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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既是对卜春来说的,也含着对众人的解释,大家一听他并未泄露关键情报,顿时松了口气,三姐的脸上也重现了红晕。
“哈哈哈哈,我精明了半辈子,没想到被你这小丫头暗算了一把——你以为杀了我,就能一劳永逸了?”
这话把大家的心又提了起来,只听小古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老江湖,老奸巨滑,必定藏了什么凭据和文字涉及我们的真实身份…让我来猜猜看,你是藏在府衙,还是藏在家里?这是防备我们的后手,但你也怕锦医卫去搜,你必定是藏在你那相好家里了。”
卜春来脸色一变,却又恢复了趾高气扬,“你猜中又如何,我藏得无比巧妙,没有人能搜出来——只要一亮我没回去,那个女人就会把东西送去给官府。”
“哈,我又何必搜,只要一把火烧得猛烈,你那相好家的所有物件都会成灰——天干物燥,大概现在已经烧起来了!”
卜春来的脸色顿时变成了死灰,他宛如野兽一般怒吼一声,完全不顾腹上的伤口,朝着小古冲了过去。
一泓秋水,三尺青锋。
秦遥的剑轻轻飞来,刺入了他的心口。
“你…”
卜春来睁大了眼,死死瞪住他。
“为什么?”
秦遥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静静问道。
虽然在众人面前不显,他与卜春来的关系其实相当不错,戏班里外出的路引、牒记都是老六去府衙搞来的,两人也经常喝酒小聚一番。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他再次问道,嗓音多了一分沉痛与愤怒。
“哈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
卜春来好似听见了什么异常可笑的话,“这十几年来,我们沦为罪奴贱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对我们呵斥打骂——这样的日子,你还想继续过下去吗?”
“所以我们才要秘密结社聚集,合力互救,离开这泥潭。”
“没有用的,哈哈…朝廷就是那大石头,我们就是一个个鸡蛋——以卵击石是什么下场,你们都读过书,比我清楚。”
“所以你就出卖兄弟姐妹,用大家的性命来换你的快活自在!”
秦遥的声音严峻而肃杀,如沐春风的气质在这一刻化为极端的酷狠,他伸手握住剑,一搅,一拔,顿时切断所有生机。
比小古那一刀力道要轻,要柔,却是真正的杀人之剑!
“你,好狠。”
卜春来死死的盯住他,好似要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带入阴曹地府,突然他一眼瞥见旁边的小古,顿时发出一阵阴戾的冷笑声——他的脚步已经迈不开,只能伸出手,好似要凌空掐住她的喉咙——
“你这个小贱人,都是因为你,因为你那个死鬼的爹,我们才会这么凄惨!!!”
第十四章 同病
他口中不断喷出鲜血,面容抽搐宛如厉鬼,颤抖着手好似要抓住她——
“你多次暗改官衙的文书记录,别以为这样就没人知道,你的亲爹,就是、就是——”
他喉头咯咯作响,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身子颓然而倒,气绝而亡。
现场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夜风吹得窗格微微作响,微弱的烛光闪烁挣扎着,突然剥的一声冒了个灯花,暗室里明亮了几分,也照见了各人惊骇、茫然、愤怒的神情。
“六弟他,死了吗?”
三姐宫羽纯浑身轻颤,轻启樱唇问道。
小古不答,只是静静伫立在秦遥身后,而后者细心擦拭过长剑后,轻轻一按机簧,三尺青锋便收入鞘中。
“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兄弟了。”
他的嗓音淡漠,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寥之痛。
二姐捂着脸。嘤嘤而泣——虽然上了年纪,她却仍是那般温驯文雅,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残酷。
“可终究,这么多年来的手足之情…”
她哽咽说道。
三姐听了这话柳眉倒竖,原本憔悴疲惫的脸上,一双猫儿似的美眸因愤怒而几乎烧红——
“他为了自己的富贵自由,向锦衣卫出卖了我们的秘密——一旦被抓获,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死罪,那时候他怎么没想想手足之情?”
另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是素来沉默稳重的大哥——
“我们这样的罪奴生涯,永无赦免,就连子子孙孙也永坠贱籍…人在煎熬绝境之中,会将仁善、情谊、风骨这些都统统出卖。也许,这样的事,今后还将继续发生。”
众人的心因为这一句而拧紧、剧痛!
有人想反驳,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永乐皇帝手段到底有多残虐,朝廷对罪奴的管制有多严厉,他们只要想想就不寒而栗。这种压力之下,只怕今后再出几个叛徒也大有可能。
人,终究是自私而懦弱的,在至高的皇权威压之下,几乎不用反抗便要化为齑粉。
窗纱外隐约有歌舞嬉笑之声传来,偏偏这暗室一隅却是静然无语,众人低下了头,只觉得有千斤的重担压在肩头,悲愤难言却又无处宣泄。
“所以,即使多杀几个杨演这样的人,也只是治表不治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干脆给朝廷来个釜底抽薪!”
清脆嗓音出自小古,不同于她平日的嘶哑含糊,此时她的言辞决然而自信。
大哥目光一闪,正要追问,却又敛住,只是叹息一声,“无论如何都是结义一场,把他好生安葬了吧?”
“为防万一,还是烧成灰烬抛河里吧!”
小古淡淡一句,却让众人都心中一寒,面露不平愤然之色——人死如灯灭,无论多穷的乞丐流民,好歹也有块破木板破席子裹身,老六却是烧成灰也不能入土为安,要被零散抛进河里——十二娘的心肠,简直是铁石铸造而成!
秦遥看得真切,不自觉的伸出手拍了拍小古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环视左右,替她解释道:“尸身若是安葬,万一被掘出,能干的忤作仍能发现不少有用的线索——我们金兰会如今万分危险,实在是经不起任何风波了!”
这一番话说中要害,再无人敢滥发善心了,大哥又吩咐道:“既然老六已经把一些情况泄露给锦衣卫,为防行踪败露,大家最近还是各自安分过活,这秘会之例就暂且停下。”
众人再无意见,于是就此散会离开。
“十二你给我站住!”
一声娇喝,让小古停住脚步。
“你早就发觉老六有问题,为何不早说,还故弄玄虚把大家当傻子?!”
小古回过头,静静的看向怒气冲冲、粉面凝霜的老三宫羽纯,冷然不发一言。
她的沉默看在宫羽纯眼里,却是挑衅与无视,她怒气上涌,冷笑道:“你小小年纪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杨演的时候也是这样——你自己走脱得干净,那个卖毛竹的却被抓到牢里问罪,你这种人简直是冷血无情!”
小古看着她,宫羽纯心里发毛,面上却更是高傲不屑,“怎么,被我说中,无言以对了?!你——”
“够了!”
一声低喝,打断她的恶言,那熟悉的嗓音却是让她面色瞬间发白。
秦遥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小古的手臂,看也不看宫羽纯一眼,径自道:“我们走吧!”
“不许走!”
宫羽纯看着两人把臂并肩的亲密模样,心中又酸又妒又恨,顿时口不择言道:“你们男人都是有眼无珠!你把她当娇小姐病西施,她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们要亲热就一起滚,免得脏了我的地方!”
“我把罪名都推给那个卖毛竹的,是因为他罪有应得。”
突兀之间,小古终于开口说话了。
“哼,你骗谁啊?一个老实做生意的…”
“老实人不一定是好人——你跟三教九流的客人打交道,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三个月前,这个老实人狠心将自己的女儿卖进神武将军冯纶家里——仅仅两个多月,那小女孩的尸体就被丢了出来,赤裸着身子遍体鳞伤,下半身几乎被撕裂开来。”
秦遥皱着眉头,终于把真相说了出来。
什么?!
宫羽纯吃惊的掩住了自己的嘴,身子细微的颤动——那是极端惊诧混合着愤怒的情感,“怎么会这样!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又不是揭不开锅!”
“高价把女儿卖给那种虐杀成性的权贵,是为了赚钱让儿子去上县里第一的私塾,将来中个举人秀才什么的,那才叫光宗耀祖!”
小古的嗓音,平淡而潜藏着激越,好似平地下流淌的火红熔岩,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她凝望着宫羽纯,冷若冰霜却又含着奇异莫名的怜悯,“身为女子,却被家人舍弃,沦落到地狱火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感受,你应该是深深明白的!”
宫羽纯的身子顿时不再颤抖,她的绝美双瞳,因极度激动而缩为两点——那简直是两团冥黑炽热的火焰!
小古不再理会她,转身跟秦遥道:“我们走吧。”
空芒的眼神望着两人的身影远去,宫羽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无力的跌倒在地,任由眼泪肆意的流着。
原因为愈合多年的疤痕,在这一刻被狠狠刺穿,流出了危险而真实的脓汁——她哽咽吸着鼻子,突然觉得内心无比的宁静。
小古回到沈府,仍是那般过着劈柴、搬水、吃饭、睡觉的日子,无惊无喜,无比平淡。
柴炭房新来的那玉霞儿,着实不是省油的灯,平时一张小嘴甜得醉死人,把管事和妈妈们迷得眉开眼笑,仗着这股势头,她成天游手好闲,要么推说不舒服,要么去灶上讨好巴结那些大厨,想学个一两手绝活,竟是一点也没把本职差使放在心上。
一个失去靠山的半老徐娘,一个瘦小的傻子,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蠢女人…她是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的。
很快便到了腊月里,还没来得及准备腊八粥和过年的家什,府里便有一件大事要办——正是老夫人四十九岁的寿诞!
第十五章 暗潮
因着老侯爷三年的丧期,府里许久没有宴请贵客,这次免不了把从前的活计和惯例都一一捡起。老夫人再三吩咐不得奢侈,就请些自家人聚聚,但南边习俗讲究“做九不做十”,逢九的生日必得大办一番。
府里出的帖子都是给通家之好、世交亲眷,但到了那一日,却仍是高朋满座,簪璎耀目。
作为寿星的老夫人也是穿得隆重喜庆——大红五彩金瓜蝶纹褙子,石青色百字联珠寿纹裙,配着超品侯爵的发冠头面。她稳稳的坐在堂上,含笑受了众人的大礼,看着众宾环绕,子孙满堂,更显得精神熠熠。
虽是填房,老夫人这辈子却也是顺风顺水——老侯爷却对她素来宠爱有加,家中诸事都听凭她裁决,上头又没了公公婆婆,前头亲姐所出的大房、二房对她也礼敬有加,自己又生了四老爷和七姑太太:前者是统兵大将,煊赫威扬,正跟随英国公远征交趾;后者却是嫁给了成安侯世子。
作为一个庶女出身的填房,老夫人这样的好命简直要羡煞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除去在外的三房四房不提,沈府的大房二房尽数到齐,一眼看去都是齐整挺拔,相貌不凡,宾客们暗暗点头赞许。
大房由沈熙打头,陈氏亦步亦趋,虽然显得有些拘束小家子气,也总算没离了大褶,他们身后跟了两子一女:方满二十的广钲,刚刚十岁的广善和十三的如瑶。
广钲是前头原配张氏所出,广善是妙姨娘所出,如瑶则是张氏亲信的通房生的,一直养在她的膝下算做嫡女。
因为沈熙为人荒淫好色,陈氏作为填房又不得他看重,所以进门七年仍无所出,她也是出身寒门小宦之家,根本不敢压制丈夫,府里上下都不免把她看轻了。
二房的人数和排场都比大房强多了:沈源为人儒雅而不失刚正,是皇帝亲近得力的文臣,位在中枢炙手可热;二夫人王氏精明能干,把整个沈府管得井井有条,竟是隐约越过了大嫂。
二房共有四子三女,嫡长子广仁年方十九,从小在读书上头就是极有天赋;次子广晟、三子广平都是庶出,一个十八一个十六;四子广瑜七岁,却是王氏的老来子,很是宠溺爱重。
二房的三位小姐中,大小姐如珍,三小姐如思都是庶出,只有二小姐如灿一个嫡女。
这么多儿辈孙辈围绕着,其他女眷都是啧啧称赞扬,尤其是广仁,这科中举只怕是十拿九稳,将来一个进士也是跑不掉的,简直是众位夫人太太眼里的乘龙快婿人选。
各色目光打量之下,广仁一派镇定自若,小小年纪已是儒雅稳重,又生得清俊挺拔,连素来挑剔的兴安伯夫人都对他问长问短,言辞之间不免带出结亲的意思。
王氏虽宠小儿子,最看重的却是长子,见此情景与有荣焉,却一丝轻狂也不露,只是笑着谦虚道:“快别夸他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若要论到前途二字,还得看他将来是否勤勉——我们这样的一般人家,千金万银都是虚的,只得家风二字可值传承,希望他不要负了父母和亲长的期望才好。”
这话又引得夫人太太们一阵称赞,王氏含蓄得体的应对着,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讶的问话——
“咦,怎么没看到晟哥儿?”
突兀一声,此时却显得格外清楚——正是大夫人陈氏的嗓音。
陈氏左右顾看,仍不见踪影,笑意盈盈中更见诧异,“今日是母亲的寿诞,晟儿这孩子又去哪了?难道是小孩子家家又贪玩了?”
周围顿时陷入不安的沉寂,随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广晟年已十八,她却一口一个小孩子,十成十是慈爱伯母关心侄子的口吻,却引得沈源面色微沉。
那个孽障…居然在这种重要的大日子又跑出去鬼混!
他恨不得把这个厌恶的庶子拎来一顿狠揍,这份不悦浮现在眉眼间,更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据说,二房的这个庶子纨绔荒淫,走马章台逐鸡猎狗,简直是神憎鬼厌。
王氏见陷入了冷场和尴尬,目光一闪,看向一脸惊讶和无辜的陈氏,淡淡道:“倒是劳嫂子关心了。”
随即再也不理会她,径直对着老夫人亲昵的笑道:“晟儿这孩子就是纯孝,为了在菩萨面前为您许下长寿的愿心,自愿在佛堂跪经,已经一天一夜了就是不肯起来。”
“是吗?这孩子就是心眼实,我一个老婆子哪值得他这么费心劳力的…”
老夫人笑得一派雍容,看向二儿媳的眼中却闪过一道讥诮。
二夫人同样微笑以对,婆媳俩的目光隔空一对,顿时电光火石的错开——
“晟儿虽然功课平平,对长辈挺有孝心的,前几天听说您腰腿不好,还特地到山上去猎来狐皮给您做围脖呢!”
王氏这话说得实在漂亮,不仅把陈氏捅出的这个窟窿填上,还在老夫人面前讨了巧,又在众人面前维护了二房父慈妻贤子孝的形象。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佩服和赞叹——那个庶子广晟是个什么货色大家心知肚明,王氏身为嫡母不仅不打压薄待,还为他百般遮掩宣扬美名,简直是太过贤德了!
家有贤妻夫祸少啊——沈源能青云直上,贤内助的功劳肯定不少!
男人们想想自家捻酸吃醋的妻妾们,心下感叹,看向沈源的目光都带着羡慕嫉妒。
转眼到了开席之时,众人移步正厅,围着圆桌坐下,左五为男席,右七为女席。因都不算是外人,老夫人笑着解释道道:“都是自家人,略拿屏风隔一隔就好——我这老太婆都不怕被你们瞧见皱纹,各位美人儿也更不必害羞了!”
“世上哪来这么漂亮的老婆子啊!跟两个儿媳站在一起,简直跟姐妹花似的。”
多年老姐妹的调侃,让在场诸人都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大夫人陈氏和二夫人王氏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伺候酒菜,陈氏正想接话,王氏却已经笑着打趣道:“母亲必定是有什么美容的秘方,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们妯娌俩,真是一点也不疼我们了。”
笑闹过后,同席上下首第三位的安远伯夫人多喝了两杯,脸上起了嫣红,她左顾右盼,突然大声问老夫人道:“你们侯府的匾额收起来可有三年了吧?皇上还没决定由老大还是老二来袭这爵位?”
这一问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呆住了,现场陷入死一样的寂静——由于只隔了一道纸绘屏风,那一边的男客席也听得很是真切。
只听当的一声,竟是陈氏面色苍白,手中银筷落地都浑然不觉!
第十六章 机巧
安远伯夫人是有名的长舌多嘴,仗着夫君包容,平时也是个糊涂管闲事的,她酒后神志昏沉,见周围寂静一片,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一鸣惊人,“自从你家老侯爷去了,你们济宁侯府就用白绢蒙了匾额,小心谨慎到这种地步,整个京城可没第二家了——这是担心皇上还记得你家老大犯的事?”
老夫人干咳一声,面色有些尴尬,在场的年纪略大的也都知道靖难时那场闹剧——
话说当年圣上还是燕王的身份,长驱直入杀入鲁、皖境内,随后一鼓作气就要攻占南京。老侯爷当时管着江边水陆船只巡查,因为次子沈源是燕王亲信,倒也愿意投诚做内应,带领燕王大军渡江。老侯爷当时感染风寒,就让长子沈熙去接应,没想到沈熙晚上多喝了两杯,昏头转向之下居然把先遣船队带到了守军最多的水上关卡旁,险些葬送了前面十余只船上五百多人。多亏水军统领细心,派了三批人来探个究竟,这才将自己人从激烈水战中解了围。
事后才发现,燕王朱棣本人居然就在这先遣船之上,顿时把文武大臣吓得脸色煞白,当场就昏过去几个。
真让人后怕呐——这位陛下秉持着北疆作战时身先士卒的作风,险些就被一个白痴纨绔坑死在这江上了。
这段公案由于太过尴尬和离奇,所以就没人提它了,但济宁侯沈氏从此就战战兢兢,在整个应天府的勋贵圈里都很是低调。
今上倒是没有对沈家上下降罪——一半是看在他们确实是投诚心切,不可寒了臣下的心,另一半则是给了沈源面子。但他肯定深深记得沈熙这个蠢蛋——袭爵的昭令迟迟不下,只怕也有这个原因。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陈氏如坐针毡,勉强扯出一道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当年夫君是认错了方向——可怜他忠心一片却遭人误解…”
老夫人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顿时吓得她住了嘴。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切听凭圣裁。”
她手拈佛珠,平静而坚决的说道,随即扫一眼四周各异的眼神,唇边露出一丝恬然的笑容,又道:“我们府上这爵位是太祖皇帝赐下的,后世子孙虽然不肖,但也不敢让它断绝在自己手上,否则怎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她这两句话意味深长,听入众人耳中却有不同的猜想,不管怎么说,总也舒缓了方才的紧逼气氛,大家议论纷纷,举杯就饮时,突然听到听到厅外一声响亮通禀——
“有旨意到——!”
顿时满座皆惊!
午后的日光金灿和煦,稍稍驱走北风的寒冷,广晟将皮毛领子卷高,用纱袖卷成一条蒙住口鼻,却仍觉得飞灰呛人。
这是在碾子胡同深处的一处平民宅院,平时院里落满了槐花和榆钱,前一阵却被烧成一片废墟,偏偏横梁和几处大柱半悬着不肯落下,摇摇欲坠看起来十分惊险。
“你确定东西就在这里面?”
有人象拎小鸡一样扯过一个浓妆妖艳的妇人,恶狠狠逼问道。
“老卜那死鬼就是这么说的…”
那妇人流着泪颤声道,冲得脸上脂粉一道道的。
十余个黑衣缇骑旋风般的冲进去,却有人不慎把脚绊在歪着的门框上,扯动横梁就要砸下!
“小心!”
广晟大喝一声,危急时刻急急抽出一枝箭,朝着那坠落而下的长木射去!
羽箭如风,深深扎入梁身,发出沉闷的钉入声,生生将方向扭转一线,横梁擦着众人的脚跟落下,轰然一声巨响,烟雾腾起半空高!
那十多人已经吓呆了,摇摇欲坠的单膝跪地,却随即被呛得直咳嗽。
广晟顾不得尘烟弥漫,疾步冲了进去——被这么一砸,只怕找到东西的可能更加渺茫!
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拼到底。
他在破烂散架的木柜床橱间寻找,又徒手在灰堆里找着,终于找到一只大铁盒,已经被烧得凹凸不平。
大概就是它了!
铁盒的锁孔已经彻底扭歪,他用剑劈开,只见盒中半卷纸笺已经烧得焦黑,辨不出字迹——
“建文…花…兰”
广晟只能隐约从黑色残页上辨认出几个字,纸页被风一吹彻底成了灰末——他的心直往下沉:线索就这么断了!
这是应天府杂役卜春来的家,陈设家具都极为简单,满眼望去再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有人骂骂咧咧,“都是郭威那个猪头,看个人都盯不住,火烧起来也不知道,现在再来黄花菜都凉了!”
郭威正是负责盯梢的锦衣卫小旗,听着这话面孔涨成紫色,“王八蛋你骂谁呢!”
一扯绣春刀就要冲上来。
“都别动!!!”
广晟一声暴喝,让所有人吓了一跳,都停住了脚步。
“小子你懂不懂规矩,新兵蛋子也敢喝三吆四…”
有人阴阳怪气的嘲笑,却在听到广晟下一句时吓得脚下一软——
“地下有埋伏!”
广晟喊出这句的时候,已经感觉脚下触及到丝弦一类的东西。
见他以僵硬的姿势保持不动,其他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缇骑们立刻向后迅速退开。
“阿晟我来帮你!”
这是和他投契的李盛,拿着短刀就要上来割断。
“全部别过来,否则会引爆火器!”
广晟沉着冷静的说道,脚尖微微上提,感受丝弦的绷开角度和极限——这个动作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随即躬下身,拎起一根线,顿时吓得众人又往后退。
刀尖探入半分,手腕悬浮全不着力,以刃面平挑割开一半,只听铮的一声清响,丝弦的角度扭曲了大半个圆弧。
这声音险些吓得人一个踉跄,有人嘶哑着嗓音喊道:“喂小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话音未落就被人捂住嘴拖走——开玩笑,要是把人惊着了,大家可是要跟他一起陪葬的!
巧妙打成万字如意结的丝弦终于露出,广晟迅速想出解开的方法,此时那半根却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当的一声弹飞,地下顿时冒出火星——
第十七章 恩遇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只要火药被引燃一定会彻底炸开,那就是粉身碎骨!
说时迟那时快,广晟果断扑倒在地,用全身力量压住火星!
肌肤被烧灼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李盛失声喊道:“阿晟!”
广晟充耳不闻,额头露出细密的汗珠,他忍住剧痛,双手贴在地上,却如蝴蝶般翻飞灵巧——即使被扯得只剩下一小段,他也仍然执着的在解开如意结的机关。
火星一暗又明,引线发出哧哧的声音,惊得人胆战心惊——
下一瞬,整齐的黑色火药纸包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引线已经烧到了头!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广晟飞身跃起单腿一勾,那根坠落身旁的横梁竟然生生被挪了过来,日光照耀下,他双手飞舞挥动,将丝弦缠绕其上,随后用力朝远处一推——
只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木粱碎片飞溅四处,随后白炽耀目的火光暴燃而起,巨大气流将所有人冲得离地飞起,重重的摔落在地。
广晟只觉得眼前一阵火星直冒,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了,随即胸口一阵弊闷,所有的内外伤势一起发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这才略微好些。