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会…这样吗?”

宝锦怔仲喃喃道,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却咬紧了牙,死也不肯落泪。

“是这样的…普天下地姐姐,都是这样想的。”

楼主的声音恬淡渺远。在这月满西楼地冬夜里,却让宝锦心头一阵感到温暖。

“话说…我们还要继续呢。下面。该来看看你军阵之术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主开口说道。

感伤馨宁的气氛被打破,宝锦想起自己一塌糊涂地布阵之术,不由得头皮发麻。雪白的面庞窘得飞红。

楼主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眸中流丽无限。这一瞬,宝锦只觉得一阵荒谬的熟悉感,可下面地调侃,却让她的脸越发热辣——

“可不要再把军阵地小旗插到自己手指上了。”



正月十六地花灯闹完,从十七起,这个年节就算完结了。

兵部侍郎景千远清点着暗柜中的银票,踌躇满志地拈须微笑。

他本是落第的武举,家境中落,无奈之下,只得跟随今上起兵,没曾想得了天下,凭着从龙首义之功,他一跃九天,从此平步青云。

“京师有谚云:武库武库,又闲又富。果不其然,光是这两个月的孝敬,就抵得上我三年地俸禄了。”

得意半刻后,他又暗自思量道:这些地下小吏还不知贪了多少银两,出手这么大方…

他正在沉思,却听窗格轻微一响,随即开启。

一道黑影从中跃入,待他看清时,雪刃已递到跟前。

千钧一发之际,他拽过壁上佩剑勉力格挡,张口欲喊,剑气却如暴风骤雨一般袭来,只要一开口,自己便会被毙杀当场。

狭小的书房里,两人以快打快,几乎已成两团剑影。

黑衣人咦了一声,仿佛对他地武艺颇为惊讶——景千远出身武宦世家,先祖在朝中获罪,这才家道中落,论起世传武艺,却也着实不弱。

只听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婉转清脆,“你武艺不凡,可惜…今日注定命丧于此。”

只见她剑招一变,手中的长剑平平递出,既钝且缓,有如老僧入定,不喜不嗔。

这一剑平淡无奇,似乎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避开,景千远却只觉得所有方向都被封死,这诡异的一剑,让人有缓慢灭顶之感。

他狂叫一身,在压力骤消的下一瞬,怒睁着眼,砰然倒地。

血从他的心口处蜿蜒流出,将地上染得一片嫣红,院外有人听了动静,正疾奔来看。

宝锦转过身来,珠贝面具在月光的晕染下,熠熠生辉,她的五官都隐匿在这沉寂华丽的宝光之后,只余那黑嗔嗔的一对重眸。

她俯下身探查着景千远的伤口,有些懊恼地喃喃道:“寂灭三式,果然名不虚传,霸道如斯,可惜我功力不够,没能发挥出它的全部优势…”

她正要起身,蓦然之间,只觉得衣袖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景千远怒睁着双目,眼眶里流出血来,他死死攥住宝锦的罗袖,喉头咯咯做声。

他好似疯癫梦魔一般,将死未死的,怒瞪着宝锦,一眨不眨地,仿佛要吧她也带入地狱之中——

“皇后娘娘,居然是你!你为何要对我下这毒手!!”

他嘶哑地低喊道,猛一抽搐,终于气息完全断绝。

宝锦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冥冥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灵光一现。

她听着房外人声鼎沸,冷静地从死者手中拉下罗袖,翩然从窗中掠出。

真是奇怪,他也把我看成了皇后…难道,我与皇后,真的很酷似吗?

一路之上,她如此想着,却始终不得要领。


第七十四章 血夜

继九门提督雷石之后,又一位朝臣被杀——兵部侍郎景千远的死讯翌日就飞速传开,朝野一时为之大哗。

京中立时风声鹤唳,南唐刺客的传闻被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谨小慎微——冬日四更尤是黑暗,一驾驾车轿上朝时,各个都是戒备森严,由左右簇拥随行。

几日下来,却再也没有人遇害,于是所有人松了口气。

这样异样的平静之下,却蕴藏着山雨欲来的窒息感,只有深深趟入这浑水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凝滞诡异的风向。

纤纤玉手捧起面具,轻轻摩挲着,因那荧荧珠光而微微眯眼。

素来清寒的卧房,因这宝光而满室奢靡,让人目眩神迷。

是怎样巧夺天工的技艺,才能让珠贝的粉末在丹炉中凝成这道面具…

宝锦心中思索,念及自己那温蔼儒雅的父皇,心中又是一酸。

曾记得幼时,父女三人一起在御花园中赏花行舟,那秋千之下,荷塘水畔,种种欢声笑语,尤在耳边回响。

父皇性爱炼丹,不擅政务,于国可说是昏庸无用,但在女儿们心中,他却是天下至宝,是她们唯一的亲人。

宝锦抚摸着面具,感受着指尖的光滑冰冷,直到触到粗糙的交界,这才低头细看。

被摔裂的下颌以黄金镶补。虽是十足赤金,却也显出异样来,在灯下瞧着。金光皈依幽泽,越发显得不详。

宝锦拈在手中。想象着姐姐当时凄凉一笑,将它从高台上摔下,然后束手就擒地心情。只觉得胸间激越,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为什么?!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嘶喊。冥冥中。却仍是毫无声息。

“姐姐,如今国破家亡,所有的事,都由我来替你完成吧…”

纤纤十指微一用力。将面具覆在脸上,五官顿时被银雪珠光覆盖。只余下一双黝黑沉寂的眸子,冷冷地,从铜镜中端详着自己——

“姐姐,你的面具暂且借我…接下来,我将掀起无边杀戮,尽可能地斩杀他地大将,拖延伪帝的南下攻势。”

“强弩之末,失不能穿鲁缟…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我永远都记得。”

面具上栩栩如生地五官,遮挡住所有的表情,只余下那黝黑沉寂地双眸,暗夜中看来,仿佛鬼魅仙灵一般。

“今晚…仍要出去吗?”

季馨奉上晚膳,静静等候着宝锦用完,这才轻声问道。

案上地珠光摇曳,带出晦明不定的光焰,在她面上映出种种暗影。

宝锦放下碗筷,却不愿季馨动手,亲自将这些器具收入食盆中,这才抬头苦笑道:“我一出门,你就坐立不安…”

“那是因为小姐你总是行险。”

季馨毫不退让地埋怨道,一边沏了新茶,氤氲的热气让人精神一振。

宝锦无奈,笑谑道:“你如今也真是伶牙俐齿了,竟然编派起我的不是了!”

她饮尽热茶,换过黑衣装束,正要启窗而出,却觉得衣袂一紧,回头一看只见季馨双目盈润,幽幽道:“小姐,如今外间正在追捕刺客,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

宝锦扯回衣摆,翩然掠出窗外。

季馨目送着夜色中逐渐消失地身影,眸中幽然复杂,长叹一声,却是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也罢,我一个外人,何苦来操这个心…”

她低喃道,仿佛别有衷肠,却难以叙说。



雪刃尽出,只见一阵痛嚎惨叫,鲜血与骨肉齐飞,此情此景如同修罗地狱。

残肢在黎明地街石上滚落,滑润细腻的青条大石,也染满了嫣红,轿子翻滚在一旁,已摔得变形散架,它的主人却伫立一旁宛如石雕。

兵部尚书,骁骑将军藿明双手抱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惨烈搏杀的一幕。

他的亲信正在与刺客拼杀,又一声惨叫响起,一蓬血雨之下,又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这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一向视若子侄,饶是他心如铁石,也不禁微微一痛。

然后即使心痛,他仍是睁大了眼,在瞬息之间捕捉刺客的破绽。


“将绝快走…”

亲随痛叫一声,惨烈地几乎要穿越夜空。

没有用的…藿明苦笑,刺客虽在搏杀之中,气机却早就锁定了自己。一旦转身逃遁,她左手袖中的暗器就会飞出,致自己于死命。

与其等死,不如搏上一搏。

越是危急,他越是冷静,场中刀光剑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终于寻到了时期——

就是现在!

他拔剑而起,冲入阵中,不顾刺客袖中飞来的银针,微侧肩膀,硬受了一记,闷哼一声后,雪刃直点刺客的腰肋。

血光一线。

宝锦只觉得肋下一点刺痛,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自己已经中剑!

电光石火间,她旋身一错,避过要害,雪刃划过肋骨,虽然喷出血来,却仍无性命之虞。

居然没有正中?!

藿明惊得毛骨悚然,他急身而退,咽喉处却发出剧痛。

一根银针割破了血管,顿时血如泉涌——

已经没救了!


第七十五章 残雪

银针在暗夜里带车一抹流光,从咽喉处贯穿而出,悄然坠落在青石细缝中。

藿明的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这轰鸣声带着全身血脉都为流散,他的眼前白光乱闪,却终于无力倒地。

血从咽喉处蜿蜒而出,他的亲随们惊惶来救,却也被刺客袖中的银针一一毙命。

京师长街之中,这一幕短暂的狙杀,却仍未能撼动人们的甜梦——冬日的夜,实在太过深重。

屋檐的残雪只剩下薄薄一层,黑瓦从中隐隐透出,依稀有雪水滴落。

藿明的手捂住脖项,徒劳地挣扎着,瘫伏在地,嫣红血腥地染满了衣袖,他的瞳孔正在逐渐涣散,一片茫然——

一轮寒月从云间渡出,清冷的萤光照在这长街中央,刺客的面具被映得银白一片。

这珠光映入藿明的 眼中,却让他涣散的瞳孔猛然收缩。

仿佛看见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这垂死之人剧烈抽搐着,将熄的眸光也凝为两点火焰——

他伸出手,鲜血淋漓地,向着刺客的方向抓去,眼中怒毒无限,却又带着别样的惊惧。

他咽喉颤动着,含糊不清地嘶喊道——

“你这妖孽…我还记得这面具!!”

鲜血从他口鼻之中涌出,染满了朝服,在这暗夜之中,格外触目惊心。

“你说什么…?!”

宝锦本该掠身远遁,听着这突兀一句,心中惊疑不定,纵身到他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道:“这面具又如何?”

藿明默默无语,宝锦伸手到他鼻尖一探,不禁颓然道:“死了么…!”

她心中懊恼,只觉得千头万绪,如坠云雾之中,沉默片刻后,她恨恨一叹,终于转身而去。

她正在惊怒交加,行事匆匆之下,也未曾回头多看一眼——

僵卧于地的藿明,居然又开始微微颤动,满是血污的手指在地上划动两下,却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松开。

黑夜再一次陷入寂静,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昭阳宫中,帝后二人已经歇下,万籁俱寂中,惟有那廊下值夜的宫人,在寒夜里裹紧了身上的厚裳,颤抖着打着呵欠。

张巡在门口徘徊,甚是踌躇,他手里捏着一份紧急奏报,白封白绫,没有任何特别。

张巡紧紧攥住这薄薄一道,数九隆冬,只觉得手心都要冒出汗来。

他咬了咬牙,正要遣人入禀,却听侧殿小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皇后身边的琳儿披了件蜜合贡缎厚袍,长发披肩地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问道:“张公公,这深更半夜的,可有什么事吗?”

“要是没有大事,我有几个脑袋也不敢惊扰圣驾…”

张巡苦笑道,抬脚正要上阶,琳儿一闪身,伶俐地挡在殿前,半俏皮半威胁地嗔道:“你真是榆木脑袋…皇后跟娘娘这在歇息,你这时辰贸然进去,真是平白招恼!”

“主子合娘娘若是发火,也不过是一顿板子,要是这东西不能及时上呈,我的脑袋今晚就保不住。”

张巡不吃她这一套,将她轻轻一推,指使着守夜宫人赶紧入内禀报。

皇帝匆匆着衣,宣他入内,张巡也不言语,只是跪着将奏报递上,他低着头,眼前依稀有裙裾渺然而过,一阵香风从屏后闪过,耳边响起皇后的声气——

“怎么了?”

她声音微带慵懒,更多却是茫然。

皇帝并不回答,只是轻抖手中的密报,默默地读了下去。

皇后见他面色不善,越发惊愕,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皇帝猛然抬头,双目如电,冷冷地看着她,以一种全然陌生的口气,轻轻道:“朕也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七十六章 帝后

殿门半启,一阵冷风吹入,皇帝的眉目泠然,隐隐可见压抑的怒意,他的目光炯炯,那光芒陌生得让皇后害怕,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心中咯噔一沉。

她与皇帝伉俪情深,这些年来别说争吵,就是连脸都没红过几回,如今他冷眼相对,却是为了哪桩?

“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后也是性情刚毅之人,她抬眼直对皇帝,又一次郑重问道。

透亮的纸筏被掷到榻上,风吹起,它翩然飞上镂金凤纹的宫壁之上,终于无力地坠落。

皇后接过这张密报,略略看了几眼,雪白面庞上露出震惊,狂怒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真是…可笑之极!!”

她怒极而笑,胸前锁骨都在微微起伏,双手紧攥着纸页,几乎要将它绞裂——

“皇上,你居然相信这样的谎言?”

她凄然而道,声音低了下去。

“藿明对我忠心耿耿,他临死钱蘸血留下凶手的线索——这分明是一个‘后’字!你且说,他倒是跟你有什么冤仇?”

皇帝面沉似水,声音凝重沉痛,他凝望着自己的爱妻,不可思议地怒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此事和我无关。”

皇后凤眸幽然,声音越发低沉:“他是你的爱将,最初起兵时的伙伴和弟兄,我为什么对他下手?!”

“因为南唐。”

皇帝静静道,声音仿佛从九天云外传来,“从一开始,你就急于讨伐南唐,朝中大臣也分成急进和缓战两派,唇枪舌战不休,这些,朕都不在意。”

“但是要讨伐南唐,必须先过了缓战派那一关,而支持缓战的,却都是些军中大将。”

“他们精通兵事,认为我朝新立,元气尚未恢复,不宜大动干戈,要说服他们很难,所以,你动起了别的心思,希望能以将士的鲜血激起众愤。”

皇帝重重一叹,沉怒道:“前一阵你密遣何远出宫,他们行为鬼祟,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不想深究罢了…没想到,你居然对藿明下手!!”

他蓦然转身,逼视着皇后道:“那之前的雷石和景千远之死,也是你们所为?”

皇后听着这一番质问,只觉得既惊且怒,又是无处辩驳,宫宴那日的刺客确实与她有关,被击毙的两人,甚至是新晋的外围侍卫,可这一阵的连续刺杀事件,却与她没有任何瓜葛!

她忍住怒气,对着皇帝凄然一笑,道:“夫君,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一个蛇蝎毒妇吗?”

皇帝望着她的剪剪水眸,心中一软,但仍是坚定道:“藿明在军中素有‘铁石’之名,若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不会写下那一个后字。”

他叹了口气,竭力把语气放缓,道:“也许,是你的手下擅自做了些什么,你还是好好查个清楚吧!”

他随即起身着衣,一旁的宫人惊慌着要上前服侍,被他冷冷挥退。

他径自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皇后呆立一旁,眼睁睁看着玄龙绞龙袍从朱红门槛边远去,心中一阵狂怒,她咬牙不语,一挥手,竟将小几上的玉瓶摔落于地,跌了个粉碎。

寝殿中这一声碎响,震得廊下的宫人都噤若寒蝉,屋檐上的残雪滴滴融化,冰冷地落入她们的衣领里,却也不敢稍动。

“去请何远过来一趟。”

皇后的声音,轻漠而冰寒,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微臣冤枉啊!此事的确与我们无关那,娘娘!”

何远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稍抬,却是一叠声的喊冤,“我们在宫宴上暗助南人行刺,使得皇上决意南伐,如此见好就收才是正理,又哪会去招惹那些军中大将呢?”

“我谅你也不敢自作主张。”

皇后端坐堂上,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眸中那一抹戚光,却让人凭空生出悚然。

她对这些军中旧臣,可算是融让优渥——今后还要指着他们跟云时龙争虎斗呢,又怎会对他们动手?

可如今,她却百口莫辩地陷入这漩涡之中。

想到这,她不禁咬牙不语,半响,才道:“藿明写的那个后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杀了他?”

这是她想了半夜,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今问起,却是让何远也是如坠云雾,说不出什么来。

“究竟是谁构陷于我?!他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皇后喃喃自语道。


第七十七章 邂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宝锦也在细细思索。
她轻轻抚摸着那诡谲珠丽的珠贝面具,感受着指尖的特殊冰冷,耳边好似又听到霍明睚眦切齿的低语——
“我还记得这面具…”
难道他认识姐姐?!
宝锦不由得摇头——霍明乃是伪帝起兵时的心腹,攻入京城时,也是率军在后策应,于情于理,这两人都不该有什么瓜葛。
晨间的冷风从帘外吹入,季馨端着早餐进来,见她眼下有淡淡黑影,情知她又一夜刚返,不由皱眉劝道:“小姐何必如此拼命?”
“不快些不行哪,再拖延下去,真要让他们率军南伐,江南的半壁锦绣,就要灰飞湮灭了。”
宝锦冷冷一笑,但出青葱般晶莹剔透的手,在眼前仔细凝视,叹道:“这双手…已是染满血腥——杀了那几个人,足够为南唐拖延时间了。”
她声音萧索,几乎是厌烦的,端详着手上那不存在的血色,终究深深一叹,接过了季馨奉上的漆盒。
“我刚才从巷中路过,听到宫人们正在窃窃私语…”
季馨在旁悄声说道。
“哦…”
宝锦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喝着雪米粥,无所谓地问道:“宫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
季馨凑近她耳边,很有些神秘道:“皇上昨夜跟皇后娘娘起了口角,一怒之下,深夜拂袖而去,这事已传遍了宫中。”
宝锦微微一笑,仍是不在意道:“夫妻之间,哪能没个口角,民间有谚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些人惟恐天下不乱,乱嚼舌跟,也忒没意思了。”
“这次可不一样哪。小姐”
季馨回忆着方才听到的逸闻,继续道:“听说皇上今日早膳都没有与皇后共用。一早就径自上朝。而昭阳宫中一夜灯火通明,连皇后娘娘也甚是焦躁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底下的小碟拿起——这虎眼酥太过甜腻,宝锦照例是碰也不碰她。所以都由她代劳吃掉,下一刻。她发出一声轻呼:“这有张纸条!”
宝锦眼中一亮,蓦然回身道:“拿来我看。”
一张小小纸笺,只有三寸宽,上面别无他物,只有一首司空见惯的短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季馨一眼瞥见,也没什么顾忌,轻声念了出来,奇道:“还以为是什么密报,没想到是这首《游子吟》,难道是谁放错了地方。”
“绝无可能。”
宝锦断然摇头,看着这精心折叠过的纸条,沉吟问道:“你去取早餐,可曾遇到什么人?”
“没遇见谁啊…我们在这宫里,人生地不熟地,谁会跟我搭讪啊…”
向馨仔细回想着,突然眼前一亮,道:“我在大膳房里拿几碟点心,皇后宫里有一位老宫人来索要蛋羹,管事说还没做好,她却忒是多疑,将我们几个的食盒都瞧了一遍,这方才罢休。”
宝锦若有所悟,急问道:“是否眼角上有一道疤痕地?”
“是,小姐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母后的陪嫁侍女,小时候把我带大的任姑姑。”
宝锦叹道,她展开手中地纸条,怅然微笑道:“这首孟郊的诗,是母亲最爱手书地一幅作品…”
她想起自己唯一保存了母亲手迹,在匆忙逃离高丽时不慎丢失,不由地心中恻然。
“她这是想与我见面。”
宝锦的笑容转为温馨,道:“晚上我抽空去一趟便是。”
宫嚅的揣测并非空穴来风,帝后之间这场冷战,到了晚间仍不见歇止,皇帝一反常态,再没有跟皇后一起用膳,意兴阑珊吃了几口,就到御花园中散步,以解心中的烦闷。
此时天色已晚,花叶扶疏,梅香暗冷,湖畔小径之上,结了薄薄一层小冰。
皇帝稳稳踱步,想起霍明地噩耗,心中仍是惊怒不已。
早在他与皇后邂逅之前,霍明便是自己心腹偏将,他武艺不凡,却一直追随自己左右,可说是不离不弃。
这样的忠臣弼将,却突兀遇害,而且竟然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他心头一阵郁恨,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爱妻地心思…
我将这万里河山与你共享,你还想要什么?
你明知他是我心腹爱将,却做下这等骇人之事!
他怒火上涌,不禁折下一根长枝,有用力地弹了回去。
动静之下,只见林中树影婆娑,有一道人影悠然隐现,发出一声惊呼。
“谁在那里?出来!”
皇帝正是心头光火,于是沉声喝道。
“是臣妾…”
清雅软糯的声音,却并不带任何做作,一位宫装少女从林中步出,面上微微有诧异。
她一身碧色云裳,清新可喜,却又高雅脱俗,站在梅树之下,亭亭玉立,宛如明月初现,皎美纯净。
却是徐婴花,徐婕妤。
“是你。”
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却也为这丽色暗自赞叹一声,他问道:“夜色已深,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回皇上的话…贤妃娘娘最近睡眠不稳,我来替她采些梅花回去,放在瓶中,倒也清雅得紧。”
徐婴花自若地行了一礼,随即起身,轻拢了怀中的梅枝,繁花掩映之下,越发显得她宁静秀丽。
“那是什么?”
皇帝指着她手中的锦囊小袋,只有上面密密绣着福字,针角自如精致。
“这是臣妾自己绣的…”
徐婴华微笑着答道,面上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想替娘娘再集些安息子,让她能睡了好觉。”
“你是个有孝心的。”
皇帝望着她镇定恭谨的身姿,由衷赞叹道。
徐婴华面上红霞更甚,福了一礼,正要告退,却听皇帝笑道:“怎么,不请朕去你那里坐坐吗?”


第七十八章 不眠

徐婴华居于锦粹宫侧殿,云贤妃是她亲姨,拨于她的都是些得力人手,徐婴华对人大方体恤,上下人等一派雍睦和顺。
唯一的遗憾,是她还没有得到圣眷。
不仅是她,这一次新晋的嫔妃,皇帝虽然恩遇优渥,却丝毫没有临幸之意,如今各宫各殿,私下都是宫怨哀绵,珠泪盈盈,满腔的苦楚,却是不敢言说。
当洒扫宫前的杂役正要回房睡觉时,她蓦然抬头,却见夜色茫茫之中,一抹玄黄龙袍映入眼帘,一旁跟从的,竟是羞赫微笑的自家主子!
“皇....皇上!”
这一声,让满殿宫人都为沸腾!
殿中红烛高照,十六道大小菜肴络绎而上,皇帝捧过玉杯,饮了一口合卺酒,又授于徐婴华,她微微抬头饮尽,面上绯红更盛,灯下看来,格外瑰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