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锦闻言,几乎倒抽一口冷气,为这绝大的赌注而暗自震惊。
百年间的苦心经营,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若能一朝为己所用,即便是历代君王,也会怦然心动,垂涎三尺。
然而,在这满室的寂静等待中,宝锦突然笑了。
她浅笑盈盈,眉目之间,既有秀丽妩媚,又见凛然高华之意。
她轻启檀口,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真是一厢情愿啊…您愿意教我,我还未必要学呢!”
这一句话一出,简直有如晴天霹雳,让人听了要倒抽一口冷气。
辰楼主人眼中光芒一盛,竟是没有动怒,她眼睫微动,将所有情绪都收入眼中,轻语曼然问道:“为何?”
“因为我从不向弱者学习——除非,你能让我心服口服!”
宝锦粲然一笑,秀丽微尖的下颌,在灯烛下显出既媚且冷的神韵,一眼望去,动人心旌。
仿佛被她这盛绽的丽色所逼,神秘的黑衣楼主也禁不住叹息——
“长江后浪推前浪…”
第六十四章 急剑
她声音中带着岁月风霜的怅然,更有一种微妙深长的欣慰,只听苍啷一声,她手中已擎三尺青锋,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你心服口服。”
她起手式开,隐然竟是前辈让招之礼,宝锦心中好胜心起,也拔出腰间佩剑,舞出一个剑花后,竟是疾刺而去。
楼主振袖出指,向她剑尖挟去,内劲交加,手势妙曼有如莲花绽放,一阵悦耳的金石之声后,宝锦长剑偏闪,虎口都隐约作痛!
宝锦剑势向下微挫,凌空向后掠去,背后已是白纸素窗,玉帘珍珑,她收住身法,衣袂鼓动舞飞,雪白面庞上一道清冷笑意,好似天人降世。
辰楼主人却似一道黑色鬼魅,举动之间快得看不清,她剑势吞吐自如,有如闲庭信步,犀利中透出写意自如,随意挥洒间,似乎并未出全力。
宝锦微微冷笑,内心深处的傲性,被全数激发出来,她剑锋暗敛,出其不意,竟是一道光芒涣然而放!
案上的灯烛猛的一闪,随即沉沉的火苗弱下,昏暗摇曳中,只见两道身影好似乌云,剑光游走,好似无声的雷霆一般惊心动魄。
宝锦的素衣好似水波荡漾,剑意如钱塘潮起,排山倒海而来,雪裳映着月华剑影,朦胧深广。
然而黑衣如影,就算是千年江湖,也冲不去这份晦暗幽冥,她长剑一收,漫天剑气顿时消散,宝锦向后踉跄了两步,后腰撞在桌案之上,顿时一阵疼痛。
灯烛落地之际,宝锦清晰的看到,这位神秘的楼主,急急伸手,好象要将自己挽住!
然而她终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辰楼主人沉静的声音——
“你输了。”
宝锦轻声喘息着,叹了一声,虽然有些不甘,却也爽利回道:“我输了。”
“你从锦源的心得中,已经学到不少,只可惜,有些关键奥妙,非要人亲身指点,才能突飞猛进…如此,你愿意向我求教吗?”
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宝锦的声音,也同样是沉静爽利——
“我愿意。”
“真是难得…我原以为,你会拉不下这个面子。”
楼主的低笑,虽然嘶哑,听起来却一样的悦耳,虽是调侃,却语带温馨。
宝锦亦是轻笑,随即,她幽幽问道:“所谓面子,能值什么…生死攸关的当头,谁又会理会这些?!”
“那么,就说定了,今后溯望之日,你便按时到这来,我虽然不善为人师,却也让你一窥大道。”
这话说得狂妄,可宝锦跟她一番较量后,却深谙其中的正理,回头问道——
“那一晚,在风阙飞檐之上,那神秘的引弓之人,就是你吗…”
她想起那一道渺如孤鸿,纤若青雀的身影,不禁心潮起伏,不可抑制。
黑暗中寂静无声,直到宝锦放弃答案,走向木梯时,才听到珠玉落地似的一声——
“是我。”
宝锦回身,郑重行以大礼,“多谢!”
这是谢她救命之恩。
“不谢。”
黑暗中传来静静一声。
辰楼主人眼望着宝锦逐渐消失在木梯尽头,仔细聆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终于重新点亮了灯烛。
她抚摸着玄黑衣袖——上面赫然竟是一道三寸裂痕!
“居然剑意居然能及我身…”
仿佛惊讶,又好似欣慰妥帖,她低声喃道。
随即,她霁颜而笑,眉宇间明丽无双——
“宝锦啊…假以时日,你比能一飞冲天。”
“只希望,你不要重蹈…的覆辙。”
中间的一个称为,她说得甚是模糊,一阵夜风吹来,连窗纸都微微颤动,沙沙声起,更漏又响,一夜,已过了大半。
宫中的严峻气氛,却一日强似一日,大索之下毫无收获,皇帝雷霆震怒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刺客的身后。
臣子们猜测着皇帝的心意,更是在其中推波助澜,几日间,要求讨伐南唐,一雪此恨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飞入宫中。
“真是忠君爱国的肱股良臣阿…”
云时放下了笔,微微冷笑道。
第六十五章 暗流
他从案间起身,负手踱至窗边。
碎雪如琼,从天上飘然落下,飞入他的襟怀,凉意浸入,却格外让人清醒。
他最信任的谋士乐景静坐一旁,却不见如何焦急,只是悠然吹着杯口的叶梗,微啜一口,含笑不语。
“平日里你指天划地说个不停,今天怎么哑了?”
云时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王爷要我说什么呢?”
乐景笑叹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却仍是风马牛不相及——
“这茶叶真是难得…”
他抬起头,见云时剑眉怒挑,举手告饶道:“罢罢罢,我说正经的,还不成吗?”
“大过年的,宫宴之上却出了刺客,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脸面确实丢大了…更何况,那个逃脱的女刺客,一身武艺,的的确确是南唐一脉。”
乐景的严重闪着睿智洞察的光芒,笑道:“以皇后为首的一些人,总想挥军南下,将南唐的半壁江山吞并,这一次等到了绝妙借口,定然不会坐失良机!”
“何止皇后,就连一些军中旧人,也多有附和——也难怪,这几年没什么仗好打,唯一露脸的机会,也给我得了去,那些个从龙功臣,哪个不是羡妒交加?”
云时谈起这事,又是深叹一声,心中郁郁,又受窗外寒风一催,只觉得满胸块垒。郁郁满平。
“就算底下闹得再怎么沸反盈天,到头来,还是要看万岁的意思。”
乐景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公。继续问道:“皇上地态度暧昧模糊,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时听到这问话。剑眉越发深皱,不由得想起今日朝会的情形——
皇帝玉冠龙袍,冷眼望着阶下慌张叩拜的使节。漫声道:“你家主君真是胆大心细,差一点便取了朕地性命。”
南唐使面白微胖。数九严寒。却硬是出了一身的汗,趴在金砖地上,哽咽道:“上国威严赫赫,我家国主又怎会有这不轨之心。其中定是有人作祟…”
“刺客都到了朕地跟前,这是要效法荆轲了么?!”
皇帝微微冷笑道。清俊眼中一片冰寒,说出的话却是诛心刻薄。
使者磕头更甚,惊怖不已,两股战战,颤声道:“即使真是我南唐人士,也是些居心叵测之徒,我王对陛下的敬慕可昭日月,从不敢有丝毫异心。”
皇帝任凭他舌灿莲花,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侍卫将使者请出大殿后,云时只听皇帝低低说了一句——
“卧榻之内,终究难容他人酣睡啊…”
这话有如滚雷霹雳一般,咋响在云时心中,久久不散…
一声爆竹声响起,将云时从回忆惊醒,听着有如脆竹地声响,这才想起,正是新年伊始,自己却尽是愁肠百结。
他有些歉意地转身,“光顾着说这些晦气了,正是拜年访亲的兴头,却把你巴巴地喊来,是在是大煞风景。”
乐景大笑,瞥了他一眼,道:“你总算回过神来了…想我家中娇妻美妾,温香暖玉,好不快哉,却被你生生唤来,说这些刀兵血光之事,这一年地吉利被你坏了,可要怎么赔我?”
云时和他说笑耍闹惯了,当下也是轻笑一声,开口答道:“原来竟是我搅了你地风流韵事,也罢,你现下便可以回去陪嫂夫人…可惜啊,这一坛从哈密卫运来的葡萄美酒,只能由我对雪独酌了!”
“这是什么话?”
乐景睁大了眼,天真无邪地近乎厚颜无耻,“你向来不善饮酒,若没有我喝去大半,只怕你今夜就要醉死此间了——还是让我替你分担一二吧!”
云时被他气得笑了,胸中郁闷,也消散不少,于是两人命仆婢点上炭火,又从窑藏冰中取出酒坛,砸碎泥封后,就着几色小菜,对酌痛饮。
“你也别笑我风流好色,夜来读书,红袖添香,冰清玉骨,那般神韵,却是比这醇酒还要醉人…倒是你,连个姬妾也没有,如今好歹是靖王之尊,又何必如此自若?”
乐景喝了几盅,趁着酒意殷殷劝道。
云时听了,也不言语,只是微一仰头,将玉盅酒液痛饮而下,含糊道:“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还不是想着那个姑墨公主!”
乐景恨铁不成钢,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气急而道:“你还是清醒些好,她已经是皇帝的人了,什么叫禁脔,你该不会不懂吧?!”
云时闭上了眼,双拳禁不住紧握。
乐景看这情形,知道再劝也没用,叹着气重重坐下,丧气道:“这人哪,一迷进什么里,就再也没办法自拔了!”
无法自拔吗…
云时凝视着手中玉盅,想起佳人地清秒风华,那楚楚惊惶的泪眼婆婆,不由地,竟是痴了。
“我真不该韬光隐晦,应该早点把她救下来的…”
追悔莫及的低叹,在屋里响起,连醇香甜美的酒液,也变得苦涩无比。
高墙之外,隐隐传来爆竹声和孩童的欢闹声,衬着这一室的怅然沉郁,仿若两重天地。
………
云时正在举杯低叹时,有另外一个人,却是笑语嫣然,得随心愿。
皇后今日情绪颇佳,升座正殿,受过内外命妇的朝拜后,又与皇帝一起去拜祭了列代祖先神位,这才尽兴而归。
她回到昭阳宫,早有琳儿等人拥上前来,将她一身锦裘脱下,另换了家常轻便的重缎,殿中生起炭火,一时便温暖如春。
侍卫统领何远来见,琳儿给他开了门,皇后屏退了众人,悠然笑道:“这次,你做的真是漂亮。”
第六十六章 诡谋
何远跪伏在青金石砖地上,听着皇后如此褒奖,心下却更是惴惴,谦恭答道:“臣等不过努力力差,以报娘娘的厚爱。”
“这一次虽说横生了枝节,倒也算是水到渠成。”
皇后宛然一笑,吹散了茶中清香,这才饮了一口,笑道:“还是六安茶喝得涩口,喝得爽心。”
她瞥了一眼何远,又道:“垂头丧气的成了什么样子,不就折损了一个人才么,如今天下升平,你可以在今年的武举人中留意合适的。”
何远咽了一下唾液,只觉得口中干涩,强打起精神低声道:“微臣仍是有些担心——他如今横尸宫中,要是被人发觉些蛛丝马迹,就是不测之祸哪!”
皇后仍是微笑,却已带出些不以为然来,她声音清脆,仿佛琉璃碎裂一般动听,“这真是杞人忧天——出发之前,便已细细搜索过全身,不会有任何物件可以昭示身份,你若不说,又有谁会知道,这殒命宫中的刺客,便是你新选出来的侍卫?!”
何远听出她话中的不悦,连连叩首,不敢再说。
皇后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阵不快,念及这一次的成果,却不禁快意一笑。
“南唐那边,没有露出痕迹吧?”
她继续问道。
“微臣禀照娘娘的旨意,派人乔装与他们联系——到现在,这群南人还以为我们是前朝遗民呢!”
“这样就好,如今证据确凿。皇上也对他们动了真怒,一旦大军南下,便是摧枯拉朽之势。”
皇后悠然说道。想起前一阵受到的种种阻碍,不禁冷笑道:“他们仗着有云时撑腰,居然敢鼓惑皇上暂停南伐——如今天下大势已明,难道还由着南人隔江而治么?”
她望着前殿的方向,缓缓道:“如今剑在弦上,不得不发,皇上圣心独断。南伐,势不可挡。”
在屋檐残雪的滴落声中,她语音清脆,却带来飒然惨烈的金戈之意,仿佛无数血腥,即将在这人世间肆意汪洋。
“如今,南伐已是势在必行了。”
宝锦叹息一声,下了结论。
“大过年的,就闹了刺客这一出,就算皇帝再怎么心胸开阔,却也不能容忍这等挑衅了…只是,这些刺客的来历,实在值得玩味。”
沈浩静坐在圆凳上,被室内的炭气呛得很不自在,听这一句,浓眉一轩,奇道:“难道其中还有蹊跷?”
“蹊不蹊跷我不敢说,只是我当时亲身经历,那幕幕场景,如同亲历——当时殿中一片混乱,那三个武功最强的刺客,却根本不似一路人。”
“其一,与皇帝对敌,招式狠辣,身形嗓音,绝似太监——那大约是南唐内卫武监一路,另一个舞剑女子,也是南唐江湖中人,却惟独那个跟云时缠斗的,好似并不情愿对他们加以援手,到最后才勉强上前救人。”
宝锦若有所思的回忆着,眼中幽光闪烁,断然冷笑道:“要说行刺,却偏偏听偏信缠着云时那一桌不放,对皇帝毫不理会,到最后,居然挟持了我。”
她冷笑更甚,想起那一夜的血腥纷乱,幽幽道:“那利刃架在我脖子上时,我便感觉到杀气透扶而入——这个人,他是存心要取我性命!”
惨淡的月光在窗上投下斑驳白影,沈浩听她这一句,心中悚然一惊,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南唐人就算再怎么怀恨,也不该有如此奇怪的举止——杀了云贤妃,徐婴华,云时,还有我,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宝锦凝视着闪跳不已的烛光,朱唇中漏出低弱一句——
“这后宫之中,有人想得渔翁之利…”
“你是说,是皇后?”
沈浩只觉不敢置信。
“这是个一石三鸟之计。”
宝锦沉静地侃侃而谈,“一,可以促使皇帝下定南伐的决心;二,可以趁乱削弱云氏一脉;三嘛,可以冠冕堂皇地要了我的性命,于是皇帝怨恨更甚,挥伐之下,南唐便要灰飞烟灭了。”
沈浩听着这话,只觉得芒刺在背——宫中如此险恶,宝锦已是皇家的最后一点骨血,若是有个闪失,却要如何是好?!
“你不必担心我,好歹…我最近也有所精进——更何况,还有季馨在宫里陪伴着我呢!”
宝锦漫然一笑,说到自己的侍女时,眼中掠过一道深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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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十四,皇帝再度接见南唐使者时,雷霆冷怒大作,将表章掷于地上,道:“汝家中主若不亲缚谢罪,免不了要兵戎相见。”
于是朝野大哗,兵部与吏部抖擞精神,在这年节未过之时,居然开始清查库存,隐约摆出一副征伐的架势,天下物议鼎沸,消息传去,南唐臣子更有好些面无人色。
“你的伤还是要敷药膏,马虎不得。”
皇帝用手指细划过宝锦咽喉处的浅浅红痕,怜惜说道。
“是…”
宝锦手中不停,缓缓磨墨,仿佛心有余悸道:“这些南人有勇无谋,居然把我扣为筹码——天可怜见,我又值得什么?”
她忽然微微窃笑,皇帝见了,不悦道:“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笨贼…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皇后娘娘摆在他跟前,他居然有眼不识金镶玉,非拿我这卑贱奴婢充数!”
宝锦笑得俯身,皇帝先也大笑,随即面上露出了深思之色。
“皇后…”
他喃喃念着这称谓,仿佛在告诉宝锦,又似在自语——
“她也受了好大惊吓…”
语声轻微,仿佛带着不确定的意味。
第六十七章 嫁祸
他沉吟不语,宝锦低下头,却也不再说话,只是磨着手中的墨砚。
晶莹玉指上溅上了小滴黑痕,皇帝执过她的手,用巾子细细擦了,笑道:“你也是笨手笨脚的,还说别人?”
宝锦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面上因羞怯而升起了红霞。
皇帝看着她尴尬的样子,一笑起身,执了她的手,出殿漫步。
正是冬日下午,眩金的日光照得花间一片暖融,梅花枝虬的御花园香径一侧,一道秋千轻悬,在风中轻扬飘荡。
白杨木板架上绑以黑色细绳,到末稍处,居然打了个小而精致的如意结。
从如意结中垂下两颗铃铛,银白闪亮,一动便是叮当作响。
宝锦轻抚着这架秋千,死死咬住唇,才抑制住喉中的哽咽。
这是她自小玩耍的秋千,有多少清风高扬的岁月,她与姐姐笑声清脆的腾高而飞,裙裾飘扬逸空,连眉目间的欢笑都为之凝固…
物尤如此,人何以堪?
她压制住全身的颤抖,皇帝见她停滞不去,不由笑道:“想玩这个吗?”
他不由分说,让宝锦坐在中央,吩咐一声双手握紧,便开始用力荡起。
飞翔的风声在耳边响起,苍青蔚晴的天心急速放大,映满整个眼帘,青丝凌空飞舞,仿佛有了灵性,宫裙飘飞间,几乎化为空中流云。
澄金琉璃瓦尽头,随风而来的,是重重宫阙外新鲜自由的空气,仿佛有无穷魔力的,吸引着不谙世事的少女,恨不能胁生双翼,随风而去——
正是这份新鲜自由,才让自己不顾一切的,随着李莘远渡重洋,嫁去那辽远之地。
可结果呢?
往事仿佛仍在原地等人,触手可及。宝锦眯起眼,紧握着牛皮细绳,抵御着强风的呼啸,在这一刻,她心下凄然一片。
丁铃之间响起,宝锦愕然回头,却再不见姐姐恶作剧的笑脸,只有那炫袍玉冠的男子,正在含笑凝视着自己。
她手一松,好似不经验的,从架上坠落而下。
宽广而温暖的胸膛及时接住了她,皇帝仿佛接住了稀世珍宝,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打横抱起,揽入怀中。
“放开…”
微弱的抗议声响起,皇帝不理不睬,仍是紧紧抱着。
“又把我看成是皇后的替身了吗?”
清冷的疑问,将他从幻梦中惊醒,这一瞬,流光飞舞,在他怀中的少女,面色苍白,却要倔强挣脱。
“皇后…她比你要端庄娴淑。”
皇帝叹息一声,嗅着怀中的少女幽香,淡淡说道。
宝锦冷笑,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皇帝继续道:“可是,我仍是喜欢最初那个鲜活飞扬的她。”
“那您该去对娘娘直言说明,相信她会从善如流的!”
宝锦被他气得面色不正,咬牙怒道。
皇帝低笑出声,带着苦涩和沉凝,“谈何容易。”
他小心的,急切冷戾的,将宝锦双手钳制,双唇深深印上,几乎要撷取她灵魂深处的吉光片羽。
“我…没有把你当皇后的替身啊…”
低喃声在耳边响起,气息的温热让她觉得一阵发痒。
宝锦费力的抬起头,却正好看见花丛中有一双明眸正凝视着这里。
那包含着讥诮,恶毒和刻骨的冷蔑,匆匆的偷窥目光。
是徐婴华!
她最喜欢在御花园中散步…
宝锦电光火石的闪过这个念头。
花枝沙沙轻颤,再抬眼看时,却已人迹杳然。
入夜时分,宝锦又是燃灯不眠,季馨见这架势,心中又是一阵害怕——
“小姐,您又要出门吗?”
“是啊…”
宝锦曼声应道,迅速梳了个简单小髻,素面朝天之下,别有一番清新妩媚。
她瞥了一眼季馨,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流连太久的。”
她的声音仿佛因慵懒而逐渐低沉,“今日之事,一个时辰…足矣。”
果断刚决的话说完,她从密柜中取出一件物事,珍而重之地展开——
满室都被那迷离升腾的萤光所笼罩,宝锦将姐姐遗留的珠贝面具缓缓覆在脸上,竟是出乎意料的契合!
她端详着镜中清冷的光辉,只觉得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这精巧绝伦的面具遮盖,只留下凛然清辉映照,令人不敢直视。
“我要去了…"
棒更的声响在暗夜中格外清晰,九门提督的府邸前,两尊大石狮狰狞威武,朱漆大门上,铮亮铜钉整齐排列。
雪亮的长剑没入侍从的胸膛,他内劲未吐,便已全身软绵的倒下了。
另一人颈惶的不住后退,打量着眼前鬼神一般的神秘人,只觉得那面具粼粼生辉,幽黑瞳孔中,完全没有人世的气息。
雪衣在暗夜中飘飞,剑势又起,不动声色的收割着生命和鲜血。
九门提督雷石,床上却躺着两个姬妾,随时细微的声响,却已让他霍然惊醒。
他措不及防的起身,两人在黑暗中对了一掌,雷石只觉得气血翻腾,喘息不已。
“我的武功…果然大有精进。”
幽幽低语响起,伴着浅笑之声,却仿佛是暗夜中噬人的魔魅。
剑光又起,快的看不清残影,雷石勉强抵挡十余招,鲜血滚滚的从右胸流出。
他挣扎着不肯倒地,颤声怒喝道:“你究竟是谁?!”
月光从窗中洒落,银白的面具非金非玉,两侧都绘有繁丽花纹,好似要溶入明月之中。
却惟独,那中间的两点黑瞳,非人所有!
长剑再出,干脆利落的刺入胸膛,雷石咽喉咯咯作响,终于气绝毙命。
宝锦轻轻颔首,道:“对不住…”
她抬眼望天,又道:“天亮之时,人们就会发觉,你也在南唐刺客手中殉难了。”
第六十八章 往事
雷石身亡的消息很快便传入宫中——当时宫门已 经下钥,外监没奈何,从门缝中将书件传入,这才禀到了御前。
“没完没了了么?”
皇帝沉声道,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恶,但凝滞的气氛,却已昭显出他内心的狂怒。周围侍从垂手而立,各个噤若寒蝉。
“腾自起兵而来,叱咤万军,威服天下,现如今,你们倒要来跟我说,南唐刺客仍未离境,还有可能取我项上首级?!”
禁军首领满头冷汗,挣扎着说道:“雷大人武艺不凡,还是着了刺客的道,万岁的安危关系天下,不可掉以轻心。”
“汝等食君之禄,难道要君父畏惧闪避吗?”
皇帝的声音越发不善,分管京中戍守的武臣们一齐跪下,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求情。
“罢了…”
半响,皇帝才出声示意,所有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起身,却听皇帝叹了一声,道:“朕想缓缓图之,这些南人,却是自寻死路…”即然如此,那就先除这癣疥之疾!
这杀伐决断的一句,在所有人心中卷起无边狂澜,只有久处宦海的禁军首领,在心中隐隐想道:南唐是癣疥之疾,那么,什么才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呢…
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往下想,只听皇帝断然道:“去请黄帅入宫一趟。”
后宫之中,这几日倒颇为热闹,这些新晋嫔妃,一同渡过了宫宴那日的刺杀,那惊魂一刻,大都瑟瑟发抖地拥在一起,希望能躲过这一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