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毫无掩饰的嘲笑声出自姬悠口中,朗朗回荡在宫室回廊之间。
“怎么笑得这般开心?”
梅选侍着一件淡蓝织锦宝相纹宫装,发间一道赤缡重朱钗熠熠垂下,她盈盈而来,宛如风中之莲,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小梅你换上春装了?真真是纤腰一束,婀娜天色…”
姬悠双眼浮上迷醉,心头顿时升起百十句美人如玉之诗。
丹离微微眯开一条缝,“咦?这次的春装好似分外别致。”
她的目光停留在梅选侍的腰间,只见侧部以精致蝴蝶结轻挽,既束起纤腰窈窕,从侧面映出华丽潋滟的蝶舞之美,心思之巧,手工之细,实在让叹为观止。
梅选侍见她果然识货,不禁心头得意,整了整蝴蝶结,这才道:“这是我新制的今春新装,好几位娘娘都觉得好,已经让我一一改过了——只怕今年春天,这种款型也要流行一阵了。”
“你该不会财迷心窍,把浸过水,撕破的雪缎缝补到一起,蒙骗那群妃子娘娘吧?”
姬悠的话简单直白,却一下戳中梅选侍的心肝,非常之痛。她脸色一变,怒目扫去,顿时让姬悠缩起了脖子。
丹离干脆起身,抱怨道:“你们两个欢喜冤家见面就吵,还让我怎么睡啊!”
她起身端详着梅选侍身上衣料,果然锦华熠熠之外,依稀是之前挂在西院里的那些雪缎。
风吹得衣料簌簌而动,有细微的雪白粉末从衣上掉下,落在黑漆明光的木廊地板上,分明醒目。
丹离用指尖微微沾些,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眼角闪过一道明光,随即便挥手甩去。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新的神武右将军已经选定了。”
姬悠想起自己方才去取食盒时听到的消息,若有所思的停了一下,继续道:“神武右将军负责宫中禁卫守备,必定是皇上最心腹的人选,阮七死得如此突然,接替者是谁,只怕朝野已是猜测纷纷了。”
“究竟选了谁啊,不要吊我胃口了!”
梅选侍怒嗔一声,姬悠立刻举白旗投降,“是中郎将沈祢。”
“这人是谁?”
“据说也是皇上军中的旧部,先前只负责宫中禁卫的集训,极为低调的一个人。”
姬悠眼底也闪过一道锐利光芒来,他继续道:“据说此人与熙王私交也甚好,此次就是熙王推荐他升任此职的。”
“熙王?那个与你对剑的人?!”
梅选侍唇边露出一道冷笑,“熙王一心梦想着作皇太弟,于是遍交朝中大臣,手伸得老长,现下连皇帝卧榻都要染指吗?!”
“咳咳…千万不要这么说,要惹祸上身的。”
姬悠左右顾看,随后急声阻止她如此恣意的言论。他见丹离目光楞楞的,于是问她:“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晚上皇上召我去寝宫,我该吃什么菜好…”
“…”
梅选侍无语。
“简直是吃货一个,没治了!”
这是自己偷吃夜宵却理直气壮说人的姬悠——所谓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道屁股红,大约就是这等情况了。
丹离瞥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笑的——皇帝宫中的厨子手艺最好,宫女也最漂亮,赏心悦目之下我胃口大开,这也是正常!”
“对,对,这太正常不过了。”
姬悠憋着坏笑附和着,明显口不对心。
“对了梅姐姐,皇上的宫女们也都换了新春装,好似也是你巧思所制?”
梅选侍身上不为察觉的一颤,笑容竟有些勉强了,“是我先剪裁好初形,让宫女们照着做的。”
“也是用了你房里先前挂的这些雪缎?”
梅选侍的手指深深攥入掌心,一片茫然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那是当然,毕竟只是撕开,并不算完全不能用。”
“梅姐姐你真是物尽其用…”
丹离看着她,笑得娇憨而茫然,却又似别有深意。
第一百十四章 尤待昭阳日影来
“什么?皇上又召了石才人侍寝?!”
淑妃面上一僵,随即又缓缓放松了。
她拿起刚收到的信笺,仔细思量之下,心中却是又怒又噪。
“太后说要提前回銮——五台山天寒地冻,山路陡峭,为何现在急着回来?”
她喃喃自语道,手中的信笺无意识的折起,放下,周而复始。
原本太后是她的至亲,也是她的靠山,但此时被她发现,自己进宫几月,却丝毫不曾得幸,反而让一个臣俘之女占了盛眷——太后若是知晓,只怕是会怪她无能!
淑妃额头微微见汗,更是辗转难眠,想了大半夜,却惊觉更漏声声,雨声潺潺,第二天起身,只觉得头脑昏沉,喉咙疼痛,竟是着了风寒!
侍女们慌忙送上热茶,又有人急着去请太医,在床前忙个不了。
淑妃唇色发红,口中一阵发苦发涩,眼冒金星之下,心头烦躁又生。
她一闪身避过宫女奉上的羹汤,断然道:“我不喝,快给我拿走!”
“娘娘,这是太医开的药,您还是尽早服下才是…”
平时最得她信重的贴身女官上前劝说,却险些被汤药泼了一身——瓷器落地的声响在殿中听来格外清脆!
“娘娘息怒啊!”
众人心下一震,背上冷汗直冒,纷纷跪倒在地求饶,寝殿中顿时寂静一片,只剩下苏合香的白烟氤氲熏染,却让人更加喘不过气来。
淑妃冷笑了一声,双目扫过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人们,不耐的轻呼一口气,压住心头烦躁,淡淡的说了一句,“你重新盛一碗来吧!”
女官如蒙大赦,连忙亲手去舀了一碗,躬下身,将碗小心翼翼的凑到淑妃唇边。
淑妃喝了几口,便苦得直皱眉,此时她的鼻端嗅见一种隐约的香气——虽然淡,却似茉莉一般的清香。
淑妃捂住鼻子,却越发皱起了眉——她从小就有不足之症,茉莉丹桂这一类的花香一旦嗅入,就会狂咳不止。
剧烈的咳嗽声尖锐急喘,好似整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来,众人慌作一团,递水的,出门催太医的,简直乱成一团了。
好容易停住咳嗽,淑妃只觉得胸肺间一阵火辣辣的痛,她一把攥住女官的裙角,冷喝道:“你身上抹了什么?!”
女官的衣裙被骤然拽住,留仙裙的褶边飘散而开,从淑妃指尖滑过,留在她手上的,竟有几点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
淑妃声调猛然提高,尖利之外,更带一种阴森诡秘的意味,顿时让女官吓得双腿一软,瘫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婢妾、婢妾什么香料也没擦啊!”
女官连声叫冤之下,淑妃直起身子来,扯过手边衣料仔细端详。
“是这衣料本身就沾有的。”
她声音冷淡,却吓得女官心头一阵狂跳,不待她辩解,淑妃的目光停在那别致妩媚的蝴蝶腰带上,“这套春装倒是挺俊俏的…”
淑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端详的目光让女官一阵心惊肉跳,顿时语无伦次了,“这是宫外新近时行的新款,是梅选侍亲手裁制的啊!”
“梅选侍…就是和石才人同住一殿的那个豪商之女?”
淑妃的目光一跳,那阴冷中混合着兴奋的光芒,让女官越发簌簌发抖起来。
…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云龙盘踞的鎏金熏炉之中,银炭低燃出暗红的光芒,整个寝殿里一片暖融。
雪白手臂伸出珠帐之外,取过小几上的茶盏,仿佛是一边轻笑着,一边啜饮着。
低低的喘息声响起,随即却被什么堵住了,只剩下丝缎衣料的轻微摩挲声。
“你前几天又偷溜出宫了?”
昭元帝凝视着身下之人——丹离盖以锦被,只露出白生生一片肩颈,他的眸色一深,手掌触及她的敏感处,引得她蓦然一颤。
“是啊,还是外面街市上的东西好吃…”
丹离面上露出一片嫣红,仍是三句不离吃喝。
昭元帝霍然大笑,醇厚嗓音震得帐纱微动,“我小时候住在金陵城里,也是最喜欢街边的小吃摊子,手里捏一把铜子,能从街头吃到街尾,羽织也陪着我吃到肚子溜圆——”
他的话戛然而止,好似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那个禁忌尘封的名字。
丹离听到吃就双眼发亮,好似根本没听到“羽织”二字,她兴致勃勃道:“我们金陵城除了海棠糕,还有什么好吃的?”
昭元帝为之失笑,“海棠糕倒是雅俗共喜之物,难得你们在深宫里也知道——但是一些茶楼里的小吃,你恐怕是听都没听过…”
鬼使神差的,他开始讲起一些平民吃食,“茶楼里吃的酒鬼兰豆,都是一碟一碟盛上来的,只要花两个铜子买了一碟,便可免费的续吃下去。”
“还有油炸酥骨,虽然是被剔起肉后剩下的,但若是厨师手艺了得,那滋味简直比什么山珍海味还好…”
他双眸闪着光,暗夜漫漫中,仿佛已是悠然神往,“还有一味小食最是销魂——就是城东吉庆馆的咸菜。”
“凡是前去看戏的,都送这么一碟,这是极贱的吃食,却腌制得风味独特——只可惜,那一次羽织见不得有人欺负卖唱女,一怒之下我们跟恶少打了起来,那露台柱子年久失修,竟倒塌下来,我们吓得再没敢去这家。”
今夜,他已是第二次提起那个名字了。
倒真是旧情难忘啊…
丹离眼中闪过一道幽光,随即却在脑中想象这样一副鸡飞狗跳的打斗画面,顿时笑得直颤,连被子都滑下半截,露出胸前旖旎春光。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珍藏的“那时候”。
那时候念念不忘的小吃美食,此时想来,已是隔了千山万水,时光荏苒。
如同他记忆中的咸菜,自己梦境中,那永远难忘的粉圆。
俱往矣。
昭元帝见她笑了一阵,随即却敛起欢容,呆呆的想起了什么,竟是入了神。
“你在想什么?”
丹离身上一颤,才是如梦初醒,正要回答,却听殿门一声轻响,隔着珠帘入雾,一道圆团声影疾奔而来,箭一般的射到床上。
“麻将?!怎么是你!”
丹离一阵头疼,未及责怪,却眼尖的发现,麻将口中衔着一片衣角,仔细一看,竟是梅选侍身上的料子。
“梅姐姐出事了?!”
第一百十五章 百炼钢成绕指柔
丹离蓦然惊起,手忙脚乱的穿起了衣裙,夜风从窗边脉脉而过,她冷得打了个寒战。
昭元帝侧过身来,透过重重帷幕静看她忙乱惊惶的模样,声音低沉,却并未动怒,“你担心她?”
“是啊,梅姐姐一直很照应我的。”
丹离忽闪着水眸,好似有些心烦意乱。
她匆匆起身,也来不及跟昭元帝告罪,心急火燎的出了殿门,来到廊下。
宫灯幽明,寒气扑面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被宫人阻拦在外,云鬟雾鬓,却是身姿绝美——
姬悠!
丹离快步走过去,拉了他到了一旁,急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是淑妃做的好事!”
姬悠虽然竭力平静,眼中却冒出焦急的光芒来,“她指称小梅在她贴身宫女的新衣上下毒,眼下已经把人押到了暴室之中!”
什么?!
丹离双眸一闪,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摩挲那衣料时,无意间蹭下的白色粉末。
她睁圆了眼,一脸懵懂地惊问道:“淑妃中毒了?”
姬悠冷笑了一声,“她只是咳嗽不止,人却是好端端坐在轿中!”
丹离正要再问,未央宫管事女官已经在回廊另一端连声咳嗽示意。
姬悠见丹离仍是娇憨不明所以,揉了揉她披散的一头乌发,目光停在她单薄凌乱的衣着,以及颈间的红痕上。
他的目光暧昧带笑,即使厚脸皮如丹离,也面色微红,低下头去。
“去求皇上——”
他贴着她的耳边低声一语,随即在女官们赶人的严厉目光下匆匆离去。
丹离迷迷噔噔的走回寝殿,却见床头微明,夜明珠的冷艳光华吞吐不定,昭元帝倚在床头,正披衣拿了一册书卷在看。他的脚边,麻将蜷成一团,正在打着幸福的呼噜。
死猫!你倒是吃得下睡得着…!
丹离瞪了它一眼,下一瞬,却蓦然惊觉,昭元帝正以兴味调侃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心头一惊,却仍是大大咧咧的不施礼,光着脚上了床榻,随后迫不及待的钻进温暖的卷被之中。
她宛如八爪鱼一般抱紧了他的脊背,却偏偏不睡觉,只是拿自己柔嫩的脸颊蹭着,在他颈边幽幽吐气。
“半夜三更,你这是在闹什么呢?”
昭元帝一把揽住她,制止这种胡闹点火的小伎俩,并顺势将人拖入怀中。
“淑妃把梅姐姐抓起来了!”
“哦?”
昭元帝微愕,却也并未多加追问,丹离等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轻摇他的肩头道:“天寒地冻的,梅姐姐被关在暴室那里会冻坏的!”
“淑妃身为四妃之一,原本就有匡正宫闱之责。”
昭元帝嗓音淡漠,不知是在说真的,还是故意逗她着急。
丹离气得鼓起腮帮,恨恨地盯着他,随后泄愤一般踹着被子。
“哈哈…”
低沉笑声在她耳边响起,连卺被都震得微动,丹离气得胸口起伏,恨不能咬他一口来泄愤。
摄于某人淫威,她终究只得负气地别过头去,不去理睬这一阵坏笑:“淑妃果然不愧是太后亲自挑选的,连您也要给她几份颜面。”
强势的力道迫使她转过头来,幽暗不明之中,两人面容无限好近,昭元帝眼中闪着莫测的光芒,“你这算是在挑拨吗?”
丹离气得睁圆了眼瞪他,“你这算是纵容淑妃欺负我们吗?”
黑暗中,她负气咻咻,糯软声音听起来却仍好听得紧。
“好了好了,别闹了。”
“我不管我不管,把梅姐姐放出来!”
丹离白生生脚丫子又开始踹起了被子,左右摇晃之下,顿时把被子卷成一只蛹,
这要闹腾到什么时候啊!
昭元帝面色一沉,正要训斥她不许再吵,却见灯火明灭的帐头暗处,她眼角盈盈,正蓄满了晶莹泪水。
他心中低咒一声,很是挫败的叹了口气,两人眼对眼的僵持一阵,昭元帝终究扬声召唤宫人。
他不顾一旁丹离欣喜的眼神,不耐的沉声道:“传朕的口谕,梅选侍嫌疑未清,继续羁押,暂时移出暴室,禁足于别苑。”
丹离听得要继续羁押,面露苦相,最后听说至少可以不用在暴室受折磨,心中总算一宽。
尚仪女官低声答应,率身后四人上前来替两人整理衾被,又换了熏香。
她们靠得极近,华衣婆娑之间,丹离又嗅到那种茉莉一般的清香,她伸出手,一把拽住女官的裙角。
女官愕然惊呼,丹离感觉自己手指上又染上了几点粉末。
“你又在搞什么鬼?”
昭元帝以为她顽皮戏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我觉得这件襦裙挺别致的,所以想多看看嘛!”
丹离继续捉着裙角不放手,仔细端详,果然腰间也有一只别致妩媚的蝴蝶系带。
尚仪女官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她发觉昭元帝也注意到自己新衣的款式,顿时心头一颤,跪地请罪道:“万岁赎罪,是奴婢行为僭越了…”
昭元帝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却是让人心头一震,“你身负纠正宫人仪容之职,自己却不能以身作则,擅自把宫服改成这般模样,是要引得谁人注意?!”
尚仪女官听着这诸心之语,面色已是惨白,身形摇摇欲坠之下,心头那一星半点的旖旎之思,却早已飞至九霄云外了。
昭元帝英武冷峻,宫中近身伺候之人,或多或少都动了些心思,她听闻梅选侍裁制的宫裙别有一番妩媚风致,宫人趋之若鹜,不免也出重金购入一件,没曾想竟会有这等天降雷霆!
她头脑一片昏沉,不自觉地泣声道:“这、这并非是奴婢所改,而是、而是——”
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丹离,含怨带露之下,却让丹离觉得芒刺在背。
丹离咽了口口水,迎着昭元帝探究的目光,有些心虚的干笑道:“这衣服就是梅姐姐所制…”
昭元帝心中不豫,冷哼一声,正要斥责,此时中庭传来更漏之声,整整齐齐十二下,乃是子夜已过!
丹离面对他冷厉目光,心头揣揣,正在绞尽脑汁想辙,却忽觉身侧阴影乍起,她转眼看时,却惊见——
跪在地上的尚仪女官,竟缓缓的,以一种毛骨悚然的速度屈起身来,双手伸出,竟是直扑而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溅三尺染云台
夜明珠流光轻泻,照在尚仪女官身上,反射出一种诡异透明的惨白光芒来,好似眼前这端庄严谨的女官并非活人,而是一尊晶莹石像!
她摇摇晃晃的起身,目光直勾勾的却是亮得吓人,随后,双手伸出,对着床榻上的两人直扑而上!
纤长指甲宛如利刃,快而凌厉,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经了方才一搅,昭元帝并未躺平,只是随意倚坐谈说,措不及防之下,他瞬间一跃而起,就要把女官踢到在地!
他一身武学以入化境,别说是一介弱女子,就算是叱咤战场的骁将,也未必受得住这一脚。
然而,踹上女官身躯的那一瞬,他却感觉自己踢中的,好似是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内力传透之处,女官身躯只是微微一晃,随即竟稳住了!
子夜的更漏声遥遥传来,尚仪女官眼神越发空洞灿亮,她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喊,双手仍是直勾勾的伸出,竟将床头纱幔一把扯下,朝着丹离甩去。
纱幔绕过丹离的脖子,电光火石之间,将她死死绞住,勒得她喘不过起来。
昭元帝正欲救援,却发觉殿门大开,四五个宫女直挺挺的闯了进来,通身闪着白色幽光,眼神也如尚仪一般古怪,她们冲上前来,竟隐隐将昭元帝包围在床侧!
她们默默无语,只是甩着手中的白绫,朝着昭元帝直逼而来。
任何内力,刀剑,对她们来说好似毫无用处,身形微微一晃,又继续向前,无惧,无痛,好似已非是活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僵化的石像而已。
这大概是中了某种术法…
昭元帝心头闪过一念,却也来不及细想,眼角余光瞥见丹离的惊险挣扎,瞳色瞬间为之一深。
昭元帝内力凭空而穿,指风划断纱幔,丹离从床上狼狈的滚下,却被先前裹紧的衾被所累,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尚仪女官发出一声低沉吼声,竟是一脚踩上了丹离的手腕!
五指纤纤,顿时便是锥心之痛!
丹离闷哼一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就在这一瞬,剑气如虹般飞袭而来,磅然之力,终究刺入尚仪胸口,她惨嚎一声,随即砰然倒地,却是一丝鲜血也没流出来。
昭元帝心悬一旁,给了眼前四人可趁之机,四人身影闪动,将以白绫将他团团围住,左旋右转宛如百蝶穿花,昭元帝回剑欲断,却发觉手臂也被重重缠绕,竟是丝毫不能动弹!
这些宫女仿佛一夜之间身负巨力,任昭元帝内力浑厚已极,竟也只能僵持不动!
危急关头,只听丹离一声清叱,“闪开!”随即便提起手中一物掷了过来。
昭元帝只觉得眼前一花,肥嘟嘟软绵绵的绒团扑面而来,他闪身一避,顿时那绒团便稳稳地巴住了白绫,定睛一看,竟是麻将!
麻将四爪牢牢抱住白绫,园肥身躯随着白绫一抖一颤的,它很是哀怨的“喵”了一声,好似在哭诉主人的薄情寡义,居然陷猫于水火之中。
“麻将你加油…要是做得好,皇上会赐你全鱼宴的!”
食物诱惑果然起了作用,麻将俯下身去,利爪一伸,顿时猛力抓了起来。寝殿之中只听到细碎的裂帛之声,让人感觉牙酸头疼!
麻将的利爪,可以再树皮上“抓木取火”,对付这区区白绫,也是小菜一碟。
昭元帝感手上一松,他身影疾掠而出,剑尖落处,竟齐齐是宫女们的心口!
四个宫女应声而倒,昭元帝和丹离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怎么突然发起疯来了?!”
丹离皱着眉头缩在了床角,眼中却闪过一道明悟的慧光来——那四个宫女身上,分明也有那种淡淡的茉莉清香。
她打量着地上的尸体——果然衣料都是上好名贵的雪缎,且裁剪别致,腰间也是那妩媚盈盈的蝴蝶系带。
她探出头来,想仔细看看,她们的衣裳是否有那种白色粉末——下一瞬,她尖叫一声捂住了唇!
地上的尸体,居然晃晃悠悠,又站起身来。
丹离刚发出一声尖叫,身后却是恶风袭来,她眼角余光瞥见,本该气绝的尚仪女官,眼神直勾勾的凑近,让人毛骨悚然!
她手中纱幔已断,干脆用蛮力掐住丹离脖子,死死不放。
“救…咳…”
丹离被她掐得直翻白眼,渐渐收紧的手劲,让她无法呼吸,整个人好似脱离了水面的鱼,徒劳的踢着双脚!
快来个人…救命啊!
她心中无声呐喊着,袖中单手虽扣了一道黄色符篆,却是不到千钧一发,绝不肯放出。
新鲜空气越发稀少,眼前逐渐模糊…下一瞬,钳制她的力量终于消失了!
丹离跌倒在地,狼狈地大声咳嗽着,身上一阵阵发疼,她摸着自己的脖子,抬头看时,却见昭元帝面色冷然,手中长剑竟有了好大一个缺口,地上僵倒的尸体,头颅却是滚得老远,仍是没有半滴鲜血。
这柄长剑并非他平时所用,材质只是普通的上好精钢——但只是砍下尚仪的人头,却已毁得不成样子,实在是诡异万分!
石傀儡之术!
丹离终于想起这个失落许久的咒术。
与其说这是一种咒术,不如说西北蛮人巫师惯用的驱使人兽之法。
把一种奇异的蘑菇烤成粉末,撒在人或野兽的身上,便将使之身如岩石,刀枪不入,并且失神丧志,受人驱使宛如傀儡。
这种术法简便粗陋,便是普通蛮人巫师都能使用,只可惜,它有一个极为致命的弱点——
“你先去暖阁躲起来!”
昭元帝的冷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丹离张口欲说,却听中庭一阵混乱,好似有什么人正在打斗暴乱!
有人被猛力甩开,重重的撞到了门上,精美雕琢的殿门受不起连番重击,终于破裂散开。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黑压压一片的宫女!
身上发着淡淡白光,眼神空洞,宛如受人操纵的傀儡石像一般。
她们正在缓缓逼近,越集越多,远处的前殿,还不断有人直挺挺的赶过来加入。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
寝殿之中,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第一百十七章 不在梅边在柳边
夜色笼罩下的深宫大内,从来是深寂幽静的。
而今夜却分外不同。
万千宫阙之间,涌起了让人不安的骚动,随即越加蔓延——一个个浑身白光的宫女,宛如石雕傀儡一般直挺挺的往外走,沿途阻拦之人纷纷被打倒在地。
有人发出尖厉惊恐的惨烈叫声,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乱逃,却反而死在化为石傀儡的宫女手中,鲜血漫了一地。
渐渐的,有武监与禁卫前来阻拦,却也是一击即毙,成为枉死的冤魂之一。
化为石傀儡的宫女们,无痛无怖,天生神力无人能挡,他们目光闪亮而呆滞,以极为古怪的姿势,缓缓朝前移动证额,所过之处,若是遇到抵挡,便是杀戮四起。
一片混乱之中,石傀儡们踏着满地的鲜血与残肢,点燃了精美雕琢的宫室。
天干冷燥,火很快就燃了起来,带着浓浓黑烟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