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离冲她眨了眨眼,“东市坊的羊肉串是正宗胡人烤的,味道绝佳,那胡人大叔的女儿当庐卖酒,非要晚上才有得卖。”
梅选侍正待再说,姬悠扯了扯她的袖子,笑道“你也是操心太过了,先把这碗汤喝了吧。”
梅选侍以银勺小口喝着汤,一旁小桌上吃饭的老董,此时却开口道:“今天下午,宫里又闹个不停,到处就搜查了个遍。”
“哦,是查什么呢?”
姬悠柳眉一轩,随即却若无其事的笑着问道。
“据说是在搜施法的妖人——说是只要谁化身石像了,就是被法术反噬的幕后真凶,这么吵闹着各处都搜遍了,连卧病在床的梅主子都惊动了,真是胡闹啊!”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梅选侍和姬悠却是悄然换了个眼色——术法反噬?!
两人想起以光罩遮身,神秘万分的无翳公子,有时痛恨,又是庆幸——若非他替梅选侍恢复了上半身的血肉,此事一旦被揭穿,便是滔天大祸!
丹离眼中却是闪过一道飒然笑意——谁叫左相摆出那个严峻苛刻的臭脸来的?她原本就说了:凡是莫名其妙重伤的,濒死的,起不来床的,都有可能是施术者。左相非要反驳,她也就顺着话意,把众人的思路引向了歧途。
饭后茶毕,丹离拿了出宫的腰牌,略一思索,不带麻将,也不换衣服,径自出门去了。
她左拐右折,却并非出宫,而是朝着前方白雾朦胧的巨大宅邸而去。
朱墙那一侧,诡异白雾深处,仍是谁也不敢靠近、神秘莫测的国事府!
*****
天都城外三十里处,仍是一片广阔无比的草原,夏朝曾在此建都名曰阳城,迁各郡富户于此,原本繁盛富庶之地,经历数百年沧海桑田,终究是风流云散,回复它原本的浩瀚空茫了。
这里人迹罕至,只有一些天都贵少才会在有暇时候来此猎狐。
此时虽初春,狐狸却仍未出洞,大大小小的狐洞黑黢黢露在地面上,半人身高的蒿草中,隐约有残壁石垣倾倒。
阳城损于兵灾,又遭犬戎攻陷,屠城十余万,可说是尸横遍野。夏朝几位得力臣子出奔在外,引渭河之水灌入城中,犬戎大败之余,却也撼动整个阳城陷入地下,被地下暗河淹没了大半。
前朝曾有人捕狐时掉入地洞,却发觉地下有宫殿残垣重重,略一挖掘,还取回了金银器物,于是城中宵小群起蜂拥,不顾暗河与残垣倒塌的危险,进入地下掘宝。
经过这几十年的挖掘,地下的宝贝器皿都已被人掠劫一空,这些暗洞与地下宫殿,就被人再次遗忘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凭君莫话封侯事
地下的阳城,宫室倾颓,暗流河水涌动,一波波拍打在断成两截的地基上,只见沿岸青苔滑腻,厚厚竟有三五寸,绵密的裂纹好似蛛网一般,估计再过几十年,便会彻底化为齑粉。
苏幕站在船上,身后左右双卫紧随,十六名术者分两列排开,主船一马当先,随之而来的,还有八艘黑船,上面密密的站满了人。
他一身雪衣,不染半分世尘,腰间苍蓝冰绦盘以如意结饰,微垂而下,手中折扇半展,却已不复先前的冷雨芍药图,而是一副寒江独钓的风雪之景,乌木扇柄下坠的那面蓝玉鬼雕,却在昏暗中发着幽幽冷光。
轻巧的从船头跃下,他轻拂衣袖,除去那并不存在的些许尘埃,随即望向那最高处的灯火通明,眼中闪过一道不耐与轻嘲的冷笑。
他疾步如飞,步伐轻盈一路向上,终于到达阳城旧址的顶端,亦是数百年前夏王朝的正殿。
这一处正殿尚算完好,只是倾斜得一角向上,宛如一只怪头兽上长角,正不屈的朝着苍天嘶吼。原本用羊脂浸润的灯芯被重新点燃,飘幽浮动间好似鬼火一般,虽是明亮,却仍带三分阴森鬼气。
正殿之中有三道高座,一者金灿流光,华贵中竟似睥睨天下的绝世之锐,二者描红绣锦,红麝暖玉,说不尽人间富贵旖旎,第三却是平凡白石所造,只是在座位上刻有道道繁密难解的咒文,浮动着玄金二道光气。
苏幕走入大殿时,第二道宝座缓缓旋转回身,一道清魅惑人的声音靡靡传来,让人瞬间心魂一荡——
“数年未见,苏宗主你褪去一身青涩,风采更是迷人了!”
红粉佳人,天上人间,宝座之中那人面罩黑纱,一头高髻碧钗轻挽,嗓音虽不年轻,却更透成熟风韵的魅惑,她一身宽袍广袖,纱料却若隐若现,露在外头的一星半点肌肤,却白得让人目眩,定力不足之人竟是要面红似火,口干舌燥!
“数年不见,梦宗主你却是风韵犹存,美艳如昔…”
苏幕的言辞,一如往日般锋利,冷冷声调中含着讥诮轻嘲。
梦流霜好似听不出他在讥讽自己年老,仍是笑吟吟的凝视着他,“仔细瞧来,你倒是比那日术法互拼,水镜中匆匆一瞥,要清减了不少——听说,那位新任的天机宗主,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
她笑声宛如银铃,苏幕却似听见了世上最聒噪的声响,深深一皱眉,“彼此彼此,她那一记九霄神雷,把你击得黑烟缭绕,只怕也烧坏了你不少衣服首饰吧?”
他随即大笑一声,又继续道:“前一阵,皇宫里这么热闹,想必也是你的大手笔吧——梦宗主,人老了就要服老,万事莫要强出头,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
梦流霜静静听完,并未大怒,却是发出一声清脆笑声:“苏宗主,所以说,你还是太嫩,太没见过世面,你直来直去的屡屡刺杀,反而惹得皇帝招募天下奇人异士,让他机缘巧合,反而与‘那一位’搭上了线,眼下你要再杀他,可就不容易了…”
她以袖掩口,优雅的打了个呵欠,“说起‘那一位’,时辰已到,却是姗姗来迟,是要摆什么架子吗…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居然就有这样的怪脾气,真是太过嚣枉了!”
她身后静立着三排术者,俱是奇形怪状,妖异古怪之人,其中一人头缠巾帕,身绕长蛇,整个人好似骷髅一般消瘦,闻言鬼祟低笑道:“天机宗那群人,胆小又没什么能耐,一向连这三宗公议都不敢来参加,只怕这次又是怕得成了缩头乌龟!”
他见自家宗主毫无呵斥之意,只是微微而笑,不由得胆子更大,迈步上前,左右端详着那道白石宝座,口中啧啧有声笑道:“可惜了这好好的宝座,几十年来都无人问津,积了厚厚一层灰——谁叫它有个无能猥琐的主人呢!”
他一手拍去那些灰尘,哈哈大笑着正要坐上,就在下一瞬,他浑身为之一凝,随即,竟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嚎声——
他的手掌,在接触到宝座的一瞬间,竟开始腐蚀融化,一点一滴的黑水溶化之下,他整个手臂顿时只剩下白森森的骨肢!
“救命——”
他含糊的呼唤着,在地上打滚抽搐,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救援,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宝座之上,符文凭空浮起,熠熠发散着妖异夺目的血色光芒,光芒照在他身上,浑身皮肉宛如雪融消解一般,无声无息的,一寸一寸的消失于无形。
先是拼命哀号,打滚,随即声音渐弱,最后无声存留在这世上的,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人骨,仍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分挣扎。
空中突兀传来清凉冰冷的笑声——
“就算几十年来无人问津,这个宝座,也不是你这等卑贱小人可以玷污的。”
随着这一阵笑声,空中突来桃花的暖甜香味,清美甘冽之外,更如切金段玉一般,让人心头一震!
笛音袅袅,宛如竹之春絮,又似天雪初晴,恍惚间沧海狂澜,又如空山静雨,一时竟万妙毕现,如梦如幻。
一顶翠盖宝缨,百年玉桐所制的华轿,由空中轻盈而来,十六人凌空抬轿,脚下踏动虚无,却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而来。
“好大的派头!”
梦流霜冷声说道,却从宝座之上坐直了身姿!
华轿翩然落地,不偏不侧,落于正殿之中,却引得其余两宗人马勃然色变!
左右各站一人,一为负剑黑衣男子,二为手持金篆玉钮的曲裾朱衣少女。
“让两位久等了,真是抱歉。”
一声抱歉,只见左右双侍轻掀轿帘,神秘无比,却又气焰嚣枉的天机宗主,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哼,口说抱歉,却是毫无诚意,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梦流霜虽是巧笑嫣然,话语却是倚仗资历的居高临下。
“我师傅曾经说过,诚意这个东西,只给有实力的强者——梦宗主,你觉得你受得起我这份诚意吗?”
第一百三十章 可怜夜半无虚席
轻轻迈出的玉履不染纤尘,随着这一道身影出现,高殿浸润羊脂鱼膏的巨烛一阵幽闪,好似受到了绝大的惊吓一般!
白衣翩然如渺,银莹羽氅无风自扬,式样古雅却又华贵非凡,幽蓝珠冠束发之下,一缕发丝不羁而出,肆意掠过眼角眉梢——好似浸了墨的生丝掩映着一双寒玉明珠,望之摄人魂魄!
但众人所能见到的,也只有这一双眼——他面上好似蒙了一道幻具:珠光流幻,蜃华迷醉,只要多望两眼,眼前便会接连不断的出现海市蜃景,最后双眼一暗,竟是似见非见!
即使是在三宗公议的盛会场合,无翳公子仍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无翳公子,你真是太枉妄了!”
梦流霜冷冷一笑,却并未大怒,只是声调略微变尖提高,“如此目中无人,你是不把本宗放在眼里?”
“哈…天枢与我天机并列三宗,本无高下之分——只是梦宗主你动作频频,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无翳公子意态娴雅,居然掩袖打了个呵欠,“先是以咒术四童行刺,接下来又迷惑那位女将军,以欺诈之术使她为祸宫中——梦宗主,你这么没完没了的闹腾,皇帝本尊却是好端端的没丢一根寒毛,我若是你,羞也要羞死了,哪还有脸摆什么前辈架势!”
“你…!!”
无翳公子仍是如往常一般,言辞刻薄锋利,几近恶毒,即使是涵养再好的人,也要被他气得昏死过去。
梦流霜终于勃然色变,一拍宝座扶手,正要站起,却听一旁苏幕沉声道:“你们的寒暄,实在太长,太罗嗦了。”
他语速缓缓,也并不大声,不知怎的,声调中却带有一种肃杀重威,突兀插入两人对峙的氛围之中,沉然却似泰山压顶之险,两人心头一凛之下,齐齐住口。
无翳公子轻“咦”了一声,目光一闪,看向他却是有些古怪,“苏幕,你的术力,真是突飞猛进啊…”
“俗语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是吗?”
面对她深深凝视与打量,苏幕却只是低沉一笑,丝毫不见往日锋芒毕露的得意之态。
那一日的耻辱,似乎让他在短短时日内,真正脱胎换骨,更上一个进境了!
想到这,无翳公子眯起了眼,下一刻,苏幕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凝思——
“既然到齐了,就各自入座吧!”
他微微一笑,率先走向第一尊宝座。
金灿流光的宝座,给人一重睥睨天下的狠厉,苏幕一身白衣,扇坠鬼面,却是与它异样的和谐!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也走向最末一尊,那平淡温润的白石之座。
他一身气质,超逸出尘中更见华贵无双,稳坐在这般平凡的高座之上,却更觉谪仙一般,让人只瞧一眼便要自惭形秽。
玄金二道光气瞬间大涨,交织缠绕宛如八卦太极之象,神秘中却蕴含着极为巨大、危险之力!
梦流霜眼都不眨地看着这一幕,冷笑声中,却含着隐约的嫉妒憎恶,“怪不得,素来只会观星算命的天机宗会变得如此嚣张,原来先祖所创的九转琉璃之法,被你偷学了去!”
无翳公子连回答都不屑,只是一脚踢开座下那具白骨,闭目倾听着骨头碎裂的声响,好似在听着什么悦耳的音乐,“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想觊觎权势尊荣…这样的人,就算做花肥都没有资格!”
他似是在说方才死去的这人,言下之意却是让梦流霜惊怒交加。
苏幕冷冷道:“够了!”
见两人冷然无语。
他才道:“今日三宗公议,似乎不是来练嘴皮子的吧?”
见两人再无意见,他这才道:“这次公议,乃是由我召集,所议之事,涉及我天门今后百年间的气运。”
他这话一说,其余两位宗主只是目光一闪,三方身后心腹、精锐却是齐齐一凛,各自全神贯注的听了起来。
“哈…所谓本门今后百年的气运,说到底,就是到底该由谁来坐那九五至尊之位!”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仍是干净利落的说穿了此事的本质。
梦流霜也是娇笑一声,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暧昧的笑话:“俗话说,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却不知道,真正坐得稳这个位置的,会是谁呢?”
苏幕看向无翳公子,幽黑平静的眸子里,却似有着别样的危险意味,“天机宗主,你刚一现世,便明火执仗的支持昭元帝,甚至不惜破坏术者的规矩,去做了他的国师。”
“那又如何?”
无翳公子笑得漫不经心。
一旁的梦流霜嗤笑了一声,“你愿意去做一介凡人的鹰犬,我们又能拿你如何?只不过,你年轻气盛,下注未免也太急了点。”
无翳公子笑声一停,看向其余两人的目光,却是冷厉如刃,“我做事一向不喜拖泥带水!既然提起这个话题,你们两家也该亮出底牌了——无非是姬氏后裔和熙王而已,又何必装神秘呢!”
梦流霜轻笑一声,仿佛十分得意,顿时魅华摄魄,宛如曼陀罗盛开,定力稍差之人,顿时便是头晕目眩,双目如火!
“无非是——你这三个字用得真妙!”
她笑靥如花,眼波流转间魅瞳盈盈,“你真能分辨,我和苏宗主,各自支持的是哪一方吗?”
良久的沉默。
随即,无翳公子一声长笑,目光如电,看向苏幕,“好,真好!你们两方倒是勾起手来,跟我作对到底了?”
“也不算什么勾起手。”
苏幕的嗓音仍是那般平静,不怒不喜,却是威严自成,“我与梦宗主各扶其主,也算不上合作,只是我们共同针对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昭元帝的性命。”
“很好!”
无翳公子冷然长笑,“我果然低估你了!”
苏幕略一颔首,“这个议题,三宗心中都了然了吧?”
他甚至不去看其余两人点头与否,只是例行公事的问道:“要表决吗?”
天门三宗虽然分裂,但三宗公议却有一条独特的规则:若是有两位宗主赞同,其余一位也不反对,即可视为天门共同的决议,三宗都必须遵守。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然而今日此事,根本是各为其主,哪里能通过什么表决呢?
梦流霜咯咯一笑,似乎觉得很是滑稽可笑,“三宗公议虽然是传统,可真正能表决通过的,根本是寥寥无几——这条规矩,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也不尽然!”
无翳公子的短短一句,却让其余两人愕然了。
无视两人眼中的惊讶,无翳公子站起身来,轻敲折扇道,“要杀昭元帝,我当然反对——但是我有另一个议题,希望你们能通过。”
“那就是——”
无翳公子的嗓音,清朗中透出华丽决绝的自信,“以天门全体之力,向清韵斋宣战!”
“什么?!”
她这一句石破天惊,饶是两人智谋多端,冷静沉着,却也因此而大惊色变!
“我的耳朵没听错吧?!”
梦流霜惊怒过后,眼角浮现极为轻蔑的冷笑——
“你要向清韵斋宣战?!”
“不是我一人,而是整个天门。”
无翳公子随意而立,意态从容淡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简直是异想天开…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
梦流霜怒极反笑,笑声中带出复杂的愤恨意味。
天门与清韵斋作为术者中最顶尖的势力,本就水火不容,只是三宗分裂之后,三家各自为政,天门之势从此一落千丈,而清韵斋广施仁义,普济天下,却成为正道的翘楚,为民请命的圣贤。
这几百年来,天门对上清韵斋,屡屡落于下风,而无翳公子居然这般心高气傲,竟要与天门开战?
“你的理由。”
苏幕静静问道,双目冷锐清华,却又幽沉难辨。
“我们三家各选一人为君,眼下短期内是无法分胜负的,而清韵斋却是另扶一人,以异术再造真龙气运——一旦让她们功成,这天下命数都将颠覆翻盘。”
“异术?”
梦流霜美眸一闪,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嗓音都有些发颤。
她精通的便是摄魂引魄这等奇玄方面,略一思索心中便有闪念,“难道是,从泰西传来的,‘炼化圣童血肉精元为圣油,涂于天子之额’?”
“梦宗主不愧是多年浸润此道,果然见识广博。”
无翳公子笑吟吟说道,似褒似贬。
梦流霜的面目隐藏于黑纱之中,瞧不清神情,一双纤纤玉手却是颤抖着紧握在一起,显示这位美艳魅惑的女宗主,心中已是剧烈动荡!
无翳公子趁热打铁道:“所以我们自家内斗,不过是给人家看笑话——一旦那个假天子连真龙气运都蓄养得圆满,清韵斋一统天下将势不可挡,那时候,别说什么三宗,连天门之名,都将湮没于历史尘埃之中,成为后世术者的笑谈!”
他这一句一出,不管两位宗主如何,他们身后众人却是再也忍耐不住,惊怒交加之下,纷纷窃窃私语,场面顿时有此轻嘈。
“三宗公议,何容尔等轻亵!!”
苏幕一声低喝,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冷战,纷纷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多说。
“天机宗主…”
苏幕淡淡开口,却是异常冷漠的有礼陌生,“你这一席话,骇人听闻,让三宗都大受震撼。”
无翳公子含笑以对,孑然一人静立,却如芝兰玉树,让人望之赞叹,“我无意惊吓大家,只希望各宗能居安思危,早作绸缪。”
“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
苏幕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清晰起来,“只是你扪心自问,真不是秉持自己私心,以报自家私怨吗?”
他这话意有所指,众人一听便知另有蹊跷,顿时高殿之上鸦雀无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翳公子轩眉一挑,寒玉一般的眼中却闪过一道光芒。
“我之话意,你该清楚才是。”
苏幕漫声说道,深深地看向无翳公子,那复杂而深邃的视线,好似要穿透她那蜃华迷离的面具,看透她的真实内心。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微昂起头,神色间却带三分蔑然清狂,“何必故弄玄虚呢,苏宗主有话不妨直说。”
“我不愿在众人面前说穿你的私人隐事,给你留了三分颜面,可你既然执意,不妨就把话说清吧。”
苏幕唇角略微勾起,俊美无双的面容,因这似笑非笑的讥诮和隐痛而越发生动,“你跟清韵斋之间,有着不死不休的血仇,多年来一直心心念念,要向她们讨还这笔帐。”
这一句一出,现场顿时哗然一片。
无翳公子,深居终南,冷酷高傲,刻薄乖戾的无翳公子,竟与清韵斋有着生死仇怨?!
“这样的胡言乱语,听着倒不似苏宗主的做派——你什么时候学了民间愚妇,以长舌造谣惑人?”
无翳公子目光不动,唇边一抹冷笑,宛如高崖冰雪,深渊凝羽!
“本座亲眼所见,何来造谣之说?”
苏幕淡笑着看向他,眼中却带着最后一丝的隐痛,与决绝——
“你我两人的师尊,乃是莫逆情笃之交,你拜师的那一日,我随师尊赴天机宗小住,因为调皮惹祸,所以藏在门侧的长鼎之内。”
他轻叹一声,“所以那一日的情形,我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无翳公子眼中的神光,终于在这一瞬变了!
他眯起眼,周身冷冽之气让人心头一寒,“是吗?”
苏幕望定了他,深深的,复杂的凝视着,仿佛过了千万年,又好似只是一瞬,他终于又开口了——
“你素衣染血,身负长剑,一身狼狈,在天机宗山门前长跪,求上一任宗主收你为徒,可是,他当场就断然拒绝了。”
“我还记得,他把拒绝你的几个理由,都说得很清楚。”
“其一,你身负轩辕十四姓氏的王侯之血,依照规矩不能授你术法。”
这一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无翳公子居然是出身帝血王侯之家?
所谓轩辕十四姓氏,其实也没什么神秘可言,相传轩辕氏的血脉传下十四支,分别分封各国,成为诸侯国君,嗣后分别以氏为姓,如唐、石、嬴、李等等。
这些国君以及其后代男女,虽然并非都能成帝为王,但既然身为轩辕后嗣,便不许修习术法,据说传下这一规矩,是怕有人身具帝血。
又习得术法中长生不死的至高之义,成为万古一朝的皇帝,不老不死,永统天下万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帝血王侯之家,听起来极为煊赫,实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贵身份。
轩辕十四姓氏,从国君一下,几百年来已繁衍分支上千,若是细加打听,天边的农夫,街上的屠夫小贩,说不定就是某位国君的十几代传人。
但术法界却仍坚持这一不成文的规定,绝不收帝血王侯后裔为门墙弟子。
众人乍然听闻,神秘孤傲的无翳公子,居然出身这一血脉,不免一阵惊奇,议论了好一阵这才平息下来。
唯有梦流霜在一旁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道流光——
以无翳公子平时的谈吐做派,其出身背景绝非凡俗…难道。他是哪一家诸侯的王子?!
这个猜想瞬间闪过她的脑海,让她心头一凛,一双美眸更是深深凝向无翳公子,探究深思的冷光似乎要在他身上穿出个洞来。
苏幕继续娓娓道来,“第二个理由,是你与清韵斋有着深仇大恨,前代天机宗主认为收你为徒,会把本宗、甚至是整个天门都卷入不死不休的战火之中。”
***
这一点众人先前已听他揭穿,却仍有窃窃私语,众人目不转睛的看向无翳公子,心中却都在偷偷揣测。
无数宛如针芒的目光,停留在无翳公子的身上,他却好似丝毫不曾觉得,唇边甚至还带有一丝微笑。
明灭不定的巨烛幽芒下,他一人孑然而立,一派从容闲雅,宛如玉琼雪枝,傲然立于这浊世诡谲的冷眼之间。
苏幕凝望着他,或者说,是她,一如多年来,自己追随她…逐渐痴迷,甚至是痛恨的目光。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时此地,你仍有份定力?
苏幕的心头,仿佛升起了莫名的焦躁怒意。
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无翳公子微微侧过头来,两人目光碰了个正着。
五色蜃华的面具下,无法看到他的神情,但那眼角眉梢的笑意,虽然淡薄,却仍是睥睨,甚至是轻松无谓的。
这一刻,他仍然笑得游刃有余。
他,不害怕,甚至,并不在乎。
恍惚间,苏幕感觉到自己唇齿间的痛感,随之而来的,是淡淡血腥味。
仿佛是从一个沉溺已久的梦中惊醒破碎而出,又好似心心念念等待的惊喜,不过是小孩子手中的丑陋玩具,苏幕狠狠的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单纯的冰冷阴霾。
他清咳一声,顿时压下众人的私语议论声,目光扫视之下,众人皆静,等待着他转述的最后一个理由——高殿之中,竟是充满死寂凝压的气氛,这一刻,众人直觉,他仍有骇人听闻的内幕留待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