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又是你,在一触即发的危险关头,给我送来了这样的宝物,从此,我清韵斋再不惧怕任何艰难险阻!”

说到动情处,即使她素来云淡风轻,也不由得微微湿了眼眶。她走近一步,倚在他肩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胸前,唇角笑意甜美。

因为木讷和惊异,宁非慢了一拍——即使是信赖,即使是亲昵,却也从未见她如此表露。他一愣之下,连忙拥住了她,馨香宁静的檀香味萦绕在两人身边,此时有声胜无声。

“这个,是从苏幕那里夺来的?”明瑶华倚在他胸前,低声问道。

“他与无翳公子在天都皇城之中激战,落败昏迷,随身就带着此物。”

宁非虽然刻意平淡的叙述,但想起先前那一幕,想起自己听到真相时的惊讶痛心,声调中仍旧带着黯然。

明瑶华毕竟是绝顶宗师,终于稍稍平静下来,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感应到天都之中有巨大术法之力的冲撞,甚至波及我封印在你体内的本命真元。以轩辕旗之力,即使只有半面,也足够摧毁整个皇宫——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跟它对敌抗衡?”

宁非无语,这一次,倒不是他想隐瞒,而是真正不知。沉吟半刻,他才道:“据我观察,那暴君手下,有人拖动十数只巨大的铜鼎,对准天穹之人,似乎是在结阵布局。”

明瑶华的眉心皱得更深,眼中喜悦也渐渐褪了下去,“哦?没想到凡俗之人的朝廷中,也有这等高人吗——你确定,这并非是无翳公子的手笔?”

谈到此人,宁非的脸色又暗沉下来,明瑶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未曾发觉。她摇了摇头,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若是无翳公子有如此之能,他早就统一天门上下,甚至要对我清韵斋兵戈相向了。”

说起这个棘手而危险的敌人,她目光犀利,眉头紧皱,唇边带上了几分怒意。

“无翳公子…”

突兀地,宁非出声了。

明瑶华感觉到他嗓音中的不寻常,凝视着他,好似要发现什么端倪。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简单的问题,一时却把明瑶华问住了。

“无翳公子…其实,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一片空寂中,明瑶华的嗓音带着几分沉静和警惕,“魔门是我们的世敌,彼此争斗,却也彼此深知,本斋虽无害人之力,却也有防人之力——魔门有什么出色人物,我们也探察得一清二楚…但只有这个人,是突然在魔门冒出来的,我们对他可以说一无所知。”

“短短几年,他就攀至天机宗主之位,隐约听说,他与那位前宗主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明瑶华唇角微妙地挑起,语调在那四字上加重,显然是暗示断袖之风——即使是七情不动的修行者,对此事也有着微微的鄙夷。

“据说,前任宗主为了他,还驱逐了自己原先属意的继承人。天机宗继承人的突然更迭,在天门内部引起了很大的波澜。”

“从无名小卒到大权在握,此人无疑心计深重。他继位后,整个术法界都在观望他的态度,但他却隐居于终南山,诗词风雅,一派闲者之态。”

宁非皱眉听着,脸上越发显得冰冷。

她所讲述的,陌生的好似…另一个他从来不认识的人——那个人,真的是他那个倔犟直率、天真爱笑的小师妹吗?

“现在想来,他是城府很深,心计深沉,隐居终南,不过是学姜太公钓鱼,专程等候那暴君上钩呢。这两人勾结之后,他就一改先前的作风,暴风骤雨一般的打击异己,想要统一魔门,掌控天下术者了。”

明瑶华说完,却一眼瞥见他有些心神不宁,心中生疑,正要追问,却听塔外铃声清越,不由得面色一沉。

“居然有人擅闯入塔?”

明瑶华手一挥,杯中清茶的水面顿时一变,出现了塔外的景象。

只见塔外九宫伏魔阵已然被人触发,天地之间一片混沌,霹雳一声就要降下,一道衣着凌乱的倩影瑟缩着,却仍坚持往里面闯。

虽然披头散发、形容狼狈,但明瑶华仍然认出了是谁。她面带惊异,低声道:“居然是丹嘉公主!”

她心神一动,正要出手救人,突然有人跳入阵中,素手纤纤、雪袖轻舞之下,就将人救了下来。

明瑶华微微一笑,扬声传音道:“羽织,把丹嘉公主送到这里来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闻道梅花圻晓风

话音一落,顿时有两道人影出现在眼前——正是羽织,扶着惊魂未定的丹嘉。

丹嘉的衣衫凌乱,腰带散落了半截而不自知,裙角甚至被泥土所污,发梢也被方才的紫电烧得焦黑。素来注重形容气质的她,此时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出丑,没站稳就急着挣脱羽织,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羽织将她稳稳地扶住,看着她这般落魄,再想起她从前尊贵淡然的模样,不禁心生怜悯,柔声劝道:“长公主,你长途跋涉已经疲劳,且先坐下吧。”

丹嘉整个人都好似疯魔了,根本听不见她的问话。她面容铁青,双颊微微抽搐着,浑身的冷汗已经将小衫濡湿,却是不管不顾,一站稳就直奔明瑶华。

她虚弱无力的脚再也受不得这折磨,终于瘫软在明瑶华脚下。

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她托起,明瑶华的声音不温不火,平和大气,“长公主请起,看你面色不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丹嘉浑身都在颤抖着,死死地抓住明瑶华的手,直勾勾地看着她,深黑双眼好似吞噬人心的洞窟。她大口喘息着,语音破碎,却仍死死地抓着明瑶华,“斋主,原来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瑶华皱起眉头,并未甩脱她的手,却就势将她拉到身前,仔细端详着她,目光熠熠,好似要直视灵魂深处。

破碎的喘息声,好似濒临死亡的鱼,嘴一张一合着,发出徒劳的绝望,“原来,我的五妹,丹离,就是魔门的无翳公子。”

这一瞬,塔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空旷的顶层,女人惊恐带恨的声音好似还在回荡,宛如鬼魂的哭泣。

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一旁的羽织讷讷问道,只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一般,“你说你家五妹是天机宗主?这,这不可能吧?”

丹嘉见她居然不信,仰头发出疯癫般的笑声,“哈哈哈哈,你不信是吗?我也不敢相信,只可惜,我们都被她蒙在鼓里,骗了这么久。”

只听砰的一声,明瑶华一手叩在窗边小几上,顿时茶盏都被震得发出脆响,瞬间化为粉末。

清脆的一声,并不算大,却把所有人纷乱的心思震得清醒了。

“你说丹离就是无翳公子,这话可有依据?”

丹嘉缓缓抬头,被头发遮盖的眼中闪过怨恨,但直视她的目光时,却恢复了惊恐不安,“千真万确,是太后身边的青鸾姑娘亲口所说。”

明瑶华听她说出青鸾之名,目光顿时变得冰冷犀利,“这也是魔门一宗的继承人,她的话,应该不会有假…你先且坐下,把此事细细说来。”

丹嘉抹一把脸,开始将前因后果仔细陈述。随着她细碎的言语,明瑶华的脸色越来越冷肃凛然。一旁的羽织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拍在窗前小几上,上好的龙潭黑木茶几顿时断成了两截。

“邪魔外道,心计如此深沉,居然早就把手伸到了帝王身边。”

羽织想起被蛊惑的昭元帝,心中又痛又涩,恨恨地将所有怒火都倾泻到丹离身上。想起那个魅惑人心的妖女,她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师妹,你的心,因为怒火而迷乱了。”

淡淡的嗓音,虽然温和却带着威严的不赞同,好似一盆冷水浇到她头上,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羽织恢复了几分清醒,再也不敢多说。

明瑶华目光熠熠,好似黑暗中无比锐利的宝剑出鞘。她缓缓站起身来,却并不去看丹嘉,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神色木然的宁非,嗓音冷冷,“你早已知道了,是吗?”

宁非低头不语,明瑶华凝视着他,素来温蔼的眼中,升起了痛苦的光芒,“原来,你吞吞吐吐不愿说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真相。”

仿佛听出她心中的痛,宁非终于抬头看她,目光中不无担心,“她毕竟是我的师妹啊!”

“你的师妹?!”

明瑶华好似被什么无形之力重击了一下,“你是说,当年意剑门下,那个倔犟偏激、执意要行刺我的少女,就是石家的丹离,也就是如今的无翳公子?”她冷冷地看着宁非,好似在端详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当初你执意不肯说起你师妹,我以为你已经将她忘却,却没想到,你是存心不愿意跟我吐露一切。”

宁非露出苦涩的笑容,索性不再躲闪,直视她失望的目光,“我师妹拜入意剑门下时,只告诉我她出身王侯之家,我是在行刺昭元帝时,才发觉,他身边的宫妃,就是我先前的小师妹。”他温和沉稳的嗓音响起,给这一片死寂的气氛,增加了几分活气,“至于她是魔门宗主这件事,我是前天目睹皇宫大战,才意外得知的——”

“不要说了!”

明瑶华冷声打断了他——她素来从容优雅,哪怕是对低如草芥之人,也不曾有如此失礼之事。

她凝望着他,眼中闪过不忍心的盈盈波光,但终究归为冰冷的虚无。

“终究,你还是隐瞒了我,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挥了挥手,于是所有人虽然心思各异,却都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候她的反应。

明瑶华走到窗边,目光扫过繁花万千,掠过明灿金黄的日光,一双美眸望向远处的天空——天尽处,隐约可以看到天都城的轮廓。

她的唇边,露出冰冷而缥缈的笑纹,眼中的光芒,更加慑人而危险。

“好一个天机宗主,好一个石氏丹离!”

随着这一声冷然轻笑,原本烈日晴朗的天空,顿时被乌云阴霾遮盖,青紫色雷电盘旋在空中,轰隆一声,巨响劈下,顿时下起了滂沱大雨。

皇城,国师府。

原来晴空万里,此时却突然乌云密布,雷霆轰鸣。

无翳公子却是无动于衷,倚坐在回廊下,一手举杯凑至唇边,一手随意拈起被惊落的俏丽梅瓣,曼声吟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梅瓣如雨,顿时便有几片落入胭脂般凝红的酒液中,更添几分艳丽旖旎。他凑到唇边,并不急着饮下,而是笑着继续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果然是好香,好酒!”

 

第二百五十六章九州惊变风雷动

一只雪白柔荑伸了过来,将他手中的第四杯酒夺下,“主上,你再饮就要超量了——今日有酒今日醉,何必非把明天的份儿喝掉呢?”

“甄儿,你这个小管家婆,还真会扫我的兴…”

无翳公子趴在桌上叹气,鲛绡裁制的雪衣垂下轻晃,无力地在廊角拖曳,几乎被外间滂沱的雨水浸湿。

他发间的珠簪因这轻晃,而发出琳琅的清脆响声,在雨幕水色的映射下,琉璃般剔透幻美。

前朝圣手所绘的水墨画屏半开在身前,那份低调的华美,却被毫不吝惜地用来遮挡风雨,似乎它的主人毫不在意,雨水将毁去这份绝世之雅。

甄儿盈盈而去,随即又复返,在他杯中续了浓酽滚热的茶汤,笑语嫣然道:“突来风雨急,只怕凉意夹杂着酒气,会伤及主上的身体,你还是满饮此杯,消渴解酒才是。”

“你总是这么体贴,将来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笨小子…”

无翳公子目光微醺,看向廊下仗剑守卫,一丝不苟的黑衣左侍,安默。

因着他促狭的笑意眼神,甄儿面上浮现出两抹可疑的飞霞,咬牙反诘道:“我可不比主上你魅力无穷,苏幕大人为了您,简直是神魂颠倒了,连做梦都在喊着您的名字,还攥着衣角不肯放——就连那个冷傲、看不起术者的皇帝,不也被您迷得团团转,就差没喊心肝宝贝了。”

她打量着主上唇角的笑意,很八卦地偷偷问道:“看您心情这么好,是不是看中了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小丫头你还真是好奇心重…”

无翳公子轻拍她的额头,唇边笑意却加深了,“我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多年心愿,如今终于要实现了。”

轰然而单调的雨声,也压不住她嗓音中的激昂与锐气,“我天门一盘散沙已有多年,如今,我手握乾坤,终于能将它重新合一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天门真正的主人!”

甄儿听着她一吐真言,也为这份豪情壮志而心生向往。她微微裣衽,朝主君恭贺道:“恭喜主上,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成为天下第一的强者。”

“天下第一,倒还说不上。”

无翳公子以肘撑在桌边,意态闲适,眼中却闪过野心勃勃的光芒,“只有彻底消灭清韵斋,把明瑶华这个女人彻底打落尘埃,我才能真正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他的声音不大,却铿锵宛如绝世金石,绝世霸气之姿,让人一见之下,便是心仪景从,再不能生出半点儿反抗。

雷声轰隆,雨疾风狂,他取过桌边浓茶,一饮而尽,看着诡谲阴云的天色,自信而冷然地一笑。

“这天,变得真是奇怪,只怕是清韵斋某人狂怒之下,催动术法所致。”

他哈哈大笑,心情好似从未有过的欢畅,抬眼看天的目光,危险而耀眼。

“传令下去!我天门经过激烈角逐,终于产生了新的共主,我将于三日后召开天门大会,正式宣布登位。”

霸意威凛之势,出自这闲坐清雅的贵公子,竟是矛盾而奇异的相合。这一刻,甄儿与安默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抬起头,仰望着他们唯一的主君,心中只剩下膜拜。

这一声传出很远,在庭外默默等候的天机宗神秘黑衣人们,顿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祝颂,人人皆跪倒尘埃,向他们心目中的主君贺喜效忠。

雨声轰鸣更大,雷声隐于云层,而千人的激动口诵,顶礼膜拜,却是完全压倒了这一切。

雷声轰鸣,风雨交加的深夜,昭元帝仍在书房里为政务忙碌。

左相径直走了进来,面沉似水,眼中含着隐而未发的怒火。他行礼过后,径直问道:“万岁可曾听见,外面那巨大的声响?”

昭元帝头也未抬,只是继续在奏折上写下朱批,淡淡道:“朕只听到风声雨声,还有雷电的巨响。”

左相气怒更急,几乎口不择言,“难道万岁听不见,一墙之隔的国师府,那里有近千人正在欢呼,向他们的主君叩首膜拜?”

昭元帝目光闪动,听着左相那狠厉含怒的口气,不由得叹息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那毕竟是人家天门内部的事,朕又怎好去横加干涉?”

“天门本是一盘散沙,如今却有人将他们团结成一股势力,从此以后,这头昏睡的猛虎终于醒来,天下间的术者,也因有了倚仗,将会更加横行不法、作乱为祸!”

“吟风,你对术者的偏见,未免也太深了。”昭元帝沉静地看着他,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无翳公子都是向朕效忠的臣子,他的势力越强,我们得到的助力就越大——所谓如虎添翼,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左相面上浮现出冷笑,还未回答,却听窗外突兀地传来一道清脆优美的嗓音。

“你以为是如虎添翼,实则却是引狼入室,为祸不浅。”

两人不禁一惊,左相惊讶过后,立即拔出佩剑斜指窗外,怒声喝道:“侍卫何在?竟让刺客潜伏到此!”

“你不用喊了,我只是暂时让他们睡了一觉而已…”

优美清脆的嗓音,柔和而不失温雅,听着并不像什么危险人物,而一旁的昭元帝秦聿,却因这嗓音而陷入了怔忪,好似在发愣——这个声音,多少次在梦中萦绕,醉时回想,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他挥手示意左相住手,向外低声喊道:“羽织,是你吗?”

外间竹帘无风自动,隐约有熟悉的女音轻声道:“若不是我,你以为还有谁会如此心急担忧,赶来提醒你这个阴谋…”

随着这似嗔似叹的一声,一道清渺而优美的紫衣身影出现在两人跟前。

浅紫色印有莲花圣纹的雪缎随风飘曳,下着苍青色月华裙,烛光闪烁间,照在她雪白晶莹的丽颜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盈盈地望定了他,额前那一点朱砂红痕显得神秘而绝美。

“果然是你,羽织!”

昭元帝凝望着她,眼睛却微微眯起,似乎感概万千,却终究平缓下来,只是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仿佛感觉到他语气中的冷淡,羽织盈盈大眼中水汽氤氲,强烈的自尊心却让她转过头去,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意。

“我来,是不忍见你被阴谋狡诈所欺瞒,特地来揭穿一件惊天真相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皇图霸业谈笑间

羽织近乎负气地低喊,却让昭元帝和左相两人都为之一惊。

左相惊讶过后,却是不屑地冷笑道:“危言耸听!”

他对天门固然没什么好感,但对抛弃至爱、力证大道的这位羽织圣女,却更是反感至极。

昭元帝却很快恢复了平静,问道:“什么样的阴谋?”

羽织皱眉看着他,眼中有恨铁不成钢的痛切,“你知道,你身边那个娇媚可人的贤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等他回答,她就气怒攻心直接给出了答案,“你可知道,她就是天机门主,那个成天戴着蜃华面具,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无翳公子?!”

轰然一声雷,将她愤怒而尖锐的喊声衬得更加激烈。

夜间狂风大作,而房内的烛光仿佛也承受不住这可怕的气氛,颤巍巍地摇晃了一下,终于熄灭了。

雷声持续不断,将房中的一切动静都掩盖,无论是激烈的争论与咆哮、惊叹甚至是怒喊。在响彻天地间的惊雷声中,这漫长的一夜,虽然有很多人无眠,但终究到了尽头。

六月廿六,这是个吉利的日子,从白天起就万里无云,骄阳似火。

天都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居住、行走在这里的人口,大概有数十万之巨,所以没人发觉,平日里那些扛刀弄剑的江湖人士、灵签算卦的神棍道士甚至是那些吐火弄蛇的波斯美姬,都不约而同地消失了踪迹,连半个也找不着影。

到了夜间,仍有些暑热,但清凉的微风吹拂而过,人们的火气就渐渐消了下去,却都不愿就睡,而是搬出躺椅和小凳子,泡了薄荷茶,取了大蒲扇,在天街官道的檐下、小巷的转角处列成一排,准备纳凉至深夜。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这是个宁静而平凡的夜晚,谈天说地,从山海经聊到最新奇闻的人们,随着夜幕的加深,也渐渐起了睡意。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马蹄的疾驰声响起,伴随着刀戟铁甲的碰撞沉响,让所有人都吓得瞌睡全无。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却见两队甲胄齐全的精锐兵士,从眼前策马狂奔而去,带起的激风,甚至将几个躲闪不及的竹椅小摊都掀翻了。

“这么快的马,队伍一眼都望不到头…难道京里又要出事了?”有经验的老人们不安地嘀咕道,而青壮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凭着丰富的经验和直觉,感受到空气中那份不安和紧张。于是,不用多催,街边上的人们在几瞬过后就消失不见了。他们缩在屋里,透过窗缝紧张地偷看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只见这两队人马奔驰至天街中心,突然有人拿出文书样的物件,大声宣读着什么。随后一队人朝城外飞奔而去,另一队人便朝皇宫方向而去,把那里团团围住,好似紧张地在防止任何人出入。

“这到底是怎么了?”

有人喃喃地问,随即却发出压抑的惊呼声——只见皇宫一侧,好似是那个国师府的方向,有一团火红色飞鹤光芒凭空而起,好似要朝城外平原飞去,但却被数十只玄金长箭齐发,射了下来。

“天地神灵保佑,千万不要出大事!”

偷偷目睹这一幕的人们吓得面色发白,几乎是簌簌发抖着祈祷。

城外的平原,一如往日般死寂,而沉入地下的阳城废墟,今日却经历着惊天之变。

暗流河水涌动,一波波拍打在断成两截的地基上,沿岸青苔滑腻,厚厚的竟有三五寸,绵密的像裂纹蛛网一般,好似随时要断成数截。

而行船中的黑衣人们却丝毫不怕这潜在的危险,继续默默的向前行驶着,络绎不绝的诡秘乌篷船,船头上都系了一条艳红的长巾,在阴暗湿滑的地下暗河里,好似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绝美而诡异。

今日,乃是天门三宗重新合一,新任门主继承大位的重要日子。无论是天门麾下五千余名术者和附庸,还是前来观礼的各地散修,都必须在船头系上绘有八圣兽的麒麟红巾,以示庆贺恭顺之意。

暗色水流淙淙流过,船只浩浩荡荡地到了目的地,黑衣人们轻巧的从船头跃下,疾步如飞,步伐轻盈一路向上,终于到达阳城旧址的顶端。

平时冷清无人的正殿,此时却燃起浸染着人鱼膏脂的巨烛,将满堂都照得亮如白昼。

人群黑压压地到来,按身份、资力和江湖地位或站或坐,竟是丝毫不乱。一眼望去,数千人宛如一块黑色长幕,静静地等待着主角们的到来。

万众仰望的正殿中央,三把高座仍如先前:一者金灿流光,华贵中又似睥睨天下的绝世之锐;二者描红绣锦,红麝暖玉,说不尽人间富贵旖旎;第三却是平凡白石所造,只是在座位上刻有道道繁密难解的咒文,浮动着玄金两道光气。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深不见底的地下,突然传来肃穆而悠远的钟磬声,在整个阳城废墟的地下回响。

一声…两声…那钟声回荡在整个废宫之中,回荡在每个人的心中。

仿佛被这庄严肃穆所摄,所有人惊愕不能自语,只是静静地谛听着。

殿前的大鼓也随之响起,那般暴风骤雨的节奏,却遮不住不紧不慢的磬声。

二十四声已毕,正殿的半空之中,突然出现三道光形,明灿夺目,外部隐约透出奇异篆字,围绕最中央的人形,却是很难窥见其中真颜。

只听一道清朗嗓音,悠然自信却又霸气天成,笑声不大,却回荡在每个人耳边,清晰无比,“今日乃我天门盛事,凡我门徒,皆该见证此礼。”

只听赞礼的十名黑衣老妇齐声喊道:“跪!”

顿时,隶属天门麾下的所有人,都毫不迟疑地跪倒在地,虔诚地念起咒语,喃喃之声回荡在大殿之中,为这仪式增添了浓重的神秘气氛。

千万人的跪拜,宛如一阵狂飙袭过,就连原本并不愿屈膝的来客,也不禁躬身一礼。

在这宽阔宏大的正殿里,所有人都拜服匍匐。就在此时,三道超凡脱俗的身影,从空中缓缓降下,顿时华光大作。威仪之下,竟无人敢抬头直视,只是以眼角余光偷望。

 

第二百五十八章天下在握智珠定

一人锦服烟翠,黛华无双,鲛膏巨烛的幽光照在少女的面上,冷玉肌肤宛如凝晶剔透,一双水眸静然,顾盼之间却有着摄人心魂的魅惑,如此矛盾的气质,却和谐地共存于一人身上。

另一人却是一身雪衣,腰间束以苍蓝天蚕冰绦,浓若点漆的双眸,此时却似万里冰封,连那一抹灼热也消失不见。他轻摇折扇,雪色纸扇上绘就的冷雨芍药图,在烛光下光影斑驳,连同那一抹孤寂冷漠的身影,冷冷地刺痛了人眼。

而最中央那人——那是何等风华绝代的人物?

白衣广袖翩然,银莹羽氅随风飞扬,上古圣贤般的深衣古裳,幽蓝珠冠束发之下,仍有发丝不羁而出,随风肆意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