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怀疑
“他怎么会过来?”冷嘲完后,花蕊夫人又陷入沉思,片刻后,站起身走到那张临窗长榻旁缓缓坐下,询问地看了康嬷嬷一眼,“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康嬷嬷知道花蕊夫人现在问的这个“知道什么”并非是指她和晋王暗中结盟之事,而是另外那件更加久远的事。
“应该连荣郡王都不知道此事,而且荣郡王已故多年,郡王这个爵位当年不过是皇上特封,并非世袭,如今那燕容不过是军中一名将士,空有一个‘燕’的姓氏罢了,听说去年荣郡王王妃身体就已经不好,估摸着也没几年可活,夫人不必为此忧心。”
花蕊夫人倚在引枕上,眼睛看向不知名处,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道:“一个爵位罢了,有荣郡王妃在,又有手握兵权的燕大将军在,日后他若是有了战功,郡王的爵位或许不易,但是请封个侯爵却不是什么难事。”花蕊夫人说到这,忽的一声冷笑,“明明不是皇家血脉,偏就能得这样的便宜,即便是有,也轮不到他!当年坐上那个位置的若是太子哥哥,如今哪里会有他们这些事!”
康嬷嬷看着花蕊夫人面上的神色,心里一叹,便道:“这不是都没影的事吗,再说依如今这境况,他们也等不到这一日。”
花蕊夫人回过神,缓缓一笑:“你见过那燕容了,生得什么样?”
康嬷嬷却摇头:“老奴还未见过,不过听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说,那位燕西将军长得跟当年的荣郡王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
花蕊夫人点点头,只是想了想,忽然又道:“他们,之前在军中是不是已经见过了?”
康嬷嬷一愣,迟疑了一会才道:“三爷之前是编在燕北军内,燕容公子一直是在燕西军中。听说那全军得有十多万人,这么多人的话,想碰上应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花蕊夫人放在身上的手微微翘起,在大腿轻轻敲着,萧玄初入军伍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那时候荣郡王已病入膏肓,一直在郡王府里静养,所以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而且依以前那形势,她也没必要去担心什么。即便是知道了,头疼的也不会是她。但如今形势早已不同,如今晋王跟她暗中结盟。大事落定前,她不想有任何的节外生枝。可是,燕容的忽然到来,去让她不得不生出几分警醒。

叶楠夕在紫竹林下了马车后,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再转头往书院那遥遥看了一会,沉默许久,才收回目光。上了台阶,入了紫竹林。
只是叶楠夕刚刚走进去,对街那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跟着就走出一个人影。也不知他站在这多长时间了,淡漠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当那扇门慢慢关上时。他面上的神色才微微一黯。
刚刚搬进来的时候,叶楠夕本就打算一个人住的,只是未能如愿,而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只是此时听着风过竹林时发出飒飒的声响,她忽然觉得,这里似乎是太安静了。
“二娘子,昨儿三爷给送了位姑娘过来,是不是现在就让她过来?”叶楠夕进了寝屋,还不等入里屋,一个婆子就走进来道了一句。
“什么姑娘?”叶楠夕一怔,就看了紫草一眼,只是紫草也是一头雾水,她前天就收拾去了叶府,昨儿紫竹林内发生的事,她自然不清楚。
那婆子道:“是给二娘子使唤的人,三爷说以前二娘子有提过的。”
叶楠夕更加不解了,她什么时候跟萧玄要过人了?他什么意思?
“你将人唤来我瞧瞧。”
“是。”
人被带过来后,叶楠夕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不过这姑娘十足十是个美人坯子,不仅五官精致,而且那神色气韵里都带着几分妩媚妖娆,瞧着就像是专门为勾引男人准备的。只是她又没有特俗癖好,萧玄将这么一个美人送到她身边干什么?
“媚儿!”紫草先认出来了,即有些诧异的叫了一声。
媚儿抬眼往她那看了看,微微一笑,然后就朝叶楠夕跪下磕了个头,垂脸道:“婢子见过二娘子。”
叶楠夕这才恍悟,难怪刚刚觉得眼熟呢:“原来是你,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媚儿又笑了笑:“托了二娘子的福,给我换了身好皮。”
这姑娘,明明是跪着说话,不过这表情和语气却并不带一丝谄媚,倒是有几分娇嗔,真可惜她不是男的,不然被这么一勾,怕是魂就去了一半了。
“起来说话吧。”叶楠夕说着就走到椅子边坐下,然后才问,“是萧三爷把你弄出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
“婢子能出来确实都是萧三爷的功劳,出来已经有十天了,因为二娘子一直未回来,我便暂时住在外头等着二娘子回来后,再过来拜见二娘子。”
“还真是好本事…”叶楠夕喃喃道了一句,接着又问,“既如此,你为何不直接跟在三爷身边,跑来我这做什么?我如今又不缺伺候的人。”
媚儿看了叶楠夕一眼,抿嘴一笑:“或许是三爷怕二娘子担心,所以不敢将我留在身边。”
叶楠夕挑了挑眉,神色没有什么不悦,但也不像是心情转好的样子。
一旁的紫草便道:“二娘子没有太多闲时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媚儿面上笑意不减:“三爷说,二娘子这边应该有许多事要忙,总会需要人手的。我这几年虽都在牢内渡过,但之前在京认识的那些人应该都还在,所以没准会有帮上三奶奶的时候。”
叶楠夕没有说话,看了她好一会,才缓缓道:“我若是不留你呢?”
媚儿一怔,只是随后就苦笑了一下:“那我怕是难有容身之地了。”
倒是善解人意,没有在她面前说回去找萧玄,叶楠夕站起身:“那就留下吧,总归也不缺你一口饭,我累了,以后你要做什么就听紫草的安排。”
绿珠跟着叶楠夕进了屋后,一边服侍她宽衣,一边有些不解地问:“三爷怎么把这么一个人送过来了。”
“担心花蕊夫人要做什么吧。”叶楠夕低低道了一句,若不是他想着,她都差不多将媚儿这个人给忘了,那男人的心思还真是细密。叶楠夕摇了摇头,便道:“先不说这个了,你把紫草记的册子给我拿来,离百善宴没几日了,出了这么多事,百善会要注意的事怕是更多了,这两天还得去丁四奶奶那看看。”

虽说只是一个宴会,但是因叶家和侯府的正式分裂,所以很多事情就变得有些微妙复杂起来。当时宾客名单这一项,就值得好好考虑,她这边初步定下后,还需找丁四奶奶商榷一番,因此看了一晚后,第二日,叶楠夕又拿出那些名册细看。只是她本打算要好好琢磨,偏有人不想让她静心,这一大早,她才坐下没多会,紫草就领着叶楠薇进来了。
“你在做什么这么悠闲?”叶楠薇一进来,也不瞧叶楠夕,先是左看右看了一会后,才随口道了这么一句。
悠闲?叶楠夕有些无奈地看了叶楠薇一眼:“这一大早的你怎么过来了?”
叶楠薇即扬了扬眉毛:“你不是说我随时都可以过来的吗,难道这话是随便哄我玩的!”
叶楠夕没搭理她这句带着火气的话,将目光重新落到手里的册子上,淡淡道:“我没哄你,只是我这会儿很忙,是陪不了你了,我让紫草带你去竹林里走走吧。”
“我又没让你陪我,我就是来看看你这儿。”想吵嘴却没人陪,叶楠薇颇觉无趣,便撇了撇嘴。
叶楠夕笑了笑,也不问她过来什么事,只让紫草去拿些茶果过来给她,然后就开始专注自己的事。
叶楠薇有些赌气地一边吃一边嫌,却见叶楠夕还是不理她,不由有些泄气,于是又闷闷吃了一盏茶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说那燕西将军会不会是皇亲国戚啊?”
“什么皇亲国戚?”叶楠夕一边翻着手里的名册,一边拿笔不时记一下,所以也没怎么注意叶楠薇的问话,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他也姓燕啊!”叶楠薇撇了撇嘴,自顾自地道,“虽说这天下姓燕的不少,但到底是国姓,昨儿我问了爹身边的长随,才知道那燕大将军原来还是个郡王,所以那燕西将军很可能也是皇亲国戚了,若真是这样的话,我看三姐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叶楠夕停下笔,迟疑了一会才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叶楠薇即瞪了她一眼,她今日是抱着亲近的心过来的,可是呆坐了这么久,又说了这么多话,却还是被叶楠夕无视,实在是令她气愤,于是气呼呼地站起身道:“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
瞧着叶楠薇出去后,叶楠夕才放下笔,面上露出几分沉思。
她知道当今皇上姓燕,可是如叶楠薇刚刚所说,这天下姓燕的人多了去了,叶府所处的那条街,起码有四户人家是姓燕。所以之前她还真没将那燕大将军跟皇亲国戚联想到一块,也不是,而是关于那些事她根本就没有去想,毕竟离她太远了。就好像吃萝卜干的人,不可能会去替吃燕窝的人操心。
第164章 身份
“老爷,既然燕大将军愿意保媒,是不是燕西将军和荣郡王妃都已知道了此事?他们可是真的都有此意?”月上枝头,年氏将一盅刚炖好的糯米百合莲子羹端进来搁在叶明案头,瞧着叶明放下手里的书卷后,才一边将羹汤舀出一碗,一边轻轻问了一句。
叶明接过年氏递过来的羹汤,动了动勺子:“怎么?才这么几天,你就去问夕娘的意思了?”
“这种时候我如何好跟她开口说这个,是前几日薇儿替她过来问我几句话,我便琢磨着,这事儿或许能成。”年氏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就将之前叶楠薇问她的那几句话,还有姐妹俩忽然变得比以前亲近的事给道了出来。
叶明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羹汤,一边听着,只是听完后却并未说什么。年氏等了一会,迟疑着道:“老爷怎么不说话了?”
“若真如你所猜,这事或许真会有个好开端。”叶明将碗放下,淡淡道了一句。
年氏瞧出叶明的神色不似欣慰,有些不解:“是不是燕西将军那并无此意?还是已经有了意中的人了?”
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就算因种种缘故至今没有家室,但肯定会有几个红颜知己,这也很是正常。只是…到底是这个年岁,即便因为身处军营耽误了,但家中高堂难道不会为他操心此事?年氏想到这,就微微蹙起眉头,同时心里叹了口气,那丫头,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若非丈夫这么重视,她是真不想管。在她眼里,叶楠夕是个凡事自己就有一肚子主意。没准她这边操碎了心,最后叶楠夕却丝毫不领情。只是她若真不管的话,丈夫这边又没法交代,而且不将叶楠夕的事给办妥当了。日后她两孩子面上也无光。
“这倒没听说过,不过若是有,依他那脾性应该早就娶进门了。”叶明摇了摇头,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事。萧玄和燕容之前在军中似乎早就认识,多半也有打过交道,只是不知他们交情深浅。当年萧玄刚回俞川时,倒问过他有关荣郡王的事。不过并非是特意提起,只是在谈及别的事时,似顺带地问了几句。因此当时他也没多在意。而且过后萧玄也不再提及。
萧玄是他带出来的学生,其身上的某些脾性他甚是了解,若是无关紧要的事,萧玄不会问到他面前。若是为闲聊,或真是随口提及,那就不可能过后只字不提。
当年在晋北,跟荣郡王府的人发生过什么事吗?只是荣郡王已经故去多年。荣郡王这个爵位也已经不再,待荣郡王妃故去,荣郡王府的那个牌匾也会跟着被摘下。
“其实妾身甚为不解的是,那燕西将军既然是荣郡王唯一的骨肉,荣郡王妃也还在,怎么这爵位就没有继承下来?难不成是犯过什么错?”
叶明淡淡道:“荣郡王只是裕亲王的养子,裕亲王和皇上是一母同胞,皇上登基后,封了裕亲王的长子燕大将军为泊郡王,同时也封了裕亲王的养子为荣郡王。当年荣郡王在亲王府虽是养子身份,但其实是下人,只是碰巧为皇上的登基出过大力,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爵位。到底不是皇家血脉,皇上也为区分主仆之别,所以这赐封的郡王之位不得世袭。”
“这么说,燕大将军并非是燕西将军的亲大伯了。”年氏恍悟,难怪明明知道叶楠夕是已经嫁过人,燕大将军还愿意保媒。一开始她听说那燕容是郡王府的公子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对方会答应跟叶府结亲,原来那身份不过是个虚表,说到底,荣郡王府就是大将军府里的家奴罢了,叶府自然是配得起的。
“虽说荣郡王府只是一世荣华,不过荣郡王生的孩子确实极为争气,颇有其父当年之风。”叶明托着茶盏,缓缓道,“燕容如今极受燕大将军看重,这次更是直接代替燕大将军回京述职,区区爵位又算得了什么,日后功名一起,燕大将军自会替他打算。”
“那…夕娘若是真有此意,老爷打算什么时候跟燕西将军提?”年氏怔怔地想了好一会,才道,“如此,我也好做打算。”
“这个月的百善会,你让夕娘写张请柬,让人给燕容送去。”叶明沉吟片刻,又道,“侯府那边的也差不多该有动静了,先看看吧。”

百善会的前一日,萧玄回了侯府,在明华堂跟花蕊夫人说了小半日的话,期间母子俩有一些小小的僵持,不过很快就都各自退让,因此这交谈话算是有个小圆满。只是当萧玄将从明华堂退出时,花蕊夫人忽然道了一句:“你可认识燕容?”
“燕容?”萧玄停下脚步,想了想才道,“母亲说的可是晋北的那位燕西将军?”
花蕊夫人看着萧玄点头:“是他,怎么,你跟他有交情?”
萧玄神色淡淡:“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只不过以前在军中时打过几次照面,所以算是认识。”
花蕊夫人又道:“我听说,之前你在晋北时,那位荣郡王对你甚是照拂,可有此事?”
“只是随燕大将军去过两次郡王府,见过荣郡王两次罢了,不知母亲是从哪里听来照拂这等话?”萧玄摇了摇头,“我若真能得荣郡王照拂,当年又怎么可能那么狼狈从军中回来,那个时候只需荣郡王帮我跟燕大将军求求情,或许我就不用被除去军籍了,如今也不会站在这了。”
花蕊夫人缓缓一笑:“好了,我也是无意中听旁人提了那么一两句,便随口问问你罢了。其实若真能得荣郡王照拂,是件好事,如此,我或者也应该请那位燕西将军到府里一坐。只是既然是谣传,那倒是不必白送什么殷勤了。”
“母亲若无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去吧。”花蕊夫人轻轻一叹,随后又道,“你可以去看看凤十三娘,既然之前就认识,那如今更不该再为些不相干的人闹得生分了。”
萧玄没有应这话,顿了顿,就转身出去了。
花蕊夫人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后,才往旁问了一句:“你看,他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康嬷嬷迟疑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老奴实在瞧不出来,自从军中回来后,三爷的脾性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
“他不应该知道的…”花蕊夫人自言自语般的低低道了一句,然后才又道:“明儿就是百善会了,燕容应该也会去,你替我准备一下。”
“夫人明儿也打算去紫竹林?”康嬷嬷微诧,“听说那叶夫人也会过去,到时怕是前去的宾客都会抱着观看的心思。”
即便萧玄和叶楠夕和离之事并未对外张扬,但这等消息却是不可能瞒得住的,萧府里那些个少夫人少奶奶们,哪个是闲得住嘴的,不消几天,自然是该知道的人具多知道了。于是之前才被压下去的流言又跟着隐隐传开来,所以此等情况下,叶楠夕在紫竹林主持的百善会,在叶府的主母也在的情况下,花蕊夫人还能过去捧场,这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绝不是件令人觉得愉快的事情,若是以往,花蕊夫人是不可能将自己身处这样的中心,更不可能主动给叶楠夕长脸。但是,她想看看哪位千里迢迢特意从晋北过来燕容,想看看萧玄和他之间是否真的如萧玄所说的那般,只是泛泛之交,同时也想看看叶府到底还准备了什么。
萧玄走到暗香院这边时,就瞧着凤十三娘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附近,并且附近的下人都不见了。
如今她面上的面纱已经摘下,鼻梁上的伤虽没有完全好,但也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印子,只需用脂粉仔细盖一盖,基本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我还以为你从此就不回侯府了呢。”待萧玄走近后,凤十三娘就上前一步,抬眼看着他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只是如今你到底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生你自己的气?”
萧玄沉默地看着她,眼神说不上冷,只是平静,是那种毫无感情的平静,就好似他跟着站着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女人。
凤十三娘有些愣住,她想象过萧玄看到她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或是愤怒,或是冷漠,或是无视,却从想过,他会是这么平静。特别是当她对他说出她自以为能直刺进他内心的这么一句话后,以为他定会因此将心里的情绪在她面前释放出来,可实际情况却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所以她忽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做的事,我都已知道。”良久,直到凤十三娘觉得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的时候,萧玄才缓缓道出这么一句。他声音依旧平静,连表情也跟刚刚一样,只是就是这样的平静,却令凤十三娘隐约生出几分恐惧。
第165章 告别

萧玄进了暗香院后,原是要去书房的,只是在转身时迟疑了一会,就直接往院内正房方向走去。..
暗香院的下人本来就少,如今叶楠夕不在,这边自然就没什么伺候的人,堂屋里的烛火也没有她在时那么明亮,冷冷清清的,若非廊下还挂着一盏宫灯,这地方就真像是没人住的屋子。
萧玄踏上台阶时,阿杏正好捧着一些洗好的帘子过来,忽然瞧着萧玄后,愣了一愣,才慌忙上前给打开门帘。萧玄进了里屋,他虽吩咐过里面的东西都保留原样,但其实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让人将这屋里的值钱之物全都送到紫竹林去,如今除了这张妆台,那张长塌和床,这屋子基本是空的。萧玄走到妆台旁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没有灰尘,他有些愣怔地站在那,不明白这个时候自己过来这边做什么。自她从叶府回来,也就在这住了一小段时日,然后就搬出去了,并且那个时候,她甚至不让他与她同寝,除了两人从紫竹林一起回来那次。
他的目光从身旁的妆台移到铺着缠枝葡萄纹锦褥的长塌上,又落到挂着紫色纱帐的月洞门罩架的拔步床上,神思微恍,耳边似乎就听到她低柔却又狡黠的声音。那么冷静又那么热情,那段时间,她似乎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不多问,忽然想起那日她去码头那找他时,她看他的眼神,她说她爱他,那么坦然又那么决绝。心脏似猛地抽了一下,他眉头紧蹙,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挡住眼中的神色,放在妆台上的手却往边沿一抓,指节微有些发白。
有人从外进来。萧玄回过神,慢慢松开手,良久后往外问了一句:“何事?”
阿杏松了口气,忙小心问道:“三爷今晚是不是要歇在这边?屋里的床被可能有些潮了,三爷若是歇在这边的话,婢子这就去准备新的。”
“不用。”萧玄静默片刻,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然后转身出了屋。
她不在,他一个人在这又有何意思。萧玄下了台阶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廊下的宫灯在琉璃的映照下发出迷离的光,这个地方,他应该没有再入住的机会了…
叶楠夕用完晚饭后。便让紫草将媚儿带过来。
打量了一眼规规矩矩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换上丫鬟装束的女子,叶楠夕才问:“有些事忘了问你,三爷将你弄出来后,你是不是有做过什么?”
媚儿抬眼:“二娘子指的是什么?”
叶楠夕笑了笑:“别跟我绕圈子。”
“婢子明白。”媚儿微怔之后即点头。将这段时间她经手的事都道了出来,其实她所能接触的,都是些小事,并且那一件件事道出来,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无关痛痒。不过有的人就是能够从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整理出关于花蕊夫人在京城的关系网,推算出有哪些人是花蕊夫人的人,再以此从媚儿嘴里查出那些人都有什么样的爱好和习惯。以及身边都有什么人盯着等。所以说,这样的消息,对叶楠夕来说并不起什么作用,但落到叶明手里,却是能起大用。但是。叶楠夕如今经手的事,是要跟许多贵人打交道。虽说有丁家在后面把关,但只要沾染上这些人,难免会不让人设计,因此将媚儿送到她身边,就是为万一时给她个提醒。
如此说来,前段时间叶府能躲过一劫,应当是她出了一份力。叶楠夕虽没有那等从一件件小事就推断出背后藏着的关系网的本事,但这点分析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将媚儿送到她身边,却不知到底是萧玄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父亲并未因她和离一事,而对萧玄有任何不满,这一点她是能感觉得到的。
“你从那牢里出来,花蕊夫人知道吗?”
“这个婢子不清楚。”媚儿摇了摇头,“不过既然萧三爷已经将婢子送到二娘子身边,应该是不用顾忌什么了。”
叶楠夕想了想,便道:“明儿花蕊夫人或许也会前来赴宴,你暂时不用露脸了。”
“是。”媚儿顺柔地应声,见叶楠夕没有别的吩咐,就轻轻退了出去。

第二日,宾客未至之前,先过来的自然是丁四奶奶,丁四奶奶一过来却不问她别的,而是跟她道了一句:“从今起,百善会里入账的银子,分六成到副账里。”
叶楠夕一怔,副账她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专门给燕军准备的。只是往年,这副账是分去三成,如今竟一下子翻倍了。这样做势必是要削弱一些人的利益,就算今年是丁家做东,有很大的权里决定入账银子的分配,但只要涉及到利益,肯定会引发矛盾。因为分到燕军的银子多了,那分到别的地方的银子自然就少了,如此,某些人的油水当然也会跟着减少。
叶楠夕看着丁四奶奶,好一会后,低声问道:“难道真要起战事了?”
“这个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总归你心里明白就行。”丁四奶奶面上的神色比以往多了几分凝重,“总归你这边先留心着,后面的事也无需你插手。”
叶楠夕沉默一会,点点头,燕西将军忽然过来,她也忽然被和离了,凤家还数次对她暗中下手,看来真是要起战乱了。
说完这事后,丁四奶奶就打量了叶楠夕一眼:“之前还有些担心你,正苦恼是不是另外找人接手你的事,却不想是我白操心了。”
叶楠夕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就笑了笑:“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再说如今一样是锦衣玉食,身边还有人伺候,比起外头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不知要好上多少,若是这样还敢唉声叹气不知足的话,怕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你倒真是豁达,不过确实是这个理,你是比很多女人幸运。”丁四奶奶也笑了,只是跟着就是一叹,“我有个表姐,亦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只是性格太过倔强,所以命不好。当年拿到那纸和离书回到娘家后,不到一个月,就自己跳江了。”
叶楠夕一怔,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一叹。
其实在这件事上,她想得开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她有一位能替她着想的父亲,无论她父亲在这件事上插手了多少,至少父亲不会用一些枷锁来约束禁锢她,说白了,她一个人是无力对抗这整个时代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