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怎么又来了?手痒了?”萧镇南的笑声很大,萧可赶忙走过去扶他过来,脸上的神色也微微缓和了些。

“可不呢?我前两天研究了一招,今天肯定能赢你。”苏向天也爽朗的笑,不经意间瞟到萧可的方向,眸色便开始变得颇有深意。

萧可被他的神色一晃,心下暗惊,借口去看陆楷辰,几乎是落荒而逃。于是,她就这样,很不经意的听到了病房里周扬和陆楷辰的对话。而萧镇南这边,却又是另一番她根本了解不到的无形的厮杀。

“我说过,我不准你们动她。”萧镇南的声音低沉的紧。

苏向天却又抿了一口清茶,神色未变,“我只能保证,在不必要的时候不会动。”旋即,他看到对面的男人,手上根根暴起的青筋。

 

 

第十二章 阴谋阳谋


“亦敌亦友”这四个字,基本可以涵盖萧镇南和苏向天,这近三十年来的关系。

相识三十年,本来可以成为儿女亲家,如今更是同住一个医院,外加之各自身上这千丝万缕的关联,更让两个人的关系显得扑朔迷离。明面上随时可以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在私底下,却向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厮杀。这如果放在政治上,那应该叫做不流血事件。放到当下,却是给本来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一抹格外诡异的色彩。

夏末的风温暖和煦,病房里的窗户是半开的,微风轻轻吹起窗帘,白色窗帘随风飘起的样子,格外美好恬淡。就连时光都好像本就是这般淡然,根本不存在什么阴谋阳谋。

苏向天手中捏着棋子,晶莹如白色大理石般的棋子在午后曼妙的灯光下,却闪着刺眼的光,他细细的摩挲,随即便无声无息的落在棋盘上,神态慵懒至极。那样子看在萧镇南的眼中,像极了深山里的老狐狸。

“你知道么?”苏向天适时地开口,嘴角挂着冷意,“上个月六号,海关截获了一艘游轮,上面载着几百公斤的可卡因,上上个月的中旬,前前后后有三十几名外籍人员潜入境内,全部都是体内携毒。萨莉这次…动作着实不小。”

他的口气云淡风轻,好像这如此血腥的一字一句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左右的了他的情绪。

萧镇南眯了眯眼睛,神色冷厉,良久才道:“可是这些跟可可都没有关系,她甚至以为她的母亲已经死了,你们要抓谁我管不着,但是我不允许我的女儿被无辜的牵扯进去。”

“你说得对,”苏向天点头,“可是,你能保证那个女人不回来找她的女儿?她们毕竟是骨肉血亲。四年前你堵上后半生的牢狱之灾才阻止了她,那今后呢?”

萧镇南脸上的血色陡然退去,捏着棋子的指尖冰凉如水。对面的男人却还是淡淡的模样,好像这午后的肃杀之气是三月里最和煦的春风,正以最温柔的气态拂过他的心里。

“老萧,”苏向天掷了手中的棋子,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再者说了,柯琳那个女人,哦不,应该是萨莉,你认为你有能力阻止萨莉要回自己的女儿?”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沉吟了一会儿,又笑道,“或者,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谈,可可是个好女孩,我也很心疼她,可是,她凭什么没有知道自己母亲是谁的权力?你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可是如果她愿意呢?如果她想要有一个母亲呢?”

萧镇南在他的逼问下,一颗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其实他都明白,活到这把年岁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血缘亲情的微妙?更何况还是一个从小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孩子,她心底对“妈妈”这个所谓的职称应该是怀着无限的敬畏与奢望的。

苏向天看着他的神色黯然下去,眼神微挑,随即笑道:“你放心,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的地步。我这样说,不过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不是么?我不是之前也跟你说过的么?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更何况还是你的女儿。”

苏向天这个人,太懂得张弛有度,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萧镇南这一刻在心里冷笑,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我听说,阿尧回部队了?”

苏向天眼中的异样一闪而过,旋即爽朗的笑道:“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也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能这样说,可可是我手里最后的王牌,也是救命的王牌。”

“拿我的女儿去换你儿子的命?!”萧镇南的神色猛地沉了下来,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苏向天摇摇头,“不,不是换阿尧的命,是换整个国家的安定。”

嘭!

棋盘陡然间被掀翻,黑白两色的棋子撒了一地,“哗啦啦——”的一阵乱响,门外的方管家听到声响敲了敲门。

“老爷,您没事吧?”

萧镇南挥挥手道:“没事,你先去吧,去看看可可去哪里了。”

“是。”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萧镇南再转过头来,对上苏向天那副深沉如海的眸子,萧镇南冷声道:“你听着,我不准!我不管你那些家国思想,我也不管什么公民义务,但是有一点——我的女儿,你们谁也不许动!”

事情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两个人都是打太极的高手,你来我往的,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家国天下,大我小我,一个为了这世间的正义、一个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好像谁都没有错,但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沉默,在这一秒成了侵蚀人心的洪水猛兽。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这看似温暖的夏末的午后,用心厮杀了一场。

良久良久,苏向天一手捻掉落在自己身上的一枚棋子,随即起身,手触到门把之前,忽而回头道:“那就让可可自己决定吧,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万不得已的一步,只要她不愿意,我可以保证,决不强求。”

萧镇南望着那人转身而去的身影,良久良久才坐回原地,墨黑的瞳孔中没有一丝温度。所以萧可进门的时候,地上还是一片狼藉,而父亲却是正坐在椅子上,眉眼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这是?”萧可指着地上散乱的棋子,眼中神色不明。

萧镇南这才回头看她,脸上早已回复了往日的淡然,这会儿笑道:“嗨,人老了,手脚就不利索了,这不,连棋盘都打翻了。”

“哪有,您可不老。”

萧可撇嘴,唇角牵起的弧度微微僵硬,一丝不差的落尽萧镇南的眼中。萧镇南心下一沉,一手扶在萧可的肩上,轻声问:”怎么了?可可,有事?”

萧可手上捡棋子的动作一顿,手上的一颗黑子应声落地,她却抬头笑道:“没事,哪有什么事啊,您放心好了。”

往往嘴上笑着说没事的人,心里多少都是藏着点事的。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让人放心的话就是“我没事,你放心。”更何况,此时的情况是如此的纷繁复杂、水深火热,萧可无疑是站在漩涡中心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没事?

萧镇南叹了口气,一手拉过女儿的手,柔声道:“过来,陪爸爸聊聊天,咱们父女有多久没聊过了?”

萧可抿了抿嘴唇,脸上挂着苦笑,撇嘴道:“好像从来都没有。”

萧镇南闻言,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笑道:“这倒要怪我了,是我以前忽略了你和安安。”

萧可有些失神,她一直觉得,以前的萧家,并不像个家,尤其是在继母去世之后。有那么一段长久的时间里,萧可不是没有恨过这个父亲的。

当年他入狱,家里只剩下她和萧安两个人,萧安那时候还小,每天不吃不喝就只知道哭,萧可一个人默默打理父亲的事情,还要照顾妹妹。她不哭,每天按时吃饭,不是她不难过,只是她没有难过的资格。她强迫自己保持体力,然后厚着脸皮四处奔走,哪怕是被人一次次扫地出门。

那真的是一段再晦涩不过的时光了,以至于萧可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意去触碰心里的那道疤。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努力让手里握着的东西更多,以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在遇到那样的事情的时候变得无力。

因为心里没有安全感,所以想要不停地用物质去填满,可是也只有她最清楚,心里的空虚,远远不是物质能够填补的了的。可是,就算在那样的情况下,萧可也还是没有放弃过要救他出来的念头;直到现在,他身体不好,医生说要换肾,萧可甚是想过用自己的,只要他还活着。

血缘,真的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东西。所以有时候连萧可自己都在想,她是真的恨这个给了她一半生命的人么?

萧可拍了拍父亲苍老但却温热宽厚的手,递过去一个宽慰的眼神,笑道:“书上不是说么?当你开始回忆以前的时光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变老了。我看您呀,还真是老了,总是说些有的没的。”

萧镇南呵呵直笑,摸了摸脸上的皱纹道:“可不就是老了么?你看这皱纹,都下不去了。”

萧可撇撇嘴,“人家文艺小青年都说了,这是岁月在您脸上留下的最美的画卷,您这会儿倒还嫌弃上了呢。”

萧镇南这边摆摆手道:“不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争,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窗外有几丝风漏进来,地上散乱的棋子在午后金灿灿的阳光下也泛着柔和的光,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就连往日萧镇南脸上的那两道英眉都变的柔和的不成样子。萧可此时握着父亲的手,指间触到的是温热的跳动,她仔细感知,甚至觉得能摸到血液流动的微妙感觉。

萧可确定,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时刻,竟然如此亲切的爱上了“亲情”这两个字。

好像也就是在那一秒吧,她忽然间有了倾诉的欲望,压抑在心底二十四年之久的对亲情的贪恋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爸爸,我今天…听说了一些事情。”

萧镇南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抬眼看着眼前的女儿。好像这几日,这个孩子更加清瘦了一些,她此时正低垂着眉眼,从萧镇南的角度看过去,下巴尖尖,松垮的衬衫下锁骨深刻。萧镇南的心就不知怎么的疼了起来,脸色微沉。

这个孩子,活的太苦太累。

萧镇南轻声叹了口气,旋即又收敛了神色,清咳两声问道:“哦?什么事情,说来给爸爸听听。”

 

 


第十三章 毒信子


这是C市这一年,下的最大的一场雪,鹅毛一般朔朔的落下来,萧可一个人站在C大老校区的湖面上,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有湖面上的汉白玉的拱桥下不是苍茫的白色。

她抬头望天,整个天空都是灰白色的,萧可的睫毛都沾着雪。她抬了抬脚,走得极慢,细高跟鞋踩在冰面上,有些滑。身边有无数小情侣们或是手牵手、或是相拥,在这漫天的飞雪里,女孩子笑的娇俏可人,男孩子笑的温柔宠溺,格外甜蜜。

萧可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被人这样把手我在手心里,然后插进那人的口袋里了,她记得上一次好像还是没入秋的时候,握着她的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

那时候她说:“爸爸,我今天听说了一些事情。”

父亲笑着跟她说:“哦?什么事情,说来给爸爸听听。”

萧可还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特别好,C市有好长时间都没有那么明媚的阳光了呢。她蹲□去,一粒一粒捡起地上散乱的棋子,本来脸上是挂着笑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就看到有刷刷的液体掉在地上,她随手一抹,脸上竟然一片冰凉。

那是她自己的泪。

“爸爸,我听说,苏修尧去境外缉毒了,我还听说四年前,是苏伯父救您出来的,条件就是苏修尧必须要放弃我们的感情。”她的声音有些颤了,蝉翼一般的睫毛轻颤,细长的手指怯怯的抚上地上的黑白棋子,指尖冰凉的毫无知觉,“爸爸,您早就知道是不是?”

萧可抬头看了一眼父亲,萧镇南也正垂着眼睛看着她,满脸的无以名状的悲恸。良久,萧镇南叹了口气道:“是阿辰那个孩子告诉你的吧?”

萧可蹲在地上,摇摇头道:“有的是,有的不是。”她复又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你们都知道,可是…可是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要把我当傻瓜一样瞒了这么多年呢?”

她的声音依旧是低低沉沉的,脸上的神色也淡了,萧镇南似乎隐约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破碎的神情。

“爸爸,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他走了,我真的…真的好伤心的。”她的身体撑不住,跌坐在地上,身下是一粒一粒的棋子,咯的生疼,“我…二十岁以前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嫁给他的,爸爸,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真的好想好想嫁给他的…”

萧可坐在地上,两只手臂环住自己的双腿,下巴搁在膝上,鼻尖微红,声音颤抖。

“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没有心的,阿辰在我身边四年,陪我走过了那段最晦暗的时光,帮我疗伤、给我温暖、让我变成今天的萧可,我以为我会爱上这样一个温暖笃定的男子,我觉得我应该爱上他的。”她忽然苍凉的扯了扯嘴角,“可是苏修尧又回来了,四年了,他走了四年还是回来了,那时候甚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萧镇南没有开口,只是拧着眉看着地上的女孩子。萧可也是无知无觉,就好像是处于一种半梦半醒、半生半死的状态。她心里有一根弦,撑着她把这所有的一切都说下去,不吐不快。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安安心心跟陆楷辰过一辈子,可是直到见到他的那一秒,我才知道我的血还是热的、我还是会爱的,那十六年的感情…不是说变就能变的。”萧可恍然抬头,对上父亲苍老的脸,眼神破碎,“爸爸,您明白吗?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除了苏修尧,我爱不了别人。”

萧镇南默默的点头,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世上恐怕再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份执着了。他看着地上的女儿跟那人神似的眉眼,心里竟然一点一点的抽痛起来。旋即又忽然笑了,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应该是自嘲。

萧镇南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他再想起柯琳的时候,心跳竟然还会加速。

萧可,萧可,萧镇南和柯琳。

曾经许下天荒地老的两个人,如今却是天涯陌路这么多年,她回了边境,他也娶了别的女人。可是萧镇南心里清楚地很,就算如此,就算一辈子不想见,藏匿在心底的爱也不会变。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跟她回去。那个时候他以为,不就是一辈子见不得人么?这有什么?只要有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他以为,他为她妥协到如此的地步,已经够了。可是柯琳却还是冷着脸说——不可以。

遗传的微妙恰恰就在于此,他没想到,萧可竟然在这执拗这一点上跟自己如此相似。萧镇南的心里淌着无数细密如针角一般的疼痛,他伸手拍拍萧可的肩膀,聊以慰藉。萧可这时候正抬头望着他,脸上的泪痕干了些,留下弯弯曲曲的印记。

“可是他又走了,迟纬说他去缉毒了,可是为什么要抛下我呢?我可以等他回来的,一年也好,两年也罢,爸爸,你一定知道原因的是不是?我问过迟纬了,可是他不肯说,您告诉我好不好?”

萧镇南僵在原地,默然以对。他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可是却没想到竟让他如此猝不及防。心里两个声音在激烈的斗争。

“告诉她,她迟早都要知道的。”

“不要说,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萧镇南这一生都没有过如此愁肠百结的时候,哪怕是当年柯琳丢下他和可可离开之后,他有的也不过是伤心和悲愤。

这个下午,时光越发的恬淡美好,萧可坐在地上望着他的姿势没有变,萧镇南看着她与那个女人神似的眉眼,把这过往的种种一一细数了一个遍,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一手轻拍女儿的肩膀,道:“可可,你过来,爸爸给你看一样东西。”

萧可起身,随了父亲过去,萧镇南从随身带来的行李箱中拿出了一个很小的檀香木的盒子,很古朴的深棕咖色,盖子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上着一个同样精巧的黄铜小锁。

萧可以前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这个盒子,也不止一次的研究把玩过,可是后来有一次被他发现之后,恨恨的呵斥了一顿,这个盒子便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那时候萧可还小,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盒子或许是对父亲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今看来,确实如此。

盒子里东西不多,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个小孩子戴的金锁还有一块类似于令牌似的东西。萧镇南拿了照片递给萧可,那是一家三口,萧可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几乎是马上就意识到,照片中间那个小婴儿就是自己。

“抱着你的那个女人,就是你的生母,她的中文名字,叫做柯琳。”萧镇南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萧可拧眉看着他,反问道:“中文名?难道…”

萧镇南摇头,道,“她确实是个中国人,不过不像你我一样,你母亲她从小长在境外,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栖居在缅中边境。”

“可是…可是她…”萧可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紧手中的照片,脸色刷白,嘴唇轻颤,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萧镇南拉了她的手,轻拍了两下道:“她没死,十二年前你参加的那场葬礼,葬的并不是她。”萧镇南咬了咬牙,对上女儿的眸子,“她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盘踞在境外的毒枭萨莉,也就是苏修尧这次要对付的对象。”

萧可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琥珀色的瞳孔中早已被震惊填满,她一手扣着桌角,指尖冰凉。萧镇南狠了狠心,接着开口。

“爸爸一直不同意你和苏修尧的婚事,原因就在这里。四年前你母亲潜回境内,一大批货被扣在海关,是我利用当时在国企的便利地位为她开了后门,后来还是被政府发现,这也就是为什么四年前我会突然落马进了监狱。那一次,也是你母亲自接手柯家的事业以来,第一次跟中国军方交手。”萧镇南缓缓地开口,“这也就是为什么苏修尧会再一次的离开,如果事情不是走到这个地步,其实我曾经想过一辈子不告诉你的。”

父亲苍老的声线一直盘旋在耳侧,萧可忽的想起分手那天苏修尧说的话,他说——不,你别等,因为我不一定会回来。

萧可直到这一刻才开始明白,他为什么不一定会回来,因为这一次,他根本就是拿命去拼。而且,站到敌对位置的那个人,竟然还是她的生母。

萧可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的脸,一言不发。她怎么也想不到,整个事件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纷繁复杂的脉络。他们的关系竟然如此戏剧性,她是毒枭的女儿,他是缉毒的专员。

那一瞬间,命运的黑洞一下子膨胀起来,铺天盖地的向萧可涌过来,好像要把她的整幅灵魂都吸进去。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太阳穴连带着眼角的神经一丝一丝的抽痛,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都藏着细细密密的伤口,此时正一遍一遍的被仔细淋上新鲜的盐巴,蛰得生疼。

或许是这阳光太刺眼的缘故,萧可在这一秒,竟然再次涌起泪意。

不知过了多久,萧可渐渐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她一手捏紧自己的手心,艰难的开口道:“爸爸,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她…要把我丢下,她难道不知道…难道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有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妈妈么?”

萧镇南叹了口气,摩挲着手上的令牌似的东西道:“可可,你妈妈她…只是希望你能像其他小孩子那样,有一个普通的人生。”

“那她为什么要回去?她为什么要回去贩毒?!”

萧可的声音陡然抬高,眼中的怨怼像是深山老林中的眼镜蛇吐出的毒信子,声嘶力竭的向着对面的萧镇南探过去。

 

 


第十四章 慈悲


萧镇南手中的东西陡然滑落,“哐当——”一声,掉在桌上,却没有摔碎,甚至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萧可捡起它,放回原来的位置,良久才道:“对不起,爸爸,我刚刚情绪不太好。”

萧镇南也摆摆手,叹了口气道:“其实当年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我问她为什么不跟我远走高飞,我们可以为移民,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让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我几乎跪下来求她,可是她还是摇着头,转身一个人走掉了。为此,我恨了她二十年。”

他忽而又笑了,伸手拍女儿的瘦弱的肩膀“可能是如今年岁大了吧,竟然想着想着也就想通了。其实也没什么,你妈妈从小就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她见过这人世间太多的罪恶,可是那些被人们所不齿的人,却又偏偏是她的家人。她虽然无奈,但是不会厌恶,而且还要守护,可可,你明白么?”

萧可默然,她想起很久之前萧安看过的一个电视剧,她不记得那个电视剧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萧安当时抱着抱枕花痴兮兮的说里面的谁谁谁有多帅,她只看到一个女孩子,一边灌着啤酒,一边说:“从我一出生他们就是黑道了,我有什么办法?警察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时候她还在笑,黑帮老大的女儿爱上了一个警察,这剧情有够扯的。可是放到眼下再想,却又觉得悲凉。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在演戏,可却恰恰也有很多人在看戏,演戏的人如痴如醉,看戏的人啼笑皆非。以前萧可以为她不过是一个看客,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她也不例外。

父亲的声音像一把芭蕉扇,带着夏日最清凉的风拂过萧可的心头,她默默垂着眼帘,没有说话。萧镇南倒也不怪她,只是笑笑,开口道:“这把金锁还是你小的时候,你外公送给你的。”

她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的,有些事情确实需要时间去慢慢沉淀,只有沉淀才能把人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都打磨的干干净净。

萧可注视了那把小锁好久,慢慢开口道:“爸爸,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去那边找她么?”

萧镇南转了转眼珠,笑道:“那个时候我恨她还来不及呢?哪能会想着回去找她,况且,那个时候我已经结婚了。你妈妈这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

那天的后来,萧镇南讲了好多他年轻时候的往事,有关刻骨铭心的爱恋,有关一个蔑视伦理道德的女人…萧可只觉得,她这一生似乎都没有听过父亲讲那么多的话,而在那天下午,在她恍然间从无数个人的口中得知一切真相以后,她才真真正正认识了眼前这个叫了二十几年的父亲,还有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

说不震撼,是骗人的。

就好像是古代武侠剧中,一个每天只知道吃饭睡觉的平凡小百姓,有一天突然有一个身披斗笠的蒙面大侠到你面前说,你是某某教主的孩子,那种略带着神秘与邪恶色彩的传奇,或许并不会让你感到惊喜。或者说,应该是有惊无喜。

以至于在很多年之后,萧可再想起那个幽昧的下午,都会觉得恍若梦境。她就好像掉进了《盗梦空间》里演的那样一层又一层的梦境中,再也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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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的后来,事情开始变得再简单不过,萧可每天公司、医院两头跑,带一些文件给陆楷辰,然后再去父亲的病房照顾他。纪闵晴托秦伯琛在打听丹麦的器官捐赠中心,一直没有结果。萧镇南的病情越来越重,只能靠透析撑着,如今几个月下来,生生熬的皮包骨头,胳膊上一溜儿青紫的针孔。一个曾经七八十公斤的人,如今只剩四十公斤,这叫萧可如何不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