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悄无声息的退下,只留下心思各异的两人。
疏真凝眸望定了她,昏暗一片之中,只有那一小簇灯焰,在她眼中投下波光盈盈。
“为什么?”
她直截了当问道,虹菱低下头去,良久无语。
凝滞的气氛在四周浮散,暗处拂过一道凉风,几乎要将灯花吹灭。
正当疏真以为她不会开口之时,却听虹菱低低道:“你问我为什么…”
她的叹息声宛如幽灵一般,在囚室中徘徊不去,随即,她发出微微哧笑声,“姐姐,你如此懵懂,也算是件好事。”
这答非所问的一句,含着千万复杂情绪,疏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望着她,等待下文。
“你可知道,自从你走后,家中是什么景况吗?”
虹菱的笑声此时此刻听来,沾染了几分诡谲凄然,显出不祥意味来。
疏真回想着可霓的身世,缓缓道:“父母都染病在身,舅妈作主,把我卖给了上京城的人牙从那以后,再没有你们半点音迅。”
虹菱叹声又起,“你虽然被卖,却是去了京城的官人府邸,你在那里吃穿不愁,却哪曾知道家中又遭遇飞来横祸?!”
“爹娘染的病,逐渐在四肢发肤上泛起灰白溃斑,官府派了大夫来,却是如避鬼神一般逃了出去----那是无可救药的瘟疫!”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却越发凄厉可怖,“那时候,我们全家被反锁在家,外间隔得水泼不进,这是怕瘟疫传染,是要我们活活困死!”
“我至今还记得大家那嫌恶惊恐的神情,只有一个人,她伸出了援手。”
疏真心中一凛,问道:“是萧淑容?”
“是。”
虹菱抿唇苦笑,继续道:“她当时也身处贫贱,乃是州令家的歌姬…却居然不顾危难,每日里偷偷替我们送饭。”
第九十三章 夜乱
一灯如豆,明灭摇曳之下将人影拖长,虹菱的声音在昏暗中听来清脆如冰,“全靠了那些饭食,我们才得以活命----真是可笑,瘟疫并没有取走一家的性命,却要在家中饿死渴死?!”
她冷笑连声,苍白双颊上泛起红晕,“可是老天不长眼,爹娘苟延残喘着,终究还是丧了性命----没有大夫,没有药汤,我们只得等死。”
疏真静静听着这人间惨剧,双瞳越发幽冷,她眼角掠过一道流光,随即便渺然无踪。
她将无声的叹息咽入胸中,耳边听着虹菱激愤控诉,却只觉百味陈杂,血脉中滚烫翻涌,却是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虹菱却是浑然不觉,只是咬牙继续道:“爹娘死得尸骨无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若不是萧淑容及时报信,连我也要葬身屋中…你在京城安稳过活,可曾顾念家中片刻?!”
虹菱越说越是怨毒偏激,话到最后,却是忍不住,迁怒到了长姐身上。
疏真默然无语,却是伸手掩了面庞,雪色罗袖半遮之下,几乎要失声大笑----安稳?!
她微微眯眼,想起可霓被卖到自己跟前的模样:那般瘦骨嶙峋,面色发黄,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厥过去----戎马倥惚之中,萧策费了心力,这才寻来伶俐可靠之人。从此,一对少女主仆便在军中颠沛周游,数次面临生死之际,其中危难辛酸,岂是言语可以道尽?
她闭上眼,想去方才的“安稳”二字,心头越发火辣辣的疼,仿佛针刺铁烙,一口郁气积在胸口,却是几乎要将这丫头一把拎起,在她耳边大声喝道:你所怨怪的长姐。已经死了!死得尸骨零落,收葬不得!!
这样的结果,够安稳了么?!
然而她终究静静站着,孑然一身,风从窗栏间幽幽吹过,带起她紫锦披帛的一角。垂首敛目之下,整个人都仿佛浸入冥暗,不见一丝生气。
虹菱怨怼之下口不择言。微微喘息着却也有些后悔。她抬眼看去。只见一向端雅宁静地长姐。却已化为了泥塑木雕一般。她心中发酸。却也不肯认错。只是嘶哑着嗓子。轻声道:“萧淑一直把我养在身边。直到她见幸于燮王入宫----她对我们有大恩。我不能不报。”
她有些不敢正视长姐。踌躇着。却终究一狠心。说了出来。“我先前也曾经警告过你。不要把那些药材放在身边。即便是到了王殿之上。我也尽量将大罪归于二王子。竭力护你周全…”
她还待继续。疏真摆了摆手。低声道:“你不必说了。”
她轻揉了额际。只觉身心皆疲。抬眼微微一瞥。凛然清华之色。却是让虹菱眼角刺痛
幽暗囚室中。只听她地声音静静流淌。无喜无怒。清冽纯然。“你昨日这一出。再大地恩也报完了。从此以后。你与萧淑容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吧!”
她随即转身。长衣翩然。脚下有些虚浮。却仍强撑着决然而去。身后地虹菱望着她远去地身影。又想起方才那冷若冰霜地一眼。心下亦是一阵剧痛。名侍从。正在轻车驾前等候。
半弯月牙隐没在云层中。明澄光华被重重阴霾遮挡,若有若无的散落些许。却是将此处照得越发阴魅森然。
朱闻单手伸出,将疏真拽上了车,他双臂轻舒之下,说不尽风流写意,却是不由分说的将她紧紧包裹。
肌肤相贴,热意上升传递,却丝毫不见燥意,男子的体温随檀香传入鼻端,疏真却仍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冷了吗?”
朱闻虽然心下奇怪,却仍取下自己的外袍,欲替她披上,疏真却摇头拒绝,只是将面容深深埋入他地胸前,声音也随之有些沉闷,“并不觉得冷…”
她停了一刻,这才接道:“只是心寒。”
朱闻微微皱眉,却仍不忍见她黯然伤情,于是叹了一声,道:“毕竟是你嫡亲的妹妹,待此事过了,再慢慢教导吧!”
“也只能如此了…”
疏真漫声应道,有些疲惫的闭上眼,自己都暗自诧异:此刻竟生不出半点恨绝杀意来!
她平素性情冷冽,恩威并施之下,最不容背叛,无论何等的亲信器重,一旦有叛卖之举,便是命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其性命…如今,难道是太平日久,连心也软了么?
她凝望着自己雪白光滑的手掌,心中叹道:若是下狠手,却又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可霓交代?
朱闻见她心绪不佳,也并不多说,两人正在凝神静思,却只觉车外这一瞬寂静异常,连半点人声虫鸣也不闻!
车轮的辘辘声在暗夜中听来分外清晰,昭狱本在王宫另一角,却是并无与内宫直通之路,只得由宫外绕道而行----沿路皆是官宦外宅,一草一木都是天然雅致,这一刻,却于瞬间感受到凝滞的氛围!
朱闻心中一紧,高度戒备之下,已摸向腰间短刀,疏真挣扎欲起身,却被他反身一抱,压到了身下。
下一瞬,只听耳边夺夺之声连作,车厢剧震之下,
竟于壁间露出一个个铮亮箭头来!
马匹高声嘶鸣惨叫着,车驾剧烈晃动之下,竟似不堪重负,朝着一边歪斜而倒。
疏真只感到箭声如雨,凛然寒光穿透而入,而眼前,更有男子昂藏身影,将一切遮挡---狭小车厢之中,两人的目光晶莹闪亮,竟是对看到了一处!
“居然有刺客!”
朱闻简直不敢相信,仍有人胆大包天若此!
但此时也无暇考虑这些,车驾先遭箭雨突袭,又狠狠倾倒路边,原本为避人耳目,便只是以轻车代步,如此重击之下,顿时木板四散,四轮滚落。
朱闻在爆裂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冷芒重重,于是运起一抛,将疏真抛出十丈开外,待她安全落地后,才有闲暇打量眼前地一
只见车夫与近侍皆被射成满身窟窿,血流满地,眼前正有五六个黑衣人抽刀而立!
第九十四章 围杀
朱闻广袖一扬,掌中寒光乍现,于月光稀微中斜指几人,清秀面容上显出慵懒笑意来----俊秀无双,却偏偏嗜血宛如修罗鬼魅。
几人心中一凛,却是不再逼杀而上,为首一人卸目飞瞥一眼倚树而立的疏真,冷声道:“我们也不想逼人太甚,识相的,就把那宝物交出,我们不会伤你二人分毫。”
宝物?
朱闻只觉匪夷所思,又好笑又好气之下,连眼角的煞意都减了几分,“什么宝物?”
“哼…你手里的宝物,就连寿山公石秀都垂涎三尺,又何必装蒜呢?”
那人阴测测笑完,朱闻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一旁的疏真却是眼中一凛,心中电光飞转闪过一个念头:从这话气听来,显然是对各中内情一知半解,却也想插手分一杯羹的人主使…
这毕定是与徐陵沆瀣一气之人所为!
她心中闪一个人的面庞---那般诚恳笃厚,那般煦煦温文、不失书生气的青年贵胄!、
会是他吗?
她这一转念,朱闻却已与这几人交上了手,金铁交击之下,声音冷锐铿然,罡风四起,割得人脸颊生疼。
月牙在云端似隐似现,地上人影摇曳迷乱,刺客之中有人趁乱脱出了战团,朝着疏真这边急步逼近!
疏真仍是胸口发闷。却也不动声色地将发间利钗拔下。双目凝视。冷眼看着对方伸手钳制。
雪白地颈项被铁掌箍住。那人正欲喊话威胁。却在下一瞬。发觉胸口一阵剧痛。
插入半寸地钗尖血流如注。准确不差分毫。只是手劲终究少了些许。那人一时未曾气绝。
疏真连眼都未眨。上前一步正要用力杀绝。却只觉眼角余光刺目而来。她一惊之下。闪身欲退。白光已到了眼前。
月华穿云而照。一道白刃凛如秋水寒波。轻柔不带一丝声响。直点她地太阳穴而来。
她一个踉跄。那支意外而来地剑尖擦着鬓角过去。一簇乌黑碎发纷纷扬扬落下。头皮酥麻之下。更觉得寒气逼人!
她连退三步,那长剑仍不肯罢手,于半空中划出一道极为玄奥的圆弧,竟仍是直点她的要害。
白刃寒光在她眼前宛如追魂索命一般,步数已老,进退无路之下,却听一道破空之声----竟是一把短刀凌空射来,将那剑刃磕飞半片!
竟是朱闻射出了手中短刀!
有人“咦”了一声,疏真凝神看去,却见手持长剑凭空出现的神秘男子以布巾蒙面,仍一意孤行绝杀而来。
她闪身接过短刀,只觉光华流转,确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轻挥之下,却是让对方顾忌自己的武器,攻势略敛三分。耳边仿佛有人兵刃入肉的声响,又有人闷哼一声,声音异常熟悉,她心中一震,回眼欲看,却被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逼得喘息不能。
对方那一双黑眸冷然无波,疏真却分明感觉到森然可怖的怨毒杀意----如毒蛇吐信嘶嘶作响,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僵持片刻,却闻大街转角处人声鼎沸----此处离王宫甚近,这般打斗终究被人觉察,已有大队人马前来查看究竟。
疏真心中一宽,手中却是一阵无力酸软,短刀几乎脱手而出,那人欲再逼近,却被凭空而来的掌风扫到,唇边吐出朱红。
朱闻挡在疏真身前,眼中冷凛之光更甚,长发无风自动,却是如神祗降临,让人望而生畏。
与他缠斗的几人见势不妙,已然撤身而去,他这才抽到空隙,到她身边卫护。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眼见禁军的羽信已到了五丈近,这才不甘的瞥了疏真一眼,闪身如飞鸟一般掠去,身法古怪奇快,看那去势,却是与方才那一群刺客泾渭分明,并非一路。
“你没事吧?”
朱闻沉声问道。
疏真却是望着黑衣人失踪的方向出神,松明光耀之下,她的眼中波光潋滟,明灭之间,仿佛藏着深重阴霾
她眯起眼,想起方才那极为玄妙的一招太极圆旋,心中却是惊骇莫名,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这样的招式,于她来说,可算是熟悉已极,闭眼都能描绘出来
那是…萧策常用的招式,并非从师门而出,而是他自行创出,同门之间喂招比试,却只有她一人有幸见到。
会是他吗?
不…不可能是他。
她黑眸幽沉,沸腾血脉强行压下:这一招若是萧策亲为,立刻便能取了她的性命,又哪来这么些周折?
朱闻的轻唤将她及时惊醒,她转眼看去,只见眼前一片嫣红
朱闻的背上,被划了深深一个大口,皮肉外翻,狰狞之外,更是血如泉涌!
这是…!
这是方才他掷出短刀为自己解围时受的伤!
第九十五章 鬼魅
她心中一窒,刹那间仿佛眼前一灰,定了定神,仔细看过,才发觉未及要害,这才略微缓了口气。
嫣红鲜血从衣间滴落,不远处的松明火光斜照而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她默然无语,只是撕下寒绢制成的雪袖,为他包扎伤口。
她的手指划过他的脊背,瘦削并不太宽,却是挺拔如松,整片肌肤上并不光滑,凹凸不平的,乃是新旧交杂的伤疤。
男子的肌理温暖而又韧性,在她指下微微颤动,她怔怔的,一抬眼,却见朱闻双目似笑非笑,正凝神看着自己。
四周嘈杂的人群迅速冲上来卫护,火把映照着刀戟甲胄的寒光,疏真却在这一瞬恍然未觉,她迟疑着,不动声色的,想要缩手收回。
男子宽厚的掌心将她的纤纤十指反握住,温柔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知怎的,火光照得她面上发烫,瞧在朱闻眼中,竟是绯色若霞,流丽无限。
“二王子…末将救护来迟!”
气喘吁吁的禁军首领刚说完这一句,便见着朱闻身上满身血污,顿时整张面孔都化为惨白。
“我无恙,你不用着急。”
朱闻微微颔首,虽不热络,面色却是难得的温煦,那首领心中一松,一块大石却也放了下来。
先前朱闻的睦元殿因涉及大逆之物,被抄了个沸反盈天,搜宫之人大半乃是禁军,如今朱闻颇有圣眷,朝野甚至有传言他计有可能继承王位,禁军上下念及前几日曾得罪于他,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朱闻将他地神情看在眼中。微笑间闪过洞察人心地神光。微微施礼道:“今日多亏统领你及时相救。否则刺客凶狠。本君只怕受害更重。”
那首领一时受宠若惊。心下更是熨贴。急忙招呼人送朱闻二人回转----此次乃是轻车简从而出。刺客杀戮之下几无活口。竟是连御者都重伤昏迷。也一并抬上了车驾。
疏真静静看着这一切。却是若有所思。夜凉如水。将她缺了半袖地绢衣拂扬而起。她孑然而立于道旁。仿佛谪仙般寥寂飘渺。转瞬便要飞升离转。
“你在想什么?”
朱闻一步登上车辕。一边将手递给她。一边开口问道。
疏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莲步轻点之下。已是入了车中。
半晌,等到车驾重新行起的辘辘声传入耳中,她才缓缓道:“先前那一帮刺客是来管你要什么宝物的。”
朱闻皱眉,只觉得晦气却又荒谬,禁不住要冷笑起来,他黑眸微转,看到敛裾静思的疏真,却是又眉眼舒展,唇边慢慢带出浅浅笑意来
“我身边除了你以外,别无其他宝物了。”
他说话之间,靠得很近,却是清楚看到疏真小巧耳廓发起红来----顿时又是好笑又是陶醉,这样冷静聪慧的女子,居然也会如此!
疏真别过头去,咳了一声,却是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后来的那一个黑衣人,却是冲着我来的----他是想取我性命。”
夜风吹过,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寂寥,却是带着冷绝的笃定和淡然。开。
昏暗内殿中,暗香氤氲,窗间鲛绡如雾,却被夜风吹得沙沙轻响。
幽幽的灯烛燃了起来,照亮梳妆台旁满盒珠翠,一层层,一格格,璀璨耀目,夺人心魂。
一双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抚过这些钗环宝佩,却在下一瞬,狠狠将它们拂落摔地。
钗簪散了一地,有些已是玉碎珠散,萧淑容却也浑然不顾,只是伏在台上,任由一滴滴眼泪落下。
她眼眶早已红肿,一想起自身遭遇,却仍是悲从中来。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依薰笼坐到明…”
鬼使神差的,她念起那些失宠妃妾们常念的诗句,却随即暴怒失态,“谁会象这些酸诗里的蠢女人一样…!”
她用力摇头,指下用力,却是把涂了鲜丽蔻丹的指甲齐根折断。
“说的真好…”
一阵微风拂过,阴测测让人遍体生寒,突兀而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几乎喊出声来。
她深呼一口气,一边暗忖这声音很是熟悉,一边转过声去,沉声道:“什么人擅闯?!”
下一瞬,她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美眸因极端的惊怖而瞪得老大,她浑身血脉都冻结成冰,任凭灯烛照亮眼前这熟悉的面庞和衣着举止。
那人含着微笑,一步步走上前来,“别来无恙…?”
萧淑容死死咬住唇,背上寒毛竖起,吓得简直要昏死过去,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深殿之中,随即响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鬼啊!”
第九十六章 软肋
烛光因气息浮动而明摇不已,昏黄的惨淡火苗,照出那人的半面侧影,似笑非笑,如鬼似魅,在香烟氤氲中逐渐走近,却是让萧淑容全身抖成了筛糠一般。
“你…你不要过来。”
她近乎狂乱的摇头,哆嗦着向后闪躲,一边嘴里念叨,“不关我的事…要怪去怪那杀你之人…”
她蓦然想起一事,花容越发惨淡,嘴唇都发起白来,“我将你尸身丢入护城河中,也是逼不得已,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遭吧!”
她双膝酸软,几乎要跪将下去,那人缓缓走近,身形被烛光拖出一道黑影,仿佛在地上微微颤动,只听一声噼啪,灯花闪了一下,这瞬间的明亮,却更让他的微笑显得清晰诡谲。
“欧阳瞻…”
萧淑容近乎呻吟的念出了这个名字,她别过头去,再不敢看一眼走到身前的“鬼魂”。
“我们分别不过区区半月,淑容你就这么生分,未免太过薄情了吧?”
微笑带调侃的声音响起,男子温热的气息在身前萦绕,萧淑容压下心中的惊惶,定神看去,只见肌肤神情一如活人,再大着胆子一摸他的手腕,只觉脉息勃勃,分明是个身体康健的大活人!
她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气,顿时却只觉得一阵目眩,“你…居然没死?”面对她的惊奇低呼,欧阳瞻微微摇头,长簪流穗垂拂而动,举止间更见倜傥风流,“托天之幸,在下还是活蹦乱跳的,要我性命之人只怕是失算了。”
他黑眸幽闪,眼中闪过狠辣的冷笑,玉树临风的仪态中,却不免多了三分狰狞,“我既然没死,就是某人的劫数到了。”
萧淑容长舒一口气。凝神一听。却只觉得一头雾水。她试探着问道:“是你地仇家?”
“哼。她也配!”
欧阳瞻却不知为何大动肝火。面容都因冷笑而扭曲抽搐。他随即定了定神。含糊带过道:“在庙堂江湖间行走。有几个仇家也免不了地…这也罢了。说到仇家。我看你也是怨恨满怀啊!”
这话触动了萧淑容地情肠。她想起自己如今地处境。不由地双眼泛红。又恨又恼之下。几乎将银牙咬碎。“朱闻…我与他势不两立!”
“莫要忘了。他身边那位红颜知己。这次可是与他珠联璧合。这才将你算计得彻底。
欧阳瞻带着凉薄笑意。若有若无地添了一句。却是让萧淑容怒火更炽。“那个小贱人…我也饶不了她!”
“你若真伤她一丝一毫,朱闻只怕要痛彻心肺。”
这一句不疾不徐,更勾起萧淑容微妙的嫉恨和酸意,她冷冷一笑道:“越是他心肝宝贝,我越是要动,这样才能让他记到骨子里,痛到心里。”
欧阳瞻笑意中带了些讥讽轻嘲,不动声色的,他便将局面撩拨到如此地步…只是!
他看了一眼萧淑容,却仍有些不放心----此女小聪明过度,却缺乏真正的睿智与魄力,在“她”手上,只怕讨不了好。
他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朱闻的死穴在于一个情字,而此女的软肋…”
他玩味的看了一眼萧淑容,笑容越发加深,“就在淑容你的手中!”
萧淑容一时不能意会,“怎会在我手中?”
“她的手足胞妹,一向爱如珠玉之人,不正是淑容的得意手下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淑容顿时眼前一亮,却仍有些迟疑,“虹菱如今背叛了她,她还会顾及这个妹妹吗?”
欧阳瞻眸色如冰,笑容越见露骨恶意,“你不用担心,这份羁绊,却是比血脉相同更为牢固难解…”
他想起这些前因后果,心中却是冷笑更甚
你以为,你还能翻身么?
他对着虚无中的某人露出阴冷笑意----若是无所防备,我真会变成护城河中一具浮尸…只可惜了那以易容术替我殉难的死士!
你的手段…一如往日般果断犀利,只可惜,从一开始,我就认出了你!
神宁长公主殿下…
他在心中喃喃念着这个至尊至贵的称谓,满腔怨毒混合着胜利的喜悦,几乎让他不能自已!
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初会时,在酒楼木廊中擦肩而过,那一缕熟悉的冷梅清香,已然让你无所遁形!
那样的冷梅清香,曾经无声氤氲于长乐未央诸般宫阙之间,高入云端,不可攀折…
这一次,只怕要让你彻底落到泥泞里去了。
他想得出神,笑容越发阴森可怖,萧淑容一跺脚,才堪堪将他惊醒,“说这些之前,先让我离开这里才是----王上可是命我禁足不出,昭令如山,怎可更改?”
第九十七章 幻美
“昭令…?”
欧阳瞻不禁低声哼笑,正想奚落几句,眼见着萧淑容焦灼惶急的模样,却也不愿太过出触她颜面,于是似消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带些暧昧之色道:“所谓的昭令,也不过是燮王的一句话…拿出你宠妃的手腕来,还怕不能让它烟消云散?”
萧淑容面容微红,咬牙道:“我若是有这等本事,今日就不必被幽禁在这深殿,连亲儿都不得一面了!”
“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手中可是有一张百战百胜的王牌啊!”
面对萧淑容愕然懵懂的眼神,欧阳瞻在心下暗骂朽木蠢妇,却仍和悦了颜色,笑道:“你生就这一副容貌,却是比什么迷魂汤都能打动燮王的
这一句听似赞赏她姿容无双,萧淑容却好似被戳中了什么痛处,面色一下变为惨白,却又转为赤色。
她眼中灼灼,仿佛要喷出火来,香肩剧烈起伏下,却是终究没有发作。
幽幽灯烛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声音却颓然森冷,“你居然也知道!”
“淑容切莫忘了,我家清远郡王掌中枢之权,控天下兵马,就算是在这王宫之内,也少不了我们的耳目----区区一点秘辛,又何足道哉?”
萧淑容面上越发浮现嫉恨和难堪,她冷笑道:“王上真是白日做梦,居然敢妄想那位贵人,我不过平白担这虚名罢了!”
欧阳瞻听到“那位贵人”四字时,眉心都浮过一道冷戾黑气,他仿佛不愿多谈,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实也好,虚也好。只要能触动那一点衷情,还怕他不心软?”
萧淑容默然不语。双手将丝帕绞得满是碎痕。眼角眉梢间却仍不失哀怨嫉恨。她深吸一口气。想起多日未见地爱子朱闵。只觉得胸口针刺般疼。“我现在寸步难行。让你地人配合我行事。”
“这是该然。”
欧阳瞻轻声笑答。烛光映入他眼中。那抹笑意却满是诡谲森然。让人不寒而栗。味。在无声无息中染遍袍服。请贵中透出孤寂。萦绕在朱炎身畔。久久不散。
他叹息一声。放下手中湖笔。却冷不防有一滴朱砂溅落在文书纸面。硕大一点。灯下看来仍是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