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谢歌弦看完案上的公文后,靠在铺着毛毯的官帽椅上想了一会,便拉开一边的抽屉,拿出那条今日得的流苏琉璃裙压。灯烛下,那流苏比白天时更艳,他拿着手中,一时不禁有些出神。“公子,喝了这个就回去歇息吧,这太劳神明儿又该咳了。”平安捧着一盅刚刚熬好的,暖胃的药膳羹进来,小声道了一句。谢歌弦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去,心里叹了一声,然后才将抽屉轻轻推回去。

夜幕降下,明月高升时,云裳阁的伙计早走了,风风火火转了一整天的贾黑也收拾好,跟莫璃说了一声,然后也回去了。阿圣关好铺门后,又去库房那看了看,正好看到顾敬从里出来关门,他站在那跟顾敬说了两句,然后顺便送顾敬出去。最后将侧门关上后,阿圣照常在前院这巡视了一圈,却走到前厅那时,发现里面还有亮光,他走过去一看,果真是莫璃在里面。云裳阁开张前,莫璃就将前厅当成自己平日办事和接待客人的地方了。他走到门口时,她刚好放下笔,但却是一脸沉思的表情,完全没有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灯下,她的侧脸看着非常恬静,柔和的灯光将她面上的线条描摹得很完美。阿圣站在那看了好一会才迈步走进去,一直走到她旁边才道:“怎么还在这?”

他的无声无息地出现,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有种野兽突然而至的感觉,莫璃从神思中猛地回过神,惊得一下子打翻了桌案上的墨盘。刚刚才研好的墨,几乎溅了大半到他腰身上。莫璃忙将那咣当动晃的墨盘稳住,却也沾了自己一手的墨汁,阿圣便一把抓住她的手。

第103章 温柔

此时已是深秋,又是入夜时分,火盆内的炭将尽,厅内的寒意早将她的手冻了个彻骨,加上刚刚又出神地坐了许久,所以手掌略有些僵硬,不然她也不会失手将墨盘打翻。可这样的寒秋却丝毫未影响到他手掌的温度,宽厚粗大的手一下子抓过来,既快又准。莫璃被那突如其来的温暖贴得愣住,她抬眼,厅内的烛光将他面上刚毅的线条照得棱角分明,刘海下的双眸漆黑如墨,深幽得看不到底。

“阿圣?”她回过神后,便要抽回手,他却未放。“阿圣!”她心中惊诧,他却已撩起自己的袍摆,帮她把手上的墨轻轻拭掉,动作既轻且稳。莹白如玉,纤细若葱的手在他眼里挑不出一丝瑕疵,唯手感太冰了些。

“怎么不把炭盆烧得旺些,手这么冰就不难受?”他帮她细细擦拭干净后才放开,然后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你——”莫璃收回手,可那温暖且有力的感觉却并未消散,干燥温暖又略有些粗糙的触感,在他松开后,似还有蚂蚁在自己手上爬着一般。她有些不大自在的将手放下,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握了握,“你刚刚…”阿圣看她,神色依旧坦然,眼神亦无一丝回避。莫璃对上他的目光,顿了顿,又看了看他衣袍上那一片墨迹,便改口道:“你怎么在这?”

“我看到前厅这还有亮光,想着应该是你在这里,便进来看看。”阿圣说着就碰了碰桌上的茶盏,接着道,“连茶也冷了,账目还没看完吗?今日才是第一天,不应该会有那么多买卖才是。”“不是,我是在想以后的事。”莫璃两手交握了一会,待手上那等陌生的触感消散后,便也一脸若无其事的合上账本,轻轻道了一句。

“周府冬宴和小石头的事?”阿圣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桌案边。莫璃略点了点头,将笔洗好放在笔筒里的时候,又看到他衣服上的那片墨迹,除了被墨水溅到的那一小片外,别的都是他给她擦拭手上的墨而留下的。这还是他今日新换上的夹袍,似乎是他最体面的一件衣袍,却第一天就被弄脏了,这墨不知能不能洗得干净,他还有换洗的夹袍吗?伙计们的衣服并不归内院管,平日里也少见他在这上注意,天气转凉后,他似乎也总比别人穿得少…

“这衣服,你一会换下拿到西巷的洗衣房那,让人给你仔细洗净上面的墨。”莫璃说着就起身走到后面的一个雕着喜鹊踏梅的酸枝木柜桌前,打开其中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取出两个各十两的小银宝,用纸封好,然后回身拿到阿圣跟前递给他道:“这个你先收着,年底时候,再另外给你算别的。”这些钱她并未记在他的工钱里面,是私下另外的支出,连贾黑都不知道的。这也是她之前给他说好的,待她当家后,除去他每月照常的工钱外,私下还会另外给他添十两银子。条件自然是他继续留在店里像以前一样帮她。她现在势单力薄,身边要找一个放心又可靠的人很不容易,阿圣算是她自重生后,除去红豆外,第二个可以信任又能帮上她的人,这么好的帮手她不想放走。可前一世,她却知道,他差不多年底就要离开了。阿圣也不推拒,在莫璃将银子放在桌上前,直接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不早了,你早些回屋休息吧,这里的炭都要熄了。”阿圣放好银子后,就看着她关心道。莫璃点头,只是手放在桌上后,顿了顿,不由又问了一句:“阿圣,你年底会回家那边过年吗?”她记得他曾说过,他是从北边一个偏僻的小镇过来这边找活的,自出来后,就不曾回去过。

听她忽然这么一问,阿圣想了想,便看了她一眼,然后道:“还说不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她只知道他双亲俱都不在的,但除此外,别的却都不清楚。“还有个老头,也不算什么家人,就是他算是照顾过我一段时间,给过我吃的,还教我认了些字。”阿圣有些无谓地道了一句。听着家境似乎很不好,且双亲还早早就过世了,莫璃不好多问,便轻轻叹了口气:“年底你要想回去看看那位老伯,就早些跟我说,我提前将你年底的分红给你。只是…你到时也须跟我说个回来的时间,我好安排店里的事。”

阿圣目光一动,忽然就定定的看了莫璃一眼:“你是不是担心我一走就不回来了?”莫璃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却见那双漆黑的眼眸分明是极纯净的,但那眼神却浩瀚若海。为何孩子的单纯和男人的复杂,能在同一刻混杂在同一个人身上!莫璃微张了张口,只是还不及出声,外面就传来一个嫩嫩的声音:“姐姐一定在里面的。”“二姑娘,一会儿刘妈妈会骂我的。”“不怕,一会儿咱一块儿跟我姐姐回去。”

莫璃转头,就瞧着一个小脑袋从门口那钻了进来,只见是一张粉嫩嫩的圆脸蛋儿。 莫雪瞧着莫璃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弯了起来,只是当她瞧着阿圣也在里头,不由就怔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地看着莫璃道:“姐姐还要忙么?”“你怎么过来这了,还不快进来,外头不冷么,就四妞跟着?”莫璃说着就绕过桌案,往莫雪那走过去两步。莫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然后就整个从帘子外面钻进来,跑到莫璃身边道:“姐姐不在屋里,我就跑到这边看看,我,我还给姐姐带了这个!”她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两个菱角充当理由。这会四妞也跟着走了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脸道:“二姑娘说大姑娘今儿晚饭也没过去吃,就要过来看看。”

“是背着刘妈偷跑出二门的,一会奶奶看不到你岂不该着急了。”莫璃在莫雪头顶上摸了摸,有些无奈地道了一句。“我跟刘妈说找姐姐来着。”莫雪顶着莫璃的手抬起脸,瞅了瞅莫璃,又瞅了瞅阿圣,然后在瞧了瞧自己手里两个菱角,然后就对阿圣道,“厨娘有给你留这个么?”那天,灯笼回到她手里后,莫璃就告诉她,那灯笼其实是阿圣给她修好的。莫璃笑了一笑,便转脸对阿圣道:“你快去吃晚饭吧,今天忙得太晚了,这个菱角要是还有,我让丫鬟一会给你送一小碟过去。”“不用,那个吃着太费劲。”阿圣摇头,他不喜欢这些七扭八歪,费半天劲都填不饱肚子的东西。莫雪眨巴着眼看了阿圣一会,然后就注意到他衣服上的那片墨迹,而当莫璃的手从她脑袋上放下,她将自己手里的菱角放在莫璃手上时,又瞧着姐姐手上也有淡淡墨迹,且墨香也还闻得很清楚。

莫雪被莫璃牵着出去后,阿圣便也往自个住的地方去了。只是莫雪往后院进去时,却又回头往阿圣那瞅了一眼,然后低声悄悄问了莫璃一句:“姐姐,你刚刚拿他的衣服擦手了?他是不是生气了?”莫璃差点没跌倒,马上垂下眼看着莫雪道:“没有的事,别胡说。”“哦。”莫雪应了声,然后自己琢磨了一会,然后回去的那一路果真就再不出声了。将莫雪送回莫老太太那的时候,莫璃还想交代她什么,只是却又觉得没什么可交代的。可没想到,她从莫老太太那出来后,莫雪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出来,趁着没人,朝她悄悄道了一句:“姐姐,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莫璃一怔,莫雪往里瞅了瞅,然后又压低嫩嫩的嗓音,接着分享秘密:“我以前吃鸡腿的时候,也偷偷拿过刘妈的衣服擦过手呢。”莫璃:“…”

阿圣吃完晚饭后,厨房的热水已经用完了,他懒得再烧,便直接打上两大桶井水拎到给伙计们用的简易浴房这。只是当他脱掉身上的夹袍后,看到衣服上的那片已经干的墨迹,手里的动作不由微顿了顿,然后将衣袍放在一边,摊开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真纤细,却也真冷,简直比这井水还寒,只是他还没捂暖呢,她就缩了回去。

第二日,云裳阁再没昨日那么热闹了,但生意瞧着倒还不错,因店里的货看着很足,所以陆陆续续总有客人进进出出。贾黑就早上来了一会,大约交代了些事,又跟莫璃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出去打听消息为下月的冬宴准备去了。而就在贾黑出去没多会,一位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要进来买绸缎匹料的大叔跟着就进了云裳阁,并左右看了一会后,待这店里差不多就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管店里的伙计问了一句:“你们东家今儿在不在?”秉着莫璃说的,每位客人都要客客气气的对待,因此来宝便笑着道:“大叔你想买什么料子,说出个样儿来,我给你找去,我们东家忙,不会亲自给客人挑料子的。”那人却道:“我不是来买料子的,你们东家今日要是不在,我就改天再过来。”正好这会阿圣从里出来,瞧着这人后,微怔,便问:“你找我们东家?”“是,麻烦小哥进去说一声吧。”那人点头,跟着又补充一句,“你们东家指定会愿意见我的。”“你进来吧。”阿圣想了想,就直接道了一句。“阿圣,你这是——”来宝一怔,阿圣却道:“没事,他是我认识的人,你先招呼买卖。”

第104章 秘密

莫璃本想去店里看看的,却刚走出厅门,就看看到阿圣从一侧走来,且身后还领着个面生的男人。她知道阿圣性格极谨慎,且凡事皆有分寸,今日却不先通报一声就忽然领着位陌生男人进来。出什么事了?莫璃略一沉吟,便在厅门口站住脚,询问地看向他。

“他是陆大爷的长子,过来找姑娘。”阿圣带着那人过来后,对上莫璃的目光,低声解释了一句。

“小哥怎知道我是…”跟在阿圣后面的陆长生一诧,即打量了阿圣一眼。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前厅门口,屋檐挡住深秋上午淡灰色的日头,阿圣走在他前面,且刚好站在廊下的阴影里。陆长生诧异地一抬眼,便见眼前的年轻人,背影高大而挺拔,之前一路领着他往这过来,对方那步子走得沉稳但却无声,跟别的伙计隐隐有些不同。他怔了一怔,随后心里一个激灵,即跟着道:“小哥难不成就是前几日晚上,去找我爹的那个小伙子?!”那天晚上,他过去他爹那的时候,阿圣正好离开,因此他只看到个背影。当日莫璃从桑园那回来后,心里总有些疑虑,虽说那天她借机在莫大老爷那里放了话,如此以后再去桑园多半不会有人拦着了。但是如今那里毕竟还是别人管着,她要找什么人,问什么话,到底是有不便,且总免不了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而且那里头要真藏有什么事,难免会打草惊蛇。于是她便一直按捺住没再过去,只让阿圣挑个方便的时间,代她过去找那陆大爷问些事再作打算。

阿圣略点了点头,再给莫璃介绍了一句后,莫璃心里一怔,就赶紧将陆长生请进厅内,边让阿圣先在外头看着,别让人随便进来。

“陆大爷最近身体还好?五老爷他们可有为难你们?”莫璃请陆长生坐下后,就给倒上一杯茶,然后关心了一句。

“姑娘放心,我在那桑园里也是个小头目,又有几十年的缫丝手艺,多半长工都听我的,顶头的老爷和管事们不敢真将我如何。”陆长生喝了口热茶后,又看了看这屋里,再瞧了瞧莫璃用的那张搁了笔墨纸砚及算盘的桌案。他想起这原本是莫四奇当年打的家什,后来传给了莫六斤,如今又到了这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姑娘手里,于是不由一声感慨:“想不到这厅内的摆设还是这样,只是那桌上的漆却暗了,二十年前,我跟我爹过来时,四老太爷就是坐的姑娘这个位置;十五年前,我自己过来时,六斤少爷也是坐的姑娘如今这个位置。记得那会,那桌上的漆还是朱红色的,就像是上好的丝缎一般,极鲜亮。”

莫璃露出几分怅然,抬手轻轻摸着这承载了几十年光阴,寄托了两代人的心愿,如今到了她手里的家什,垂眸叹息:“爷爷和爹都走了,莫家当年的好景也如这桌椅上的油漆般,慢慢退去。我如今有心要给它们重新上漆,以慰爷爷和爹在天之灵,却不知何时能做得到。”陆长生放下茶盏,打量了莫璃一眼,眼前的姑娘很年轻,年轻得让人无法放心。更令人有些不安的是,她不仅年轻,还很貌美,这样的女子,心里真的明白这条路的前方是布满怎样的荆棘吗?当年就是六斤少爷都扛不起这样的重任,不得不卸掉最重的一边…只是她却也做到了六斤少爷既不敢做,也不敢想的事。不仅公开招婿,还直接跟族里叫板,从绝地里找到生机,生生走出一条路来。

“姑娘能有此心,四老太爷和六斤少爷在天有灵,定会倍觉欣慰的。”陆长生收回打量的目光,安慰了一句。莫璃却是一笑,不过是抬眼间,面上的惆怅之色就已尽数收起,神色依旧温和,但眉眼间却露出几分刚毅:“不知陆大叔今日过来,是为何事?”陆长生先道了句:“听说姑娘跟族里立了个赌约,打算3年后将东庄桑园拿回自己打理。”莫璃点头:“没错,那原本就是我祖父留下的产业,当年祖父也为那片桑园花了大半生的心血,我自是不能任祖父的心血白流。”陆长生接着问:“那姑娘可知道,要打理好那片桑园,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心思?”莫璃看了看陆长生,然后沉默一会才道:“陆大叔可是觉得我只是在意气用事?”

“姑娘多心了?”陆长生摇头,“要真只是意气用事,莫大老爷那边不可能被姑娘一步一步逼着签下这份赌约。我爹说姑娘有四老太爷当年之风,唯一令老人家担心的是,姑娘太过年轻,以后若是遇到大的挫折和委屈,容易…”

“有什么挫折能比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还要大?钱没了,可以再赚,家业失了,可以重新来过;唯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只是就是这样,我都挺过来了。陆大爷的关心,我深感安慰,只是他老人家确实多虑了。”莫璃浅浅一笑,没有刻意强调,只是依旧用往常那样平静的语调道,“能遇到还记得我祖父的陆大叔一家,对我来说确实是个意外。如果三年后能得陆大叔一家帮忙的话,那对我来说更是意外之喜,而若是没有陆大叔一家,我也有三年的时间准备和学习,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陆长生微怔,随后似松了口气,总算放下刚刚假意端起的架子,哈哈一笑:“难怪我家老爹说姑娘有四老太爷之风,姑娘说这一番话,那神态表情,跟当年四老太爷真有几分像。我那会儿还是个愣头青,从未见过那般儒雅的生意人,实在是…”陆长生说着就摸了摸自个的额头,一声长叹,“今日又坐在这里,难免多了些回忆,姑娘别嫌我罗嗦啊。”他说着就又是一声笑,一扫刚刚那等严肃内敛的模样。莫璃心里微诧,说了这么多,对方却还迟迟没有表明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不过她面上也不显得焦急,只是浅笑地道了一句:“我知道自己年轻,手里却管着这么大的一家店铺,后面还有那么多事,会让人觉得不放心也是难免。”

“好了,我也不罗嗦了,今日我过来,其实就是替我家老爷子给姑娘送东西的。”陆长生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然后起身拿到莫璃跟前,递给她道:“这个,是四老太爷留下的,姑娘收好了,当年原本是要交给六斤少爷的,只是六斤少爷却自己卸了任,所以我爹只好先替四老太爷留着。”

“这是——”莫璃接过后,打开一看,只见那布包里放着的是半本装订简陋的册子,每一页的纸都已发黄,且每一个字皆是手抄。莫璃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祖父的笔迹,奶奶曾说过,她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当年可有不少人上门求字的,所以她后来总是拿爷爷的字帖来临摹,故这字迹她极熟悉。陆长生解释道:“这是四老太爷当年养天蚕时留下的笔记,四老太爷还给这册子取了个书名,叫《天蚕笔记》。”

莫璃心头忽的翻起巨浪,她定定地看着那半本发黄的册子好一会,忽的灵光一闪,即抬起眼道:“养?你的意思是说我祖父他,当年已经培育出了天蚕!”“没错。”陆长生点头。

“那怎么会…”莫璃只觉得胸口没法平静下去,她已经感觉到,自父亲意外身亡后,她的痛苦,她的怀疑,她的隐忍,以及那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即将在她面前跃出水面。陆长生缓缓道:“碧玉蚕丝见世的那一天,蚕房就起了大火,四老太爷都似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失火的当天并未在蚕房里,并且马上将《天蚕笔记》一分为二,还交代了我老爹很多事,只是没想到四老太爷最后还是没逃过一劫,蚕房失火的第二天,四老太爷就意外溺水身亡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莫璃就感觉自己手心出了一层汗,喉咙也干了。

“谋杀?”陆长生没有说话,只是一叹。“也是四老太爷身边的一位管事,只不过四老太爷溺水当天,他就失踪了。后来我和我爹曾暗中寻过多年,都寻不到他,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只是因为他得失踪,倒是令我老爹这些年一直就相安无事。”

“四老太爷留过话。六斤少爷是独子,且生性老实温和,族里又对这片桑园虎视眈眈,因此不希望六斤少爷冒险。如果少爷有后,并且其后人有志接手桑园的话,就将此书交给六斤少爷的后人,却没想…”

“却没想我莫家到了我这一辈,眼见就要绝了后。”莫璃默默道出一句,眼中却已含泪,良久,她又问,“我爹过世之前,知道这些事吗?

第105章 窥见

“此事我和我爹并未跟六斤少爷提起过。”陆长生明白莫璃话里的意思,想了想,才谨慎的回了一句。他们没有提起,却并不代表莫六斤真的毫无所知。只是她爹的死到底是不是跟这有关,如今已无从得知,除非…莫璃拿起那半本薄薄的残册,沉吟许久才道:“拿走另外半本的那位管事叫什么?如今他家里还有什么人?”陆长生叹道:“那人姓叶,单名一个茂字,原就是个老光棍,跟我爹差不多年岁。他就一个妹子,只是小时就被人给抱养了去,当时他少有谈及自己的事,只跟四老太爷一心扑在育蚕上。直到四老太爷过世后,我和我爹暗中多方打听,却也没寻出什么结果。”

“叶茂?”莫璃皱了皱眉,从没听过这个人,想了一会,她又问,“当年我祖父培育出天蚕的时候,知道的人都有谁?”“除了我爹和那位管事外,应该还有几位老蚕农心里是隐约清楚的。”陆长生说到这,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其实就在四老太爷培育天蚕的时候,三老太爷和姬家,还有如今永州丝行里的冉家,也都在暗中培育天蚕,听说都是差点就成功了。”

“差点成功了?”莫璃不解。陆长生简略地解释了一句:“蚕虫最后没能成活,培育天蚕最难的一步在于蚕病,特别是天蚕,成虫前后都会出现蚕病。”莫璃怔然,然后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册子,只是跟着她心里忽的一个激灵。她祖父是意外溺水身亡,而她的上一世,亦是溺水而亡!韩四道当年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她上一世的死,真的仅是因为他对她厌倦,并惧她会知道他曾算计她的事,所以才示意薛琳对她下杀手?而薛琳当时说的那些话,真的句句属实吗?而上一世,她父亲的意外身亡,真的如薛琳所说,跟韩四道离不开关系吗?这另外半本册子眼下又落于何方?那位叫叶茂的管事如今可还活着吗?祖父当年的意外跟此人有没有关系?重生后,她曾以为拨开了迷雾,看清了当年的真相,却没想这所谓的真相仅是事实的其中一角,迷雾的后面,还有更重更浓的迷雾。祖父是意外身亡,父亲同是意外身亡,而她上一世的溺水身亡,估计最后也会被归为意外。

沉默良久,莫璃轻轻道了一句:“这么多年,三老太爷那边应该一直在找我祖父的这本笔记吧。”“没错,这么些年,若非叶茂当时就失踪了,过后六斤少爷又果断将桑园租出去,不然怕是没有这么十几年的平静日子可过。”陆长生说着就是一叹,“守园的这十几年,我爹才慢慢会过意来,想来这一切都是四老太爷生前算好的,就是为等隔代人来接手。四老太爷曾说过,如果真无后人能继承他的遗愿,令倾世碧颜重新出世,那就当没有这回事,让六斤少爷及其后代守着这点产业,享个平安小富便可。”只是,莫四奇没料到的是,他莫家的香火会如此单薄,最后孙一辈竟由个女子来接手。

“你今天过来,莫大老爷那边知道吗?”“姑娘放心,我知道利害,过来的时候很小心。”陆长生说着将帽子戴上,接着道,“也该回去了,如今将四老太爷的东西交回姑娘手里,我和我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莫璃表示要重谢,陆长生只道,如果莫璃以后真能在这上面走出一条路,到时别忘了他陆家就是。当然,这是他的意思,他父亲是为忠心守了十几年也等了十几年。而他,心里则想为自己的后代打算一番,再说东庄那片地方,也是他陆家的根,没有人不希望光耀门楣,荫庇子孙后代的。莫璃自是点头,一直到送陆长生离开,她都没有问:既然如此,为何他们这些年不将这册子交给三老太爷那,如此应该能换得半生富贵。原是要开口的,只是想了想,终是又闭上。一是怕寒了对方的心;二是如果对方若真别抱它意,那她即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三是,这等棘手的册子,既能换得富贵,也能招来杀身之祸。且这仅是半册,搁在谁手里,都会多有思量,于是,不问也罢。

陆长生离开后,阿圣从外进来,看着莫璃坦白道:“我刚刚在外都听到了。”他的听觉也比一般人灵敏。莫璃看了他一眼,然后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搁在桌上,放在他面前,轻声问了一句:“你说,我会不会哪一天,也忽然就意外身亡了?”阿圣皱了皱眉,走近两步:“为何这么说!”莫璃抬眼,却见他根本没看眼前的册子一眼,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里明明白白透露着关心二字。好一会莫璃才垂下眼,将手轻轻覆在那半本册子上,开口道:“阿圣,你知道这册子代表什么吗?”阿圣这才垂下眼,往桌上瞟了瞟,随口道:“人人相争的肉骨头。”他早就说过,很多事他不像她想得那么多,但一样能看得明白。只是他说完这话后,目光就停留在那只羊脂白玉般的手上,那眼神倒真有几分像是在盯住肉骨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