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离被他掐住脖子,狠狠地收紧,几乎快要窒息。她却没有任何惊慌,而是微笑着看向他,说不出话,只是以嘴型示意道——你也是叛徒,你没资格说我。
你也是叛徒,你没资格说我。
这一句无声无息却重若万钧,左相好似被惊雷击中,整个人呆呆地站着,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丹离从他的掌中挣脱,咳嗽着,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毫不退让。
她的嗓音,嘶哑而尖锐,仿佛含着血。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害死师尊的罪魁——但,在我之前,有另外两人也叛出了师门,我们三个狼心狗肺的逆徒,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师尊的苦心,才让他变得那么偏激,铸成一生之憾。我是有罪,可你却是更重的同罪!”
嘶哑的嗓音,低喊出声,字字泣血,却道尽了为人徒的锥心之痛。
左相的面容,在这一刻血色全无。他踉跄了一步,一口血硬生生地忍下,唇角却蜿蜒出了一缕。
长久的死寂,他垂下头,丹离丝毫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再抬头时,阴郁的眼神好似地狱之鬼。
——下接出书手打版
谁知丹离根本不惧,应声反驳道:“我有什么不懂的?你幼年遭遇惨祸,一家亡于术士之手,于是你投入意剑门下,一心想剪除天下术者,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可你没想到,意剑之威虽然巨大,却也只能十人敌,百人敌,要将全天下术者歼灭,除非搞出大屠杀——你报仇心切,跟师尊的理念渐行渐远,于是愤然叛出师门,从此改学法家刑名峻吏之术,希望利用世俗的皇权,将所有术者都消灭殆尽。”
她一口气说完,看着左相,一腔怨愤全化为冷笑,“我有什么不懂的?你的心思,我简直感同身受——在我与明瑶华对战落败,在宁非与她谈笑晏晏的时候,我恨不能整个世界就此毁灭。于是我和你一样丧心病狂,疯狂地追求另一种力量,毫不犹豫地践踏师尊,背弃师门,转投了天机宗。”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怀着一腔怨愤,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剧烈地喘息着。
安静的寝殿外,传来一声不安的猫叫声,但谁也顾不上去理睬。
“我跟你,我们都是同样的人——你杀了我,心里才能痛快,既然如此,不必废话,出剑吧。”
丹离的嗓音,凛然宛如冰雪之刃。门外的麻将也仿佛感受到这不寻常的危险气氛,拼命地挠着门,急得喵喵连叫。
左相握紧了拳,尖锐的指甲陷入掌心皮肉之中,狠厉地瞪着眼前此人,就好似在怨恨着另一个自己——只要一剑,就能结束这妖女的性命,了断这份因果,顺便还能替师尊报仇…
替师尊报仇!
这五个字宛如烙铁一般,在他的心上留下了鲜血淋漓的灼痛。
我还有什么脸、什么资格替师尊报仇?
左相突然哈哈大笑,声音好似癫狂,又含着无尽的苍凉。
他手中长剑落地,摇摇晃晃地起身,踉跄着走到门口,打开。
门外的日光,争先恐后地照了进来,一团白胖毛团疾奔进来,依偎在丹离身边,再也不放开。
随着麻将进来的,还有几名惊恐不安的宫女,丹离在她们的扶持下,终于从地上站起。
“贤妃娘娘,皇上唤您去静阁一趟。”女官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地凌乱,勉强把话说完。
“哼,去了一个,又来一个,都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到底欠了他们多少债啊!”丹离抚摸着麻将的毛,苦笑出声。
她的眼中,仍有方才的决绝与狂意,却装作不在意地淡淡苦笑着,更让麻将心惊不已,喵喵乱叫,抱着主人的小腿不撒爪,死活要跟着去。
“好好,就让你跟——你是想去看墨玉吧,别不承认了,你这只小色狼。”
轻点肥猫的鼻子,丹离干脆拎起它的脑后皮,径直朝着暖阁而去。
暖阁之中的气氛,一片死寂凝窒,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昭元帝坐在空荡荡的议事厅里,翻阅着手头的书卷,目光却总是停在那一页。
他的眼中闪过焦躁而阴郁的光芒,心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书卷掉落在地上,伺候的人都远远站着,没有人敢接近冷怒已极的皇帝。
就在此时,宫人禀报:“贤妃娘娘到了!”
“她倒是睡得很香…是有恃无恐,认为朕不能把她怎样吗?!”冷笑声之后,昭元帝一抬头,“宣。”
丹离走进议事厅时,那般娇媚焕发的丽色,却是让所有人都心头一荡——她并非是最美的,每次见着,却总是让人产生朦胧的惊艳之感。
比起她的美貌,更引人注目的,是铐住她双手的金环和细链。
芸芸众生都无从得知昨夜的惊心动魄,守在门口的宫女和侍从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独得圣宠的贤妃娘娘,盛妆华服去觐见皇帝,却宛如囚犯之姿。
她一步步走了进来,放下肩膀上的麻将,示意它自己去玩,麻将喵喵叫着,还是不肯离开她脚边。
昭元帝瞥了她一眼,深沉的双眼,终于有了危险的波澜。
“你来了。”
他的目光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但停留在她脖子上的掐痕时,却凝缩成一点,“是谁?”
丹离嗤笑一声,“你家左相——他受了点儿刺激,已经半疯了。”
“你倒是永远不吃亏。”
秦聿的目光又淡了下来,笑声带上了讽刺,“也许我该感谢你,没把我也弄成半疯。”
“他跟我,有着同一个因果,而你没有。”
只听砰的一声,昭元帝敲碎了手边的镇纸,腾地站起,一把将她拉到身边。
“我跟你没有?!那以你堂堂宗主之尊,为何要潜藏在我身边,故意来撩拨我?!”
他的口气酷狠而凶厉,眉毛挑得很高,冷峻的面容毫不掩饰那滔天怒火。
丹离被他拉至怀中,感受到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却是丝毫不见害怕。
她的纤纤素手就势勾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道:“因为你是我唯一对症的药。”
“你说什么?!”
昭元帝觉得匪夷所思,不由得怒意更盛,一把将她扯得更紧,好似要揉碎在自己怀里,“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事到如今,丹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爽快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初遇的那个夜晚吗?”
“记得,是我攻入唐国王宫的那一夜。”
“就因为你攻破了唐国,包括我在内的石家血脉者气运都降到了最低,熟知我情况的小苏,起了不该有的妄念,想要逼我就范…”
丹离娓娓说来,说起那一夜,她背水一战的决然、情势的险恶和逆转。最后,她说起了那冥冥中联系两人的一箭。
“你那一箭,带有天然的天子龙气,让苏幕受伤含恨,也让我生出了贪为己有的念头——这是任何术者都难以抗拒的诱惑。”
昭元帝听着这惊人往事,目光变幻不定,一时火光烈焰,一时深沉幽邃。听到最后,他的脸色却变得沉黑。
“你对朕投怀送抱,就是为了得到…真命天子的龙气?!”他的嗓音阴沉,含着狂怒暴起的暗流。
“那是当然,比起你来,我家麻将皮毛软和,又会撒娇,这才是暖床的极品。”
丹离抱起麻将,答得很爽快,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实话,在两人之间造成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好,很好!”昭元帝内心的怒火,此时被催发到了极致。
他狠狠地看向怀里的女人,她好似完全不能觉察这种怒火——即使觉察,她也是无所谓,居然还在跟猫嬉戏?!
我在你心目中,连这只贪吃死懒的猫都不如吗?!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再三默念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唇边的冷笑却是越来越冷厉迫人。
“真以为朕不敢动你吗?!”他长笑出声,“既然如此…来人啊!”
侍从应声而入,昭元帝甩开她的手,径直吩咐道:“把已废唐王一家都给我带上来!”
就算我真不忍动你分毫,我也有办法,让你哭着求我,彻底驯服。
他心中发狠,丹离自己却是闲适淡定,抓着麻将的毛把玩着。只是,当她听到“唐王一家”时,面色一变。
她眯起眼,那是不容错认的危险,“你让他们来做什么?!”
终于着急紧张,不再无动于衷了?
秦聿的眼中,怒火略微缓和了些,含笑凝视着她,不放过任何一点儿神态的异变,“你也许久不见父母姐妹了,叫他们来叙叙旧。”
叙旧?
丹离冷笑出声,“这个笑话真不好笑!”
她话音未落,早早在偏厅等候的唐王一家,由宫人引着走了进来。
唐王由丹嘉扶持着,一进来看见丹离,神色就很是激动,颤抖着手指向她,骂道:“你这个逆女!”
丹离微微挑眉,兴味地笑道:“父亲为何如此大发雷霆?”
“你…你还敢问?!”
唐王气得七窍生烟,显然一旁的丹嘉全都告诉他了,“我们石家,没有你这种邪魔外道的妖女!”
他说完,恳切地看向昭元帝,希望他能圣裁明鉴——这妖女的行为,可跟他们石家毫无干系。
“哈哈哈哈!”
寂静的议事厅里,丹离突然大笑出声。
她越笑越是欢畅,几乎要咳嗽起来——随即她目光一转,理也不理惊怒交加的父母和姐妹,眉眼弯弯地看向昭元帝,“你把这群废物抓来,就是来威胁我的?”
昭元帝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强势的情色暧昧,“你父母都已落在我手上,若是你恳求我…”
“哦?我要是不从,你就准备拿我父王母后开刀?”她眨着乌黑溜圆的眼,唇边笑靥如花,“太好了!你是准备把他们红烧还是清蒸?煮熟后一定要分我一杯羹啊!”话音一落,现场顿时僵住了,所有人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昭元帝眉峰一凝,知道自己的设想有了偏差——先前,丹离虽然向他抱怨过父亲偏心,但那总归是她亲生之父,血缘亲情难以断绝,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冷漠无情,甚至幸灾乐祸地鼓励他杀掉?
蓦然,他想起,那天深夜里,她与太后斗法时的说辞。
俗话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这世上,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父母却也大摇大摆地活着。真以为子女不敢动手吗?
那时的她,难掩激动,不复平日修道人七情不动的冷然。
她到底,有着怎样的遭遇…
昭元帝默然看着这一切,而石家那一群,在惊怒过后,纷纷出言斥骂。
“你这个禽兽!”这是消瘦憔悴的丹嘉所说。
而唐王又气又怒又怕,顿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贱人,你——”
“真正的禽兽和贱人,是你们这一大家子。”丹离突然怒喝出声,截断了他的话。
她就这么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一家人,眼中明灿得好似琉璃火光,唇角的冷笑,比地狱的鬼魅更加慑人。
“你们为了换得清韵斋虚无缥缈的支持,任由我的双胞姐妹丹华被明瑶华炼化成圣油。哈,就连禽兽都不会出卖自己的亲骨肉,你们连禽兽都不如!”
怨毒辛辣的冷笑,好似一条无形的长鞭,狠狠地抽中唐王夫妻的脸,让他们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唐王后捂起脸,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旁的唐王却是惊怒交加,不甘地骂道:“你这个孽障,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吧!”
丹离凌厉眼风瞥向他,嗓音清脆宛如利刃,“你已经是本朝的降臣了,光是勾结清韵斋扶持恒公子这一条罪名,就够被凌迟处死了。陛下,我说的对吗?”
一旁冷然观望的昭元帝,听到这一句,唇角略微上挑,森然道:“朕最讨厌的就是叛徒,他们死不足惜。”
这一句带着飒然杀意,不容反驳的决断,顿时,唐王的几个女儿,丹莹、丹琴等人都哭出声来,躲在他们身后的小世子干脆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若真是你自己有野心就罢了,偏偏为了你家宝贝女儿去支持那个恒公子——我说丹嘉姐姐,你是几辈子没见过像样的男人了,这么饥渴地倒贴上去还不够,居然把全家都贴了上去——什么叫下贱,看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了!”
丹离轻笑着,优雅地以袖掩唇,熠熠的眸子看向脸色苍白、硬挺着脊梁不肯倒下的丹嘉,不动声色地说出了最后的秘密。
“真可惜啊,丹嘉姐姐…你的恒公子心里,可是根本没有你呢。你没见着吗,他每次见了我,眼里满是怜惜爱慕,那般垂涎欲滴的神色,真正让人可笑可厌。”
巧笑嫣然的一句,却是致命而狠毒的一击。丹嘉的心神瞬间崩溃了,她尖叫出声,破碎含糊的不成语调。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好像写了封绝交信给你吧?可怜哦,为他牺牲了那么多,结果人家嫌弃你的手染满了血,太脏太恶心了。哈哈哈哈…”
肆意而清脆的笑声传遍大殿,几乎让丹嘉陷入疯癫。她面容绯红,浑身都在颤抖着。随即,她尖叫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柄寒光短刃,向丹离扑去。
守候在一旁的侍卫岂是无能之辈,立刻上前将她擒下,死死地摁在地上。
冷眼看着仍在挣扎不休的丹嘉,丹离笑得更甜更灿烂。
“啧啧,这样就承受不住了吗,那接下来的消息,岂不是要令你心碎?你家恒公子对你痛心失望之下,决定迎娶清韵斋的羽织圣女了,这也是你的老熟人。你这样,算不算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她笑得越是欢畅舒心,被压在地上,形容狼狈的丹嘉,眼中的光芒就越发黯淡。她咽喉中发出破碎尖锐的低鸣,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这么一下就疯了?真无趣。”
丹离扑哧一声笑了,扯了扯昭元帝的衣角,“陛下,我还等着你拿他们开刀呢。听说凌迟人可是要割一千刀的,割下的肉片又细又嫩,吃起来肯定不错。不然,上古时候纣王的炮烙也不错,整个人都烤得发出香味。”
她一番谈笑风生,下方的唐王一家彻底呆住了,几位公主吓得花容失色,已经瘫软在地,而唐王后尖声哭叫着,搂紧了身后的世子,也几近疯狂。
丹离俯视着这一场混乱,双眸中的火光却燃得更加炽热,唇角的笑绚烂而妖媚,美得让人窒息。
昭元帝凝望着她,默然无语。她笑得越美越欢畅,他的心底,一股空落落的钝痛就越是清晰。
她本不该承受这种锥心之恨的。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早已四分五裂的家。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一刻,他握住了她的手,只想紧紧地把她拥在怀中,告诉她:噩梦都已经过去了。
但,她却冷冷地推开了,一个人向那群家人走去。
虽然双手被金环铐住,一派囚者之姿,但她眼角眉梢那种高傲与乖戾之气仍不减半分。以看秽物的眼神打量着她这一家血亲,丹离的嗓音银铃一般脆甜,“父亲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唐王哆嗦着勉强保持镇定,突然拉住女儿的衣袖,带着哭腔喊道:“五儿,这都是你嫡母和长姐的怂恿…”
“被家里两个女人怂恿?!这么荒唐的借口你都想得出来?”丹离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盈盈大眼中闪着诡谲的冷芒,“你身为一国之主,连这点儿担当也没有,你也配为君为父吗?!”
她伸出手,白森森的玉掌瞬间而至,此时在唐王眼中,却好似催命的阎罗!
“饶过我…”他低声哽咽道,死亡的恐惧让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仪态。
冰冷的手掌掐住他的咽喉。
“我饶过你,谁来饶我和丹华呢!”
这一声尖锐而痛苦,狂烈宛如小兽的绝鸣,瞬间丹离收紧手腕,就要扼杀亲身之父。
下一瞬,她手腕的金链被人拉住!
“够了。”
昭元帝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旁,紧紧地扯住了手上的金链。
丹离抬起头来,眼中闪过危险森暗的光芒。
“为什么阻止我?”
“够了,你杀他们也只是弄脏自己的手。”
“可是不杀了他们,不把他们一刀刀凌迟,不看着他们痛苦,我的心就难以安静!每天每夜,只要闭上眼睛,丹华那最后的笑脸就出现在我面前。你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滋味吗?!”
丹离嘶喊出声,双眼闪着怨愤而灼热的光芒。这一刻,她也陷入了偏执的狂意之中,拼命挣扎着,想要离开对方的桎梏。
回应她的,是轻抚额头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苍术与檀香的清雅气息,以及那一双沉凝而清澈的眼。
“够了,真的够了,你为丹华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放过你自己吧!”
话音未落,昭元帝一把攥住她的锁链,把她拉入自己怀中。随后,他又一次将她扛在背上,不顾她的愤怒与挣扎,扬长而去,只匆匆抛下一句,“将这些人以里通外国、阴谋篡逆的罪名,明刑处决吧。”
轻飘飘的一句,等到众侍卫反应过来,那人的昂藏身影已经远去。
“放开我,你这个浑蛋!”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丹离在他背上死命挣扎,张牙舞爪地造成了不少抓痕。她暴虐乖戾的性子,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开来。
昭元帝对她的挣扎反抗丝毫不理,只是径直朝前走着,沿路的宫人见到这一幕,都吓得呆立原地。
“什么明刑处决?!我要亲手杀了他们,谁也不准插手!”
她双脚踢动,小嘴也喋喋不休地尖声骂着,随即却遭遇暴力镇压。
“唔……”
唇舌间的压迫让她不能出声,昭元帝一步跨进寝殿的门槛,另一只手一挥,殿门齐齐关闭,连帷幕都垂了下来,宽敞的寝殿顿时陷入昏暗迷离中。
他不顾她的挣扎,把她小心翼翼地抱上床榻。留有昨夜欢爱记忆的床被虽然已经及时收拾,却隐约仍留有暧昧靡离的气息。
冷静到可怕的动作,一件件将她刚上身不久的衣服脱去,他覆上她,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将她卷入炽热的爱欲洪流中。
是肌肤与冷汗混合的魅惑,抑或是呼吸之间的相濡以沫,痛楚与极乐之间的颠覆…这一切已经说不清了,这一刻,他只感觉她是自己的。不是那巧笑嫣然的贤妃,也不是倨傲冷酷的国师,她的名字是丹离,只属于他一人。
她先是激烈抗拒的,渐渐有所缓和,到最后一刻时,也与他一起化身为璀璨的烟花,将彼此都卷入虚无…
在清雅的熏香中,昭元帝拥着她陷入了沉眠。
眼前似曾相识的一景一物…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恍惚着像翻起一页页的往事。
如多年前一样的梅林,霭霭的雪雾,大半冰封的湖面,嶙峋的湖石与残雪堆积一起,难分界线。
残雪冰封的岸边小道,那个身着紫衣的女子,撑着绘墨微染的纸伞,带着忧悒的笑意,缓缓朝他走来。
羽织…
她走到了跟前,眉目间的忧悒转为倔犟微怒。
“我清韵斋百年清誉,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为何你连我的善劝也不听,非要沉溺于征战天下的野心?!”
幻景中,两人争执不下,她眼神哀痛却决然说了最后一句,转身决绝而去。
“君与我,自此陌路…”
自此陌路吗…
尖锐的心痛无边无际地荡漾着,如同过去无数个午夜梦回。
每一次,梦到此处,他都心痛如绞,满头大汗的就此惊醒。
然而这一回,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却并未就此终结,而是极为诡异地有了后续。
他一人站在湖岸边,冷冷地看着,梅林的积雪渐渐凝结成冰凌,闪着晶莹五彩的光华。
风雪在耳边呼啸,不知过了多久,他正要离开,却听远处有人声喧哗,隐约有兵器的打斗声。
“你的天赋太过惊人,瑶华大人是不会容许你再去行刺第二次的。”
原来是清韵斋在暗下杀手。
因为明瑶华煽动羽织而起的怒火,正好无处发泄,他挺身而出,救下了那个满身伤痕却仍倔犟地以重剑缠手的少女。
在雪地里,他长枪暴起,将追杀她的清韵斋杀手立毙…
破庙篝火边,他为她烤野兔疗伤,却也被她喊作大叔,一时愕然…
上元节的金陵城中,他与她漫步花灯闹市,为她买了一碗粉圆…
突兀的离别,他隔空喊道:“我的名字是秦聿,你千万记住!”
梦境之中,旧日记忆宛如潮水,破开封锁…
我居然,把你忘记了!
他恍然惊觉,已是痛入骨髓。
瞬间,他从梦中醒来。
“丹离——”
喊出内心深处的名字,他伸手欲揽过她的肩,却抱了个空。
喵——
出现在他枕边的,是焦急的猫叫声,肥爪扯着他的头发,好似十分焦急。
而原本抱在臂弯中的佳人,此时却已杳然无踪。
她去哪里了?!
昭元帝跳起身来,不顾纷至沓来的记忆在头脑里翻搅,匆匆披衣起身。
喵喵喵喵喵!
麻将急得四爪乱挠,昭元帝眯眼看了一会儿,顿时心头一凛。
“你是说,有一道青雾升起,将她引到国师府去了?!”
青翠欲滴的浓雾,将天地万物都遮盖,引得她的脚步不断向前。
丹离静静地走着,双手间的金环琳琅作响。
眼前一花,随即出现的,是染了夜雨的漫长鹅卵石山径,周围却是花叶扶疏、青苔晶莹,而远处的琉璃宝顶、黛青重檐已是遥遥在望。
“这是我的宅院府邸。”她停住脚步,轻声说道。
娇笑声凭空响起,“故地重回,可有什么感想吗?”
下一瞬,门前大道两旁竟是锦灯千重,一齐灿亮,顿时让整座楼阁都明亮华灿,宛如天宫仙阙一般。
瞬间洞开的正门,出现在庭院中央的却是两条软红绳索,分别悬挂着甄儿与安默,两人低垂着头,生死不知。
丹离的目光,因这份惊悚而凝住,空芒的眼神渐渐清明下来。
“不要装神弄鬼了,出来吧,青鸾。”
随着这冷冷一声,一柄古色古香的叶扇出现在匾额下,一道青翠倩影倚坐其上。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一下就猜出是我。”
面对青鸾的娇嗔抱怨,丹离神色不动,“在地下废宫的时候,原本设在我宝座下的机关失效,那时我便肯定,有人抢先动了手脚。还有丹嘉,是谁告诉了她真相,使得清韵斋的报复如此迅疾?想来想去,有这份心力与胆识的,只有你而已。”
青鸾一双妙目似喜似嗔,闻言轻拍双手表示赞叹, “不愧是机智过人的天机宗传人…居然一下就被你看穿了。”
丹离冷眼看着她,“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如此性急?清韵斋还未除去,你就匆匆对我下手,这是危险而不智的。”
“呵…你以为,我让清韵斋和昭元帝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要置你于死地吗?”
青鸾发出清脆笑声,双眼狡狯地眯起,原本冷艳的神情,此时却有六七分酷似她的师尊,“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轻了,这种蠢事,我怎么会做呢?”
“那你设计这一切,是要做什么?”
“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门主你啊…我为你除去一切羁绊,你却一点儿也不领情,真是让我伤心。”
随着她似真似幻的轻笑,悬挂在空中的红绳突然掉落下来,连同红绳捆着的两人一起急速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