语。

有人惊诧莫璃竟舍得这般大的手笔,不过是一批普通的丝绸罢了,即便谈成买卖,能赚的银子也不定能补得上这个窟窿。只是转而一想,小小的云裳阁以后若能因此攀上这么一株大树,这几千两的银子倒也值得;有人则好奇莫璃到底哪寻得这样一盆正盛放的名品,若是夏日倒也不奇怪,但眼下正是飘雪的冬季;亦有人心里泛酸,不齿这姑娘竟当众送礼献媚,脸皮可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厚上数倍了…

“果真是极品!”十八名士被抬到石大山跟前后,石大山即摸着自个唇上的八字美须点头赞叹。莫璃笑了笑,就转头对红豆道:“将另一盆十八名士送上来。”这话一出,厅中微起哗然,连石大山也从那花中抬起眼,面露诧异地往莫璃这看来。

还有一盆十八名士!

很快,那两出去的丫鬟又从门厅那斑斓华丽的屏风后面抬出一盆同株异色的山茶花,出来的那一瞬,厅中所有人就开始盯着那盆花在心里暗数了起来,果真是十八朵,十八色,一样怒放,一样纯色,一样没有丝毫混杂!石大山有些愣住,这样的冬日,能得一盆这样的极品茶花本是难得,如今竟有两盆!如双生子般的两盆极品茶花就摆在眼前,莫说是他了,就是别的大商人心里也是着着实实被惊住了。

第二盆十八名士被摆在那十八匹丝绸当中后,红豆就捧着一个盖着锦帕的填漆托盘走到莫璃跟前,莫璃掀开锦帕,将那把打磨得锃亮的剪刀拿在手中。

“怎么是剪刀?”

“她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当众裁衣?”

莫璃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走到那盆山茶旁边,抬手,执剪,咔嚓一声,就将一支红色的茶花剪了下来,轻轻搁到那匹红绸上。厅中顿时发出一阵倒抽口气的声音,随后所有人都愣住,石大山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失声道:“快住手!”刚刚那一剪,简直就是剪在他心尖上一般,那血哗哗哗地就喷了出来。旁边的一位官老爷在谢歌弦的示意下,将石大山重新按回座上。

植株的枝叶被剪断后,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被屋里炭盆的热气一烘,丝丝缕缕地送到每个人鼻间,令所有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这姑娘,可真是下了血本!

石大山的出声阻止,并未令莫璃停下,且她下剪刀的动作还快了起来,并一边剪一边气定神闲地开口,温软的嗓音里带着三分笑意:“刚刚各位或许还没看明白云裳阁这批丝绸颜色的特别之处,十八名士,绝非虚名,将此花跟与它们同色的丝绸放置一处,大家就能看出些名堂来了。”

第十八声咔嚓落下后,那摆着十八匹纯色净面丝绸的长台子上,每一匹丝绸上都放着一支同色山茶花。如此一看,让人只觉那每朵花都似从那丝绸里幻化出来的一般,花与绸相互映衬,同色同源,让人分不出彼此。厅内整个静了下去,他们说不清到底是惊于这女子的魄力,还是惊于那些明明一开始看着很普通的丝绸,此一刻却真感觉越来越感觉不凡起来。

好一会,石大山才叹道:“可惜了一盆极品山茶,这十八色丝绸确实难得,只是名士之名却还是有些勉强。”此时他亦比刚刚看好那批丝绸了,但他更心疼那盆山茶花,好家伙,这小姑娘就那么咔嚓咔嚓的几下,一盆难得的名品眼睁睁的就没了!

知道还是会被刁难,莫璃将手里的剪子搁回托盘内,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自古能得名士之名者,无论人或物,皆以原色为本,以本论质,以质为珍。无需花色装点,无需纹路陪衬,是以——”她说到这,又抬手将托盘内一个画卷拿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道,“真名士,自风流。”画卷展开后,那上面就落着“真名士自风流”六个字,字体俊秀,笔划间自有风流韵味跃然纸上。

“这是市舶司提举大人赐的字。”莫璃说着就往谢歌弦那看了一眼,大家心中即恍悟,这下这批丝绸果真是要水涨船高了。谢歌弦不由失笑,自莫璃道出那六个字后,他即明白这姑娘其实从一开始就打上自己的主意,简直物尽其用到了极致。且她高明之处是,她这前后说的全是实话,但那些话道出来后,却能让所有人误会,他写的那几个字就是为这批丝绸赐名。

莫璃接着道:“因知道今日云裳阁携‘十八名士’过来参加冬宴,所以谢府的谢老太太便借了‘十八名士’与我前来陪衬,同时也让大家在品评丝绸锦缎的同时,还可赏花助兴。”这大实话一出,她将谢老太太也拉到阵营里了,谢老太太代表的是什么?是整个谢府啊,谢府代表的是什么?是王公勋贵,是所有商人都需要巴结的对象。如果说刚刚进大厅时,莫璃跟谢歌弦和姬御风等人只是热络得让人侧目的话,那么此时,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起这姑娘背后的关系网了。

石大山面上果真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眼神隐约露出几分思索。只是过了一会,忽然有人不解地道了一句:“既然是借的花,那么莫姑娘刚刚却将一盆名品山茶给剪了,这个是不是…”“请大家上前来一看。”莫璃闻言后即跟旁边的贾黑对视了一眼,然后莞尔一笑。

她话还没落,早有人起身走过来了,石大山是第一个冲上前的,片刻后,大家又是一惊。

“这是…”

“这是假花!”

“这…只有花枝是真的!”

“这,难道是用这些丝绸做出来的茶花!?”

直到这会,这些大商户才将注意力整个放在那些净面丝绸上,一个个仔细捻嗅摸了起来,同时相互之间低声交流看法。旁边那落着“真名士自风流”六字的画卷也被恭恭敬敬地搁在一旁,“十八名士”的名声终于在他们心中落了根。莫璃心里长吁的口气,然后抬眼往对面看去。

谢歌弦面带浅笑,举杯朝她颔首示意;姬御风则看着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且眼里依旧带着几分审视;阿圣如往常般对上她的目光,然后嘴角扬起,为她笑得纯粹;红豆知道自家姑娘的目的达到了,激动得满脸通红;而那边的韩四道,周泯,莫星,还有莫二老爷等人,面上神色各异,心里滋味不同。

第118章 赔罪

云裳阁的“十八名士”将鉴赏会画上一个圆满的结点,接下来冬宴才算正式开始。因前面大家心里都有了谱,于是心照不宣,此宴便在这风月靡靡的曲调,在那泛着金波的酒香中拉开了一场交易的序曲。周守备亦露了脸,且他今日穿的是常服,一进来就先到谢歌弦这寒暄数句,然后又分别跟各位官老爷拱手,接着才跟石大山等人点了点头,然后就豪气的一挥手,示意大家都坐下。韩四道本想上前关心两句的,只是瞧着自个岳父身边围着那么些人,个个身份不俗,不是官老爷就是贵公子,其中更有周守备几位嫡出姑娘家的姑爷,他微皱了皱眉,终是收了脚。

周守备落座后,厅中展示的长台即被撤走,换上一张吃看大桌面,桌上有以彩绢面人鲜果等装成山水故事的玲珑小景,不过是用以观赏之物,就是令人咋舌的华美精致。或许因此宴是石大山出的银子,所以周府丝毫不客气,吃看大桌面摆上后,跟着就是各种各样的金珠玉器,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水陆美食流水般地送上来。同时还有十二名装着入时,身姿妖娆,容貌娇美的乐户手执乐器盈盈而入。李跃儿就在那十二名乐户当中,她一进来就往莫璃那看了一眼,莫璃只随意般地从她面上扫过,然后就移开了目光。那十二名女子才刚在厅中坐下,又有数名俊童捧着美酒从外进来,低头垂脸行至厅中官老爷旁边笑言贿酒。那些童子个个腰如细柳,面若温玉,容貌丝毫不让女子之娇美。这就是周府,糜烂而浮艳的周府,已开始走下坡路的周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大家开始离席相互交谈起来。莫璃往厅内扫了一圈,乐户们还在弹唱起舞,偶尔跟几位孟浪子弟眉目传情;周守备只在座上跟几位官老爷碰杯闲谈;贾黑则早窜过去,跟另外几位绸缎商套交情;周泯和莫星却正好往她这处看过来,只是他们对上她的目光后,两人面上的笑明显不太一样;莫二老爷那也不再似一开始时的冷清,但即便此时他身边围着数位莫氏子弟,但他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些兴致缺缺,言语中只是随便应付着;韩四道则已收起刚刚的失落,驾轻就熟地跟石大山等人热络交谈起来,且说着说着,他人就一步一步地往周守备那挪近去,片刻后,他终于跟周守备搭上了话。数十人的大厅内,除了谢歌弦外,谁都没注意阿圣刚刚已经离开了。

“莫姑娘刚刚可是已谈好了买卖?”从周守备那回来后,谢歌弦往莫璃这走了过来,笑着道了一句。莫璃微笑颔首:“今日都是托了谢大人的福,莫璃感激不尽。”

“我之前还纳闷当日莫姑娘为何请我写下那六个字。”谢歌弦且笑且叹,只是跟着又道,“不过我还是需要提醒莫姑娘一句,袁师傅若知道自己的心血被姑娘这么毫不留情的剪掉,那口气怕是不好消。”莫璃马上正色点头:“多谢公子提醒,宴后我就上门给袁师傅赔罪去。”“宴后又直接过去赔罪?”谢歌弦忽然打量了莫璃一眼,“外头的雪还未停,姑娘身子可还撑得住?”莫璃一怔,谢歌弦便往红豆那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淡淡一句:“刚刚无意听到姑娘身边的丫鬟说,姑娘身子抱恙,今日是强撑着出来的。”莫璃张了张唇,随后就是一笑:“不过是那丫头大惊小怪罢了。”谢歌弦垂下眼,视线落在那张微泛着一抹病态的红晕的脸上,然后低声道一句:“何需这般要强,今日你已不虚此行,这等筵席上的人情往来交给贾黑代你周旋便足矣。”

莫璃抬眼对上谢歌弦的目光后,忽的怔住。很多次,她对着镜子时,常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明明是看着那镜中的自己,但眼神却是穿透过去,看着无人知道的,心底的某一处。为何他会这样看着她?还是她因头昏脑胀的关系才产生的错觉?莫璃怔然不解时,谢歌弦却已恢复了平日里那等温润亲和的笑:“谢某也有些乏了,莫姑娘若是觉得不便突然告辞,那便跟在谢某之后如何?”

“谢公子无须…”莫璃回过神,只是刚出声,谢歌弦又往莫璃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接着道,“要不再等片刻,待阿圣回来了,谢某再跟周府的主人告辞。”莫璃收了声,仔细打量了谢歌弦一眼,她忽然感觉自己看不清这位年轻的大人,其心里到底盘算着什么。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之态,但对周遭的事,特别是她身边的人又似乎是极上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特意提到阿圣了。不过阿圣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莫璃看了谢歌弦一眼后,见对方跟她站得这般近,却还是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目光,她不由就将目光移开,然后转头,往大厅门口那看过去。

红豆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微有些发怔。觥筹交错,奢华浮艳,笙箫聒耳的大厅内,每个人看着似都带着几分浮躁,唯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道不清的静谧感。红豆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位谢大人跟自家姑娘身上,似乎有一种她看不见的东西,将他们与这个环境隔开来。红豆有些呆呆地看着莫璃的侧脸,不过,似乎还有一个人也让她有这种感觉。红豆想着就歪歪头,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棱角分明的,仔细一看,其实也算得上是好看的脸。那个大胃王,只要是姑娘做的食物,就馋得跟八辈子没吃过饭的家伙。可刚刚周府送上这么多山珍海味,连她都看着眼睛发直,那家伙却反而有些兴致缺缺的样。

就在莫璃静心等待,红豆神游天外的时候,阿圣终于回来了。莫璃即转过脸,看着红豆道了一句:“我的暖手炉可是搁在车上?”听到这句暗语,红豆一下子回过神,心里微有些紧张,忙道:“搁在车上的,姑娘这会子要手炉吗。”此时一位周府的小厮正抱着一坛酒,低着头从外走进来,莫璃摇了摇头,眼睛看着那边,嘴里则轻声道:“不用,马上就告辞了,上车后再将手炉点上也一样。”莫璃说完话后,阿圣已经走了过来,谢歌弦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就回了自己的位置。莫璃亦回去坐下,红豆捏了捏自己的衣袖,紧紧跟在莫璃身边。此时,厅中那十二名美人吹拉的曲调已进入高潮,轻灵的琴箫之声渐渐添了尖啸之意,如浓郁的情感无可避免地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琴箫声婉转中带着玉碎的情意,缠绵中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抱着酒坛的青衣小厮,一样还只是童子的身量,还未成长起来的四肢宛若女子般纤细,咋一看,与这厅中服侍的俊童并无差别。只见他低垂着脸,似踩着那清越又激烈的琴箫声,一步一步走来,走入李跃儿的视线,走到莫璃旁边。而就在他将要从莫璃席位这走过去的时候,莫璃忽然不小心,将手上的帕子落到地上。红豆看到后,马上往前踏一步,弯腰蹲下去要为自家姑娘捡起帕子,与此同时,阿圣微微伸出脚。大厅里的宾客正相谈甚欢的时候,厅中一角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声,同时各种器皿摔到地上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一下子惊了四座。琴箫声正进行到最高潮处,缠绵的情感是走向彻底决裂还是重归与好的时刻,因这一意外而突然停了下来。大家皆错愕地往事出之处看过去,只见一位小厮和丫鬟皆摔在地上,而莫璃的席面,连带着谢歌弦的席面都被那忽然脱手的一坛酒给砸得凌乱不堪,地上狼藉一片,就连两人身上都遭了殃。

莫璃被惊得一下子从席位上起身,谢歌弦看了她一眼,心里一声苦笑,便也跟着站起身低叹:“谢某今日可算明白了什么叫有难同当。”其实他还好,他身上的官服本来就是深色,所以那些汤汤水水沾到上面,看着并不显。但莫璃却不一样了,她本来就是一身素服,只要沾上点油花都能瞧得出来,更何况此等情况。周守备原本还谈笑风生的一张脸,此时一下子沉了下来。红豆从地上爬起,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那小厮则是瑟瑟的跪在地上,直接磕头求饶。周守备气得失声了好一会才勉强压住火,命那小厮马上跟莫姑娘和谢大人赔罪去。那孩子被周守备一声浑厚的低喝吓得抖了抖身子,然后才瑟瑟地转向莫璃和谢歌弦这边。可偏就在他转过去时无意的一抬头,露出那张长满花斑的脸后,在座的宾客不由皆是一愣。周守备更是气得发昏,刚刚猛的一看,还以为是府里哪个清俊书童,怎么也没想竟是生得这般模样。于是他问也不问,就直接命人拉出去打五十大板给客人赔罪,然后卖掉。那小厮吓得呆跪在那,也不出声了,只抖着身子流泪。

第119章 借势

李跃儿握着萧的手,指节已近发白,若非她今日面上涂了厚厚的脂粉,旁的人定会发觉,这一刻她脸上血色尽失。余的乐户们面面相觑,周遭的宾客亦都停下劝酒的动作,等着事态的发展。平安慌忙走到谢歌弦身边,弯下腰仔细拭擦其官服上的污物。红豆手忙脚乱地抖了抖自己的衣裙后,就扑通地一声朝莫璃跪下去哭道:“姑娘,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我不知道后面有人!”刚刚其实还是有人看到,若非这丫鬟忽然窜出来,那小厮还不至于会被绊倒摔出这一场祸事。

只是红豆的话一出,旁的人不由在心里摇了摇,直笑这丫鬟太过呆直,那不过是个相貌难看的小厮罢了,且明显不得周守备看重。她要不说,这所有事便都由那小厮扛了去,谁还会去为难一位客人的丫鬟。可这傻丫鬟这话一出口,自己莽撞了不说,倒将自个主子也一块拉水,简直是吃力不讨好。

红豆哭归哭,但那话却说得极清楚,加上此时厅中皆静了下来,所以她这一通话,不仅莫璃旁边的人听到了,就是主座上的周守备亦听得一清二楚。于是转瞬间,大家的目光皆从那小厮身上转到莫璃这边。又正好此时周府的管事刚已领了周守备的话,这会正叫两个下人过去将那跪在地上的小厮拖出去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