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公子略一踌躇,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对——太后要斩杀异已,只管冲着皇帝派系的文武官员下手便宜是,又何必去杀一个普通的妃子?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颇多疑点——太后此次突兀的让全宫嫔妃回家省亲,显然是早有预谋,也许,她真是想除去新封的贤妃?
他摇了摇头,不愿多想,不经意转头间,却见宁非面容冷凝,双手紧握成拳,周身白袍竟是无风自动!
宁非微眯起眼,双眸好似冰封般森寒,周身血脉却似融浆一般沸腾翻涌——“专宠专夜”这四个字,好似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得他心头剧痛!
杀意混合着悲愤,头一次让他眼角染上血红!窗外雨声阵阵,混合着雷电的轰鸣,闪烁着白灿的亮光,整个厅堂之中无人作声,更显得凝窒憋闷.
众人都觉得此事并不单纯,正在各自思索,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叫喊,在暗夜的雨声听来,显得,尖锐突兀。

恒公子也算通晓军事,侧耳一听就知道不对,顿时面容冷肃,“这是大队人马的奔腾声响!”
宁非仍是冷然,羽织却是眉一蹙,眼中光芒更盛,“太后终于动手了,她居然能指使得了如此规模的大军!”
沉重的脚步声轰隆着越来越近,连最为迟钝的人,也渐渐感受到大地的微震,激烈的喊杀声透过雨幕,肆意传入众人耳中,凄厉的惨号也隐约可闻,空气好似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血腥味。
由于唐王只是一介庶人,石府的规模并不算大,临街的距离也很近。
一片肃杀凝重的气氛中,众人都在侧耳听着街上的动静,只有宁非却是毫不理睬,他径直走到陈列到尸身的白绫前,俯下身,将丹离抱了起来。
羽织眼尖,一眼便宜瞥到他的举动,不由的一惊,“宁非,你这是做什么?”
宁非一身冷然,简素白袍随风翻飞,只有深深凝视他的身影,才能发觉,此刻的他是多么悲痛,多么黯然!
“我要带她离开”
平平的声调,却是决然之志。
“万万不可!”
羽织连忙上前两步,劝阻道:“我们有大事在身,怎可将一具尸体带在身边。”
宁非黯然不语,伸手替尸体整理了番衣裳。
羽织见他根本充耳不闻,一咬牙,伸手拦住了他,“你且听我一言!”
宁非受她一阻,双手用力之下。竟是纹丝不动,他缓缓抬头,平素沉稳内敛的目光。此时竟锋利似剑!
“逝者已矣,你又何必让她多受折腾——我们接下来也要辛苦奔忙,你要如何护她周全?一个不好,若是尸骨毁坏——”
她蓦然住口,因为宁非的目光,宛台利刃般刺入心神,险些连灵台也为之失守!
宁非看了她一会,直到羽织心头一凛,有些不自在的略微侧身,这才缓缓弯下了腰——他将丹离的尸体放回了棺中。
他凝视着她苍白死寂的容颜——痴痴的望着,眼角有一抹晶莹闪过。
粗糙练剑的指尖,划过她秀气俏皮的鼻尖,颤抖着,再也不忍离开——
“街上正是兵荒马乱…我就先不带你走了。你乖乖的留在这,等我回来。”
柔声细语,平淡说来,却自有一种让人心酸的况味。
轻轻覆上白绫,合上棺盖,他掌心吐力,顿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眼前一片碎石瓦砾乱飞,烟尘呛得其余人连忙避走,惟有宁非却是静静站着。尖埃落定,只见棺木竟是平平隐入地中,棺盖与棺身密合无缝,竟是再也难以打开!
“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仍是平平的语调,宁非深深凝望了最后一眼,随即,毅然转身,朝着那迟疑不定的三人道:“走吧。”
恒公子最快反应过来,拉了丹嘉一把,四人匆匆出府,连同那些暗卫,都很快消失在深放的雨幕之中。
街上,喊杀声与尖叫声越发清晰,好似整个天都城,都隐入了混乱之中。

“整个天都,都已经陷入杀戮混战。”
静静听着远处传来到刀兵交击与喊杀声,姬悠指开浴袍下摆,悠然坐在了温泉石上。
双脚缓缓伸入温暖如氤氲的水中,他满足的叹息了一声,“我们姬家的温泉,还是跟过去一样的舒服惬意”
一枚糖炒粟子被丢到他头上,他微微一楞,随即头也不回的笑道:“小梅,你又调皮了。”
只听轮椅声吱呀,缓缓出现在木轮座椅上的梅选待,一身朱红宫装,却是面如表情的冷冷看他。

好似受不了这份冰冷目光,姬悠脱去了外袍,整个人都向温暖水中浸去,“好暖和…”

他含糊说道,顺手把手中的粟水塞进了嘴里。
“你这次孤注一掷,将忠于姬氏的兵力全数压上,又是利诱又是胁迫的让一些将领也在此时起事——你可知道,一旦失败,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梅选待嗓音高而严厉。自带一股艳丽又冰冷的煞气。
“我已经没有满门了…你忘记了吗。我父亲早就死在你爹手上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九华帐里梦魂惊

这一句好似无形的尖椎,直直的插入梅选侍的心口,她面上一白,手上一松,顿时轮椅失去依凭,吱呀一声倒退回转,撞到了一块凸起的鹅卵石上,猛烈的颠簸之下,梅选侍险些摔倒在地。
“你怎么了?!”

温泉的雾气中,一道人影飞快的浮出水面,探出头来焦急张望。

“我没事。”

梅选侍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

“对不起…小梅,是我口不择言了。”

朦胧的雾气中,姬悠轻叹一声,又将修长的身躯沉入水中,只余一双雪白臂膀撑在水边的奇石上,任由乌黑长发沾染了温热的水汽,点滴晶莹,更显得他飞眉入鬓,肤光胜雪。

“你说的没错,是我父亲柳原为了染指皇权,杀了你父亲和叔父。”

梅选侍垂下头,低声说道,幽闪朦胧的壁灯下,她长长的睫毛微卷,掩下了所有的心事愁绪。

“都过去了,小梅…何况,我们的父辈,都是被人设计利用,成为清韵斋手中的一枚棋子。”

热气氤氲,姬悠的嗓音,听起来也有些磁哑了,“为了争夺至尊位,清韵斋挑动各方势力之间的争斗,扶弱抑强,让整个九州成为一团散沙,到时候她们再“怜恤黎民疾苦”,推出她们心仪的天子人选,自然是众望所归,百姓景从。”

“哼…这群女人凭什么为天下人挑选明主?!她们又不是昊天上帝,又不是神仙佛陀,谁给她们这种权利?真是自以为是,太过狂妄!”

姬悠朱红薄唇微启,冷笑着骂道。

梅选侍眼中闪过快意和赞同,随即,她皱眉深叹道:“我们的父亲身败名裂。死的毫无价值,为何你还是要走上同样的一条路?!你与太后勾结,一共发动政变想要篡夺皇权,可太后也是个心机深沉,伪善恶毒的人,你与他合作,难道不怕遭到反噬?”

她侧耳听着墙外呼啸尖利的喊叫,以及兵器交击的钝响,怒气之外更添三分担忧,“更何况,太后有她亲生儿子熙王,熙王身后更是有名门大阀的顾氏作靠山,你岂不是与虎谋皮?”

姬悠隔着水汽看着她,一双美眸亮晶晶的,就这么笑眯眯的望定了。

梅选侍被他这么深深端详着,有些不自在的颊染嫣红,怒道:“你看着我作什么?!”

“原来…你对我如此关心。”

姬悠笑得唇角弯弯,眼中闪着耀眼而快活的光芒,整张脸都散发出光彩来,更显得他眉目如画,美艳绝伦。

“谁关心你来这,我只是怕你死得不明不白——”

梅选侍涨红了脸,失声嚷道,却被姬悠一声轻唤止住了——

“小梅!”

前所未有的真挚声调,姬悠终于收起了嬉笑,正色温言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且放宽心,我不是三岁孩童,不会被太后这伙人骗了去。”

他的眼中闪过犀利光芒,“太后之所以跟我合作,是因为我手中,有她梦寐以求的一件东西。”

“是什么?”

“是我姬氏的传家之宝,半面残破的旌帜,它的名字,叫做轩辕旗。”

“半面破旗?”

梅选侍惊讶的睁圆了眼睛,“那东西有什么用?”

“据说,它是每年轩辕黄帝大白蚩尤时候所用的旌旗。”

姬悠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姬家是前朝帝裔,皇朝绵延几百年,多少智者仁人都仔细揣摩过此物,实在没有发觉它有什么用途——不过,它对术者来说,确实可以引来血腥争夺的珍贵法器。

“术者?!”

梅选侍心中一凛,随即明悟过来,”难道说太后是…?”

“如你所想,太后不仅是术者,还是天门三宗之一,天枢宗主。”

姬悠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我与天枢宗主一直暗中联系,直到最近,才知道她真实身份,竟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当时也吓了一大跳。”

“太后对我明言,她支持我上位,意识因为我是姬氏有前朝残留的龙气未散,值得她扶持利用,二是希望我登上皇位后,能把轩辕旗给他。”

梅选侍惊愕了好一阵,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她亲生儿子熙王,对皇位也非常热衷,她难道能放着亲生儿子不管,就这么支持你上位?”

“熙王?”

姬悠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道讥讽的轻笑来,“太后确实提起过他,我现在仍然记得,她提起这个名字时,眼中闪烁的强烈怨恨与冷笑——若不是知道是他亲生儿子,我简直以为那是她的杀亲仇敌。”

“她亲口告诉我,宫中的变乱交战,由熙王的人一手去做,等到天下人都知道他谋兄篡位,杀了昭元帝,这时候再由我出面,让姬氏皇族重登大宝…这么严密而精准的计划,是真要致熙王于死地啊!”

“怎么可能…人说虎毒都不食子呢?!”

梅选侍不敢置信的低喊道。

姬悠笑的越发嘲讽,“谁知道呢,所谓最毒妇人心,在太后身上就最明显不过了,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人都一直以为她偏爱改嫁后生的小儿子,没想到啊,她心里居然积蓄着这么多的怨恨不满。”

他抬头望了望天,若有所思道:“这其中必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与缘由,但,又何必深究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深处,最不堪,最污秽的秘密…一旦爆发出来,便是惊天动地,毁人毁己…”

他一声轻叹后,随即从温泉池中一跃而起,雪白修长的躯体袒露在壁灯之下,每一寸都是晶莹剔透,是精致与力道的完美结合。

“啊——你这个天杀的暴露狂!”

梅选侍一声尖叫,抄起池边矮几上的玉杯,朝着他狠狠的掷去。

“谋杀亲夫啊…”

惨叫声响起,随即回荡的,是两人低低的笑声,在兵荒马乱,风雨飘摇的夜晚,是最后的依恋与旖旎。

***

未央宫中,正是灯火通明,愁绪满城。

一位白发苍苍的太医正在替皇上诊脉,宽大龙床之上的昭元帝陷入了沉睡,任由身边众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医生,万岁的身体到底怎样?!”

左相沉声问道。

重重宫墙外传来的人声喧哗,他却丝毫不见神色变化。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陈太医捋了把胡须,眉头越发紧皱,“万岁身体一切正常,毫无异状——但他居然会昏睡不醒,甚至…”

他看了一眼左相,神色之间更见犹豫,“连脉息也近乎于无。

左相静静听着,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见多识广的老医正也惊得不敢靠近。

“没有任何办法吗?

好半天,他才低声问出一句。

“老夫惭愧,万岁的病因不明,望闻问切都无济于事。

虽然早已在无数太医口中听到类似答案,但从告老归隐的老医正口中说出,却仍让室内气温降低了些许。

夜色熹微,宫闱暗深,重重飞檐之外却仍有人声喧哗,在夜色雨幕之中隐约传来。

左右侍从都有些不安,有人躁热的挪动了一下脚步。

左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却仍是稳如泰山,扬声命道:“来人。”

立刻便有身带甲胄的武监应声而出,单膝跪地。

左相的目光停留在他手腕间的一对粗大金镯上,那材质与光泽,分明与丹离侍女所戴的指环如出一辙——显然,此人也是左相暗中培练的特殊死士。

“你带一队人去延德门前,看看那边情况如何了…如果有术者在暗中捣乱,不用迟疑,就地处决。

左相冷冷一言,顿时带出杀伐决断的煞气,那武监应声领命,腕间金镯略微一晃,在灯光照耀下显出妖冶的一抹血色来。

“现在外间都在传,皇上抱病有恙,已是弥留阶段,离大行不远了,宫里人心惶惶,所以太后让熙王领着人马入宫靖卫。”

薛汶说起太后来,虽然语带讥诮,却仍有担心,“她居然真下了懿旨,这是要真金白银的孤注一掷了。

左相却是面不改色,唇边甚至露出一丝微笑,让人看了心头发冷,“既然有了太后的懿旨,熙王殿下便更加伶俐,带了兵士想要进入内廷,理由是护卫君侧,剪除奸邪。

他这一句声音不大,却是极为诛心,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只有一旁的薛汶把玩着锦囊里的黑白棋子,似笑非笑的眨了眨眼,“有颜梓在现场镇着,他想真正进入内廷,难于登天。

左相唇边的笑意越见冰寒,“外朝不过是臣子觐见与礼仪之所,根本不值得一争,但内廷乃禁中之最,我不会容许他染指任一丝一毫…他的人被阻拦在外朝与内廷的交界,正在嚷嚷着不忿呢!”

他话锋一转,居然笑出了声,“听说,这位熙王殿下被阻挡在延德门外,竟然拔剑挑战颜梓,想要将他立斩当场,为自己立威!真是好威风,好身手!”

熙王和颜梓…这两人又对上了!

薛汶打了个冷战,想起夜宴那日血淋淋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颜梓因师仇愤而起身,与熙王比剑,却被他在数招之间正中要害,若是再深入几分只怕就要危及性命!

此次两人又一次对上,正是冤家路窄——薛汶这么想着,一抬头却蓦然发觉,左相的笑容,竟带有几分阴森的得意。

难道这次,颜梓占了上风?

深深觉得左相的笑容带着玩味,却更有几分轻松,薛汶耸了耸肩,静等他揭晓答案。

果然,左相继续道:“颜梓倒是大有长进,面临挑衅居然能沉着冷静,他说:‘守卫帝阙乃是职责所在,不敢因个人恩怨擅自决斗,熙王殿下若要找人比试,还是另请高明吧’,这话真是把熙王噎住了,他气得率军硬闯,颜梓手下的兵将都极为精良,立刻便让熙王手下折损十来个。

“哈…真想看看顾怀熙那小子吃憋的模样。”

听薛汶幸灾乐祸的声调,便可知熙王平时飞扬跋扈,简直是半点人缘也无。

两人正在说话,宫外回廊上却传来极为急促的脚步声。

门口侍者未及喝问,便听来人一声尖喊,“不好了,左相大人!”

左相一拂袖,顿时大门洞开,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颜梓手下的军尉。

“什么不好了!难道你们输给了熙王那个败家子纨绔?!”

左相一声断喝,把此人吓得一哆嗦,却是哭丧着脸说:“左相大人,卑职等不敢丢了您和颜将军的脸面——我们没输,只是接到了这封紧急通报。

出现在眼前的信封,勾勒了三道烽火红痕,左相顿时也脸色一变,拆开一看,顿时咬牙冷笑道:“姬氏果然是反了!”

薛汶惊得连手中的点心盘子都险些落地,“什么,真是造反了?!”

“忠于他们的兵马迅速聚集,打开城门,目前已经冲到了承天街上!”

左相眼中的怒火宛如雷霆闪电,触之惊心,“真没想到,姬家还有人能有如此人望,让这么多旧部为他们效命!”

他轻声一笑,收起狂然怒意,面容恢复了平静,“只可惜,万岁早有防备。”

他取出手中兵符一扬,沉声吩咐道:“拿这个去给你们颜将军看,请他先离开延德门,按皇上先前的吩咐去做。”

那军尉微微犹豫,“可延德门那边剑拔弩张,形势很是紧张,颜将军若是离开,只怕镇不住…”

“那就交给沈祢负责吧。”

左相断然道:“他身为神武右将军,职责就是守卫宫中大内,我会给他一道手谕,让他守住延德门,不得放熙王入内。”

那人仍有些犹豫,大家都是皇帝旧部出身,彼此底细都算清楚,沈祢个性温和,行事稳健从不得罪人,他真能抵挡得了熙王吗?

面对左相严峻的眼神,他不敢多说,连忙接过左相匆匆写完的手谕和兵符,匆匆赶了回去。

“这样真的妥当吗?”

薛汶也问了这一句。

左相露出阴沉而平静的笑容来,“一时半会,熙王不敢妄动,但是…”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身看向床上沉睡不醒的昭元帝,神色之间难掩隐忧,“可是皇上若是久睡不醒,人心浮动之下,只怕想起昭元帝受术法荼毒,他刻意压抑的急怒又浮上心头,冷哼一声道:“万岁受术法戕害,我们那位国师大人却仍是不见踪影——他倒真是沉得住气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一旁的薛汶也小声嘀咕道:“熙王真该把他的国师府拆个底朝天,说不定他就忍不住现身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虚空之中,突兀响起了一道含笑的嚣狂声音:“古训有云:不可背后言人是非,你们两位这么诅咒我,可是有违君子之道啊!”

随着这一声轻笑,夜色雨幕之中,传来了一阵极为玄妙的声响

叮泠泠…好似铃铛在轻声摇晃,又似冷泉落在山石上,清脆入耳。

半开的窗棂间,翩然飞入了一只白色纸鹤,丹青墨绘为眼,诡奇金光为罩,竟是半点都不曾被雨淋到。

白色纸鹤缓缓飞入寝殿,姿态优雅宛如仙禽,所有人在惊呼一声之后,都仰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它。

薛汶离它很近,伸手想要抓住,纸鹤不屑的略一扬翅,从他的指尖流畅滑过,那孤高傲慢的模样,像极了某人了,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薛汶心底咒骂,却也明白,这是无翳公子将神念投影在纸鹤上,找它撒气根本没用。

他扬起头,目光看向那在众人头上飞翔的纸鹤,笑道:“国师,您老人家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我们都盼您盼得望眼欲穿呢!”

“哈…望眼欲穿吗,我怎么瞧着不像?”

无翳公子的声音满是讥讽,啧啧笑道:“看你们这位左相的小眼神,真是恶狠狠的想把我一箭穿心,钉在墙上。”

薛汶连忙赔笑道:“左相只是担忧皇上,所以忧心如焚。”

左相冷哼了一声,面色已是黑的不能再黑,却仍按捺住性子,沉声问道:“万岁正当病危,国师有何妙策?”

“这么…也不算什么病,小事而已。”

无翳公子笑声朗朗,左相眼中却是杀气毕露:小事而已你倒是说的轻松。

一旁的薛汶看得冷汗直冒,却不得不打圆场道:“国师术法通玄,自然是小事一桩,只要您及时现身相救,定能妙手回春。”

无翳公子仍是笑得轻松,所说言语却是让每个人都火冒三丈——

“我手头有事无暇分神,你们再等几天吧”

再等、几天!!!

薛汶听到这话,额头青筋直跳,心火也一簇簇直冒,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白鹤悠然探出一只长腿,虽然是纸折的,却也别有一股道骨仙风的神韵,只见金光一闪,纸身上露出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秀丽飘逸,狂然清洒。薛汶瞪大了眼,凑上前仔细看去,竟是四句名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这算什么回答!

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是在捉弄人吧!!!

薛汶已是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下一瞬,他感到背后一阵寂静,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把诗念出了声!

身后传来凝窒的压迫感,只听左相低声笑道:“君问归期未有期?”

他怒极反笑,嗓音异常阴森。

坏了,左相被彻底气疯了

薛汶咽了口口水,不敢回头,只感觉到左相身上散发出的凛然寒意——

左相一步步的,走近他身侧,仰起头来,幽深的眸子看定了那只白鹤。

他伸出手,朝着那只白鹤停留的方向。

夜风肆卷,昏黄的书页被吹得纷飞而起,窗外雨幕如注,惟有这一只洁白的纸鹤,周身散发着淡金的光晕,宛如天工仙物一般,稳然停留在半空中。

左相的手,逐渐靠近了它,下一瞬,他露出笼在袖中的手腕——一块玄金护腕出现在众人眼前。

白鹤周身的金光,在碰触到护腕的瞬间,好似积雪遇上了烈日,顿时消融于无形,白鹤踉跄了一下,随即失去一切神秘之力,从半空之中坠落下来。

左相的手掌,稳稳的将它接住,取到眼前略略一瞥,随即,手掌微一用力,顿时纸屑如雪一般纷纷飘落。

这一刻,众人都呆住了,谁都不敢开口多说一字。

薛汶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是所有人中间唯一不露惊讶之色的。

“大半年的辛苦,终于还是有了结果…”

他心中暗暗说道。

烛光闪烁不定,明暗交错的深殿之中,左相的嗓音平静而淡然,却让人心中升起无边惊悚——

“术者之力变幻莫测,确实惊人,可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必定是有法就有破——只要我们拥有这种‘迷金’,就完全不必惧怕术者。”

随着他的话音,薛汶看向正门之外,列于朱红廊柱旁的两只铜鼎——那暂新的镏金光泽,在雨水浇灌下,露出冰冷而幻离的暗华。

已过三更,天上却仍是雨水如注,哗啦啦的不由分说,溅落在天街各处。

羽织与宁非一行人护住了唐王夫妻和小王子,恒公子搀扶着丹嘉,正在街角悄然潜行。

承天街上,靠近城门的一段,仍有密密黑影来回走动,身上的甲胄和手中兵器都闪着寒光。

这些人乃是这次天都变乱的主力军。他们身上带着不善的煞意,甚至有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疲倦,但身上的凛然杀意,显示出他们的精锐实力。

“这些都是太后的人?”

丹嘉眉头露出狐疑之色,她虽然是女流弱质,却对政局颇为精通,太后虽然掌有王、顾两家的私兵,却终究只是民练武装,人数虽众,个中精锐却并不多。

羽织目光闪动,低声道:“不,这些都是姬家长久以来积蓄的军中人脉。”

“姬氏?”

恒公子心头一凛,“姬氏由于内乱,嫡系早就四散各处,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他们收拢在麾下?”

羽织朱唇微动,却是道:“此地危险,不便多说,等我们到了清韵斋的暂歇之所,再让大师姐跟你细细说来。”

她口中的大师姐,便是清韵斋主,明瑶华。

几人都无异议,正要再走,却听宁非突然开口道:“丹嘉长公主,前几天我才得知,原来…小离口中,那个心狠手辣,逼亲害妹的长姐,就是你。“

雨声轰鸣,不大不小的单调声响中,他的嗓音并不大,却无比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脑中。

“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